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 周邦彦 Zhou Bangyan  宋代   (1056~1121)
蘇幕遮 Su Muzhe
滿庭芳·夏日溧水無想山作 Man ting fang Summertime Lishui Wuxiangshanzuo
解語花·上元 Jie Yuhua the fifteenth of the first moon (which is Lantern Festival in China)
蘭陵王 Emperor and the assassin
六醜·薔薇謝後作 Six ugly Rose Hsieh made the remarks
拜星月慢 Thanks Xingyue slow
隔浦蓮近拍 Separated Pu Lian Close
關河令 Guan River that
花犯 Flowers guilty
憶舊遊 recall formerly-visited place
尉遲杯 Watson Cup
西平樂 Sai Ping Lok
西河 The west point on the horizon where the sun _set_s River
瑞竜吟 Shui Dragons
南歌子 Southern Poems
關河令 Guan River that
鶴衝天。溧水長壽鄉作
玉樓春 Yu Louchun
蝶戀花 Butterfly in Love
夜遊宮 Night Palace
蘇幕遮 Su Muzhe
點絳唇 Point Jiangshouju lip
浣溪沙 Huan Xisha
點絳唇 Point Jiangshouju l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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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語花 Jie Yuhua
解語花·上元

周邦彦


  風銷絳蠟,
  露浥紅蓮,
  燈市光相射。
  桂華流瓦,
  纖雲散,
  耿耿素娥欲下。
  衣裳淡雅,
  看楚女、
  纖腰一把。
  簫鼓喧,
  人影參差,
  滿路飄香麝。
  
  因念都城放夜,
  望千門如晝,
  嬉笑遊冶。
  鈿車羅帕,
  相逢處、
  自有暗塵隨馬。
  年光是也,
  唯衹見、
  舊情衰謝。
  清漏移、
  飛蓋歸來,
  任舞休歌罷。

【賞析】   以正月十五上元節為題材的詩詞,歷來首推初唐蘇味道的《上元》詩,其次則以北宋的蘇軾《蝶戀花·密州上元》和周邦彥《解語花·上元》、南宋的李清照《永遇樂》和辛棄疾《青玉案》等詞為代表作。柳永、歐陽修等雖亦有詞,皆不及上述諸作膾炙人口。蘇味道詩寫承平時代長元宵夜景,純是頌詩。蘇軾詞則以追憶杭州上元的熱鬧來反襯自己到密州後的心境荒涼。辛詞別有懷抱,意不在專詠元宵;李詞則撫今追昔,直抒國亡傢破之恨。從描寫上元節的具體內容看,周邦彥的這首《解語花》誠不失為佳作。正如張炎在《詞源》捲下所說:“美成《解語花》賦元夕雲雲,……不獨措辭精粹,又且見時序風物之盛,人傢晏(宴)樂之同。”蓋此詞既寫出了地方上過元宵節的情景,又回顧了汴京上元節的盛況,然後歸結到抒發個人的身世之感,還是比較完整的。不過擺到宋徽宗在位期間這個時代背景下,自然給人以好景不常的聯想,而且統治階級的醉生夢死也使人不無反感,至少也難免感慨係之。特別是周邦彥本人,填詞的工力雖深,而作品的思想內容卻並不很高明,所以這首《解語花》,近年來已不大為人註意了。
  
    關於此詞寫作的地點和年代,舊有異說。清人周濟《宋四傢詞選》謂是“在荊南作”,“當與《齊天樂》同時”;近人陳思《清真居士年譜》則以此詞為周知明州(今浙江寧波)時作,時在徽宗政和五年(1115)。竊謂兩說均無確據,衹好兩存。周濟說似據詞中“楚女”句立論,然“看楚女纖腰一把”雲者,乃用杜牧詩“楚腰纖細掌中輕”句意,而小杜所指卻為揚州歌姬,並非荊楚之女。所謂“楚女纖腰”,不過用“楚靈王好細腰”的舊典(見《韓非子·二柄》,《墨子》、《國策》亦均記其事)而已。況且據近人羅忼烈考訂,周邦彥曾兩次居住荊南,其說甚確(見《周清真詞時地考略》,載《大公報在港復刊三十周年紀念文集》,下同)。可見即使從周濟說,寫作年代亦難指實。故“作於荊南”一說衹有闕疑。陳《譜》引周密《武林舊事》以證其說,略雲:“《武林舊事》:‘(元夕)至五夜,則京尹乘小提轎,諸舞出(小如按:原書無“出”字)隊,次第簇擁,前後連亙十餘裏,錦綉填委,簫鼓振作,耳目不暇給。’詞曰:‘蕭鼓喧,人影參差’;又曰:‘清漏移,飛蓋歸來,從舞休歌罷’。足證《舊事》所記,五夜京尹乘小提轎,舞隊簇擁,仍沿浙東西之舊俗也。”羅忼烈從之,並引申之雲:“按蘇軾《蝶戀花·密州上元》詞,懷杭州元宵之盛雲:‘燈火錢塘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見人如畫;帳底吹笙香吐麝,更無一點塵隨馬。’與清真此詞景色相似,則《年譜》所謂南宋時仍沿浙東西舊俗是也。”今按:南宋時杭州為行都,故有“京尹”,至於地方上是否也同樣如此,殊未可知。而蘇軾詞中所寫,亦衹是上元節日習見情景,不足以說明確為宋代浙東西舊俗。故作於明州之說也並沒有確鑿的證據。但從周詞本身來看,有兩點是無可置疑的。一、此詞不論寫於荊州或明州,要為作者在做地方官時懷念汴京節日景物而作;二、此詞當是作者後期所寫,故有“舊情衰謝”之語。依陳《譜》,則下限在政和五年,作者已六十歲了。
  
    下面談談我對此詞藝術表現手法的點滴體會。周的這首詞確有一定特色,不獨“措辭精粹”,而且設想新奇,構思巧妙。譚獻評《詞辨》,於周邦彥《齊天樂》起句“緑蕪凋盡臺城路”評為“以掃為生”,這首詞的起句也是如此。“絳蠟”即“紅燭”。元宵佳節,到處都是輝煌燈火,所謂“東風夜放花千樹”:而作者卻偏在第一句用了一個“銷”字,意謂通明的蠟炬在風中逐漸被燒殘而銷蝕。但由於第三句“花市光相射”驟然振起,可見元宵的燈火是愈燃愈旺,隨銷隨點,縱有風露,不害其燦爛閃灼的。特別是第二句以“露浥紅蓮”夾在兩句之間,得虛實相映之妙,就更見出作者得“以掃為生”了。“紅蓮”指蓮花燈,歐陽修《驀山溪·元夕》:“纖手染香羅,剪紅蓮滿城開遍。”可為佐證。“絳蠟”是真,“紅蓮”是假,“風銷絳蠟”是寫實,“露浥紅蓮”則近於虛擬、,由於在燈燭的映射下蓮花燈上宛如沾濕了清露。這就不僅寫出節日的盛妝,而且還摹繪出新春的生意。此正如孟浩然的《春曉》,儘管他說“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人們讀了卻並無“落紅滿徑”的殘春之感,相反,倒顯得春色無邊,仿佛預見到萬紫千紅即將呈現。那是由於詩人寫到雨後初晴,晨曦滿樹,既然處處鳥囀鶯啼,足見春光正豔。這與此詞同樣是“以掃為生”。當然,周詞畢竟含有消極成分在內,第一句也同下片“舊情衰謝”、“舞休歌罷”等句暗自呼應。因為元夜燈火縱然熱鬧通宵,也總有燈殘人散之時的。
  
    下面“桂華流瓦”一句,人們多受王國維《人間詞話》的影響,認為“境界”雖“極妙”,終不免遺憾,“惜以‘桂華’二字代‘月’耳”。特別是王氏對詞中用代字的意見是十分苛刻的。他說:“詞忌用替代字。……其所以然者,非意不足,則語不妙也。蓋意足則不暇代,語妙則不必代。”這就使人覺得周邦彥此詞此句真有美中不足之嫌了。我曾反復推敲,覺得《人間詞話》的評語未必中肯,至少是對詞用代字的意見未必適用於這首周詞。誠如王氏所云,那衹消把“桂”字改成“月”字,便一切妥當。然而果真改為“月華流瓦”,較之原句似反覺遜色。個中三味,當細求之。我認為,這首詞的好處,就在於沒有落入燈月交輝的俗套。作者一上來寫燈火通明,已極工巧之能事;此處轉而寫月,則除了寫出月色的光輝皎潔外,還寫出它的姿容絶代,色香兼備。“桂華”一語,當然包括月中有桂樹和桂子飄香(如白居易《憶江南》:“山寺月中尋桂子”)兩個典故,但更主要的卻是為下面“耿耿素娥欲下”一句作鋪墊。既然嫦娥翩翩欲下,她當然帶着女子特有的香氣,而嫦娥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香氣正應如桂花一般,因此這“桂華”二字就不是陳詞濫詞了。這正如杜甫在《月夜》中所寫的“香霧雲鬟濕”,着一“香”字,則霧裏的月光便如簇擁雲鬟的嫦娥出現在眼前,而對月懷人之情也就不言而喻,昔曹植《洛神賦》以“凌波微步,羅襪生塵”的警句刻畫出一位水上女神的綽約仙姿,杜甫和周邦彥則把朦朧或皎潔的月光比擬為呼之欲下的月中仙女,皆得異麯同工之妙。周詞這寫月的三句,“桂華”句宛如未見其容,先聞其香;“纖雲散”則如女子搴開帷幕或揭去面紗;然後水到渠成,寫出了“耿耿素娥欲下”。如依王說,不用“桂華”而逕說“月明”,則肯定不會有現在這一栩栩如生的場面,讀者也不會有飄飄欲仙的感受。我上面所說的美成此詞設想新奇,構思巧妙,正是指的這種表現手法。
  
    然而作者的筆觸並未停留在這裏,他又從天上回到人間,寫“時序風物”和“人傢宴樂”之盛美。但作者把這些全放到背景中去寫,突出地寫衹有在良辰佳節纔出來看燈賞月的女子,故緊接着繪出了“衣裳淡雅,看楚女纖腰一把”的窈窕形象。“淡雅”二字,恰與上文“素娥”相映襯。“蕭鼓喧,人影參差”是寫實,卻用來烘托氣氛,體現鬧中有靜;而以“滿路飄香麝”作為上片小結,到底是因人間有衣裳淡雅而又馨香滿路的“楚女”引起作者對團而明朗的皓月産生了“耿耿素娥欲下”的聯想和幻覺呢,還是用月裏嫦娥來襯托或擬喻人間的姝麗?仙乎,人乎,那盡可由讀者自己去補充或設想,作者卻不再饒舌了。此之謂耐人尋味。
  
    上片是作者眼前目擊之景,下片則由當前所見回憶和聯想到自己當年在汴京元宵賞月的情景,用“因念”二字領起。結尾處的今昔之感,實自此油然而生。“都城放夜”是特定的時間地點:“千門如晝”寫得極空靈概括,然而氣派很足:“嬉笑遊冶”轉入寫人事,即都中士女在上元節日總的活動情況,其中也包括作者在內。這些都是寫上元應有之文,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可是着重點卻在於“鈿車羅帕,相逢處,自有暗塵隨馬”。這大有“晚逐香車入鳳城”(張泌《浣溪沙》)的味道。柳永在一首《迎新春》的詞裏寫汴京元宵的景況也說:“漸天如水,素月當午。香徑裏,絶纓擲果無數。更闌燭影花陰下,少年人往往奇遇。”與周詞所寫,意趣正複相同。不過柳詞樸實坦率,直言無隱;周詞委婉含蓄,比較收斂而已。柳詞是客觀描述,周詞則由上片的眼前風物回顧當年,情緒上是由波動而剋製,終於流露出年華老去,“舊情衰謝”的無可奈何之感。故兩詞風調仍復不同。這裏對“自有暗塵隨馬”一句想多說幾句。歷來註傢於此句都引蘇味道《上元》詩中五六二句:“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蘇軾《密州上元》詞則反用其意,說是“更無一點塵隨馬”。而周詞此處的用法似與蘇味道詩略異其趣。意思是說女子坐着鈿車出遊,等到與所期男子在約定地點相遇之後,車尾便有個騎馬的男子跟蹤了。“暗”不獨形容被馬蹄帶起的“塵”,也含有偷期密約,躡跡潛蹤的意思。這是蘇味道原詩中所沒有的。
  
    底下作者自然而然轉入了自嗟身世。“年光”二句是說每年都有這樣一次元宵佳節,可是自己飽歷滄桑,無復昔日情懷,那種嬉笑遊冶的輕狂生活,已一去不復返了。於是以“清漏移”三句作結。一到深夜,作者再也無心觀賞燈月交輝的景象,流連追歡逐愛的風情,於是就乘着車子趕快回到官邸(“飛蓋歸來”有避之唯恐不及的意味),心想,任憑人們去狂歡達旦吧。結尾之妙,在於“從舞休歌罷”一句有兩重意思。一是說任憑人們縱情歌舞,盡歡而散,自己可沒有這等閑情逸緻了;二是說人們縱使高興到極點,歌舞也有了時,與其燈闌人散,掃興歸來,還不如早點離開熱鬧場合,留不盡之餘地。作者另一首名詞《滿庭芳·夏日溧水無想山作》的結尾也說:“歌筵畔,先簟枕,容我醉時眠。”都是寫自己無復昔時宴於聲色的情懷,卻又都盡極藴藉含蓄之能事,也可以說是異麯同工吧。到了李清照,由於感情過分悲涼傷感,便直截了當地寫出“試燈無意思,踏雪沒心情”(《臨江仙》)這樣萬念俱灰的句子,看似衰颯,情感卻反而顯得奔放,不嫌其盡。有人認為李清照的《詞論》中沒有提周邦彥,事實上卻是承認周邦彥為詞道正宗的,我看也未必盡然呢。(吳小如)


編輯者: 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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