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 荷马 Homer  希腊  
伊利亞特:第一捲 BOOK I.
第二捲 BOOK II.
第三捲 BOOK III.
第四捲 BOOK IV.
第五捲 BOOK V.
第六捲 BOOK VI.
第七捲 BOOK VII.
第八捲 BOOK VIII.
第九捲 BOOK IX.
第十捲 BOOK X.
第十一捲 BOOK XI.
第十二捲 BOOK XII.
第十三捲 BOOK XIII.
第十四捲 BOOK XIV.
第十五捲 BOOK XV.
第十六捲 BOOK XVI.
第十七捲 BOOK XVII.
第十八捲 BOOK XVIII.
第十九捲 BOOK XIX.
第二十捲 BOOK XX.
第二十一捲 BOOK XXI.
第二十二捲 BOOK XXII.
第二十三捲 BOOK XXIII.
第二十四捲 BOOK XX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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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詩 ancient style poetry
第十九卷
第十九捲
BOOK XIX.

荷马


    其時,黎明從俄開阿諾斯河升起,穿着金紅色的衫袍,
    把晨光遍灑給神和凡人。曉色中,塞提絲
    攜着赫法伊斯托斯的禮物,來到海船邊,
    發現心愛的兒子躺在帕特羅剋洛斯的懷裏,
    嘶聲喊叫,身邊站着衆多的夥伴,灑淚
    哀悼。她,閃光的女神,穿過人群,
    握着兒子的手,出聲呼喚,說道:“我的兒,
    現在,我們必須讓他躺在這裏,儘管大傢都很傷心——
    死人不會復活,神的意志已經永遠把他放倒。
    看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麽,赫法伊斯托斯的禮物,光榮的鎧甲,
    閃着如此絢麗的光芒,凡人的肩上,可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
     榮耀。”
      言罷,女神把甲械放在阿基琉斯
    腳邊,鏗鏘碰響,璀璨輝煌。
    慕耳彌鼕人全都驚恐萬狀,誰也不敢
    正視,嚇得惶惶退縮,衹有阿基琉斯例外——
    當他凝目地上的甲械,心中騰起更為熾烈的狂暴;
    瞼蓋下,雙眼炯炯生光,像燃燒的火球。
    他激奮異常,雙手拿着赫法伊斯托斯贈予的光燦燦的禮物。
    看着鑄工精緻的甲械,阿基琉斯心裏高興,
    對母親說道,用長了翅膀的話語:
    “母親,這套甲械確實漂亮,不愧是神工的
    手藝,凡人中誰有這個本領?現在,
    我將披甲赴戰,衹是放心不下
    墨諾伊提俄斯驍勇的兒郎,擔心
    在我出戰期間,飛蠅會鑽人銅槍開出的口子,
    生蟲孵蛆,爛毀遺體——由於
    生命已經泯滅——整個肉身將被糜損殆盡。”
      聽罷這番話,銀腳女神塞提絲答道:
    “我的兒.不要為此事擔心。
    我會設法趕走這些成群結隊的東西,
    可惡的蒼蠅,總把陣亡鬥士的軀體糜耗。
    即使在此躺上一個整年,他的遺體
    仍將完好如初,甚至比以往更為鮮亮。
    去吧,把阿開亞勇士催喊招聚,
    消棄你對兵士的牧者阿伽門農的憤恨,
    振發你的勇力,馬上披甲戰鬥!”
      言罷,女神把勇氣和力量吹入他的體內,
    然後在帕特羅剋洛斯的鼻孔裏滴人
    仙液和血紅的花露,使他的肌膚堅實如初。
      其時,卓越的阿基琉斯沿着海岸邁開大步,
    發出可怕的呼聲,催聚着阿開亞壯勇。
    就連操縱方向的舵手和留在船上負責
    分發食用之物的後勤人員,這些到目前為止
    一直沒有離開過停船地點的人們,就連
    這些人,此時也集中到聚合的地點,因為阿基琉斯,
    長期避離慘烈的拼搏,此時已重返戰鬥。
    人群裏,一瘸一拐地走着阿瑞斯的兩個伴從,
    勇敢頑強的圖丟斯之子和卓越的俄底修斯,
    倚着槍矛,仍然受着傷痛的折磨,
    慢慢挨到他們的位置,在隊伍的前排就座。
    民衆的王者阿伽門農最後抵達,
    帶着槍傷——激戰中,安忒諾耳之子科昂
    捅傷了他,用青銅的槍矛。
    其時,當阿開亞全軍聚合完畢,
    捷足的阿基琉斯起身站在衆人面前,喊道:
    “阿特柔斯之子,說到底,你我的爭吵究竟給我
    帶來了什麽好處?為了一個姑娘,你我
    大吵大鬧,種下了痛心裂肺的怨仇。
    但願在我攻破魯耳奈索斯,把她搶獲的
    那一天,阿耳忒彌絲一箭把她射倒,躺死在海船旁!
    這樣,在我盛怒不息的日子裏,阿開亞人的傷亡就不會
    太過慘重,對方也不致把這許多人打翻泥塵。
    如此行事,衹會幫助赫剋托耳和他的特洛伊人。我想,
    阿開亞人會久久地記住我們之間的這場爭鬥。
    算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儘管痛楚,
    我們必須壓下騰升在心中的盛怒。
    現在,我將就此中止我的憤怒——無休止地
    暴恨,不是可取的作為。行動起來,趕快
    催勵長發的阿開亞人投入戰鬥,
    使我能拔腿衝嚮特洛伊戰勇,試試他們的力氣,
    看看他們是否還打算在船邊宿營!我想,
    他們會樂於屈腿睡躺在傢裏,要是能
    逃出戰爭的狂烈,躲過我的槍頭!”
      聽罷這番話,脛甲堅固的阿開亞人心花怒放;
    他們高興地得知,裴琉斯心胸豪壯的兒子已消棄心中的煩憤。
    其時,民衆的王者阿伽門農從座椅上站起,
    不曾邁步隊伍的正中,開口說道:
    “我的朋友們,戰鬥的達奈人,阿瑞斯的伴從們!
    當有人起身說話,旁者理應洗耳恭聽,不宜
    打斷他的話頭。即便是能言善辯之人,也受不了聽者的騷擾。
    喧囂聲中,誰能開口說話,誰能側耳
    靜聽?蕪雜的聲響會淹沒最清晰的話音。現在,
    我將對裴琉斯之子說話,你們大傢
    要聚精會神,肅靜聆聽。
    阿開亞人常常以此事相責,
    咒駡我的不是;其實,我並沒有什麽過錯——
    錯在宙斯、命運和穿走迷霧的復仇女神,
    他們用粗蠻的癡狂抓住我的心靈,在那天的
    集會上,使我,用我的權威,奪走了阿基琉斯的戰禮。
    然而,我有什麽辦法?神使這一切變成現實。
    狂迷是宙斯的長女,致命的狂妄使我們全都
    變得昏昏沉沉。她腿腳纖細,從來不沾
    厚實的泥地,而是飄行在氣流裏,懸離凡人的頭頂,
    把他們引入迷津。她纏迷過一個又一個凡人。
    不是嗎,那一次,就連宙斯也受過她的蒙騙,雖然人們都說,
    他是神和人的至高無上的天尊。然而,赫拉,
    雖屬女流,卻也欺蒙過宙斯,以她的潔智,
    那天,在高墻環護的塞貝,阿爾剋墨奈
    即將臨産強有力的赫拉剋勒斯。其時,
    宙斯張嘴發話,對所有的神明:
    ‘聽我說,所有的神和女神!我的話
    乃有感而發,受心靈的驅使。今天,
    埃蕾蘇婭,主管生育和陣痛的女神,將為凡間
    增添一個男嬰,在以我的血統繁衍的
    種族裏,此人將統治那一方人民。’
    聽罷這番話,天後赫拉說道,心懷詭計:
    ‘你將成為一個撒謊的騙子,倘若最終言出不果。
    來吧,俄林波斯的主宰,當着我的面,莊嚴起誓,
    此人將統治那一方人民,
    出生在今天,從一名女子的胯間,
    在一個以你的血統繁衍的種族裏。’
    赫拉言罷,宙斯絲毫沒有覺察她要的把戲,
    莊嚴起誓,一頭鑽進了她的圈套裏。
    其時,赫拉衝下俄林波斯的峰巔,急如星火,
    即刻來到阿開亞的阿耳戈斯——她知道,那裏有一位
    女子,裴耳修斯之於塞奈洛斯健壯的妻侶,
    正懷着一個男孩,七個月的身孕。
    赫拉讓男孩提前出世,不足月的孩子,
    同時推遲阿爾墨奈的産期,阻止産前陣痛的降臨。
    然後,她親自跑去,面陳宙斯,剋羅諾斯的兒子:
    ‘父親宙斯,把玩霹靂的尊神,我有一事相告,
    慰暖你的心靈。一個了不起的凡人已經出世,他將王統阿耳
     吉維兵民,
    歐魯修斯,塞奈洛斯之子,裴耳修斯的後代,
    你的血青。由他統治阿耳吉維民衆,此事能不得體?’
    聽罷這番話,宙斯的內心就像被針刺了一樣苦痛。
    他一把揪住狂迷油亮的發辮,
    怒火中燒,發出嚴厲的誓咒,宣稱從那時起,
    不許癲惑心智的狂迷——在她面前,誰也不能幸免——
    回返俄林波斯和群星閃爍的天空。誓罷,他把女神
    提溜着旋轉,拋出多星的天穹,
    轉瞬之間便降落到凡人的世界。然而,
    宙斯永遠忘不了她的欺詐,每每出聲悲嘆,目睹他的愛子
    忍辱負重,幹着歐魯修斯指派的苦活。
    現在,我也一樣。高大的赫剋托耳,頭頂閃亮的頭盔,
    正一個勁地殘殺已被逼抵船尾的阿耳吉維人——
    在那種情況下,我何以忘得了狂迷,從一開始就擺脫她的欺蒙?
    但是,既然我已受了迷騙,被宙斯奪走了心智,
    我願彌補過失,拿出難以估價的償禮。
    披甲戰鬥吧,催激起你的部屬!
    至於償禮,我將如數提送,數量之多,一如
    卓越的俄底修斯昨天[●]前往你的營棚,當面許下的允願。
      ●昨天:應為前天。
    或者,如果你願意,亦可在此等一等——儘管你求戰心切——
    讓我的隨員從我的船裏拿出禮物,送來給你,
    從而讓你看看,我拿出了一些什麽東西,寬慰你的心靈。”
      聽罷這番話,捷足的阿基琉斯答道:
    “阿特柔斯之子,民衆的王者,最尊貴的阿伽門農,
    禮物,你願給就給,此乃合宜之舉;否則,
    你亦可自留選用。但現在,我們要盡快鼓起前往
    廝殺的激情!我們不宜呆在這裏,浪費時間;
    此事刻不容緩,眼前還有一場大戰。
    人們將會由此看到,阿基琉斯重返前排的隊列,
    以他的銅槍,蕩毀特洛伊人的編隊。所以,
    你們,每一個人都要記住,不要放過敵打的對手!”
      聽罷這番話,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答道:
    “這麽做可不行,神一樣的阿基琉斯,雖然你是個出色的戰勇。
    不要讓阿開亞人的兒子們餓着肚皮衝嚮伊利昂,
    和特洛伊人拼鬥。這將不是一場一時一刻
    可以結束的搏殺,一旦大部隊交手接戰,
    雙方都挾着神明催發的狂勇。
    不如先讓他們呆在快捷的船邊,
    進食喝酒,此乃戰士的力氣和剛勇。
    倘若饑腸回轉,戰士就不會有拼鬥的勇力,打上
    一個整天,直到太陽沉落的時分。即使
    心中騰燒着戰鬥的激情,他的
    四肢也會在不知不覺中變得疲乏沉重;饑餓和
    焦渴會把他逮住,遲滯他嚮前邁進的腿步。
    但是,一個吃飽食物、喝足甜酒的戰士,
    卻能和敵人拼戰整天,
    因為他心力旺盛,肢腿不會
    疲軟,一直打到兩軍分手,息兵罷戰的時候。
    解散你的隊伍,讓他們整備
    食餐。至於償禮,讓民衆的王者阿伽門農
    差員送到人群之中,以便讓所有的阿開亞人
    都能親眼目睹,亦能偷慰你阿基琉斯的心胸。
    讓阿伽門農站在耳阿吉維人面前,對你發誓,
    他從未和姑娘睡覺,從未和她同床,
    雖說男女之間,我的王爺,此乃人之常情。
    而你,你亦應拿出寬誠,舒展胸懷——
    他會排開豐盛的食宴,在自己的營棚,
    鬆解你的心結,使你得到理應收取的一切。
    從今後,阿特桑斯之子,你要更公正地對待
    別人。王者首先盛怒傷人,其後出面平撫
    感情的痕隙,如此追補,無可非厚。”
      聽罷這番話,民衆的王者阿伽門農答道:
    “聽了你的勸告,萊耳忒斯之子,我心裏高興。
    對所有這些事情,你都說得中肯在理。
    我將按你說的起誓——我的內心驅使我如此做來——
    我將不棄違我的誓言,在神靈面前。阿基琉斯
    可在此略作停留,雖然他恨不能馬上赴戰。
    你們,其他在場的人,也要在此等待,直到我派人取來
    禮物,從我的營棚,直到我們許下誓言,用牲血封證。
    你,俄底修斯,我給你這趟差事,這道命令:
    從阿開亞人中挑出身強力壯的小夥,從
    我的船裏搬出禮物,擡到這裏,數量要像我們日前
    諾許阿基琉斯的那樣衆多;別忘了把那些女人帶來。
    在我們人群熙攘的軍伍,讓塔爾蘇比俄斯給我
    備下一頭公豬,祭獻給宙斯和赫利俄斯享用。”
      聽罷這番話,捷足的阿基琉斯答道:
    “阿特柔斯之子,民衆的王者,最尊貴的阿伽門農,
    操辦此事,你最好找個別的時間,
    戰爭中的間息,其時,我的胸中
    沒有此般兇暴的狂烈。眼下,
    我們的人血肉模糊,橫躺沙場,倒死在
    普裏阿摩斯之子赫剋托耳手下——宙斯正使他獲取光榮。
    此時此刻,你倆卻催我赴宴——不!現在,我將
    催督阿開亞人的兒子,要他們衝殺拼鬥。
    忍饑挨餓,不吃不喝,直到太陽西下——戰後,他們
    可吞食足份的佳餚——那時,我們已血洗澱積的羞辱!
    在此之前,至少是我自己,我的喉嚨不會
    吞咽飲酒和食物。親密的伴友已經死去,
    躺在我的營棚,被青銅的槍械劃得
    一塌糊塗,雙腳對着門戶,接受夥伴們的
    悼哭。對於我,飲食已不屑一顧;我所貪戀的
    是熱血、屠殺和聽聞人的呻呼!”
      聽罷這番話,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答道:
    “阿基琉斯,裴琉斯之子,阿開亞人中最傑出的壯勇,
    你比我出色,投槍操矛,你的臂力比我
    大得多。然而,我或許比你更多些智慧,
    因為我比你年長,所知更多。
    所以,煩請你的心魂,聽聽我的勸說。
    在戰鬥的農野上,當銅鐮撂倒一片片莖稈,
    而收穫卻微乎其微之時,人們很快便會
    厭倦膩煩,因為宙斯已傾斜戰爭的天秤——
    宙斯,調控凡間戰事的尊神。
    阿開亞人不能空着肚子悲悼死者——人死得
    太多,這一天天的血戰,一堆堆的屍首!
    我們何時才能中止絶食的折磨?
    不,我們必須鐵下心來,埋葬
    死者——舉哀一天可也,不直延拖。所有
    從可恨的戰鬥中生還之人,必須正常
    飲食,以便能不屈不撓,更勇猛地
    和敵人進行長時間的拼鬥,
    身披堅固的銅甲。誰也不許
    退縮,等待別的什麽命令——記住,
    命令是現成的:誰要是畏縮在阿耳吉維人的船邊,
    他將必死無疑!好吧,讓我們一起撲殺,
    喚醒兇暴的戰神,衝嚮特洛伊人,調馴烈馬的戰勇!”
      言罷,他邁步離去,帶着光榮的奈斯托耳的兩個兒子,
    還有夫琉斯之子墨格斯、墨裏俄奈斯和索阿斯,
    以及剋雷昂之子魯科墨得斯和墨拉尼波斯。他們
    來到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門農的營棚,
    發出幾道命令,把事情辦得妥妥帖帖。
    他們從營棚裏擡出七衹銅鼎——阿伽門農
    允諾的償禮——二十口閃亮的大鍋,十二匹好馬,
    旋即帶出七名女子,女工嫻熟,
    精湛絶倫,連同美貌的布裏塞伊絲,一共八位。
    俄底修斯稱出十塔蘭同黃金,帶隊
    回程;年輕的阿開亞軍頭們擡着其他償禮,
    來到會場中間,撂下手中的東西。阿伽門農
    直腿站立,塔爾蘇比俄斯——他的聲音就像神的話語
    一樣明晰——站在兵士的牧者身邊,抓抱着一頭公豬。
    阿特柔斯之子拔出匕首——此物總是
    懸挂在銅劍寬厚的劍鞘旁,割下
    一絡豬鬃,高舉雙手,
    對着宙斯,朗聲祈禱;兵勇們端坐在自己的位置,
    在各自的隊伍裏,屏息靜聽王者的祈誦。
    阿伽門農朗聲誦說,舉目遼闊的天空:
    “願宙斯,最高、至尊的天神,作我的第一位見證,
    還有大地、太陽和復仇女神們,她們行走在地下,
    報復那些發偽誓的死人:
    我從未伸手碰過布裏塞伊絲姑娘,
    沒有和她同床共寢,或做過其他什麽
    事情;在我的營棚裏,姑娘不曾被動過一個指頭。
    倘若我的話有半句摻假,就讓神明——像對那些念着他們的
    名字,作發偽誓的人們那樣——給我帶來受之不盡的苦痛!”
      言罷,他用無情的青銅割斷公豬的喉管,
    塔爾蘇比俄斯揮旋着豬身,把它扔進灰藍色的海灣,
    浩森的大海,喂了魚鱉。其時,阿基琉斯
    起身站在嗜戰的阿開亞人中間,說道:
    “父親宙斯,你把凡人弄得稀裏糊塗,用你的強有力的迷術!
    否則,阿特柔斯之於决然不能在我心裏
    激起此番狂莽的暴怒,也不會違背我的意願,
    奪走姑娘,頑固而不講情理。出於某種原因,
    宙斯熱衷於讓大群的阿開亞人戰死疆場。
    散去吧,填飽肚子,以便盡快投入戰鬥!”
      幾句短短的話語,匆匆解散了集會。
    人群四散離去,走回各自的海船。心志
    高昂的慕耳彌鼕人收拾起償禮,
    擡回神一樣的阿基琉斯的海船,
    堆放在他的營棚;他們安頓下那些女子,
    高傲的隨從們把得取的駿足牽人阿基琉斯的馬群。
      其時,布裏塞伊絲回返營地,像金色的阿芙羅底忒一般,
    看到帕特羅剋洛斯躺在地上,傷痕纍纍,得之於鋒快的銅矛,
    一把將他抱在懷裏,放聲哭叫,雙手撕抓着
    自己的胸脯、柔軟的脖子和秀美的臉面,
    一位像神一樣的女子,悲慟訴告:
    “帕特羅剋洛斯,你是我最大的愉慰,對我這顆悲愁的心靈!
    我離開你,離開這座營棚的時候,你還活着;
    現在,我回身營棚,而你,軍隊的首領,卻已撒手人寰!
    不幸接着不幸,我這痛苦的人生!我曾
    眼見着我的丈夫,我的父親和尊貴的母親給我
    那個男人,躺死在我們的城堡前,被鋒快的青銅豁裂,
    還有我的三個兄弟,一母親生的同胞,
    我所鐘愛的親人,也被盡數殺死,就在那同一個白天!
    然而,當迅捷的阿基琉斯砍倒我的
    丈夫,攻陷了雄偉的城堡慕奈斯,你叫我不要
    哭陶,好言勸告,說是你將使我成為神一樣的阿基琉斯
    合法的妻配,將用海船把我帶回
    弗西亞,在慕耳彌鼕人中舉辦慶婚的盛宴。所以,
    我現在悲哭你的死亡,我要哭個不停!
    你,帕特羅剋洛斯,你總是那麽和善。”
      言罷,她失聲痛哭,周圍的女人們個個
    淚流滿面,哀悼帕特羅剋洛斯的死亡,私下裏悲哭
    自己的不幸。阿開亞人的首領們圍聚在阿基琉斯身邊,
    懇求他用食進餐,但後者悲嘆一聲,出言拒絶:
    “求求你們——倘若我的好夥伴中,有人願意聽我
    表明心跡——不要再勸我開懷吃喝,
    以飲食自娛;深切的悲痛已揪住我的心靈。
    我將咬牙堅持,絶食忍耐,直到太陽西沉的時候!”
      他的此番說告,送走了其他王者,但
    阿特柔斯的兩個兒子仍然呆留不去,還有卓越的俄底修斯、
    奈斯托耳、伊多墨紐斯和年邁的車戰者福伊尼剋斯,
    殷勤勸慰,安撫他的傷愁。無奈這一切
    全都無濟於事——衹有戰爭的血盆大口才能寬慰他的心懷!
    他長噓短嘆,思念着帕特羅剋洛斯,開口說道:
    “哦,苦命的朋友,我最親密的夥伴,以往,
    你會親自動手,調備可口的餐食,在我的營棚,
    做得既快又好,當着那些臨戰的時刻,阿開亞人
    心急火燎,意欲投入悲烈的戰鬥,痛殺特洛伊人,馴馬的好手!
    但現在,你遍體傷痕,躺在我的面前;我無心
    喝酒吃肉,雖然它們滿堆在我的身邊——這一切
    都是出於對你的思念!對於我,生活中不會有比這更重的打擊:
    即便是聽到父親亡故的消息——我知道,
    此刻,老人傢正淌着大滴的眼淚,在弗西亞,
    為了我,失離的兒子,置身異鄉客地,
    為了該死的海倫,拼戰特洛伊壯勇——
    還是聞悉兒子的不幸——有人替我照看撫養,在斯庫羅斯,
    倘若神一樣的尼俄普托勒摩斯現時還活在人間。
    在此之前,我還滿懷希望,以為
    僅我一人不歸,死在特洛伊,遠離馬草
    豐肥的阿耳戈斯,而你卻能生還弗西亞,
    而後乘坐快捷的黑船,把我兒從斯庫羅斯
    接口,讓他看看我所擁有的一切,
    我的財富,我的僕人和寬敞的、頂面高聳的房屋。
    我想,裴琉斯不是已經亡故,
    埋入泥塵,便是掙紮在奄奄一息的餘生中,
    痛苦萬分,無奈於可恨的暮年,總在等盼
    我的訊息;直到聽聞我已被人殺死的噩耗。”
      阿基瓊斯悲聲哭訴,衆首領陪伴在他的身邊,含淚嘆悼,
    全都思念着自己的一切,撇留在傢中的所有。
    看着他們悲哭哀悼,剋羅諾斯之子心生憐憫,
    馬上喊出長了翅膀的話語,對雅典娜說道:
    “我的孩子,難道你已徹底拋棄你所寵愛的壯士?
    難道你已不再關心照顧阿基琉斯?
    現在,他正坐在頭尾翹聳的海船邊,哭悼
    心愛的夥伴。其他人都已散去
    吃喝,而他卻拒絶進食;不思炊火。
    去吧,把花露和甜潤的仙液
    滴入他的胸腔,使他不致忍受饑餓的煎磨。”
      就這樣,他催促雅典娜前行,後者早已
    迫不及待,化作一隻翅膀寬闊、叫聲尖利的鷂鷹,
    撲下天際,穿過透亮的氣空。軍營裏,阿開亞人
    動作迅捷,正忙着全身武裝。女神把花露
    和甜潤的仙液滴人阿基琉斯的
    胸腔,使饑餓的折磨不致疲軟他的膝腿。
    然後,女神回返父親的房居,堅固的
    廳堂,而阿開亞軍隊則從快船邊四散出擊。
    像宙斯撒下的紛揚密匝的雪片,
    挾着高天哺育的北風吹送的寒流,
    地面上銅盔簇擁,光彩爍爍,
    涌出海船,連同層面突鼓的戰盾,
    條片堅固的胸甲和(木岑)木桿的槍矛。
    耀眼的閃光照亮了天空,四周的大地發出朗朗的笑聲;
    鋥亮的銅光下,兵勇們的腳步踏出隆隆的
    巨響;人群中,卓越的阿基琉斯開始披甲持槍。
    他牙齒咬得格格嘣響,雙目熠熠生光,
    像燃燒的火球,心中滿懷難以
    製抑的悲傷。挾着對待洛伊人的暴怒,
    他穿戴起神賜的鎧甲,凝聚着赫法伊斯托斯的辛勞。
    首先,他用脛甲裹住小腿,
    精美的製品,帶着銀質的踝扣,
    隨之係上胸甲,掩起胸背,然後
    挎上柄嵌銀釘的劈劍,
    青銅鑄就,背起盾牌,盾面巨大、沉重,
    寒光四射,像晶瑩的月亮。
    宛如一堆燃燒的火焰,被漂泊海面的
    水手眺見,騰升在山野裏的一處荒僻的
    羊圈;水手們奮力掙紮,被風暴捲出
    老遠的洋面,魚群擁聚的深海,遠離自己的朋伴——
    爍爍的流光閃出阿基琉斯漂亮、鑄工精緻的盾牌,
    射嚮高袤的氣空。接着,他拿起銅盔,戴在
    壯實的頭上,頂着級插馬鬃的盔冠,
    像星星一樣光亮,搖曳着黃金的冠飾,
    赫法伊斯托斯的手藝,嵌顯在硬角的邊旁。
    卓越的阿基琉斯撐收着鎧甲,體察它的
    合身程度,亦想由此得知,甲內閃亮的肢腿能否運作自如
    鎧甲穿感良好,像鳥兒的翅膀,托升起兵士的牧者。
    最後,他從支架上抓起父親的槍矛,那玩藝
    碩大、粗長、沉重,阿開亞人中誰也
    提拿不起,衹有阿基琉斯可以得心應手地使用。
    這條裴利昂(木岑)木桿槍矛,是開榮送給他父親的贈禮,
    取材裴利昂的峰巔,作為剋殺英雄的利器。
    奧托墨鼕和阿爾基摩斯把馭馬套上
    戰車,圍上鬆軟的胸帶,勒人嚼子,
    在上下頜之間,拉緊繮繩,朝着製合堅固的
    戰車。奧托墨鼕抓起閃亮的馬鞭,
    緊握在手,躍上戰車;
    阿基琉斯站在他的身後,頭頂銅盔,準備戰鬥,
    鎧甲閃閃發光,像橫跨天空的太陽,
    用威嚴可怕的聲音呼喊,對着他父親的駿馬:
    “珊索斯,巴利俄斯,波達耳格聲名遐逃的子駒!
    這回,你倆可得小心在意,幹得漂亮些。記住,一經
    打完這場戰鬥,要把馭手帶回達奈人的群伍,切莫
    把他丟下,像對帕特羅剋洛斯那樣,挺屍在戰場上!”
      聽罷這番話,四蹄滑亮的馭馬,在軛架下開口答話,
    珊索斯,低着頭,鬃毛鋪瀉在
    軛墊的邊沿,貼着軛架,掃落在地上,
    白臂女神赫拉使它發音說話:
    “是的,這次,強健的阿基琉斯,我們會救出你的性命。
    然而,你的末日已在嚮你逼近,但這不是我們的
    過錯,而是取决於一位了不起的尊神和強有力的命運。
    不是因為我們腿慢,也不是因為漫不經心,
    纔使特洛伊人搶得鎧甲,從帕特羅剋洛斯的肩頭;
    是一位無敵的神祗,長發秀美的萊托的兒子,
    將他殺死在前排的戰勇裏,讓赫剋托耳獲得光榮。
    至於我們,我倆可以和強勁的西風賽跑,
    那是風中最快的狂飆,人們都這麽說道。儘管如此,
    你仍然註定要被強力殺死,被一位神明和一個凡人!”
      說到這裏,復仇女神堵住了他的話頭。
    帶着強烈的煩憤,捷足的阿基琉斯答道:
    “珊索斯,為何預言我的死亡?你無需對我通報,
    我已知道得清清楚楚;我將註定要死在這兒,
    遠離親愛的父母。儘管如此,我將
    使特洛伊人受夠我的打鬥,我將戰鬥不止!”
      言罷,他大喝一聲,驅策風快的馭馬,奔駛在前排的戰列之中。


    譯者: Alexander Pope


【北美枫文集】伊利亞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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