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中国 杯中冲浪 Wang XuSheng  现代中国   (19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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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中冲浪 Wang XuSheng
  尽管窗子和门关得很死
  未加衣的学生仍然白纸一样的发冷
  地理老师说,西伯利亚出寒流侵入国境线后,过新
  陇蒙陕晋冀,入鲁,长途奔袭我们初一、五班教室
  诚非易事
  
  楼外景色凄迷
  孩子牙床像平原上的树枝一样咯吱作响
  年轻的老师不忍睹孩子受苦,慢慢的举起地球仪
  然后,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
  刚毅的插进著名的阿尔泰风口
  
  风声即刻沉寂,阳光穿透玻璃
  花香鸟语
  
  这是顷刻的变化
  顷刻之后
  血气方刚的老师大叫一声,脸色惨白
  倒在讲台上
  他右手的中指和食指已经发乌
  再看地球仪,那天山和阿尔泰山狭长的空地
  兀然堆积着二指深的坚冰


  Although windows and doors were shut tight,
  the students, without thick clothes, were shivering
  like a thin sheet of paper.
  It's really not easy for the Siberian cold snap,
  marching across the frontier
  and through the inland provinces to Shandong,
  to carry out the long-range raids upon our class,
  the geography teacher said.
  
  Bleak was the view outside the building.
  Teeth of the children chattered
  like the rustling twigs on the plain.
  No longer able to watch the students' suffering,
  the young teacher slowly lifted the globe,
  and decisively ____insert____ed his first and middle fingers
  into the notorious wind gap in the Altai Mountains.
  
  At once the sound of the wind died down.
  The sun shone through the window panes.
  Flowers bloomed and birds sang along.
  
  But that was a temporary lull,
  After which, the emotional teacher cried out
  And fell down on the ground, deathly pale,
  The two fingers of his right hand darkening.
  As for the globe, hard ice, two fingers deep
  Spread over the long and narrow land
  between the Tianshan and the Altai Mountains.

杯中冲浪 Wang XuSheng
  不敢俯瞰
  这无奇的古井
  不知那深处
  连着一个怎样的龙脉
  一桶
  一桶
  竟未能汲尽
  喂养了一个孔子
  和
  三千弟子
  三千弟子也罢了,竟还有
  七十二贤
  
  不知这水是如何的
  “既清且渫”?
  饮水的徒子徒孙们竟个个
  口吐莲花
  一部论语
  一部孟子
  一部大学
  一部中庸
  吐整套的儒家文化
  
  夫子站于井沿
  将柏木的桶吊到水底
  然后轻提
  意料不及,竟拽出
  一部
  中国教育史和中国思想史大系
  
  三米井浅
  两千年深邃,又何止
  但我怀恋着
  孔夫子驼腰拔桶的动作
  具有舞者的美感
  孔夫人
  摇动木勺临灶搅粥的姿势
  一如夫子书写时的淋漓
  2005-10-3

杯中冲浪 Wang XuSheng
  殷勤的扇他们的小翅
  围着你嗡嗡的蜂鸣
  40对复眼不停的闪动着快门
  你的清芬来自你的语言
  你张口就吐莲花,吐一整个荷塘
  婷婷碧碧,田田连连
  
  你所有的举止,包括声音
  都将刻入硬盘
  做他们一生的保存
  你复制他们
  不如他们记载你
  三年一个完整的断章
  如果把所有的残片续连
  那是莲
  从蓓蕾到莲蓬的整个绽放的过程
  
  想找根么?请扒开讲台上那层水泥的皮
  那层砖,那层沙,那层泥下
  凹陷成塘的血和汗里
  或许站立的太久
  肿胀、或肥胖
  那根真是藕瓜一样的肥
  2005-11-25

杯中冲浪 Wang XuSheng
  仿佛有一个黑洞洞的渊
  在我体内
  脐眼之下
  丹田处
  
  假如我的心脏
  从高出落下
  从胸腔
  坠入腹腔
  那么可怕的落差
  我想
  我一定活不成
  
  但——
  但事情远远比想象之严重
  我不安的心
  已升到了喉头
  它
  要从更高处垂直
  降落
  
  我抱着头,最后收听
  自渊底的回声

杯中冲浪 Wang XuSheng
  麦子拔节以后
  衍花以后
  灌浆以后
  甚至结籽、籽实以后
  我总是
  一遍遍的
  顺着地垄走
  
  那水泥的墓椁虽说比桃核硬
  但四年了,我父亲
  也总该拱出新芽了吧

杯中冲浪 Wang XuSheng
  ◇自残左耳
  耶和华啊,求你留心听我的祷告,垂听我的声音——《圣经》
  
  上帝啊,我已经为你取下我的左耳
  搁在你啤酒杯旁。那么神,你是不是
  听到来自来自仆人体内的声音
  听到池塘激烈的蛙鸣
  听到埋伏在阡陌两旁的蚯蚓的叫声
  我想,你还可以听到村子里众犬杂吠
  它们要把我驱逐
  主啊,我听到你红葡萄酒杯泡沫炸纹的歌唱
  你是否听到
  我伤口的血,穿透地板的钝响
  主啊,如果你把我抛弃
  如果嫌弃我的唠叨
  还不如把我的耳朵送给那下贱的妓女
  那妓女常为我的不幸
  给我温馨的哀啼
  
  
  ◇向日葵
  我躺下睡觉,我醒着,耶和华都保佑我——《圣经》
  
  这神的辇,我用镰刀即可以大量收买
  请吧,请临幸我,并高居我的画桌,让我描摹你
  在我临死前,给后人画出神祗们日行的轨迹
  神啊,你的坐卧已置好,请你穿窗而来
  请你们结队而来
  视察我发霉的、即将关闭的画室
  最后听一听我的祈祷
  请审判我的灵魂。然后,(稍等一会)
  等我把所有的颜料吞入口中,你们就可以
  透视我的肠胃。从而验证
  梵高的内脏没有一处阴暗。它们都可以撕开
  作画纸,纯净,好着色
  啊,神,你们真的来了么
  我似乎收听到你们的谈笑风生
  高贵的裙裾发出好美的音乐
  而我眼前,桌面上的太阳花们
  各具姿态,那火苗的花瓣,像是一猎猎飞扬的彩旗
  我乌黑的房间,豁然通明
  神的体香让我心旌摇曳
  医生,快给我画笔
  我要把这瞬息变成永恒
  
  ◇绿色麦田
  有许多人议论说:“他得不着了神的帮助。”——《圣经》
  
  创世纪初,神造麦田,在第三日
  五月的时候,那有灵性的植物学会了礼拜
  神,我们的上帝,从东方来
  以日的辉煌显象,高居上方,受仪
  画家看着这美景,心中欢喜
  麦田受孕、灌浆的芬芳又让他难过
  他,跪于远离麦田的田埂,向着东方祷告
  神啊,既然让我生在你的麦田
  为何那农人又当我作狗尾草一样剔除
  我的神,请为我做主,请赐我一个女人做妻
  上帝作出为难的样子
  上帝什么都没有说
  
  善良的画家自然不会参透上帝的无言
  他陶醉并沉浸在这眼前的恢宏
  他心想着色彩
  他忘了委屈
  
  ◇星空
  我的一切仇敌都必羞愧,大大的惊惶,它们必要退后,忽然羞愧。
  ——《圣经》
  
  上帝,我的灵已脱了我的肉壳
  小村异常安详
  我自杀的枪声丝毫没有击穿他们打鼾的气流
  老鼠依然偷食田野的粮食和果核
  只有一只绿苍蝇闻到
  我的肠子与草梗窸嗦的摩擦
  在将我奋力的追赶
  主啊,我已无力顾及这许多
  我失血的双腿很困
  我的灵魂已逐渐轻盈
  他要沿尖顶的教堂上升
  
  神祗的故乡,那浩淼的星空
  已经显象,日月星辰和夜
  显出肠绞痛的图案
  画家知道了上帝和梵高同在
  他明白上帝的怜惜
  知道,我主 耶稣
  仇恨画家所仇恨的人
  
  神,我们的上帝于是说
  孩子,你不要怨尤
  那些轻蔑过你的人,已经
  在梦中听到了我的震怒
  他们会因羞辱你而加倍获得
  羞辱
  
  ◇致提奥.梵高
  
  文森特四岁时,我们的上帝
  取了他的一根肋骨造了提奥,即梵高的胞弟
  于是他们做了夫妻一样亲密的弟兄
  弟弟像日的影子一样的帮助着画家
  画家也像日忘了影子一样
  忽视了背后的提奥
  但,他们的关系毕竟特殊
  上帝说,为弟的不可抛弃兄长,你不可有家室
  弟弟不知道。弟弟结婚了。文森特于是死
  上帝说,文森特,不要丢了你骨中骨肉中肉
  艺术家要保持操守,不要随意舍弃性命
  但梵高不知道。梵高自杀。弟弟随后死
  
  上帝啊,我们共同的神
  你究竟拿这悲惨的故事想隐喻什么呢
  你像农人播种一样把两粒玉米点进一个洞穴
  却不等秋天来临,就随意间除了它们
  2006-2-15

杯中冲浪 Wang XuSheng
  每每读及邻家白发的慈祥
  就惊讶身边的老母
  这般的木和呆
  于是生恍然隔世的痛
  自从脑血栓来袭以后
  真母仿佛脱壳而去
  身畔鲜活的音容笑貌徒具形式
  失了真味
  这难以言传的感受
  这不是痛的痛
  我向谁倾诉
  留一个致残的撞击
  留一个别人难以目击的血印
  在我的左心室
  2006-1-1

杯中冲浪 Wang XuSheng
  兵围九匝,仍复进复出
  万军中取彼将首级
  如棚中摘瓜
  最毒莫过于你重瞳的怪眼
  一道零下60度的寒气
  让潜伏的敌射手
  心惊胆裂,箭不能射
  
  然而杀人如麻
  天意不活
  纵然渡过乌江
  也泅不出孤儿寡母夜夜的哭
  2006-1-6

杯中冲浪 Wang XuSheng
  一个妒字
  烧前朝和后宫成红铁
  弄权的女人
  躺在红铁上
  利索的将自己熔一卮绿鸩
  随意
  射杀
  她随便哪一位敌人
  
  历史已不惊诧于老女人
  人雕的技艺娴熟
  只微叹她那一刻的
  气和心平
  2005-12-26

杯中冲浪 Wang XuSheng
  一
  穿眼而过的季风
  让我厌恶
  因为它除了让我生可恶的颤栗外
  并不能与我的毛皮摩擦生火
  这世界唯一使我崇拜的
  是坚硬、那种让世界叫喊的
  坚硬
  所以我喜欢星辰
  惊心的悬于头顶,并随时生坠落的
  可能
  我畅想着,其中一颗瓜熟蒂落
  超音速射向我
  
  我梦到一只乌黑的鸟
  血溅宇宙
  
  二
  这垒巢的建材
  根根
  如鸟骨一样长满了磷
  如果
  我击磷生火,原是
  提醒那出门未归的人
  家的方位
  但此刻我把头深埋于翼下
  并洞开天窗
  夜便涨潮一样
  瞬时淹没
  除猫头鹰外
  所有动物的眼睛
  一支星星的船队搭载他的灵魂
  乘机
  引渡
  
  三
  一只大青虫,趟着夜色的河流
  向我游来
  它要实施偷袭
  我诡诘而笑
  并善良的张开了嘴
  让那置我于死地的敌人
  攀着房梁走进我的角质喙
  然后
  畅行无阻
  深入我内脏的幽深处
  
  我热爱我的敌人
  允许它携带毒药、手枪、或匕首
  和我最软弱的组织决斗
  我静心以待
  内出血
  并等待内出血把我的敌人
  毫发无损的
  漂出体外
  
  然后瞑目
  
  
  四
  如果我愿意,我深深的弓身
  咳嗽
  一片绿色的田畴
  自胃中
  哗然而出
  腊月的风中于是飘荡着
  振翅的蝗虫与蝉鸣
  
  但我此刻来不及咳嗽
  我屏息
  静观
  六月后的食物
  在一株枯草下
  正不期而遇
  
  五
  支在时空的杨树上
  柴米油盐、恩怨情仇以及战争
  皆穿壁而去
  战争的血和生育的经血
  也一样的失了恐怖和腥味
  只留给草棍一层暗色
  鸟择木而栖,木择清流而植
  清流终将断绝
  鸟终将弃巢而去
  那么,最后呢?鸟呢?
  
  楼兰公主如鸟蛋一样
  劈面向我砸来

杯中冲浪 Wang XuSheng
  1、种地
  
  从教师里出来以后
  他便对农民情有独钟
  他笨拙的举起牛鞭并不打牛
  他打我和他的另两个儿子,警告我们
  牛需要最好的草
  我们对他的怪论嗤之以鼻
  大哥说,牛又不是你儿子,凭什么
  牛屎橛子比人粪都臭
  
  2、尿罐
  
  冬天的有雾的早晨,父亲担着尿罐出家门
  他影影绰绰的,走过很细的胡同,然后走过
  很宽的大街,沿着下坡的大道
  一直往前走,走阡陌、田埂、畦垄
  回村的时候阳光出来了
  他的影子伏在地上,进村,进街,进胡同,进大门
  一前一后的两个泥捏的尿罐
  磕磕绊绊的碰着地上的石头砖头,竟然不坏
  芳邻们也用眼白惊讶,他们说稀了奇了
  
  父亲的尿罐是全村的电影
  他在杯家庙的银幕上播映着一个仿写的农民
  
  3、麦子
  五月,我们要以圆形的姿态收割
  父亲的麦子
  父亲的麦子
  总贪婪泥土的肥沃,不肯离开
  三把锋利的镰刀
  割一层牛粪;割一层化肥;再割一层
  父亲的尿蛋白
  我们割回家的都是轻盈的麦草
  二哥说,我羡慕麦子
  
  4、趾甲
  父亲的趾甲像马掌一样厚
  我像马掌师傅一样,切着他
  陈年的泥泞
  我寻找不到哪怕一星粉笔的白
  一连四十天,我眼珠不眨的望着护士
  期冀她依靠娴熟的针法,还能在父亲的静脉里
  探测到上课的铃声
  
  
  5、石榴
  父亲学会了扦插
  仅仅成就了两棵石榴树。冰糖石榴,开白花
  那年,父亲重病
  我回家看到院子里那两棵果木树,我就惶恐
  那么密的白花,疯了似的开
  母亲说,这石榴邪怪了
  
  父亲丧事后,所有的石榴一夜间逃逸
  母亲才揭开谜底。母亲鬼鬼祟祟的说
  那石榴不是石榴,那是你老杯家的祖宗,接你爹来的
  看,人烟旺不旺
  
  
  6、瓦房
  
  父亲用他的整个后半生盖了四间瓦房
  他的目的是他死的时候
  我们可以跪在他的瓦房里哭
  我们哭完以后便可以在他的瓦房下住
  却没想到跪完哭完无人乐意留守
  现在我们弟兄三个每天提着三串生锈的钥匙
  行走在车水马龙的城市
  只为了寻找一只合适的鸟
  钥匙拴在鸟脖子里
  让它找到我们的父亲,把他的瓦房带走

杯中冲浪 Wang XuSheng
  姥娘全在记忆里了,外面一丝未留
  一丈二的大襟衣裳
  装扮得姥娘格外慈祥
  
  春天的院子,我看到领着小鸡觅食的鸡外婆
  我就想跟在她的屁股后
  如果空中这时坠落一股大树枝、或一匹大鸟突然遮挡了阳光
  我也会啸叫着逃入她蓬松下垂的大羽

杯中冲浪 Wang XuSheng
  一只肥硕的秋蚂蚱
  以蹲踞的姿势
  生育
  
  整个秋天于是匍匐作床单的形状
  干净并略带皱褶
  秋日的神情异常暧昧
  
  一个儿童跳跃着
  走过河堤
  他和时间反向而行
  2006-10-24

杯中冲浪 Wang XuSheng
  范进疯了。我没疯,但我还在泥塘里
  夕阳已经不规则,像一块尿布
  愈走愈远的举人,以及簇拥后面的高低不齐的邻居
  背影扭曲,杂乱,冰冷
  我的手开张,黄泥仍然淋淋沥沥
  柴草之上,那只范家丢失的老母鸡
  瞅我
  目光鲜艳
  
  范进疯了。我没疯,但我还在泥塘里
  我在泥塘里,细细的
  憧憬他疯掉的的整个过程
  2006-10-25

杯中冲浪 Wang XuSheng
  整片整片的麦地
  一排排的中国的杨树在阡陌上自己落叶
  路北第一根电线杆子
  电线杆子以东
  第五麦垄
  往里走,十九步
  
  哥哥蹲下,没有风
  我也蹲下,没有风
  中国的麦地静悄悄的,只有北方的杨树
  宏亮的落着树叶
  
  哥哥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老了
  哥哥说大大,来取
  我说,大大,来取
  2007-11-10
好猛的西伯利亚寒流
孔宅故井
其实你就是一株莲
顺着地垄走
一位悲剧画家最后的轨迹(组诗)
钝痛
楚霸王
吕太后
鸟和鸟巢(组诗)
怀念父亲
姥娘
秋蚂蚱
范进疯了
十月一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