鐘鳴七句時他的前額和崇高突然宣告崩潰
在由醫生那裏藉來的夜中
在他悲哀而富貴的皮膚底下——————
合唱終止。 神孤零零的
坐在教堂的橄欖窗上
因為祭壇被牧師們占去了 獵角震落了去年的鬆果
棧道因進香者的驢蹄而低吟
當融雪像紡織女紡車上的銀絲披垂下來
牧羊童在石佛的腳趾上磨他的新鐮
春天,呵春天
我在菩提樹下為一個流浪客喂馬
礦苗們在石層下喘氣
太陽在森林中點火
當瘴癘婆拐到雞毛店裏兜售她的苦蘋果
生命便從山鼬子的紅眼眶中漏掉
夏天,
我在鼓一傢病人的銹門環
麯嬉戲在村姑的背簍裏
雁子哭著喊雲兒等等他
當衰老的太陽掀開金鬍子吮吸林中的柿子
紅葉也大得可以寫滿一首四行詩了
秋天,呵秋天
我在煙雨的小河裏幫一個漁漢撒網
樵夫的斧子在深𠔌裏唱著
怯冷的狸花貓躲在荒村老嫗的衣袖間
當北風在煙囪上吹口哨
穿烏拉的人在冰潭上打陀蠃
鼕天,呵鼕天
我在古寺的裂鐘下同一個乞丐烤火 那純粹是另一種玫瑰
自火焰中誕生
在蕎麥田裏他們遇見最大的會戰
而他的一條腿訣別於一九四三年
他曾經聽到過歷史和笑
甚麽是不朽呢
咳嗽藥颳臉刀上月房租如此等等
而在妻的縫紉機的零星戰鬥下
他覺得唯一能俘虜他的
便是太陽
1960年8曰26日 雨傘和我
和心髒病
和秋天
我擎着我的房子走路
雨們,說一些風涼話
嬉戲在圓圓的屋脊上
沒有甚麽歌子可唱
即使是秋天,
即使是心髒病
也沒有甚麽歌子可唱
兩衹青蛙
夾在我的破鞋子裏
我走一下,它們唱一下
即使是它們唱一下
我也沒有甚麽可唱
我和雨傘
和心髒病
和秋天
和沒有甚麽歌子可唱
1958年6月 宣統那年的風吹着
吹着那串紅玉米
它就在屋檐下
挂着
好像整個北方
整個北方的憂鬱
都挂在那兒
猶似一些逃學的下午
雪使私塾先生的戒尺冷了
表姊的驢兒就拴在桑樹下面
猶似嗩吶吹起
道士們喃喃着
祖父的亡靈到京城去還沒有回來
猶似叫哥哥的葫蘆兒藏在棉袍裏
一點點凄涼,一點點溫暖
以及銅環滾過崗子
遙見外婆傢的蕎麥田
便哭了
就是那種紅玉米
挂着,久久地
在屋檐底下
宣統那年的風吹着
你們永不懂得
那樣的紅玉米
它挂在那兒的姿態
和它的顔色
我底南方出生的女兒也不懂得
凡爾哈侖也不懂得
猶似現在
我已老邁
在記憶的屋檐下
紅玉米挂着
一九五八年的風吹着
紅玉米挂着
1957年12月19日 二嬤嬤壓根兒也沒見過托斯妥也夫斯基。春天她衹叫着一句話:????呀,????呀,給我一把????呀!天使們就在榆樹上歌唱。那年豌豆差不多完全沒有開花。
????務大臣的駝隊在七百裏以外的海湄走着。二嬤嬤的盲瞳裏一束藻草也沒有過。她衹叫着一句話:????呀,????呀,給我一把????呀!天使們嬉笑着把雪搖給她。
一九一一年黨人們到了武昌。而二嬤嬤卻從吊在榆樹上的裹腳帶上,走進了野狗的呼吸中,禿鷲的翅膀裏;且很多聲音傷逝在風中,????呀,????呀,給我一把????呀!那年豌豆差不多完全開了白花。托斯妥也夫斯基壓根兒也沒見過二嬤嬤。
1958年1月14日 十六歲她的名字便流落在城裏
一種凄然的旋律
那杏仁色的雙臂應由宦官來守衛
小小的髻兒啊清朝人為他心碎
是玉堂春吧
(夜夜滿園子嗑瓜子兒的臉!)
“苦啊……”
雙手放在枷裏的她
有人說
在佳木斯曾跟一個白俄軍官混過
一種凄然的旋律
每個婦人詛咒她在每個城裏
1960年8月26日 到六月他的白色硬領將繼續支撐他底古典
每個早晨,以大戰前的姿態打着領結
然後是手杖,鼻煙壺,然後外出
穿過校園依舊萌起早歲那種
成為一尊雕像的欲望
而吃菠菜是無用的
雲的那邊早經證實甚麽也沒有
當全部黑暗俯下身來搜索一盞燈
他說他有一個巨大的臉
在晚夜,以繁星組成
1960年8月20日 奈帶奈靄,關於床我將對你說甚麽呢? 你唇間軟軟的絲絨鞋
踐踏過我的眼睛。在黃昏,黃昏六點鐘
當一顆隕星把我擊昏,巴黎便進入
一個猥瑣的屬於床第的年代
在晚報與星空之間
有人濺血在草上
在屋頂與露水之間
迷迭香於子宮中開放
你是一個𠔌
你是一朵看起來很好的山花
你是一枚餡餅,顫抖於病鼠色
膽小而[穴悉][穴卒]的偷嚼間
一莖草能負載多少真理?上帝
當眼睛習慣於午夜的罌粟
以及鞋底的絲質的天空,當血管如菟絲子
從你膝間嚮南方纏繞
去年的雪可曾記得那些粗暴的腳印?上帝
當一個嬰兒用渺茫的凄啼詛咒臍帶
當明年他蒙着臉穿過聖母院
嚮那並不給他甚麽的,猥瑣的,床第的年代
你是一條河
你是一莖草
你是任何腳印都不記得的,去年的雪
你是芬芳,芬芳的鞋子
在塞納河與推理之間
誰在選擇死亡
在絶望與巴黎之間
唯鐵塔支持天堂
1958年7月30日 鐵肩的都市 在芝加哥我們將用按鈕戀愛
乘機器鳥踏青
自廣告牌上采雛菊,在鐵路橋下
鋪設凄涼的文化
從七號街往南
我知道有一則方程式藏在你發間
出租汽車捕獲上帝的星光
張開雙臂呼吸數學的芬芳
當秋天所有的美麗被電解
煤油與你的放蕩緊緊膠着
我的心遂還原為
鼓風爐中的一支哀歌
有時候在黃昏
膽小的天使撲翅逡巡
但他們的嫩手終為電纜折斷
在煙囪與煙囪之間
猶在中國的芙蓉花外
獨個兒吹着口哨,打着領帶
一邊想着我的老家乡
該有衹狐立在草坡上
於是那夜你便是我的
恰如一隻昏眩於煤屑中的蝴蝶
是的,在芝加哥
唯蝴蝶不是鋼鐵
而當汽笛響着狼狽的腔兒
在公園的人造鬆下
是誰的絲絨披肩
拯救了這粗糙的,不識字的城市……
在芝加哥我們將用按鈕寫詩
乘機器鳥看雲
自廣告牌上刈燕麥,但要想鋪設可笑的文化
那得到凄涼的鐵路橋下
1958年12曰16日 他拉緊????漬的繩索
他爬上高高的桅桿
到晚上他把他想心事的頭
垂在甲板上有月光的地方
而地球是圓的
他妹子從煙花院裏老遠捎信給他
而他把她的小名連同一朵雛菊刺在臂上
當微雨中風在搖燈塔後邊的白楊
街坊上有支歌是關於他的
而地球是圓的
海啊,這一切對你都是蠢行
1960年8月26日 溫柔之必要
肯定之必要
一點點酒和木樨花之必要
正正經經看一名女子走過之必要
君非海明威此一起碼認識之必要
歐戰,雨,加農炮,天氣與紅十字會之必要
散步之必要
溜狗之必要
薄荷茶之必要
每晚七點鐘自證券交易所彼端
草一般飄起來的謠言之必要。旋轉玻璃門
之必要。盤尼西林之必要。暗殺之必要。晚報之必要。
穿法蘭絨長褲之必要。馬票之必要
姑母繼承遺産之必要
陽臺、海、微笑之必要
懶洋洋之必要
而既被目為一條河總得繼續流下去
世界老這樣總這樣:——
觀音在遠遠的山上
罌粟在罌粟的田裏
1964年4月 詩人,我不知你是如何
找到他們的
在那些重重疊疊的死者與
死者們之間
你灰石質的臉孔參加了哪一方面的自然?
星與夜
鳥或者人
在葉子
在雨
在遠遠的捕鯨船上
在一零四病室深陷的被褥間
遲遲收回的晨曦?
老屋後面崗子上每晚有不朽的蟋蟀之歌
春天走過樹枝成為
另一種樣子
自一切眼波的深處
白山茶盛開
這裏以及那裏
他們的指尖齊嚮你緻候
他們呼吸着
你剩下的良夜
燈火
以及告別
而這一切都完成了
奇妙的日子,從黑色中開始
婦女們跳過
你植物地下莖的
緩緩的脈搏
看見一方粘土的
低低的天
在陶俑和水甕子的背後
突然喪失了
一切的美顔
至於詩這傻事就是那樣子且你已看見了它的實體;
在我們貧瘠的餐桌上
熱切地吮吸一根剔淨了的骨頭
——那最精巧的字句?
當你的嘴為未知張着
你的詩
在每一種的美贊下
拋開你獨自生活着
而你的手
為以後的他們的歲月深深顫慄了
1964年9月為紀念覃子豪先生而寫 被花朵擊傷的女子
春天不是她真正的敵人
她底裙再不能構成
一個美麗的暈眩的圓
她的發的黑夜
也不能使那個無燈的少年迷失
她的年代的河倒流
她已不是今年春天的女子
琵琶從那人的手中拾起
迅即碎落,落入一片凄寂
情感的盜賊,逃亡
男性的磁場已不是北方
她已不再是
今年春天的女子
她恨聽自己的血
滴在那人的名字上的聲音
更恨祈禱
因耶穌也是男子 不知道春天來了以後將怎樣
雪將怎樣
知更鳥和狗子們,春天來了以後
以後將怎樣
依舊是關帝廟
依舊是洗了的襪子曬在偃月刀上
依舊是小調兒那個唱,蓮花兒那個落
酸棗樹,酸棗樹
大傢的太陽照着,照着
酸棗那個樹
而主要的是
一個子兒也沒有
與乎死虱般破碎的回憶
與乎被大街磨穿了的芒鞋
與乎藏在牙齒的城堞中的那些
那些殺戮的欲望
每扇門對我開着,當夜晚來時
人們就開始偏愛他們自己修築的籬笆
衹有月光,月光沒有籬笆
且註滿施捨的牛奶於我破舊的瓦鉢,
當夜晚
夜晚來時
誰在金幣上鑄上他自己的側面像
(依呀嗬!蓮花兒那個落)
誰把朝笏拋在塵埃上
(依呀嗬!小調兒那個唱)
酸棗樹,酸棗樹
大傢的太陽照着,照着
酸棗那個樹
春天,春天來了以後將怎樣
雪,知更鳥和狗子們
以及我的棘杖會不會開花
開花以後又怎樣 他拉緊????漬的繩索
他爬上高高的桅桿
到晚上他把他想心事的頭
垂在甲板上有月光的地方
而地球是圓的
他妹子從煙花院裏老遠捎信給他
而他把她的小名連同一朵雛菊刺在臂上
當微雨中風在搖燈塔後面的白楊樹
街坊上有支歌是關於他的
而地球是圓的
海啊,這一切對你都是愚行 我的心靈是一隻古老的瓶;
衹裝淚水,不裝笑渦。
衹裝痛苦,不裝愛情。
如一個曠古的鶴般的聖者,
我不愛花香,也不愛鳥鳴,
衹是一眼睛的冷漠,一靈魂的靜。
一天一個少女攜我於她秀發的頭頂,
她唱着歌兒,穿過帶花的草徑,
又用纖纖的手指敲着我,嚮我要愛情!
我說,我本來自那火焰的王國。
但如今我已古老得不能再古老
我的熱情已隨着人間的風雪冷掉!
她得不到愛情就嚶嚶地啜泣。
把澀的痛苦和酸的淚水
一滴滴的裝入我的心裏……
哎哎,我實在已經裝了太多太多。
於是,我開始粼粼的龜裂,
鼕季便已丁丁的迸破。 落葉完成了最後的顫抖
荻花在湖沼的藍睛裏消失
七月的砧聲遠了
暖暖
雁子們也不在遼夐的秋空
寫它們美麗的十四行詩了
暖暖
馬蹄留下踏殘的落花
在南國小小的山徑
歌人留下破碎的琴韻
在北方幽幽的寺院
秋天,秋天什麽也沒留下
衹留下一個暖暖
衹留下一個暖暖
一切便都留下了 他使人發狂,較苦艾計更為危險
——蒙得巴納斯的人們
一
他們又將說這是燦爛的,馬蒂斯
雙眼焚毀整座的聖母院,自遊戲間
房中的赤裸冉冉上升去膈肢那些天使
沒有回聲,斑豹蹲立於暗中
織造一切奇遇的你的手拆散所有的發髻
而在電吉他粗重的撥弄下
在不知什麽夢的危險邊陲
作金色的他們是橫臥於
一條薔薇綴成的褥子上——
等你亨利.馬蒂斯
馬蒂斯是光榮的羞恥
為了枕上的積壓的謠言,在夏日
綢緞們如是驚駭你竟茫然無知
而女人們要的便是這小小的傷殘
(一個天鵝絨的階段!)
或假裝抵抗你
在鏡子的抄襲下
或看水 背後
空氣在她股上
野蠻而溫柔
馬蒂斯,我和你並無意
使一切事物成為亡故
柘榴也曾飽飲你的時辰,在巴黎
床邊的顧盼竟險阻如許;
不聽管束的夜,炫目的墻
轟然!一團普魯士藍的太陽
奇妙的日子啊馬蒂斯
你固已成為她們肌膚的親信
則她究竟有幾個面顔?!
而色彩猶如是扯謊,且總覺
有些什麽韻律
在笑謔間
流入晨曦的心裏
二
虹的日子
你詮釋脫下的女衫的芬芳的靜寂
你詮釋乳房內之黑暗
(一朵花盛住整個的夜晚!)
你詮釋被吻啃蝕的頸項。十二時以後的
他們的眼
總容易是風信子
自你炙熱的掌中她們用大塊的紅色呼救
你微笑,匆急如第一次
描一席波斯地氈在別人妻子的房裏
而除了脂肪跟抱怨
在翹搖的被中的租來的遊戲
除了每晚為一個人躺下;馬蒂斯
早晨並不永恆
她們已無需意義
這一切都是過客
她們全部的歷史止於燈下修指甲的姿態
甚至河也有一個身體,由速度作成
而在她們發茨間什麽也沒有誕生
黃昏。鐘鳴七句
沒有人行將死於什麽。沒有消息
而你塗繪他們成為那樣彼等並無所知;
面對你玄色的素描老愛問:
素馨嗎?是素馨花嗎?是素馨花啊
(回答她們的頂多是一群辦晚報的男人!)
衹有你,馬蒂斯
簽你的名字在她們癡肥的腳上
給她們一張臉
一聲噓息
三
以一根搖曳的堇色綫條去紡織歲月
使虹發出香味,使布匹唱歌
一聲輕喟吹起五朵跳舞是你美麗的嚇阻
薄荷餅的那種美好是她們被俘的眼色
當每日例行的凄苦蝙蝠般來到
一朵煙花俯身 下而自一支小小的鉛管裏
你擠出整首的朔拿大
和大半個巴黎
消耗所有的光高聲呼喚死者
彎身走進墓穴去開採藍色
獨對這沒有欄柵的春
你長長的絲梯竟不知搭嚮那裏
床單迤邐嚮南,在甜蜜的騷動間
她們在呻吟中占領了你而你總給對方以一頭海豹的氣息
而人們說血在任何時刻滴落總夠壯麗;
一房,一廳,一水瓶的懷鄉病
一不聽話的馬蒂斯
就因為那重建的紫羅蘭
很多靈魂參與你裸之荒嬉
就因為那微笑,水星沉落
就因為你哄他們安睡,儘管
在他們的頭下
一開始便枕着
一個巨大的崩潰……
而馬蒂斯,你總是通達的
當裏維拉街的行人如一支敗壞的麯調
你乘坐骯髒的調色板
嚮日漸傾斜的天堂
轉身逆風而上 對我來說,活着常常就是想着
——W。H。奧登
一
這是回聲的日子。我正努力憶起——
究竟是誰的另一雙眼睛,遺忘於
早餐桌上的鱘魚盤子中
而臍帶隨處丟棄着,窗邊有人曬着假牙
他們昨夕的私語,如妖蛇吃花
這是回聲的日子。一面黑旗奮鬥出城廓
率領着斷顎的兵隊,復化為病鼠
自幽冥的河𠔌竄落
噫,日子的回聲!何其可怖
他的腳在我腦漿中拔出
這是抓緊星座的蜥蜴,這是
升自墓中的泥土
而當蝴蝶在無花的林中叫喊
誰的血濺上了諸神的冠冕
這是獨眼的聖女
矢車菊不敢嚮她走來
這是床單
床單上建設的戀愛
而當秋天金幣自她的乳頭滑落
我相信那夜至少有一顆星高過了法國
光榮的日子,從回聲中開始
那便是我的名字,在鏡中的驚呼中被人拭掃
在衙門中昏暗
再浸入歷史的,歷史的險灘……
二
穿過山楂樹上吊着的
肋骨的梯子,穿過兵工廠後邊
一株苦梨的呼吸,穿過蒙黑紗的鼓點
那些永遠離開了鐘錶和月份牌的
長長的名單
在月光中露齒而笑的玉蜀黍下面
在毛瑟槍慷慨的演說中
在偽裝網下一堆頭髮的空虛裏
在仙人掌和疲倦的聖經間
穿過傷逝在風中的
重重疊疊的臉兒,穿過十字架上
那些姓氏的白色
穿過S上校的好記性
嚮我揭示;那人為何用刺刀
劃戰綫在蕎麥上
為何躲過他自己的靈魂,如蟾蜍躲過荷葉
當夜晚於地窖中,紡織着鋼鐵
負載我不要使我驚悸,在最後的時日
帶我理解這憎恨的冷度
這隱身在黑暗中的寂靜
這沉沉的長睡,我底凄涼的姊妹
這便是我,今年流行的新詮釋
僅僅為上衣上的一條絲帶
他們把我賣給死……
在影子與影子之間
在訣別與遇合之間
在我的眼睛不在那兒的,那些時辰
在月光中露齒而笑的玉蜀黍下面
三
如聲音把一支歌帶走,孩子,一粒鉛把我帶走
如兇殘的女人突然抽回她的舌頭
如流星雨完成閃爍於一瞬之間,我是完成了
彈道那邊的秋天
如夜,奇異的毯子
在海邊把我們的吻與炮聲隔開
如脫下襲舊法蘭絨外衣,我是脫下了
曳着灰影的往昔
且也曾是放風箏的孩子
坐鞦韆看雲的孩子
打着銅鈸旅行的孩子
在母親的遺囑裏,把以後的夕陽也留給他的
哭聲很大的孩子
當這眼睛不能回答那眼睛
當耬鬥菜和玉番草在你胸上走動
當鈕扣獲得時間的勝利,當頓然失去
魂魄的,小小的回聲
節骨木依然
叢生着青苔,那莖草依然
空搖着夜色,當黎明依然升上
自橋戲者的手中,一扇蒼白的太陽
一些旗,飄起又跌落
跌落又飄起
一些子宮,空虛又飽滿
飽滿又空虛
而當大鐮刀呼嘯着占領
別一處噤默的腐肉
我遂以每一刻赤裸認出你
在草茨間舐食的額頭
噫死,你的名字,許是這沾血之美
這重重疊疊的臉兒,這斷了下顎的兵隊
噫死,你的名字,許是這沾血之美
這冷冷的蝴蝶的叫喊
這沉沉的長睡,我底凄涼的姊妹
在低低的愛扯謊的星空下
在假的祈禱文編綴成的假的黃昏
在你走近城市中新亮燈的部份
在我的眼睛不在那兒的那些時辰
而我回聲的心,將永不休歇
嚮五月的驟雨狂奔
以濕濡的鞋子掠過高高的懸崖
看哪!一個患跳舞病的女孩
如這回聲的日子,自焦慮中開始
在鏡子的驚呼中被人拭掃
在鱘魚盤子裏待人揀起
在衙門中昏暗
在床單上顫慄
一個患跳舞病的女孩
一部感覺的編年紀…… 鐵蒺藜那廂是國民小學,再遠一些是鋸木廠
隔壁是蘇阿姨的園子;種着萵苣,玉蜀黍
三棵楓樹左邊還有一些別的
再下去是郵政局、網球場,而一直嚮西則是車站
至于云現在是飄在曬着的衣物之上
至於悲哀或正躲在靠近鐵道的什麽地方
總是這個樣子的
五月已至
而安安靜靜接受這些不許吵鬧
五時三刻一列貨車駛過
河在橋墩下打了個美麗的結又去遠了
當草與草從此地出發去占領遠處的那座墳場
死人們從不東張西望
而主要的是
一個男孩在吃着桃子
五月已至
不管永恆在誰傢梁上做巢
安安靜靜接受這些不許吵鬧 常喜歡你這樣子
坐着,散起頭髮,彈一些些的杜步西
在折斷了的牛蒡上
在河裏的雲上
天藍着漢代的藍
基督溫柔古昔的溫柔
在水磨的遠處在雀聲下
在靠近五月的時候
(讓他們喊他們的酢醬草萬歲)
整整的一生是多麽地、多麽地長啊
縱有某種詛咒久久停在
竪笛和低音簫們那裏
而從朝至暮念着他、惦着他是多麽的美麗
想着,生活着,偶而也微笑着
既不快活也不不快活
有一些什麽在你頭上飛翔
或許
從沒一些什麽
美麗的禾束時時配置在田地上
他總吻在他喜歡吻的地方
可曾瞧見陣雨打濕了樹葉與草麽
要作草與葉
或是作陣雨
隨你的意
(讓他們喊他們的酢醬草萬歲)
下午總愛吟那闋「聲聲慢」
修着指甲,坐着飲茶
整整的一生是多麽長啊
在過去歲月的額上
在疲倦的語字間
整整一生是多麽長啊
在一支歌的擊打下
在悔恨裏
任誰也不說那樣的話
那樣的話,那樣的呢
遂心亂了,遂失落了
遠遠地,遠遠遠遠地 嘩變的海舉起白旗
茫茫的天邊綫直立、倒垂
風雨裏海鷗凄啼着
掠過船首神像的盲睛
(它們的翅膀是濕的,鹹的)
暈眩藏於艙廳的食盤
藏於菠蘿蜜和鱘魚
藏於女性旅客褪色的口唇
時間
鐘擺。鞦韆
木馬。搖籃
時間
腦漿的流動、顛倒
攪動一些雙腳接觸泥土時代的殘憶
殘憶,殘憶的流動和顛倒
通風圓窗裏海的直徑傾斜着
又是飲咖啡的時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