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公主 我写过若干
不切题的诗句
一个二流岁月 公主只能
在昨日死去 并被
物捣烂 装进瞬间
她的死 消失了她暗中的敌人
——青春,一切都从
这一刻开始,就如一只蝴蝶
它的标本比它更美丽
公主死了 低级的梦
尾随青春的血小板
无处可栖 低级情人将
疑心她 活着的洁癖
并被她的死吓破胆
公主 死 使我回忆起
那些密密麻麻的铅字
制造者和天生丽质
击中了一个生命 它们(铅字)
轰然落下 埋葬了
一个夜晚
我该为她哀悼?当然
同时想想自己的账单
也会变得 入不敷出
于是我微笑 告别
一个癌症和
一次车祸 人需有心事 才能见鬼
才能在午夜反复见到
幻灭中的白色人影
不然这普遍的声音
充满房间 反复吹动
只为一人所听 漫无边际的
大脑中 回忆爬过头顶
在目击的事物上结网
每夜我都害怕
梦中依稀的脚步
无声无息走上楼梯
反复走动 只为一人所苦
睡前饮下的药物
将我与白昼切断
温柔体贴的爱侣在我身边睡去
怡然自得 全然不知我夜晚的精神
在他乌有世界之外
人需有心事 才会害怕
才会在白天的墓碑上
发现自己的死棋
不然死者的来信
不会反复击中我的心脏
反复告诫 这基本的
不可见的事物 强有力的到来
它擅长于此 从内心
能感到它的威严
每夜我都醒来 紧闭双眼
面容依稀的人形反复出现
周围的墙和天上的墙
在错误中合拢
双臂上同伴的头颅不停跌落
为我担惊哭喊
我的来世成为他梦中的负担
陌生的空间在黑暗中沉浮
加重我熟悉的味道
人需有心事 才会死去
才会至今也认不清世界的面容
不然我们的祖先将反复追问
这凄惨的 集中了一切的命运
一个人的死包容了所有人的历史
一个梦包容所有死的方式
每夜我都做梦 午夜两点
绕来绕去的月亮用它的大舌头
把我紧紧裹上 我无法起步
我见过蛇的脸 人的脸
山羊完整的身体
蜘蛛爬过的痕迹
没有一个是快活的!
我知道 从梦中
直到温柔体贴的手
将我与黑夜切断 当我厌倦了黑夜
常常从梦里坐起 开口说话
小小的玩偶闪着褐光
我说话 带着一种不真切的口吻
我说着一直想说的胡言乱语
像静物 也像黑暗中的灯泡
面目丑陋的玩偶不慌不忙
无法识别它内心的狂野
当我拧亮台灯 梦在纸上燃烧
我的梦多么心酸 思念我儿时的玩伴
躺在我手上,一针又一针
我缝着它的面孔和笑容
梦见未来的一夜 它开口说话
来到我的床边
白色的床 分开阴阳两界
白色的蚊帐 是这玩偶的衣裳
这玩偶的眼睛
比万物安宁
这玩偶的梦
飘向我的世界
我的梦多么心酸
夜夜梦见你站在床前
你的手像一把剪刀
时时要把我伤害? 敏感的萨克斯
吹奏于水边
黑夜像一支小小的簧片
轻轻震荡在唇边
桌上 玫瑰花太年轻
多像爱侣的亲吻
紫色连衫裙包裹她
浪漫的身躯
水银的戒指正消溶
无数爱慕的眼睛
苍白的你
瘦弱的腰肢吹弹得破
敏感的萨克斯恋曲托你而起
天花板轻轻倒下
像一声叹息
一团紫雾感到的空虚
被留在夜里
爱生病的女子是怎么回事?
她耳中定然装满全世界的噪音
但压不住那一缕凄楚的低音
像一支敏感的萨克斯乐曲自心底升起
桌上 一双手太无辜
要端起旧日的往事
嘴唇一紧一松
怎样把幸福笼罩 成为阴影?
舞池中年轻女孩舞得嚣张
比不上你内心私语的狂放
递上一粒美丽古怪的药丸
我来告诉你
那每天滴进你身体里的药液
总是为这样的女人准备
天生悲凉的肌肤甩不掉
随时而来的月光
爱生病的你
要经常下床
桌上一杯水太擅长
要伤害一个敏感的晚上 天下乌鸦一般黑
我感到胆怯,它们有如此多的
亲戚,它们人多势众,难以抗拒
我们却必不可少,我们姐妹四人
我们是黑色房间里的圈套
亭亭玉立,来回踱步
胜券在握的模样
我却有使坏,内心刻薄
表面保持当女儿的好脾气
重蹈每天的失败
待字闺中,我们是名门淑女
悻悻地微笑,挖空心思
使自己变得多姿多彩
年轻、美貌,如火如荼
炮制很黑,很专心的圈套
(那些越过边境、精心策划的人
牙齿磨利、眼光笔直的好人
毫无起伏的面容是我的姐夫?)
在夜晚,我感到
我们的房间危机四伏
猫和老鼠都醒着
我们去睡,在梦中寻找陌生的
门牌号码,在夜晚
我们是瓜熟蒂落的女人
颠鸾倒凤,如此等等
我们姐妹四人,我们日新月异
婚姻,依然是择偶的中心
卧室的光线使新婚夫妇沮丧
孤注一掷,我对自己说
家是出发的地方 你是
一个迷途的女人
生来就如此 生来就
合体 相称 无依无靠
厌倦了生活你是
一个迷途的女人于你无损
人们一动不动而你
四处漂零
做你想做的事
在夜里梦游
发出一种受苦的声音你是
一个迷途的女人
豆蔻年华 男人们为此覆没
而你 总不相信
一些谎言将使你痛哭
哭得足够伤心
迷人的冬天你婚姻失败
像个完成者去找老朋友
或者大同小异 你是
一个迷途的女人
于你无损 唧唧复唧唧
木兰当户织
是什么使得那个女人两手不停?
她不是为自己的婴儿编织
那孩子在旁边不停地舔舐
仿佛手上抱着一个魔瓶
那不是男女交谈的声音
也不是一个家庭晚宴的声音
那是两根编针切磋的声音
是编者内心又快又尖锐的声音
那女人两手不停
她编织一件衣裳
毛茸茸的衣裳手感柔软
表面像桃子,丰满、蜇手
她置入一颗孤独的心
消耗她的激情于是平静
唧唧复唧唧
木兰当户织
轧轧的机杼声
把一团缠绕的线理清
从骨髓把剑刃寒气清洗
旋转和旋转
回梭织出一头青丝
直至一架机器腐烂
木兰依旧年轻
是什么使得木兰双手不停?
诱惑她的战争已经平息
日子重又简化:唧唧复唧唧
一架编织机,一个纺锤
一声一声地研磨
她内心的豪情 青骢马
换了骑手 菱花镜
新贴了鹅黄
唧唧复唧唧
木兰当户织
是什么使得妻子双手不停?
她在给丈夫织一段回文锦
她说:“我爱过,现在依然爱你”
不是两手的运动
不是线和梭子的运动
叠句的动,词语的动
像雨水滴进罐子的,点点滴滴的动
妻子的两手颤抖 随着
纺机的律动和诗句的繁衍
一首诗的奇迹把妒忌之火浇熄
端坐织锦的女人
一颗心暗中偷换:
为所爱苦思
为所爱押韵
为负心人反复循环地诵吟
折磨她的痛苦偷换成激情?
是什么使得三个女人手脚不停?
——她们不是为自己的婴儿编织
毛茸茸的衣服下
置入一颗疼痛的心
其中一个在流泪
另外两个早已死去
当她们合上眼
她们那奇妙的编织技艺
借女人的肉体
在世间流传
毛茸茸的衣服下
置入一颗被伤害的心
唧唧复唧唧
两手不停
她们控制自己
把灵魂引向美和诗意
时而机器,时而编针运动的声音
谈论永无休止的女人话题
还有因她们而存在的
艺术、战争、爱情—— 凌晨和午夜 金属色的幽灵
在大街上隆起
一点钟:
为什么我们需要这些高科技?
她吃着 用着 穿着
但她需要这些疑问
狡黠的幼童在她身旁
贩卖中世纪的玫瑰
出租车里的男人 扔掉一支烟
他巴望 穿过大街的火焰
跳跃直到车门 那些高跟鞋
低胸装 十里扑鼻的香水
他识得其中一些——
车继续前行 右拐向西……
好似疾奔在 片片鳞甲之上
四轮在霓虹灯的追赶下
就要腾起 它匆忙的心情
它沮丧的行情
他痛感那不幸街道的喘息
他整夜在说:来吧,上车吧
两点钟:
孤独而木纳的妓女
在街头转悠 她等待第二次
从早到晚 只有她听见魔鬼的声音
磨牙的,恼人的锯着她的神经:
美妙的催促的声音
坦白而言 她的朋友
就是魔鬼 比魔鬼高明十分:
本爻不吉 不能去
她说,然后雨缓慢飘下来
车继续前行 向南直开……
她双手匆忙 她宁愿死去
而她已喝完整整一瓶杰克.丹尼
她听说在寂寞被寂寞取消之前
千万要迈着猫的步子
躲开那辆魔鬼出租车
这时司机 已将档位加至最大
不依靠酒精 仪表盘
慢慢变红
雨刷“哗哗”地刮擦他的神经
还有他的语气
三点钟:
这情景他熟悉 喇叭声
潮湿 闪亮的霓虹与妓女
“与我同桌共餐
她眸子中现身的美
也在唱,也在跳
我们怎样区分 爱人与被爱
谁更愉快?”
她不知道 那些司空见惯的伤痕
出现在手腕上 或内心里
是不同的
她的女友 教过她疼痛的忘记
一个年长的男人 有过从良的建议
但她怎样
四点钟:
来了如此可怕的记忆
多么年轻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
我认识了你 我离开黑暗
掀开我的T恤 一点也不在乎
破晓的跃跃欲试
一杯红酒的弹力 产生了珍视
我想成为你从不知道的部份
除非你说:我生气了”
五点钟:
象一只猫的嗫嚅脚步
出租车 终于贴近她的身躯
年轻的脸 荡漾着碧绿
他所认识的女人 全都涌入一个肉体
他的确不认识她 或者太熟悉
她不理会诱惑也有提速,加档
也有条件反射
但她怎能躲避那上瘾的声音……
六点钟:
出租车 终于载上他的客人
过往的行人 只能看见
他们巨大的侧影
一个人有一点芳香
另一个人有一点颜色
他们的黎明被掐断了血管
没有人知道或想知道下一回
没有好奇心 无论如何
也不能从一个晚上剔出
万缕千丝的分析:
为什么我们需要这些高科技?
为什么我们需要这些疑问? 在古代 我只能这样
给你写信 并不知道
我们下一次
会在哪里见面
现在 我往你的邮箱
灌满了群星
它们都是五笔字形
它们站起来 为你奔跑
它们停泊在天上的某处
我并不关心
在古代 青山严格地存在
当绿水醉倒在他的脚下
我们只不过抱一抱拳彼此
就知道後会有期
现在 你在天上飞来飞去
群星满天跑 碰到你就像
碰到疼处
它们像无数的补丁去堵截
一个蓝色萤幕 它们并不歇斯底里
在古代 人们要写多少首诗?
才能变成崂山道士穿过墙
穿过空气 再穿过一杯
竹叶青
抓住你 更多的时候
他们头破血流 倒地不起
现在你正拨一个手机号码
它发送上万种味道
它灌入了某个人的体香
当某个部位颤抖 全世界都颤抖
在古代 我们并不这样
我们只是并肩策马 走几十里地
当耳环叮当作响 你微微一笑
低头间 我们又走了几十里地 你好! 壁虎
你的虔诚刻到天花板上
你害人的眼睛在黑暗中流来流去
我的心灵多次颤栗
落在你的注视里
不声不响,一动不动
你的沉默如此可怕
使我在古老房间里奔来跑去
当我容光焕发时
我就将你忘记
我的嘴里含有烈性酒精的香味
黑夜向我下垂
我的双腿便迈得更美
我来到何处?与你相遇
你这怕人的 温驯的东西
当你盯着我 我盯着你
我们的目光互相吸引
异邦的生灵
隔着一个未知的世界
我们永远不能了解
各自的痛苦
你梦幻中的故乡
怎样成为我内心伤感的旷野
如今都双重映照在墙壁的阴影
我死了多久?与你相遇
当我站在这儿束手无策
最有力的手也不敢伸出
与你相握 那小小爪子
比庞然大物更让我恐惧
走吧 壁虎的你
离开阴影 如我一样
向更深处寻觅
1992.9.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