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鲁 巴列霍 Cesar Vallejo  秘鲁   (1893~1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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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列霍 Cesar Vallejo
雨雹下得这么大,彷佛我应该记起
并且添加我从
每一个风暴喷口搜集来的
珍珠。

这场雨千万不要干去。
除非如今我能够为她
落下,或者被埋葬
深浸于自每一处火迸射
过来的水里。

这场雨会带给我多少东西呢?
我怕我还有一边腰干着;
我怕它会猝然停止,留下我生疏地
在不可信的声带的干旱里,
在那上面,
为了带来协和
你必须一直升起,不能降下!
我们不是往下升吗?

唱吧,雨啊,在仍然没有海的岸上!

巴列霍 Cesar Vallejo
一个小圆石,只一个,最底下的一个,
控制了
整座预感不吉、法老似的沙丘。

大气有了记忆与渴望的紧张
而在阳光下静静地坠落
直到它向金字塔坚持要它们的颈子。

渴。流浪的部落水化物的忧郁,
一滴
一滴,
从世纪到分钟。

有三个平行的三,
留着太古胡须的人
行进着333

这通告是伟大鞋店的时代,
是赤脚行进的时代
从死亡朝向死亡。

巴列霍 Cesar Vallejo
而不幸地,
痛苦时时刻刻在这个世界滋长着,
以每秒三十分钟的速度,一步一步地。
而痛苦的本质是两次的痛苦
而殉难的境况,食肉的、狼吞虎咽的,
是两次的痛苦
而最纯净的草地它的功用是两次的
痛苦
而存在的好处,是双倍的加害我们。

从来,人类之人啊
从来不曾有过这么多痛苦在胸间,在衣领,在钱包,
在玻璃杯,在屠宰摊,在算术里!
从来不曾有过这么多痛苦的感情,
远方从来不曾威胁得这么近,
火从来不曾如此逼真地扮演它
死火的角色!
从来,健康大臣啊,从来不曾见过
更致命的健康
不曾见过偏头痛从额头榨出这么多额头!
而家具在它的抽屉里装着的是,痛苦,
心在它的抽屉里,痛苦
蜥蝪在它的抽屉里,痛苦。

困厄滋长着,兄弟啊,
比引擎还快,以十具引擎的速度,跟着
鲁索的家畜,跟着我们的面包;
邪恶不知道为什么原因滋长蔓延着
它是一场自生的洪水
带着它自己的泥土、自己的固体云。
苦难颠倒位置,以一种
叫水质的幽默垂直站立着的
函数,
眼睛被看到而这只耳朵,被听到,
而这只耳朵在放电的时刻敲了九下
丧钟,九阵哄笑
在麦的时刻,以及九声女音
在哭泣的时刻,以及九篇颂歌
在饥饿的时刻,以及九声霹雳
九声鞭响,减掉一声吶喊。

痛苦抓着我们,兄弟啊,
从背后,从侧面,
逼我们疯狂摄入电影,
将我们钉进留声机,
将我们拔开放到床里,垂直地掉进
我们的车票,我们的信;
苦难重且大,你可以祈祷……
因为痛苦的缘故
有一些人
被生出,一些人长大,一些人死去,
而另有一些人生出来但没有死,另有一些人
既不曾生也不曾死(这是最多的)。
并且因为苦难的
缘故,我从头到脚
充满哀伤
看到面包被钉死于十字架,萝卜
流着血,
洋葱哭泣,
谷类率皆成为面粉,
盐巴磨剩粉末,水逃开
酒成为戴荆冕的耶稣像,
雪如此苍白,而阳光如此被烧焦!
如何,人类的兄弟啊,
如何能不告诉你我已经无法再
我已经无法再能够忍受这么多的抽屉,
这么多的分钟,这么多的
蜥蝪以及这么多的
倒错,这么多的距离,这么饥渴的饥渴!
健康大臣啊:要怎么办呢?
不幸地,人类之人,
兄弟啊,要办的东西太多了!

巴列霍 Cesar Vallejo
我将在豪雨中的巴黎死去,
那一天早已经走进我的记忆。
我将在巴黎死去──而我并不恐惧──
在某个跟今天一样的秋天的星期四。

一定是星期四,因为今天(星期四)当我提笔
写这些诗的时候,我的手肘不安得
厉害,而从来从来,我不曾
感觉到像今天这样的寂寞。

西撒‧;;瓦烈赫他死了,每一个人都狠狠地
锤他,虽然他什么也没做。
他们用棍子重重地揍他,重重地

用绳索;他的证人有
星期四,手肘骨
寂寞,雨,还有路……

巴列霍 Cesar Vallejo
我想要写,但出来的只有泡沫,
我想要说许多东西,而我却陷入僵局;
每一个声音的数字都是一笔数目,
每一座文字的金字塔都得有个核心。

我想要写,但是我只感觉到一只豹;
我想要用桂冠加冕,但它们却发着洋葱味。
每一个说出来的语字都与云雾对等,
每一个神或神子的出现都得经过预言。

既然这样,让我们去吧,去吃青草,
啜泣的肉,哀伤的果实
我们腌存着的忧郁的灵魂。

去吧,去吧!我已吃苦太多;
让我们去喝那已经斟酌过的,
让我们,啊乌鸦,去叫你的爱人怀孕。

巴列霍 Cesar Vallejo
我发着臭气,穿出自己的牙缝,
咆哮,推进,
挤落了我的裤子……
我的胃空出,我的小肠空出,
贫乏把我从自己的牙缝间拖出,
我的袖口被一支牙签钩住。

谁有一块石头
可以让我现在坐上去?
即使是那块绊倒刚生产过的女人的石头,
羔羊的母亲,缘由,根源,
有没有这么一块石头?
至少那另一块畏缩地
钻进我灵魂的石头!
至少
刺马钉,或者那坏掉的(谦卑的海洋),
或者甚至你不屑于用来丢人的一块,
把它给我吧!

要不然那块在一场羞辱中孤独且被戮刺的石头
把那块给我吧!
即使是扭曲、加冠了的一块,在那上头
正直良知的脚步只一度回响,
或者,如果没有其它的石头,就给我们那块以优美弧度抛出,
即将自动落下,
以地道的内脏自居的,
把它给我吧!

难道没有人能够给我一块面包吗?
我将不再是一向的我了,
只求给我
一块石头坐下,
只求给我
(拜托你们!)一块面包坐下,
只求给我
用西班牙语
某样终于可以喝,可以吃,可以活,可以休息的东西,
然后我就会走开……
我发现到一个陌生的形体,我的衬衫
褴褛而邋遢
我什么也没有了,真可怕哪。

巴列霍 Cesar Vallejo
乞丐们为西班牙战斗
在巴黎行乞,在罗马,在布拉格
并因此,经由哀求、未开化的手,
鉴证了使徒们的脚,在伦敦,在纽约,在墨西哥。
他们参加了一份,向上帝苦苦
要求圣丹德尔,
一场迄今无人败过的竞赛。
他们把自己投献给古老的
苦难,他们怒吼,对个体哭出
群体的枪弹,
以呻吟攻击,
以单纯的行乞杀敌。

一个步兵的祈求──
他们的武器沿着金属向上祈求,
他的愤怒祈求,比凶恶的火药更能命中要害。
沉默的中队,他们以
致命的节奏发射他们的温驯
从门口,从他们自身,啊从他们自身。
潜在的战士,
将雷声的蹄铁钉上他们赤裸的脚跟,
邪恶的,数字的,
拖着他们惯用的名字,
面包屑在臀部,
一枝双管的来复枪:血以及血。
诗人向武装的苦难致敬!

巴列霍 Cesar Vallejo
一本书长留在他死去的腰际,
一本书自他死去的身体萌芽。
他们带走了英雄,
而他有血有肉而不幸的嘴巴进入我们的呼吸;
我们汗流浃背,在我们肚脐的重担之下;
流浪的月亮跟随我们;
死者,同样地,也因悲伤流汗。

而一本书,在托雷铎战场,
一本书,在其上,在其下,一本书自他的身体萌芽。
紫色的颊骨的诗集,在说与
未说之间,
用伴随着他的心与道德讯息写成的
诗集。
书留下,其它什么也没有,因为坟墓里
一只昆虫也没有,
而沾血的空气留在他的袖边
逐渐虚化,没入永恒。

我们汗流浃背,在我们肚脐的重担之下,
死者,同样地,也因悲伤流汗
而一本书,我感动地看到,
一本书,在其上,在其下
一本书猛烈地自他的身体萌芽。

巴列霍 Cesar Vallejo
战事完毕,
战斗者死去,一个人走向前
对他说:“不要死啊,我这么爱你!”
但死去的身体,唉,仍然死去。

另外两个人走过去,他们也说:
“不要离开我们!勇敢活过来啊!”
但死去的身体,唉,仍然死去。

二十个、一百个、一千个、五十万个人跑到他身旁,
大叫:“这么多的爱,而没有半点法子对付死!”
但死去的身体,唉,仍然死去。

成百万的人围绕在他身边,
众口一词的请求:“留在这儿啊,兄弟!”
但死去的身体,唉,仍然死去。

然后全世界的人
都围绕在他的身边,悲伤的尸体感动地看着他们:
他缓缓起身,
拥抱过第一个人;开始走动……

巴列霍 Cesar Vallejo
世界的孩子们
如果西班牙垮了──我是说如果──
如果她从天上
垮了下来,让两张地上的岩床
像吊腕带一样抓住她的手臂;
孩子们,那些凹洼的庙宇是怎么样的年代啊!
在阳光中我传给你的讯息多么早啊!
在你胸中原始的吵声多么急速啊!
在练习本里你的数字2有多么古老啊!

世界的孩子们,妈妈西班牙
她辛苦地挺着肚子;
她是手持藤条的我们的老师,
是妈妈兼老师,
十字架兼木头,因为她给你高度,
晕眩,除法,加法,孩子们;
饶舌的父母们,是她在照顾一切啊!

如果她垮了──我是说如果──如果西班牙
从地上垮了下来
他们将如何停止长大,孩子们!
如何年岁将责罚它的月份!
如何牙齿将十颗十颗地串在一起,
双元音化做钢笔的笔划,流泪的勋章!
如何年幼的羔羊它的腿
将继续被巨大的墨水池所绑着!
如何你们将走下字母的阶梯
到达悲伤所生自的字母!

孩子们,
斗士的子孙,暂时
压低你们的声音,因为此刻西班牙正在
动物的王国里分发生命力,
小花、流星,还有人哪,
压低你们的声音,因为她深浸在
她伟大的强热里,不知道该
做些什么,而在她的手中
头颅在说话,滔滔不绝地说着说着,
头颅,有发辫的头颅!
头颅,充满活力的头颅!

压低你们的声音,我告诉你们:
静下你们的声音,音节的歌唱,事物的
哭泣以及金字塔微弱的耳语,啊甚至静下
被两颗石头压着的你们太阳穴的呻吟!
压低你们的呼吸,并且如果
她的手臂掉下来,
如果她的藤条咻咻地鞭打,如果夜已降临,
如果天空在两片地狱的边缘地区间找到它的位置,
如果那些门的声音喧哗起来,
如果我来迟了,
如果你看不到任何人,如果钝的铅笔
吓倒了你们,如果妈妈
西班牙垮了──我是说如果──
快出去,世界的孩子们,快出去找她啊……

巴列霍 Cesar Vallejo
我不是作为塞萨尔·巴列霍而感到痛苦。我不是作为艺术家、作为人和一个简单的活人而感到痛苦。我不是作为天主教徒、伊斯兰教徒和无神论者而感到痛苦。今天,我就是觉得痛苦。即使我不是艺术家,也一样感到痛苦。即使我不是天主教徒、伊斯兰教徒和无神论者,我也会感到痛苦。今天,我从内心深处感到痛苦。今天,我就是感到痛苦。

现在,我无缘无故地感到痛苦。我的痛苦如此深切,它已经没有理由,也缺乏理由。什么也不能成为它的理由。这痛苦为什么产生,由于它自己吗?我的痛苦来自北风和南风,就像某些怪鸟由于风而生下的卵一样性状不明。即使我的未婚妻死去,我的痛苦也依然如故。即使砍掉了脑袋,生活完全变样,我的痛苦也原封不动。今天,我忍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今天我就是感到痛苦。

我望着饥饿者的痛苦,我看到他们的饥饿远不及我的痛苦。如果到死我也不进食,至少总有些许青草从我的坟墓里长出。恋人的情况也是如此。他的血有多么强的生殖力哟!我的血却既没有源泉,也没有它消退的出路!

至今我一直确信,世界上的万物都不可避免成为父亲和儿孙。但是今天我的痛苦却既不是父亲也不是儿孙。它没有对着黄昏的背脊,却有对着黎明的多余胸襟。如果把它放在黑暗的房间里,它不会发光。如果把它放在明亮的房间里,它也没有阴影。今天,无论怎样,我总是感到痛苦。今天,我就是感到痛苦。

巴列霍 Cesar Vallejo
我感到这般痛苦,
不是因为我是塞萨尔•巴列霍;
我如今这般痛苦,
不是因为我是艺术家;
我这般的痛苦,
不是因为我是人,
也并非因为我是生灵。

我感到这般的痛苦,
不是因为我是天主教徒;
我如今这般痛苦,
不是因为我是伊斯兰教徒;
我这般痛苦,
也并非因为我是无神论者,
我只是感到痛苦。

即使我不叫塞萨尔•巴列霍,
我依旧这般痛苦;
即使我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生灵,
我依旧这般痛苦。
即使我不是天主教徒,
不是无神论者,
不是伊斯兰教徒,
我还是这般痛苦。
这痛苦来自心灵深处,
今天我只是感到痛苦。

如今我感到痛苦,
但不知缘由在何处。
我的痛苦是如此之深,
过去找不到起因,
如今也找不到根由。
这痛苦从何处而来?
那如此重要的、应该是原因的东西,
它到底存在于何处?
没有什么东西是我痛苦的原因,
也没有什么东西不是我痛苦的因素。
这痛苦来自何方?
难道是痛苦自身的产物?
我的痛苦来自南方的风,
来自北方的风,
恰如某些怪鸟在风中,
孵出的中性蛋。
如果是我的未婚妻死了,
我也只不过这般痛苦;
如果把我的脑袋砍掉,
我也不过这般痛苦;
如果生活是另一番情景,
我也只不过这般痛苦;
今天,宇宙的一切都使我感到痛苦。
今天,我只是感到痛苦。

我看到饥饿者的痛苦,
但他们的饥饿何以比上我受的折磨!
纵然我到死不吃一口饭,
我的坟墓上至少也会长出一棵小草。
还有那恋者也是如此,
他们的苦恼何能比得上我。
他们的血犹如奔腾的江河,
可我的血既无来源,又无流淌的处所。

至今我一直认为,
世间万物都不可避免地有其因,有其果。
然而。我当今的痛苦,
却既无因,又无果。
夜幕降临时它没有脊背,
而黎明到来时它又有过多的胸脯。
倘若把它置于阴暗的房间里,
它不会放出光亮。
倘若把它置于照亮的房间里,
它不会映出影象。
无论如何,今天我感到痛苦。
今天我只是感到痛苦。

巴列霍 Cesar Vallejo
相信眼镜,别信眼睛;
相信梯子,绝不信台阶;
相信翅膀,别信鸟儿
只信你,只信你,只信你。

相信邪恶,别信恶棍;
相信酒杯,永不信烈酒;
相信尸体,别信人
只信你,只信你,只信你。

相信多数,别信一个;
相信河床,决不信水流;
相信裤子,别信腿
只信你,只信你,只信你。

相信窗户,别信门
相信母亲,但不信九个月
相信命运,别信金骰子
只信你,只信你,只信你。

巴列霍 Cesar Vallejo
在利马……在利马
一种痛苦的污水正在下
真要命,它从你那
爱情的漏洞纷纷落下。

你别像她一样睡着了,
想一想你的诗人吧;
我懂了……我懂了
你那爱合乎人情的误差。

暴雨和叛逆的蓓蕾,
你那“是”的魅力
在神秘的竖笛爆发

然而暴雨下呀下
下在我这小路的灵柩
我在此间为你报废了……

巴列霍 Cesar Vallejo
战斗的尾声
战士阵亡了,一个男人走近他
对他说:“你不要死,我这么喜欢你。”
可是尸体啊,唉,仍然僵硬。

有两个人走近,重复着说:
“别离开我们!勇敢些!死而复生吧!”
可是尸体啊,唉,仍然一动不动。

二十个人来了,一百,一千,五十万,
呼喊着:“这么多人的爱,不能胜过死吗?”
可是尸体啊,唉,仍然僵冷。

一百万人围了过来
共同要求着:“你留下来吧,弟兄!”
可是尸体啊,唉,仍然一动也不动。

于是,全世界的人们
围拢他;尸体悲伤地望着他们,至为感动,
慢慢地坐了起来,
拥抱了第一个人;开始与他们奔向新生。

巴列霍 Cesar Vallejo
父亲睡了。他那威严的脸上
表露了平静的心情;
这会儿是多么美好……
如果有什么使他痛苦,那就是我。

孤独笼罩着家里;他在抱怨;
至今,孩子们都无音讯。
父亲起身,向埃及的方向祈祷祈祷
耳边凝滞着当年话别的声音。
这会儿是多么亲近;
如果有什么使他感到遥远,那就是我。

母亲在那小小果园中漫步
品尝着不是滋味的辛酸。
这会儿是多么温馨
充满了温柔、体贴和爱情。

孤独无声无息地统治着家里
没有音讯,没有新绿,没有孩提
如果这天午后的气氛
有什么缓和和变化,
那就是我的心,沿着门前弯曲的老路
以它的脚步声前来叩门。

巴列霍 Cesar Vallejo
雨声凄凄中,我将死在巴黎
现在我便能够想象那天的情景
死在巴黎——我并不会因之惭愧——
也许那是个星期四,就像今天,秋色已深。

可能就在星期四,因为今天,
当我写这首诗的时候,双臂已经
接触到了厄运,在人生道路上
从来未曾像今天感到如此彷徨和孤单。

塞萨·巴列霍死了,
尽管生前未曾得罪过什么人
他们却用棍子来打他,
还用绳子抽得那般凶狠。
证明人就是星期四和肩胛骨
孤寂、雨、道路……

巴列霍 Cesar Vallejo
今晚我回到家门下马,
明日黎明又要出发,
家门紧锁空无一人。
当年妈妈
在门前石凳上面
生下了我的哥哥,
我们在小路和墙边玩耍,
彼此骑在背上玩过骑马。
我纯是乡下长大的孩子,
脸色枯黄,
痛苦难道只表现在脸色上吗?

想起父亲每日起床
总是祷告上苍,
他以为我贪玩未归。
妹妹天真地啍着小曲
为准备过节操忙.
现在,一切已是过眼云烟。
我在门前等啊,等,
心中梗塞难忍。
我离家时的田园
此时人去园空,
家里无人点起香烛
在神台边迎接亲人。
我不住地叫门……无人应声,
死寂沉沉,我们已经泣不成声,
胸腔迸裂,柔肠痛断,
家人都已命归九泉,
在地下长眠!
马儿也感伤地回首
在懵懂地点头,
每一个动作都像在安慰我:
节哀!镇静!莫愁!

巴列霍 Cesar Vallejo
他们高声呼喝:
“命令他同时举起双手。”
可是那不可能。
“命令他们在他哭的时候量他的步幅。”
可是那不可能。
“命令他在零字没有用的时候想固定的思想。”
可是那不可能。
“命令他做疯狂的事。”
可是那不可能。
“在他和另一个跟他一样的人之间安置一群跟他一样的人。”
可是那不可能。
“命令他们拿他跟他自己比较。”
可是那不可能。
“那么,命令他们用他的名字唤他。”
可是那不可能。

巴列霍 Cesar Vallejo
“哎,妈妈,世上有一个地方叫巴黎。是个大地方,很远,真的很大。”
母亲替我翻起外衣领子,不是因为下雪,是为了让雪开始下。
父亲的妻子爱我。她后退的时候向着我的诞生,前进的时候向着我的死亡。因为我双重属于她,其一是离家,其二是回家。我一回到家里,她就关起来了。这就是她的眼睛给我那么多的缘故,她的眼睛里只有我,她出现在完成了的工作里,在履行了的承诺里,跟我一起。
母亲是为我忏悔么?是由我命名么?她给我其他的兄弟为什么比我少?比方说,维克多吧,他已经那么老了,人们甚至说:“他看起来像他父亲的弟弟!”大概因为我常常出门!大概因为我见世面多些!
母亲为我的回归故事添加色彩。面对着有我在家的生活,想起我在她体内历经两个心脏的旅行,当我在讨论灵魂的时候说“那个晚上我很快乐”的时候,她就羞愧起来,脸色变成灰白。可是她悲哀的时候更多,她很容易悲哀。
“儿子,你多么老了!?”
她大步走过黄的颜色去哭,因为她从我脸上的伤口和剑刃看出我老了。她为我哭,为我悲哀。既然我永远是她的儿子,为什么要我年轻呢?为什么世上的母亲觉得独生子老了就伤心呢?反正他们的年纪永远赶不上她们?为什么儿子的年纪越大就越接近父亲呢?我的母亲哭,是因为我在我的年纪衰老而等不到她那个年纪才衰老。
在她的生命里,我的离家点比归家点更接近表面。由于回家的严格时间限制,我像母亲的当家男人更多于像母亲的儿子。这里面有一种纯真,今天用三朵火照亮我们。从此,我就反反复复说同样的话,直至终于无话可说:
“哎,妈妈,世上有一个地方叫巴黎。是个大地方,很远,真的很大。”
父亲的妻子一边吃午饭,一边听我说话,她那双终于不免于死的眼睛,沿着我的臂膀温柔地向下移动。

巴列霍 Cesar Vallejo
都死了。
多妮亚·安多尼奥死了,在村子里卖廉价面包的那个声音沙哑的女人。
圣地亚哥神父死了,他喜欢年轻的男男女女跟他打招呼,不管是谁,一概回应:“你好,霍西!你好,玛丽亚!”
年轻的金发女子卡利奥塔死了,留下一个婴孩,母亲死后八天也死了。
阿尔比纳姑姑死了,她常常吟诵传统的时态和语式,在走廊里为受人敬重的女官员伊莎多拉缝衣服。
一个瞎掉一只眼睛的老人死了,我记不起他的名字,他早上在阳光下面睡觉,在街角的洋铁厂门口抖尘。
拉约死了,跟我一样高的一条狗。不知道被什么人射杀。
姐夫鲁卡斯死了,愿他安息,在我经验里没有别人的下雨天,我就想起他。
母亲死了,在我的左轮手枪里,妹妹在我的拳头里,兄弟在我流血的内脏里,有一种悲哀中之悲哀把他们三个人连结在一起,在年复一年的八月份。
东师门德斯死了,高大的醉醺醺的,读着谱用单簧管吹哀怨的托卡塔,太阳下山之前,邻近的鸡老早就在那节奏里睡着了。
我的永恒也死了,我在为它守灵。

巴列霍 Cesar Vallejo
有人说:
“我一生最危急的时刻是在马恩河战役进行的时候,我胸部中了枪。”
另一个人说:
“我一生最危急的时刻是在横滨发生海啸的时候,我躲在一家漆器店的檐篷下面,奇迹地生还。”
又另一个人说:
“我一生最危急的时刻是在睡午觉的时候。”
又另一个人说:
“我一生最危急的时刻是在最孤独的时候。”
又另一个人说:
“我一生最危急的时刻是在秘鲁坐牢的时候。”
又另一个人说:
“我一生最危急的时刻是在从侧面吓倒父亲的时候。”
最后一个人说:
“我一生最危急的时刻还没到来。”

巴列霍 Cesar Vallejo
先生们,今天是我第一次谈论生命的存在。先生们,请给我一点时间让我享受生命中那种强烈、即时而且新鲜的感受,今天,这种感受第一次使我欢欣鼓舞,快乐到几乎要哭。
我快乐是因为从来不曾有过那种感受。我鼓舞是因为以前没有感觉到生命存在。从来没有感觉到。谁要是说我有,那是谎话。他说谎,而他的谎话伤透我的心。我的欢欣源出于对个人探索生命的信念,没有人能够动摇这个信念,谁想这样做,他的舌头就会跌出来,他的骨头也会跌出来,他必须跑来跑去捡,冒着捡错别人骨头的险,才能够在我眼前站立。
从来没有生命存在过,直到今天。从来没有人经过,直到今天。从来没有房屋、街道、空气和地平线,直到今天。如果我的朋友佩里埃特此刻到来,我会说不认识他,说我们必须从头开始。到底我是什么时候结识佩里埃特的呢?今天是我们初次交上朋友。我会让他走,然后再回来看我,好像不认得我一样,那是说,第一次。
今天,什么人,什么东西,我都不认得了。我发现自己处身于一个陌生的国度,一切都有与生俱来的玲珑浮凸,有主显节那种永不暗淡的光。不,先生,别跟那位绅士说话。你并不认识他,无聊的攀谈会让他惊讶。别把你的脚放在那石子上:谁知道它并不是石,你会整个人落空。你要当心,因为我们正处身于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
我活过的时间是多么短呀!我的诞生是那么近的事,没有什么度量单位可以计算我的年纪。我是刚刚出生的啊!我还不曾开始生活呢!先生们:我这么小,几乎容不下一天。
我从来没有听过手推车的噪音,直到今天,它们运送石头去筑豪斯曼路。直到今天为止,我从来没有跟春天并排着走,一边说:“假如死亡是另一个样子……”直到今天为止,我从来没有见过圣心教堂圆顶上金黄的阳光。直到今天为止,从来没有小孩走过来用他的嘴巴深深注视我。直到今天为止,我从来不知道有一扇门、另一扇门和远处雄壮的歌声。
别管我!生命已经让我看透自己的死亡。

巴列霍 Cesar Vallejo
渴望停止了,尾巴向天。生命猛然截断自己。我的血溅在自己身上,流漓出女性的线条。甚至城市也跑出来查看是什么这样突然中断。
“男人的这个儿子发生什么事了?”城市高声叫喊,而在罗浮宫里,一个小孩看见另一个小孩的肖像就惊慌大哭起来。
“女人的这个儿子发生什么事了?”城市高声叫喊,而一座路德维希王朝时代雕像的掌心长出一茎青草。
渴望在举手所及的高处停止。而我不躲在自己背后窥看自己是否在下面走过或者在上面游荡。
雨雹下得这么大,彷佛我应该记起
我在笑
九只怪物
白石上的黑石
强度与高度
饥饿者的刑轮
乞丐们
给一位共和军英雄的小祈祷文
群体
西班牙,从我这儿把这个杯子拿去
我感到痛苦
我来讲讲希望
相信眼镜,别信眼睛……
群众
远方的脚步
黑石压在白石上面
今晚我回到家门下马
骨骼点名册
良知
时间的暴力
一生最危急的时刻
生命的发现
渴望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