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詩 Modern Poetry
天堂之旅——從加拿大到中國,飛了十一小時
和平岛
(一)
射中的命運, 對於一支箭 是早已約定的旅程。拉在弓上 朝天, 把夢想的羽翼張揚 徑直往西天射去, 往天堂趕
一路的雲煙, 把黑暗的大地 拋甩身後。學一隻鷹 傲視群山, 背負蒼天 用高昂的胸膛, 把一支金箭刺透
把太陽射落, 我是九兄弟中的長者 用淋漓的鮮血, 把三月的野火引燃 把春光燒成緑色的粉末, 灑遍大地 濃烈的韻味, 你聞不出, 骨骼裏彌漫的硝煙
在江南, 煙雨濛濛, 桃花盛開 坐在風中, 望一眼天的灰, 滿臉的迷惘 在枝頭黯然傷神, 在雨中凄涼下去 你已記不起, 那隔世的天堂之約
(二)
天堂衹屬於孤傲的雄鷹 一種原始的力量, 在太平洋的上空彙聚 捲起一場風暴, 你是所有衝突的交點 是地震的中心。大洋板塊往地幔俯衝
刺入大地的心髒, 像一把金刀 把陰暗面割裂, 發出萬道紅光 揉揉眼, 你說東方亮了 剛逃脫一場惡夢, 一支箭的追趕
“多麽溫暖的太陽!” 你並不知道 一顆心燃燒起的痛, 一滴血 流出的淚, 那紅色的雨絲 剪不斷地亂, 正灼傷一朵桃花的瓣
就像一抹口紅, 塗在西天 嘴唇俽動, “夕陽是哪麽的紅!” 天就急速地暗下來, 像一盞油燈 被狂風吹滅, 吹剩一縷遊離的煙
(三)
飄舞在白雲之上, 你揚鞭直指西方 一萬公裏的行程, 在熒屏上 衹是一個優美的弧綫。你是一匹駿馬 馳騁雲河, 放牧藍天, 那翻滾的白呵
你的羊群, 涌動在天空的草原 一望無際的河流, 波光搖曳 那遼闊的憂傷, 直放一萬裏 橫跨兩個大陸, 東西方之間的橋
你憑欄遠眺, 滿眼的風雪 在纖細的指間, 靜靜地展開 落基山脈, 那綿亙不絶的冰峰 多像一條巨竜, 脊背高聳雲霄
鋒利的銀爪怒張, 把北國和太平洋撕裂開 那冷俊的身軀, 一直往北延伸, 萬裏的長徵 始於腳下, 在此刻, 嚮寒極挺進 如一葉扁舟, 嚮歲月的冰川揚帆
(四)
在一萬米的高度, 自由的空曠 展開雪白的翅, 自信地飛翔在萬裏晴空 你的王國, 一覽無餘地清澈, 無處隱藏 主啊, 天堂不再神秘, 我高昂的頭顱
恐懼頓消, 無需敬畏地仰望你的鼻息 不再膽戰心驚地跪倒在你的趾前 那驚雷的淫威, 那雲端之外的燭光。 作為一隻白鷗, 我是大海的寵兒
天之驕子呵, 和鍍金的太陽平行 在碧緑的大海之外, 薄雲飄逸 一襲銀衫, 在湛藍的天際, 自由滑翔 平鋪天地的邊緣, 界綫逐漸消失
萬點金粉, 在純藍的海天間起舞 蒼穹上的倒影, 投射在潔白的紙上 那是個顛倒的世界, 相對地模糊, 絶對地透明 你們看不見我, 我的影子已融入夢想的天堂
(五)
在阿拉斯加島鏈的弧形之外 我的步履是何等的輕盈, 圓滑而優雅 在冰雪間蜿蜒, 柔軟的腰肢, 如一條銀蛇 在煙花的三月, 我仍舊昏睡, 沉溺在一個夢中
感恩的光綫, 暖暖地灑落 多少次激動得流淚, 剛想輕舒身軀 斷裂的痛, 尖銳的冰棱, 幾乎擊碎我的心髒 銀蛇的命運呵, 美人魚的夢幻
在離開水的瞬間, 一個童話就誕生了 水是你的故土。作為一根草 和比草更輕薄的蛇, 你衹能緊緊地抓牢大地 纏住冰天, 在肆虐的風暴中沉默
而你卻不能忘懷, 那個讓你流淚的童話 你說, 春風, 春風, 輕輕地吹, 吹醒我的夢 春風就開始流淚, 冰雪消融, 淚一直在靜靜地流 淌入大洋的深淵, 或者上升縹緲的天堂
(六)
這樣的高處, 令人不勝地寒 舞不動桂宮的翩躚, 我衹盯着窗戶 你眼中的晶瑩, 泉水一般清澈的光 懸浮在比雲還輕的玻璃體內, 搖搖欲墜
這時我正在看紅樓夢, 忽然聽到一聲輕嘆 一朵慘白的桃花, 就掉出窗欞, 飄呀飄 一種下墜的動作, 伴着耳邊的風聲, 和風中的吟唱 還有嘰嘰咋咋的看客, 無一伸出雙手
一個自由的落體, 從一萬米的高處 迅速靠近洋面。這是一個多麽激動人心的時刻 一種遙遠的等待, 在第一次接觸時 就撞出波光, 一朵生命的花, 擊毀時間的鐘
在我的心底洶涌, 蕩開一圈一圈花的芬芳 一位年輕的女子, 大觀園關不住的紅杏 隨波逐流, 在最後的絶妙樂聲中 輕起來, 再輕起來, 一直輕到一萬米的高度
(七)
一片雲的輕度, 用微風測量 而我的心自由如一隻風箏 乘一縷輕浮的風, 和浪蕩的白雲調情 這是個三月的秘密, 衹有太陽知道
他羞紅着臉, 給白雲鍍上了金邊 一條五彩的綢帶呀, 沿着野性的大地 回到浪漫的童年, 回到童話的水邊 從水中醒來的美人魚, 眨眨眼, 說
春夢不覺曉。而此時已近中午 白雲與雪峰比霽, 秀水和長天共藍。對於這一切 我衹是一隻風箏, 一個春天裏的匆匆過客, 衹能 留下一首詩, 抒寫華麗的句子後面的風流韻事
然後在春天的五顔六色中迷惘起來 然後在明日夢醒時分, 把自己忘卻 把故事裏有關美人魚的情節忘卻 我還會說, 春夢不覺曉, 處處聞啼鳥
(八)
熒屏上的箭頭, 一直在延伸 嚮西嚮北, 順從島弧的指引 像一匹獨角馬, 用銀光閃爍的犄角 穿雲破霧, 把我心中的詩歌
引入一個神奇的夢, 一個充滿幻想的境界 沒有污染, 沒有戰爭, 沒有擁擠, 一個理想的天堂 遠離現代文明, 遠離城市的喧囂, 遠離饑餓 冰清玉潔的水晶體, 采月之魂, 星之魄
在太陽的照耀下, 發出變幻莫測的光 一種晶瑩透剔的蔚藍, 一塊寶石的藍 具有奇異的療傷功效, 衹要你靜靜地看上一眼 就能遺忘所有人世的煩惱, 洗除心中的一切憂傷
在一首詩的高度, 在兩朵雲的距離間 像一個無憂無慮的處子, 盡情跳舞 用一朵雲的純潔, 完成一次心靈的沐浴 孤帆遠影碧空淨, 輕舟已過萬重山
(九)
在橫跨白令海峽的一刻 從美洲大陸一步躍進歐亞大陸 由太平洋遠眺北冰洋 這是一個什麽樣的感覺呵
請讓我用最純粹的詩語, 嚮你展現 心底最樸實的感動。此刻的我 我的兩顆眼球, 在兩個大陸的邊界翻滾 在兩個大洋的波尖流竄。而一顆心
在一條弧綫上搖擺, 一根無影無蹤的綫 一頭連着北國的新傢, 一頭係着江南的故土 傢中的妻兒, 一個翹首的姿態, 兩行離別的熱淚 還在靜靜地流, 在雲端, 找不見水的影子
故土的父老鄉親, 在長江以南, 在武夷山區 一種神牽夢繞的思念, 十年的等待呵 在一畝種植夢想的水田, 在一丘生長詩歌的梅林 在飛行的極限處, 在人類夢幻的邊緣, 漫遊
(十)
親情, 鄉情, 一種難分難解的命題呵 多麽的沉重, 壓彎了一支水筆的直 離一個近了, 離另一個卻遠了, 一種心理學的矛盾 糾纏着一顆心, 在一桿微妙的天枰上滾動
在兩個大陸和兩個大洋板塊的相撞處 抵達一種前所未有的高度, 一種情緒的衝突 在天堂和地獄的縫合綫, 走進一些方方正正的象形文字 衹要輕輕地敲一下腦袋, 就能放射異彩
照着一隊流浪者, 在千萬年之前, 國中之國的先人 當今的印第安族, 踏着原始而粗獷的鼓點, 涉水漫過白令海 進入一片無人的空曠, 驚嘆一種野性的絶美 仿狼嚎, 學熊豹的嘯吼, 成了這片土地的主人
一塊真正的新大陸。而我, 衹是一位新來者 進入不了時代潮流的中心, 遠遠地看着你們的腳印 聆聽雪原中的哭喊, 在空無一人的寒流中 我衹學會逃離, 一路嚮西, 然後嚮南, 逃奔
(十一)
嚮天的更高層, 以王者的氣概 藐視窄小的日本島, 小島變態地彎 多像一把軍刀, 依舊閃閃發光 一種青冽的寒氣, 透出先人的血跡
一滴喊天不應的紅, 在雲端擴展 而我是一架飛機, 以自由的名義 在廣阔的領域, 和平地飛翔 摒棄仇恨, 收攏兇殘的翅膀
春天舞動一把瘋狂的刀, 以野蠻的力量 把油黑的土地割裂, 然後用車運走 運進東京, 埋伏在世紀的高樓下 大街多像一條文明的繩索, 從高樓挂下
吊起一串串比螞蟻還小的行人 而汽車, 衹是一些兇殘的食蟻獸 用汽油這種毒品, 污染空氣 麻醉水泥叢林中 奄奄一息的寄生蟲
(十二)
衹要從心底, 輕輕地呼喊一聲我的母親 祖國就像兩滴滾燙的淚, 悄然流進視綫的中心 遊子哽噎無語, 衹能用沉默的方式 來表達此時的心境, 流浪者的苦衷
在見到親人的一刻, 無論用多麽矯情的詞彙 都顯得那麽的自然和貼切, 讀不出半點的做作 而此時的我, 衹是悄悄地來, 沉默為志摩的一條水草 在黃海的柔波中, 靜靜地流淌, 往南, 和海岸平行
和午後的陽光平行, 我是一片東方的雲彩 飄蕩在母親溫暖的懷抱, 在幸福的暖流中 往南漂移, 同漸漸消融的冰塊一起漂 同一根孤獨的浮木一起漂, 什麽都不要想
什麽也別說, 我要靜靜地聽精衛鳥的呼喚 看黃河遠上白雲間, 賞日出江花紅勝火 衹想靜靜地消融在母親的懷抱中, 悄悄地流淚 撒最後的一次嬌。然後說, 我不是在做夢
(十三)
東海不遠, 在厚重的雲層之上 陽光燦爛, 我多像一隻和平的鴿子, 靜靜地飛 忽然想起我那同名兄弟, 他就在基隆港的北端 離和平衹有一橋之隔, 遠離紅塵的恩怨
而此時, 在燦爛的陽光之下, 烏雲密佈 街上的行人面色沉重, 無語, 一同走嚮一個紙箱 忽然聽到一片喧嘩, 有人從口袋裏摸出一個彈頭 大喊, 遇刺了! 這是一個命運安排好的突發事件
一個讓紙箱迷惑不安解的頭版頭條的新聞 在這樣的一個陰雲籠罩的下午 和平島沉悶難忍, 曾幾何時 他是一個抗擊海寇的民族英雄
一個成王敗寇的歷史人物, 在此時, 衹能仰天長嘆 他不懂民主, 那是政客們的一片遮羞布 他不懂政治, 他衹是一個炎黃的子孫。他衹知道 血濃於水, 衹知道, 天下衹有一個中國
(十四)
夕陽西落, 在香港的夕陽西落 我是說在香港的天上看夕陽西落 是一個何等壯觀的景象 其實, 這對於一隻鷹, 是司空見慣的
鷹衹想追趕太陽, 追了十一個小時 我說的是飛, 以逼近神的現代速度飛 以誇夫的大無畏的精神去追烈日 而夕陽終於西落, 倦鳥終於歸巢
用剛勁的翅, 橫穿層層迭迭的迷霧 進入新建的廣場, 一個為了迎接遊子回歸的廣場 這是一個多麽讓人感動的壯舉呵 一個比夕陽西落更富有意義的跨世紀的事件
我說, 媽媽, 兒子回來啦, 而此時的母親 已感動得說不出一句話。母親一直在等待 浪子的回歸, 她等白了黑發, 等纍啦 她就靜靜地躺倒, 在故土的石竜山下
(十五)
從太陽東升到西落, 飛了十一個小時 從萬裏的海外, 穿雲破霧, 橫渡重洋 經歷了從黑暗走嚮光明, 再回歸黑暗的過程 一個冰與火的交融, 一個生與死、戰爭與和平的决鬥
一個新生命的誕生和衰亡的全程 在公元2004年三月20日完成 這種生命的震蕩, 在三個月後的昨日和今天 重新在我的腦海激蕩, 在指尖震顫
撼動着一顆脆弱的心, 讓時光之水倒流 讓思緒的馬蹄騰飛, 讓文字如行雲流水 在你的眼前徹底展現, 一朵花的綻開, 一種野性的呼喚 就象翻開心靈的扉頁, 享受與狼共舞的快感
在一萬米的高度, 窺探天堂和地獄的秘密 見證海洋和大陸板塊的衝撞, 感受季節的轉換 在一日之間, 在兩個大陸和兩個大洋的分野處 以鷹隼試翼的氣度, 擁抱太陽, 去完成心靈的升華與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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