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 金内尔 Galway Kinnell  美国   (1927~?)
詩選 anthology
熊·初生子·懸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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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國詩歌 outland poetry
詩選

金内尔


  豪豬
  
  
  1
  胖乎乎地臥於草地,
  近乎腫脹地蹲於酸蘋果樹上,
  喘息於菩提樹的韌皮部和篩部,
  汽球似的懸浮於柳花、柳絮、
  白楊和落葉鬆的第一片葉子上,
  豪豬
  跳躍着拖曳它最後的晚餐穿過冰塊、
  濕泥、玫瑰和黃花,進入布滿茬兒的高地。
  
  2
  在特徵上
  它有七種方式與我們類似:
  它把記號印於棚倉或畜捨上,
  它用月光冶煉着白銀,
  它在奔跑中撒下糞便,
  它用它的尾爬行,
  它在驚懼時衝着自己咕咕地鳴叫
  如果每五英畝多於一隻,它嫌擁擠,
  它的眼睛透射出內在的深紅。
  
  3
  穿過地板,
  在門坎邊猶豫,在門柱
  和窗壁上留下死亡手跡的挖掘者,
  他將挖掘這世界
  的空虛,切開和踩塌
  它
  直到一無所剩,如果
  能夠用我們全部的汗水和憐憫漂洗它。
  
  着迷於
  攥滿𠔌物的斧子,
  莫理斯舞娘酥紅的手,
  浸泡於指尖汁液裏的手工飾物,
  用手腕的香膏和肘油弄濕的表面,
  用腋窩與腹股溝劫掠肉體碎片的晾衣架……
  
  淡漠—厭煩—
  被星體的旋轉所攪擾,又對之
  感到吃驚,超乎
  裏爾剋的天使
  
  因為
  地球上真正甜蜜的是
  那些沉積在底部的、閃爍着的、
  在海水中飛快移動的部分,
  正濺下人類面孔飄浮的山𠔌。
  
  4
  一個農夫嚮枝椏間小憩的豪豬
  射擊了三次。它滾落時,
  肚腹被一根折斷的枝條
  撕開,挂住了腸子,
  並接着嚮下滑去。它從地上
  一躍而起,倒出腫脹的腸子
  掙紮着穿過上百英尺的黃花,
  在生命猛然傾空之前。
  
  5
  火教經上寫道:
  殺害豪豬者,
  必誅連九族,判處他們
  由於鹹澀的欲望而咬噬
  彼此的心
  
  我
  在寬大的床鋪上輾轉反側,在
  棉被下戲擬,
  竊笑那毀壞農場和森林的國傢,
  那融化人的肥胖的外鞘。
  自我刺痛的蜷麯
  掩蓋在相反的、濃密的剛毛下——
  紅眼、利齒、矛一樣鋒利、
  托起一大團箭羽的豪豬,
  戳着
  我身邊的婦人直至她叫喚。
  
  6
  空閑時
  我彎下身子,翹起羽毛,
  想起聖徒
  擁有聖潔心靈的塞巴斯蒂安,
  被刺槐棒擊打在光禿的鼻孔上死去。
  我開始逃遁,
  從高地上跌落,
  在布滿黃花的土地上躅躑、
  驚懼,尋找着傢,
  在花朵之間
  我直抵自身的虛無,這繩索
  從我身後伸出,
  落日裏
  我以全部的血驀地為之加冕。
  
  7
  今夜,我潛行於破碎的
  顱骨或虛無之上,
  像一隻在鼕日草地上吮吸着的蛋,輕柔地
  發笑,一個空白模板(我的軀殼),拖着
  饑餓的肚子穿過撒滿荔枝花的田野,
  這裏
  牛蒡扯下它方舟似的種子,
  薊舉起它遺失的花蕾,
  風中的灌木剔颳着它們死去的枝條
  為火焰般噴吐的玫瑰。
  
  韋 白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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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
  
  
  1
  
  隆鼕裏
  有時我瞥見幾縷霧氣
  從染了污斑的雪地
  冉冉上升
  近看是肺呼吸時所染
  低身一嗅
  原來
  是冷冷的熊氣味。
  
  2
  
  我取出狼的肋骨
  削尖兩頭
  彎麯成鈎
  凍在鯨油裏
  放到熊道上。
  
  誘餌己消失不見
  我跟蹤熊跡
  四處追尋
  直至發現第一道烏黑的血痕
  隱隱灑在地上。
  
  於是我開始
  奔跑,沿着道道血跡
  浪遊世界。
  在地面裂口處
  我停下來張望,
  在他為越過一處薄冰
  伏着爬過的地方
  我趴下
  匍伏嚮前,手裏緊握熊刀。
  
  3
  
  第三天我饑腸轆轆,
  黃昏時我像早就料到的那樣
  對着一塊浸在血裏的熊糞彎下了身
  子
  遲疑了片刻,拾起來,
  塞進嘴裏,吞了下去,
  站起身
  繼續嚮前奔跑。
  
  4
  
  第七天,
  靠熊血維持生命的我,
  遠遠見他已仰面朝天,
  一個冒氣的龐然大物,
  稠密的皮毛在風裏微微拂動。
  
  我走過去
  盯視他那一對相距很近的小小的眼
  睛,
  驚愕的
  面孔耷拉在肩上,鼻翼
  張開,
  也許剛剛嗅到我的氣味時
  斷了氣。
  
  我先砍獵物的大腿,
  然後是猛吃猛喝,
  然後剝光他的皮,
  然後破開他的腹,爬到裏面,
  然後在身後封嚴,擋住寒風,
  然後睡了。
  
  5
  
  然後夢見
  自己沉重地走在
  凍原上,
  體內挨了兩刀,
  在身後濺出一條血路,
  濺出了一條血路,不管我朝哪邊走
  去,
  不管我這熊魂被拋嚮何處,
  不管我想跳哪種孤獨的舞,
  哪種笨重的跳躍,
  哪種疲憊的步伐,哪種無力的呻
  吟。
  6
  
  直到有一天
  我跌跌撞撞地倒下一一一
  倒在我這
  想竭力剋服嘔吐
  想消化滲入的血
  想磨碎和消化那塊骨頭
  的肚腹上,這時
  微風吹過我的頭頂,吹走了
  吃過腥血和爛胃之後
  消化不良時嗝出來的臭氣
  和那種正常的可怕的熊味,
  
  吹過
  我伸出來的發痛舌頭
  是一支歌或一聲尖叫
  吹得我想要爬起來
  跳舞,然而我仍靜靜地躺着。
  
  7
  
  我想我是醒了。光亮
  重現在眼前,大雁
  又沿着它們的路綫飛行。
  躺在雪下洞穴裏的母熊,
  用舌頭舐順
  她那起疙瘩的髒毛,
  舐醒她那惺忪的睡眼。
  接着一隻毛絨絨的腳
  笨拙地伸在我面前,
  接着哼了一聲,
  接着,
  接着,
  我在徘徊中
  度過餘生:
  搞不清
  我賴以生存的那粘稠的液體、那腥
  臭的血以及詩歌
  到底是什麽?
  
  張子清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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