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织和行为之歌
翟永明
唧唧复唧唧
木兰当户织
是什么使得那个女人两手不停?
她不是为自己的婴儿编织
那孩子在旁边不停地舔舐
仿佛手上抱着一个魔瓶
那不是男女交谈的声音
也不是一个家庭晚宴的声音
那是两根编针切磋的声音
是编者内心又快又尖锐的声音
那女人两手不停
她编织一件衣裳
毛茸茸的衣裳手感柔软
表面像桃子,丰满、蜇手
她置入一颗孤独的心
消耗她的激情于是平静
唧唧复唧唧
木兰当户织
轧轧的机杼声
把一团缠绕的线理清
从骨髓把剑刃寒气清洗
旋转和旋转
回梭织出一头青丝
直至一架机器腐烂
木兰依旧年轻
是什么使得木兰双手不停?
诱惑她的战争已经平息
日子重又简化:唧唧复唧唧
一架编织机,一个纺锤
一声一声地研磨
她内心的豪情 青骢马
换了骑手 菱花镜
新贴了鹅黄
唧唧复唧唧
木兰当户织
是什么使得妻子双手不停?
她在给丈夫织一段回文锦
她说:“我爱过,现在依然爱你”
不是两手的运动
不是线和梭子的运动
叠句的动,词语的动
像雨水滴进罐子的,点点滴滴的动
妻子的两手颤抖 随着
纺机的律动和诗句的繁衍
一首诗的奇迹把妒忌之火浇熄
端坐织锦的女人
一颗心暗中偷换:
为所爱苦思
为所爱押韵
为负心人反复循环地诵吟
折磨她的痛苦偷换成激情?
是什么使得三个女人手脚不停?
——她们不是为自己的婴儿编织
毛茸茸的衣服下
置入一颗疼痛的心
其中一个在流泪
另外两个早已死去
当她们合上眼
她们那奇妙的编织技艺
借女人的肉体
在世间流传
毛茸茸的衣服下
置入一颗被伤害的心
唧唧复唧唧
两手不停
她们控制自己
把灵魂引向美和诗意
时而机器,时而编针运动的声音
谈论永无休止的女人话题
还有因她们而存在的
艺术、战争、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