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中国 杨光 Yang Guang  现代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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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光 Yang Guang

我生活在這裏。
大地長滿山岡,山岡長滿草木,風行其上,
神行其裏。

與牛羊為鄰,食五穀雜糧,趾間開遍桃花、李花、油菜花,
身上斜插火紅玉米纓。
一個色彩斑斕的民族銀河係外打柴擔水。

每一座山巒,心中偉岸的墳墓,
掌燈時分,倒立的黑棺材,
擡過水面......

2012.4.11.


楊光 Yang Guang

油菜花開了,從腳下,開嚮天邊。
這盛大的開放,另一片大地,開在大地之上。
坐滿愛情,神靈,還有風。

這是大地的聖經,少女的情懷和打開的身體。
先於我們飛翔。
我們燒下所有詩篇,留下唯一吟詠......

2011.4.11.


楊光 Yang Guang

不管怎樣揉搓,始終洗不去,
白色床單上那一絲血跡。
這也許是某個夜晚,蚊子叮上了我,
我在疼痛中掄起巴掌,
拍下的一灘血跡。
也或許是蚊子被鮮血脹得動彈不得,
我翻身時血肉橫飛。
這血,有我的,有蚊子的,
有蚊子和我的。
它們混合在一起,印在白色床單上,浸進纖維裏,
顔色已由淺入深,由紅變黯,
由現實轉為歷史。
現在,把它投進清水裏,仿佛喚起的記憶,揭開的傷疤,
一下清晰起來。
我們能夠忘記那個夜晚,忘記疼痛,
忘記那一瞬間涌起的憤懣,
床單上的血跡已風幹,記憶的顔色由紅變黯,
但卻怎麽也洗不去,
洗不去,這一絲小小的血跡。
它已深刻地印在白色上,滲透進綿密的紋理間,
就像此刻岩槳奔突於地底,血液奔突於血管,
冰涼的水順着指尖傳遍全身......

2012.4.3.


楊光 Yang Guang

大雨來臨前,天空越來越吃重,
就像一個人憋得太久,
即將開口。
一道閃電,最先打破沉默,
先於我們抵達大地的死角,
揭示最明亮的傷疤。

雷聲滾過頭頂,一陣比一陣緊,仿佛掄起的錘子,
把我們往地下釘。
我們既難以深刻,又很難拔出大地的淤泥,
密密細細的雨腳趕在我們前面。我們永遠落後於思想。
雨水中的事物不斷彎下又不斷奮起,
多像備受挫敗的脊梁。

趟過地面的水聲,被隆隆雨聲淹沒,
一匹火紅的非洲豹奔突過天地的牛皮鼓,
萬物雨水中燃燒。
一個人顯得多麽渺小,
一場雨水就足以將我們取而代之,
卻又這樣義無反顧......


楊光 Yang Guang

臨江的護堤下,有一個下水道出口。
一座城市從這裏分泌。糞便,尿液,衛生紙,避孕套,
漂在江面上。斑斕,立體,仿佛侵蝕的版圖。
堤坡緩慢,有人釣魚,洗菜,洗拖把。那根陰莖一樣伸出的管道上,
騎着一對男女。垂下的雙腳,晃晃悠悠......

 

2011.10.12.


楊光 Yang Guang
揭開圓圓的井蓋,一朵腐臭蓮花拔地而起。
他從這裏進入下水道。緩緩下沉的身體,像一個絶望的人慢慢陷入泥淖。
衹有那眼井孔,和井孔旁邊的井蓋,留在他下去的地方。

 

他不斷深入地底,摸索嚮前。此刻,黑暗地心,有人類的影子。
隱藏在地下的老鼠、毒蛇和絶世恐慌,由他一人承擔。
他穿越大地的盲腸,梳理人類的便道。

 

街道從他身上流過,車輛從他身上碾過,行人從他身上踩過。
他爬行在世界的背面,走着一條別人沒有走過的路。
整個大地壓得他難以喘息。

 

他從大街那頭爬出的瞬間,一身黑,頭上,臉上,糊滿蜘蛛網,
面色蒼白,仿佛地獄裏爬出來的鬼......

 

2011.11.4.


楊光 Yang Guang
哞---
穿過夜色,穿過旅館厚厚的墻,
像一把手術刀,從腳至頭,剖來。
緊接着是劇烈的震顫,搖晃,
和鐵軌咬牙切齒的傾軋,詛咒。
我退縮到旅館一隅,似乎看見,
一列泛着青光的火車,喘息着,
爬行在荒涼大地,叫聲高亢,蒼涼,老邁,
仿佛兒時放牧的牛,今夜,無傢可歸,
在這深夜,在遙遠的鄉下,昂着頭,呼喚我。

2010.5.4.

楊光 Yang Guang
雲貴高原的山蠻雄渾蠻荒,
雲貴高原的壩子一落千丈。
車行其間,仿佛穿越跌宕起伏的高原史。
坡上芻草的牛群掩埋在深深淺淺的草叢,
有如大風吹落的石塊。
站在路邊的孩子,姐姐牽着弟弟,
她們望着車子開過的眼神,清澈而又孤寂。
在她們的背後,一晃而過的村寨,青瓦,木質。
晾在院壩邊竹竿上的衣裳,在暮色中飄蕩,
宛如涌動的高原魂魄......

2011.8.23.

楊光 Yang Guang
雨夜漆黑,一道閃電抽過大地。
從撕開的傷口,我看見,
房屋,樹木,道路,遠山,雨點,瞬間輝煌,又瞬息黯淡。
一張抓破的臉,如同震碎的鏡片。之後,
世界又跌入一隻曝光箱。
剩下風聲,雨聲,及一個人的趟水聲......

2011.8.21.

楊光 Yang Guang
這條路,走了許多年,
直到今天才知道,拐角處那棟白色小屋,
原來是那傢醫院的太平間!

這使我頓時想起,
這些年多少次從這條路走過,
路過太平間,與一具具屍體擦肩而過。
有時是夜晚,一個人摸黑走在路上,
在摸到路邊冰涼的石頭的同時,
是否也曾摸到過骨頭和死神的腮幫,
在那些黑暗的夜晚。

想起這些,心有餘悸,
世界仿佛倒立過來,許多人行走在天上。

而我,活着一天,就還得走這條路,
繼續路過那個太平間......

2011.8.31.

楊光 Yang Guang
到了這個季節,草本吹響,
一些事物即將離去。
如同這株西紅柿,
在它生長的地方,已不再遼闊,碧緑。
蔫了的枝蔓,
仿佛失去胳膊的袖子,耷在坎上。
然而,就在這枝蔓下,挂着一隻西紅柿,彤紅,
宛如一張飽經滄桑的臉龐,
緊貼高原......

2011.8.20.
鄂西
油菜花開了
洗床單
一個人走在雨中
對一個下水道的描述
下水道工
深夜,聽見火車叫
車過高原
撕開黑夜
路過太平間
高原的西紅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