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 华兹华斯 William Wordsworth  英国   (1770~1850)
诗选 anthology
Poems Vol. I
Poems Vol. 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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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诗歌 outland poetry
诗选

华兹华斯


  丁登寺
  
  
  五年过去了,五个夏天,还有
  五个漫长的冬天!并且我重又听见
  这些水声,从山泉中滚流出来,
  在内陆的溪流中柔声低语。——
  看到这些峻峭巍峨的山崖,
  这一幕荒野的风景深深地留给
  思想一个幽僻的印象:山水呀,
  联结着天空的那一片宁静。
  这一天到来,我重又在此休憩
  在无花果树的浓荫之下.远眺
  村舍密布的田野,簇生的果树园,
  在这一个时令,果子呀尚未成熟,
  披着一身葱绿,将自己掩没
  在灌木丛和乔木林中。我又一次
  看到树篙,或许那并非树篱,而是一行行
  顽皮的树精在野跑:这些田园风光,
  一直绿到家门;袅绕的炊烟
  静静地升起在树林顶端!
  它飘忽不定,仿佛是一些
  漂泊者在无家的林中走动,
  或许是有高人逸士的洞穴,孤独地
  坐在火焰旁。
  
  这些美好的形体
  虽然已经久违,我并不曾遗忘,
  不是像盲者面对眼前的美景:
  然而,当我独居一室,置身于
  城镇的喧嚣声.深感疲惫之时,
  它们却带来了甜蜜的感觉,
  渗入血液,渗入心脏,
  甚至进入我最纯净的思想,
  位我恢复恬静:——还有忘怀己久的
  愉悦的感觉,那些个愉悦
  或许对一个良善者最美好的岁月
  有过远非轻微和平凡的影响,
  那是一些早经遗忘的无名琐事,
  却饱含着善意与友爱。不仅如此,
  我凭借它们还得到另一种能力,
  具有更崇高的形态,一种满足的惬意,
  这整个神秘的重负,那不可理解的
  世界令人厌倦的压力,顿然间
  减轻;一种恬静而幸福的心绪,
  听从着柔情引导我们前进,
  直到我们的肉躯停止了呼吸,
  甚至人类的血液也凝滞不动,
  我们的身体进入安眠状态,
  并且变成一个鲜活的灵魂,
  这时,和谐的力量,欣悦而深沉的力量,
  让我们的眼睛逐渐变得安宁,
  我们能够看清事物内在的生命。
  
  倘若这只是
  一种虚妄的信念,可是,哦!如此频繁——
  在黑暗中,在以各种面目出现的
  乏味的白天里;当无益的烦闷
  和世界的热病沉重地压迫着
  心脏搏动的每一个节奏——
  如此频繁,在精神上我转向你,
  啊,绿叶葱笼的怀河!你在森林中漫游,
  我如此频繁地在精神上转向你。
  
  而如今,思想之幽光明灭不定地闪烁,
  许多熟悉的东西黯淡而述蒙,
  还带着一丝怅惘的窘困,
  心智的图像又一次重现;
  我站立在此,不仅感到了
  当下的愉悦,而且还欣慰地想到
  未来岁月的生命与粮食正蕴藏
  在眼前的片刻间。于是,我胆敢这样希望,
  尽管我已不复当初,不再是新来乍到的
  光景,即时我像这山上的一头小鹿,
  在山峦间跳跃,在大江两岸
  窜跑,在孤寂的小溪边逗留,
  听凭大自然的引导:与其说像一个
  在追求着所爱,倒莫如说正是
  在躲避着所惧。因为那时的自然
  (如今,童年时代粗鄙的乐趣,
  和动物般的嬉戏已经消逝)
  在我是一切的一切。——我那时的心境
  难以描画。轰鸣着的瀑布
  像一种激情萦绕我心;巨石,
  高山,幽晦茂密的森林,
  它们的颜色和形体,都曾经是
  我的欲望,一种情愫,一份爱恋,
  不需要用思想来赋予它们
  深邃的魅力,也不需要
  视觉以外的情趣。——那样的时光消逝,
  一切掺合着苦痛的欢乐不复再现,
  那今人晕眩的狂喜也已消失。我不再
  为此沮丧,哀痛和怨诉;另一种能力
  赋予了我,这一种损失呀,
  已经得到了补偿,我深信不疑。
  因为我已懂得如何看待大自然,再不似
  少不更事的青年;而是经常听到
  人生宁静而忧郁的乐曲,
  优雅,悦耳,却富有净化
  和克制的力量。我感觉到
  有什么在以崇高的思想之喜悦
  让我心动;一种升华的意念,
  深深地融入某种东西,
  仿佛正栖居于落日的余晖
  浩瀚的海洋和清新的空气,
  蔚蓝色的天空和人类的心灵:
  一种动力,一种精神,推动着
  思想的主体和思想的客体
  穿过宇宙万物,不停地运行。所以,
  我依然热爱草原,森林,和山峦;
  一切这绿色大地能见的东西,‘
  一切目睹耳闻的大千世界的
  林林总总,——它们既有想象所造,
  也有感觉所知。我欣喜地发现
  在大自然和感觉的语言里,
  隐藏着最纯洁的思想之铁锚,
  心灵的护士、向导和警卫,以及
  我整个精神生活的灵魂。
  
  即便我并没有
  受到过这样的教育,我也不会更多地
  被这种温和的精神所腐蚀,
  因为有你陪伴着我,并且站立
  在美丽的河畔,你呀,我最亲爱的朋友,
  亲爱的,亲爱的朋友;在你的嗓音里
  我捕捉住从前心灵的语言,在你顾盼流转的
  野性的眼睛里,我再一次重温了
  往昔的快乐。啊!我愿再有一会儿
  让我在你身上寻觅过去的那个我,
  我亲爱的.亲爱的妹妹!我要为此祈祷,
  我知道大自然从来没有背弃过
  爱她的心灵;这是她特殊的恩典,
  贯穿我们一生的岁月.从欢乐
  引向欢乐;因为她能够赋予
  我们深藏的心智以活力,留给
  我们宁静而优美的印象,以崇高的
  思想滋养我们.使得流言蜚语,
  急躁的武断,自私者的冷讽热嘲,
  缺乏同情的敷衍应付,以及
  日常生活中全部枯燥的交往,
  都不能让我们屈服,不能损害
  我们欢快的信念,毫不怀疑
  我们所见的一切充满幸福。因此,
  让月光照耀着你进行孤独的漫游,
  让迷蒙蒙的山风自由地
  吹拂你;如此,在往后的岁月里
  当这些狂野的惊喜转化成
  冷静的低意,当你的心智
  变成一座集纳众美的大厦,
  你的记忆像一个栖居的家园招引着
  一切甜美而和谐的乐音;啊!那时,
  即令孤独.惊悸,痛苦,或哀伤成为
  你的命运,你将依然杯着柔情的喜悦
  顺着这些健康的思路追忆起我,
  和我这一番劝勉之言!即便我远走他方
  再也听不见你可爱的声音,
  再也不能在你野性的双眸中
  看见我往昔生活的光亮一一你也不会
  忘记我俩在这妩媚的河畔
  一度并肩站立;而我呀,一个
  长期崇拜大自然的人,再度重临,
  虔敬之心未减:莫如说怀着
  一腔更热烈的爱情——啊!更淳厚的热情,
  更神圣的爱慕。你更加不会忘记,
  经过多年的浪迹天涯,漫长岁月的
  分离,这些高耸的树林和陡峻的山崖,
  这绿色的田园风光,更让我感到亲近,
  这有它们自身的魅力,更有你的缘故。
  
  (汪剑钊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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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睡曾蒙住我的心灵
  
  
  昏睡曾蒙住我的心灵,
  我没有人类的恐惧;
  她漠然于尘世岁月的相侵,
  仿佛感觉已失去。
  
  如今她不动,没有力气,
  什么也不听不看,
  每天与岩石和树木一起,
  随地球循环旋转。
  
  (彭少健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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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住在无人迹的小路旁
  
  
  她住在无人迹的小路旁,
  在鸽子溪边住家,
  那儿无人赞颂这位姑娘,
  也难得有人会爱她。
  
  她像不为人见的紫罗兰
  被披青苔的岩石半掩!
  她美丽如同一颗寒星
  孤独地闪烁在天边。
  
  她不为人知地活着,也几乎
  无人知她何时死去;
  但如今露西已躺进坟墓,
  对于我呀,世界已非往昔。
  
  (飞白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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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过奇异的心血来潮
  
  
  我有过奇异的心血来潮,
  我也敢坦然诉说
  (不过,只能让情人听到)
  我这儿发生过什么。
  
  那时,我情人容光焕发,
  像六月玫瑰的颜色;
  晚间.在淡淡月光之下
  我走向她那座茅舍。
  
  我目不转睛,向明月注视,
  走过辽阔的平芜;
  我的马儿加快了步子,
  踏上我心爱的小路。
  
  我们来到了果园,接着
  又登上一片山岭,
  这时,月亮正徐徐坠落,
  临近露西的屋顶。
  
  我沉入一个温柔的美梦——
  造化所赐的珍品!
  我两眼始终牢牢望定
  缓缓下坠的月轮。
  
  我的马儿呵,不肯停蹄,
  一步步奔跃向前:
  只见那一轮明月,蓦地
  沉落到茅屋后边。
  
  什么怪念头,又痴又糊涂,
  会溜入情人的头脑!
  “天哪!”我向我自己惊呼,
  “万一露西会死掉!”
  
  (杨德豫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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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在陌生人中间作客
  
  
  我曾在陌生人中间作客,
  在那遥远的海外;
  英格兰!那时,我才懂得
  我对你多么挚爱。
  
  终于过去了,那忧伤的梦境!
  我再不离开你远游;
  我心中对你的一片真情
  时间愈久煜深厚。
  
  在你的山岳中,我终于获得
  向往已久的安恬;
  我心爱的人儿摇着纺车,
  坐在英国的炉边。
  
  你晨光展现的.你夜幕遮掩的
  是露西游憩的林园;
  露西,她最后一眼望见的
  是你那青碧的草原。
  
  (杨德豫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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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斯敏斯特桥上
  
  
  大地再没有比这儿更美的风貌:
  若有谁,对如此壮丽动人的景物
  竟无动于衷,那才是灵魂麻木;
  瞧这座城市,像披上一领新袍,
  披上了明艳的晨光;环顾周遭:
  船舶,尖塔,剧院,教堂,华屋,
  都寂然、坦然,向郊野、向天穹赤露,
  在烟尘未染的大气里粲然闪耀。
  旭日金挥洒布于峡谷山陵,
  也不比这片晨光更为奇丽;
  我何尝见过、感受过这深沉的宁静!
  河上徐流,由着自己的心意;
  上帝呵!千门万户都沉睡未醒,
  这整个宏大的心脏仍然在歇息!
  
  (杨德豫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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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孤独地漫游,像一朵云
  
  
  我孤独地漫游,像一朵云
  在山丘和谷地上飘荡,
  忽然间我看见一群
  金色的水仙花迎春开放,
  在树荫下,在湖水边,
  迎着微风起舞翩翩。
  
  连绵不绝,如繁星灿烂,
  在银河里闪闪发光,
  它们沿着湖湾的边缘
  延伸成无穷无尽的一行;
  我一眼看见了一万朵,
  在欢舞之中起伏颠簸。
  
  粼粼波光也在跳着舞,
  水仙的欢欣却胜过水波;
  与这样快活的伴侣为伍,
  诗人怎能不满心欢乐!
  我久久凝望,却想象不到
  这奇景赋予我多少财宝,——
  
  每当我躺在床上不眠,
  或心神空茫,或默默沉思,
  它们常在心灵中闪现,
  那是孤独之中的福祉;
  于是我的心便涨满幸福,
  和水仙一同翩翩起舞。
  
  (飞白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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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独的割麦女
  
  
  看,一个孤独的高原姑娘
  在远远的田野间收割,
  一边割一边独自歌唱,——
  请你站住.或者俏悄走过!
  她独自把麦子割了又捆,
  唱出无限悲凉的歌声,
  屏息听吧!深广的谷地
  已被歌声涨满而漫溢!
  
  还从未有过夜莺百啭,
  唱出过如此迷人的歌,
  在沙漠中的绿荫间
  抚慰过疲惫的旅客;
  还从未有过杜鹃迎春,
  声声啼得如此震动灵魂,
  在遥远的赫布利底群岛
  打破过大海的寂寥。
  
  她唱什么,谁能告诉我?
  忧伤的音符不断流涌,
  是把遥远的不聿诉说?
  是把古代的战争吟咏?
  也许她的歌比较卑谦,
  只是唱今日平凡的悲欢,
  只是唱自然的哀伤苦痛——
  昨天经受过,明天又将重逢?
  
  姑娘唱什么,我猜不着,
  她的歌如流水永无尽头;
  只见她一面唱一面干活,
  弯腰挥镰,操劳不休……
  我凝神不动,听她歌唱,
  然后,当我登上了山岗,
  尽管歌声早已不能听到,
  它却仍在我心头缭绕。
  
  (飞白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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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是七个
  
  
  我碰见一个乡村小姑娘:
  她说才八岁开外;
  浓密的发丝一卷卷从四方
  包裹着她的小脑袋。
  
  她带了山林野地的风味,
  衣着也带了土气:
  她的眼睛很美,非常美;
  她的美叫我欢喜。
  
  “小姑娘,你们一共是几个,
  你们姊妹弟兄?”
  “几个?一共是七个,”她说,
  看着我象有点不懂。
  
  “他们在哪儿?请给我讲讲。”
  “我们是七个,”她回答,
  “两个老远的跑去了海上,
  两个在康威住家。
  
  “还有我的小姐姐、小弟弟,
  两个都躺在坟园,
  我就位在坟园的小屋里,
  跟母亲,离他们不远。”
  
  “你既说两个跑去了海上,
  两个在康威住家,
  可还说是七个!——请给我讲讲,
  好姑娘,这怎么说法。”
  
  “我们一共是七个女和男,”
  小姑娘马上就回答,
  里头有两个躺在坟园
  在那棵坟树底下。”
  
  “你跑来跑去,我的小姑娘,
  你的手脚都灵活;
  既然有两个埋进了坟坑,
  你们就只剩了五个。”
  
  小姑娘回答说,“他们的坟头
  看得见一片青青,
  十二步就到母亲的门口,
  他们俩靠得更近。
  
  “我常到那儿去织我的毛袜,
  给我的手绢缝边;
  我常到那儿的地上去坐下,
  唱歌给他们消遣。
  
  “到太阳落山了,刚近黄昏,
  要是天气好,黑得晚,
  我常把小汤碗带上一份,
  上那儿吃我的晚饭。
  
  “先走的一个是金妮姐姐,
  她躺在床上哭叫,
  老天爷把她的痛苦解了结,
  她就悄悄的走掉。
  
  “所以她就在坟园里安顿;
  我们要出去游戏,
  草不湿,就绕着她的坟墩——
  我和约翰小弟弟。
  
  “地上盖满了白雪的时候,
  我可以滑溜坡面,
  约翰小弟弟可又得一走,
  他就躺到了她旁边。”
  
  我就说,“既然他们俩升了天,
  你们剩几个了,那么?”
  小姑娘马上又回答一遍:
  “先生,我们是七个。”
  
  1798
  
  卞之琳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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