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 埃斯普马克 Espmark  瑞典  
诗选 antholo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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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诗歌 outland poetry
诗选

埃斯普马克


  焚书
  
  
  你翻读我的经历,
  这些我早该焚毁的书页。
  然而你一无所获。你不懂吗?
  你想从老师傅李贽的作品中
  找寻一行可引用的句子,那是
  徒劳无功的。没有人明究
  我的文字。写作时我轻跃如野兔
  出击如猎鹰。不迎合读者,
  也不容我的毛笔写出你们称之为
  杰作的那类引句。
  我在别人书册页边的空白处写字,
  在字里行间质问,
  在未书写的空白页上辩驳论证。
  所以你绝不要同意我。要怀疑我的字句
  并且在愈辩愈明的作品中认清你的角色--
  但要快快溜出那已然洞悉
  你身份的新陷阱。
  猎鹰又重新展翅高飞。
  
  我自己住在一个更大的文本,
  置身诸多不值得一读的官员之中,
  喃喃道出君王的天职,
  而在他背后
  严峻的文体被形塑出,
  不含一丝个人的声音。
  我为摧毁那文本而诞生。
  时机在猪年成熟。
  然而我的语字,一向习于攻击,
  却踌躇不前。如此多的借口。
  我的机敏寄托于抄写者的笔端。
  我自身慢慢推进,像一群粟蚕,
  绝不孤单,不会的,依两脚而立的氏族,
  有三十张嘴要喂的头。
  三十个奔向同一职位的灵魂--
  我怎能置那饥饿于不顾?
  
  此外,反叛只能造就出新句法,
  英雄总是一个样。
  在头发的最尖端
  他们再次立起庙宇。
  众多借口聚集在我家门前,
  时机消逝。
  我来不及理解真正的理由。
  我希望以此一时机的意义
  换取我页边注释的永恒。
  我被祈祷的应验所诅咒。
  我将我的行径包裹于一粒灰中
  而后抵达,如穿著铁鞋的法轮。
  
  在他人思想空档处匆匆记下的笔记
  已被搜集,名之为《焚书》。
  我相信那些被我举发揭露者
  会向我索命。如今我知道
  文字比那还要危险,
  几个世纪来它们一直是火寻找的对象。
  真正的讯息
  已然在笔锋间焚烧。
  好的思想都有烟的味道。
  
  我真想念你,我的朋友,无时无刻
  不驳斥我的作品,饱受和我所受
  一模一样的不耐与愤怒之折磨。
  
  我代你取得永恒:
  虚假、肯定的讯息之一。
  是的,我想如此!但空乏如我,
  我想摧毁一切结论。
  当我的同僚仍致力于道之追求
  我劝阻他们,要他们何妨
  终日享受生育之乐,
  而后和他们的妻妾在月下散步,
  聆赏琵琶乐音,
  感受凉风拂掠颈间。
  无怪乎
  我被朝廷视为异端
  进而啷铛入狱。落得
  以剃刀为我唯一友人。
  
  我还有个结论要下:
  历史上你的时刻来临时--
  不要找借口,
  它们铁定在你的楼梯上列队等候。
  进入那带着闷烧边缘等候的文字。
  或者接收我的死亡:
  我会将它拋掷过你逃逸的背
  像一具狗尸。
  
  译注:李贽(1527-1602),号卓吾,明代思想家、文学家。曾任云南姚安知府,五十四岁辞官。中年后受王阳明学派和禅学影响。晚年著书讲学,揭露当时假道学。屡遭迫害,后自杀狱中。他以异端自居,反对儒家礼教,痛斥道学家之表里不一。着有《焚书》、《续焚书》等,在明代被列为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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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安兵马俑
  
  
  我们摇摇晃晃走向
  什么样噬人的强光?毫无武装。
  掌中的剑虚幻不实,
  木柄已腐蚀,
  铜刃已坠地,青绿,
  易碎一如蛋壳。在我脸上
  我感受到他人惊惶的表情。
  我痉癵的肌肉在他们体内翻转
  却找不着我们的狂喜:
  在我们嘴唇上方僵住的叫喊,
  使我们无法和解的狂言呓语。
  无铠甲可披挂上阵的先锋部队--
  在与未来的遭遇战中
  醺醉是我们的盔甲。
  我们颤抖地等候着,相扶
  相依的一堆断片,无耻地
  寻求他人的支持。我全然不解:
  我们的军队当真无敌?
  
  紧靠我身旁
  我感知马的腹侧:
  地面扬起的只是僵硬的嘶鸣声。
  
  我仍半睡半醒。
  就在瞬间之前
  我还拥有知觉,有人追寻我,
  她亲如肌肤,跪地,
  浓密的发束,梳得匀整
  垂落地面
  当双唇搜寻我跳动的鼠蹊--
  她仍守着她的名节
  在我离去的这些个世纪:
  一张逐渐溶化的脸庞,
  一个逐渐模糊的声音,
  唯一了解我寂寞的人。
  
  而今只剩下这一道光。
  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附近一名弓箭手,跪地,
  弓弩对准跳动的光,
  没有托柄,没有弓弦,铜锈斑斑的
  箭头坠落地面。
  他一定有个名姓。或竟
  连个让人遗忘的名字也没有?
  而依情势判断
  他是我们最好的弓箭手:
  他腐朽的箭不曾虚发。
  但他的标的是什么?
  目光中只见恐惧。
  双唇因眼前景象而紧抿。
  黏土烧成的紧张的黑唇。
  他的背上有一片与手等宽的狭长肌肤,
  毫无防护,冒泡,发黑--
  无人看得懂的剥落的文本。
  这是终极的寂寞。
  
  有三十八种队形变化的寂寞。
  
  我冲向前方,我的帽子
  是一只鸟,自头顶起飞。
  秩序溃散,我们踉跄
  栽入增强的光中。
  以疼痛的瓦片为眼
  我看到闪光中形影错落,
  炽热的白。
  他们带着沉醉的面容迎面而来:
  冷酷无情。我认得他们!
  我认得自己的面容。
  
  我只剩一个念头,
  更像是额头后面一团蠕动的空无,
  难以捕捉。
  而我明白信赖我们的你们
  必须感受到我们的无助。
  自我头顶,自这些
  碎片起飞的鸟,
  为你们携来我们无助的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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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言死亡的时候……
  
  
  语言死亡的时候
  死者又死了一次。
  在潮湿闪耀的犁沟
  翻动土壤的尖锐字眼,
  装着冒着热气的咖啡的有缺口文字,
  曾片刻反射出
  窗户和窗外嘈杂榆树的
  明亮但略为剥落的语字,
  以含羞带怯的自信
  在暗处摸索的
  隐密芳香的语字:
  这些赋予死者生命
  之外的生命
  让生者分享更大记忆的语字
  刚刚才被扬弃于历史之外。
  何其多的阴影散落!
  无名姓可安身
  他们被逼入最终的流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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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勒比海四重奏之三
  
  
  贴近如额上之汗但却生存于
  时间的另一折层的你啊:
  抓住我们,以免我们被风攫走
  四散于不同的世纪。
  在夜间以内省的
  眼睛,以识途的微笑
  守护田野的你,
  在我们入睡时修补
  断篱,防患未然的你,
  在我们等候黎明时擦亮语字的你啊:
  不要对我们失去耐心。
  没有你,面包不成面包,
  没有你,土地易碎如糖,
  没有你,语言将背我们而去。
  你的死造就了我们生命的活力
  用你冰冷的手抓紧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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