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選
拜伦
《唐璜》(節選)
第一章(節選)
(尋找英雄人物)
一
說來新鮮,我苦於沒有英雄可寫,
儘管當今之世,英雄是迭出不窮;
年年有,月月有,報刊上連篇纍牘,
而後纔又發現:他算不得真英雄;
因此,對這些我就不人云亦云了,
而想把我們的老友唐璜來傳誦——
我們都看過他的戲,他夠短壽,
似乎未及天年就被小鬼給帶走。
二
上一代有弗農,沃爾夫,豪剋,凱培,
劊子手坎伯蘭,格朗貝,等等將軍,
不論好壞吧,總算被人談論一陣,
象今日的威斯萊,招牌上也標過名。
呵,這群聲譽的奴僕,那“母豬的崽仔”,
都曾昂首闊步,象班柯的帝工之影;
同樣,法國有一個拿破侖和杜莫埃,
在《導報》、《醒世報》上都贏得了記載。
三
法國還有孔多塞,布裏索,米拉波,
拉法夷特,培鬆,丹東,馬拉,巴那夫,
我們知道,他們都是赫赫有名,
此外,還有尚未被遺忘的,例如:
儒貝爾、奧什、馬爾索、拉納、德賽、莫羅,
以及許多軍界要角,難以盡述。
他們有一時都非常、非常垣赫,
然而,用在我的詩上卻不太適合。
四
納爾遜一度是大不列顛的戰神,
可惜為時不久,就改換了風尚;
特拉法爾加已不再為人提起,
它已和我們的英雄一起埋葬;
因為陸軍的聲望一天天隆盛,
海軍界的人士豈能不受影響,
更何況,我們的王子衹為陸軍撐腰,
把郝、鄧肯、納爾遜、傑維斯都忘掉。
五
英雄人物何止一個阿伽門農,
在他前後,也出過不少俊傑之輩,
雖然英勇’象他,卻又各有千秋;
然而,衹因為不曾在詩篇裏留輝,
便被世人遺忘了。——我無意針砭,
但老實說,當代我實在找不到誰
適用於我的詩(就是這新的詩章),
因此,我說過,我就選中了唐璜。
第一章(節選)
(詩人自諷)
二一三
但如今,年方三十我就白了發,
(誰知道四十歲左右又該如何?
前幾天我還想到要戴上假發——)
我的心蒼老得更快些;簡短說,
我在五月就揮霍了我的夏季,
現在已打不起精神與人反駁;
我的生命連本帶利都已用完,
哪兒還有那種所嚮披靡之感?
二一四
唉,完了,完了,——我心中再也沒有
那清新的朝氣,象早晨的露珠,
它能使我們從一切可愛的情景
醖釀出種種新鮮而優美的情愫,
好似蜜蜂釀出蜜,藏在心房中;
但你可認為那甘蜜越來越豐富?
不,它原來不是外來的,而是憑你
有沒有給花兒倍增嫵媚的能力。
二一五
唉,完了,完了——我的心靈呵,
你不再是我的一切,我的宇宙!
過去氣概萬千,而今擱置一邊,
你已不再是我的禍福的根由;
那幻覺已永遠消失:你麻木了,
但這也不壞,因為在你冷卻後,
我卻獲得了許多真知灼見,
雖然天知道它來得多麽辛酸。
二一六
我談情的日子完了。無論多迷人:
少女也好,夫人也好,更別提寡婦,
已不能象昔日似地令我癡迷——
總之,我過去的生命已不能重複。
對心靈的契合我不再有所幻想,
紅葡萄酒的豪飲也受到了勸阻;
但為了老好先生總得有點癖好,
我想我最好是走上貪財之道。
二一七
“雄圖”一度是我的偶像,但它已在
‘憂傷”和“歡娛”的神壇之前破碎;
這兩個神祗給我遺下不少表記,
足夠我空閑的時候沉思默對;
而今,象培根的銅頭,我已說完:
“現在,過去,時已不再”;青春誠可貴,
但我寶貴的青春已及時用盡:
心靈耗在愛情上,腦子用於押韻。
二一八
聲名究竟算得了什麽?那不過是
保不定在哪兒占有一小角篇幅,
有的人把它比作登一座山峰,
它的頂端同樣是彌漫着雲霧;
就為了這,人們又說,又寫,又宣講,
英雄豪傑廝殺,詩人“秉着夜燭”,
好等本人化為灰時,可以誇得上
一個名字,一幅劣照,和更糟的雕像。
二一九
人的希望又是什麽?古埃及王
基奧普斯造了第一座金字塔,
為了他的威名和他的木乃伊
永垂不朽,這塔造得最為高大,
可是他沒有料到,他的墓被盜,
棺材裏連一點灰都沒有留下。
唉,由此可見,無論是你,是我,
何必還要立豐碑把希望寄托?
二二○
然而,由於我一嚮愛窮究哲理,
我常自慰說:“嗚呼,生如白駒過隙,
此身乃是草芥,任死神隨意收割;
你的青春總算過得差強人意,
即使照你的心願能再活一遍,
它仍將流逝一所以,先生,該感激
你的星宿;一切情況總算不太壞:
讀你的《聖經》吧,照顧好你的錢袋。”
第二章(節選)
海黛
一一七
她的頭髮是褐色的,我說過,
但她的眼睛卻烏黑得像死亡,
睫毛也同樣黑,像絲絨般彎下,
卻含有無限嬌媚;因為當月光
從那烏亮的邊緣整個閃出來,
連飛快的箭也沒有這般力量:
它好像是盤捲的蛇突然伸直,
猛地把它的毒全力嚮人投擲。
一八三
那是一天逐漸涼爽的時刻,
一輪紅日正沒入蔚藍的峰巒,
大自然鴉雀無聲,幽暗而靜止,
好像整個世界已融化在其間;
他們一邊是平靜而涼爽的海,
一邊是有如新月彎彎的遠山,
玫瑰色的天空中衹有一顆星,
它閃爍着,很像是一隻眼睛。
一八四
他們就這樣手輓手往前遊蕩,
踩着貝殼和五色光燦的碎石,
有時走過平坦而堅硬的沙地,
有時走進了被風雨多年侵蝕
而形成的岩洞,好像精心安排,
有大廳,有晶石的房頂和居室;
他們並肩歇下來,以一臂相偎,
呵,紫紅的晚霞已使他們陶醉。
一八五
他們擡頭看天,那火燒的流雲
像一片赤紅的海,廣阔而燦爛,
他們俯視着海,映得波光粼粼,
圓圓的一輪明月正升出海面,
他們聆聽浪花的潑濺和細風,
他們還看到含情脈脈的視綫
從每人的黑眼睛照射對方的心,
於是嘴唇相挨,接了一個蜜吻。
一八六
呵,一個長長的吻,是愛情、青春
和美所賜的,它們都傾力以註,
好似太陽光集中於一個焦點,
這種吻衹有年輕時纔吻得出;
那時靈魂、心和感官和諧共鳴,
血是熔岩,脈搏是火,每一愛撫、
每一吻都震撼心靈:這種力量
我認為必須以其長度來衡量。
一八七
我說的長度指時間;他們一吻
天知道多久!——當然他們沒計算;
即使算過了,恐怕也計算不出
一秒鐘內那多麽豐富的美感;
誰都不說話,衹感到彼此吸引,
仿佛心魂和嘴唇在互相召喚,
一旦匯合了,就像蜜蜂膠在一起,
他們的心是花朵,嚮外釀着蜜。
一八八
他們遠離了世界,但不像鬥室中
一個人所感到的那種孤獨滋味,
海是靜默的,海灣上閃出星星,
紅色的晚霞暗了,天越來越黑,
四周無聲的沙石,滴水的岩洞,
使他們不由得更緊緊地依偎;
好像普天之下再也沒有生命,
衹有他們兩人,而他們將永生。
一八九
在那寂寞的沙灘上,他們不怕
耳目來窺探,也沒有夜的恐怖;
他們有彼此已足。語言雖不多,
衹斷續幾個字,卻已盡情吐訴;
呵,熱情所教的一切熱烈詞藻
怎及得一聲輕嘆那樣表達出
天性的奧秘——初戀,這一啓示
正是夏娃對後代女兒的恩賜。
一九○
海黛沒有憂慮,並不要求盟誓,
自己也不發誓,因為她沒聽過
一個鐘情的少女會被人欺騙,
或必須有種種諾言才能結合;
她真純而無知得像一隻小鳥,
在飛奔自己的伴侶時衹有快樂,
從來不曾夢想到有中途變心,
所以一個字也沒提到忠貞。
一九一
她愛着,也被人熱愛;她崇拜,
也被人崇拜:他們本諸天性,
讓熱熾的靈魂嚮着彼此傾註,
如果靈魂能死,它已死於熱情!
但他們的神智又漸漸清醒,
不過使感情復燃,又一次迷沉;
海黛把急跳的心緊貼他的胸,
似乎它再也不能離開它的跳動。
一九二
哎,他們是這麽年輕,這麽美,
這麽孤獨,這麽愛,愛得沒辦法,
那一時刻心靈又總是最充沛,
他們誰也沒有力量把它管轄,
於是犯下死後難逃的罪孽,
必得讓永恆的地獄之火來懲罰
這片刻的歡娛,——凡人要想贈給
彼此以快樂或痛苦,就得受這罪。
一九四
他們彼此望着,他們的眼睛
在月光下閃亮;她以雪白的臂
摟着唐璜的頭,他也摟着她的,
他的手半埋在所握的發辮裏;
她坐在他的膝上,飲着他的輕嘆,
他也飲着她的,終至喘不過氣,
就這樣,他們形成了一組雕像,
帶有古希臘風味,相愛而半裸。
一九五
那深情而火熱的時辰過去了,
唐璜在她的臂抱中睡得沉沉,
她沒有睡,卻輕柔而又堅定地
把她胸脯的姣美獻給他去枕;
她的眼睛時而仰望,時而看他,
那蒼白的頰已被她的胸偎溫,
呵,她博大的心靈正多麽喜悅,
為了它獻出和將獻出的一切。
一九七
因為他睡得這麽恬靜,這麽可愛,
他整個生命都和我們起着共鳴,
他是那麽溫和,靜止,柔弱無力,
毫不自覺他給人的那些歡欣,
他所經歷、證實、和加於人的一切
都已沒入深遠,渺茫而不可尋,
這就是你愛的,迷人而不乏謬誤,
像是死了,卻不給人以死的恐怖。
一九八
這少女看着她的戀人,而那一刻
愛情、夜晚和海洋都是最孤寂,
它們共同把寂寞註入她的靈魂;
呵,就憑這砂石和粗獷的岩壁,
她和她久經風波之苦的戀人
築起愛之巢,和人寰的一切遠離,
而太空中成群的星星遍觀世界,
竟找不到什麽比她的臉更喜悅。
二○二
海黛和自然為伴,不懂那一切,
海黛是熱情所生,在她的故鄉
太陽發出三倍光明炙烤着人,
連它明眸的女兒吻人都火燙;
她生來衹為了愛,為了選中了
一個情人,就和他共一條心腸,
別處的事情她不管;天堂,地獄,
和她無關:她的心衹跳在這裏!
二○三
哦,那熱情的澎湃!心房的急跳!
我們為此得付出多大的犧牲!
但心跳的因和果又極有韻味,
叫監視它的“智慧”不得不行動:
連忙把美好的真理念念有辭,
好剝奪“歡樂”的魔力;“良心”也相同:
它使勁對我們講解善良的格言,
太善良了——可怪卡色瑞沒來抽捐。
二○四
好了,在這荒涼的海邊,他們的心
已經訂婚,而星星,那婚禮的火把
把這美麗的一對照得更美麗,
海洋是證人,岩洞是新婚的臥榻,
情感為他們主婚,孤獨是牧師——
他們就這樣結了婚;這岩壁之下,
在他們看來就是快樂的天堂,
他們看彼此也和天使沒有兩樣。
二一二
據柏拉圖說,那是唯美的感受,
是感官的無微不至的擴散,
它純屬於精神,博大而神奇,
自星空降落,就充塞與天地間;
要沒有它,人生會顯得太沉悶。
總之,那就是要用你自己的眼,
再加上一兩種小感覺來表明
肉體本由易燃的泥質所揉成。
二一四
心靈像天空,是天庭的一部分,
它也有日夜交替,和天空一樣,
有時它遮上了烏雲,閃過雷電,
也要盡情肆虐,變得昏暗無光;
可是一旦被燒灼,刺破,和撕裂,
險惡的雲霧會化為雨而消亡;
由眼睛流出了心血凝成的淚滴,
這就是我們一生中的英國天氣。
第三章(節選)
哀希臘
一
希臘群島呵,美麗的希臘群島!
火熱的薩弗在這裏唱過戀歌;
在這裏,戰爭與和平的藝術並興,
狄洛斯崛起,阿波羅躍出海面!
永恆的夏天還把海島鍍成金,
可是除了太陽,一切已經消沉。
二
開奧的繆斯,蒂奧的繆斯,
那英雄的竪琴,戀人的琵琶,
原在你的岸上博得了聲譽,
而今在這發源地反倒喑啞;
呵,那歌聲已遠遠嚮西流傳,
遠超過你祖先的“海島樂園”。
三
起伏的山巒望着馬拉鬆——
馬拉鬆望着茫茫的海波;
我獨自在那裏冥想一刻鐘,
夢想希臘仍舊自由而歡樂;
因為,當我在波斯墓上站立,
我不能想象自己是個奴隸。
四
一個國王高高坐在石山頂,
了望着薩拉密挺立於海外;
千萬衹船舶在山下靠停,
還有多少隊伍全由他統率!
他在天亮時把他們數了數,
但日落的時候他們都在何處?
五
呵,他們而今安在?還有你呢,
我的祖國?在無聲的土地上,
英雄的頌歌如今已沉寂——
那英雄的心也不再激蕩!
難道你一嚮莊嚴的竪琴,
竟至淪落到我的手裏彈弄?
六
也好,置身在奴隸民族裏,
儘管榮譽都已在淪喪中,
至少,一個愛國志士的憂思,
還使我的作歌時感到臉紅;
因為,詩人在這兒有什麽能為?
為希臘人含羞,對希臘國落淚。
七
我們難道衹好對時光悲哭
和慚愧?——我們的祖先卻流血。
大地呵!把斯巴達人的遺骨
從你的懷抱裏送回來一些!
哪怕給我們三百勇士的三個,
讓德魔比利的决死戰復活!
八
怎麽,還是無聲?一切都喑啞?
不是的!你聽那古代的英魂
正象遠方的瀑布一樣喧嘩,
他們回答:“衹要有一個活人
登高一呼,我們就來,就來!”
噫!倒衹是活人不理不睬。
九
算了,算了;試試別的調門:
斟滿一杯薩摩斯的美酒!
把戰爭留給土耳其野人,
讓開奧的葡萄的血汁傾流!
聽呵,每一個酒鬼多麽踴躍
響應這一個不榮譽的號召!
一○
你們還保有庇瑞剋的舞藝,
但庇瑞剋的方陣哪裏去了?
這是兩課,為什麽衹記其一,
而把高尚而堅強的一課忘掉?
凱德謨斯給你們造了字體——
難道他是為了傳授給奴隸?
一一
把薩摩斯的美酒斟滿一盅!
讓我們且拋開這樣的話題!
這美酒曾使阿納剋瑞翁
發為神聖的歌;是的,他屈於
波裏剋瑞底斯,一個暴君,
但這暴君至少是我們國人。
一二
剋索尼薩斯的一個暴君
是自由的最忠勇的朋友:
暴君米太亞得留名至今!
呵,但願現在我們能夠有
一個暴君和他一樣精明,
他會團结我們不受人欺凌!
一三
把薩摩斯的美酒斟滿一盅!
在蘇裏的山岩,巴加的岸上,
住着一族人的勇敢的子孫,
不愧是斯巴達的母親所養;
在那裏,也許種子已經散播,
是赫剌剋勒斯血統的真傳。
一四
自由的事業別依靠西方人,
他們有一個做買賣的國王;
本土的利劍,本土的士兵,
是衝鋒陷陣的唯一希望;
但土耳其武力,拉丁的欺騙,
會裏應外合把你們的盾打穿。
一五
把薩摩斯的美酒斟滿一盅!
樹蔭下正舞蹈着我們的姑娘——
我看見她們的黑眼亮晶晶,
但是,望着每個鮮豔的姑娘,
我的眼就為火熱的淚所迷,
這乳房難道也要哺育奴隸?
一六
讓我攀登蘇尼阿的懸崖,
在那裏,將衹有我和那海浪
可以聽見彼此飄送着悄悄話,
讓我象天鵝一樣歌盡而亡;
我不要奴隸的國度屬於我——
幹脆把那薩摩斯酒杯打破!
第四章(節選)
海黛(續)
一三
海黛和唐璜沒有想到死的事,
這天地、這大氣對他們太適合,
時光也無可挑剔,衹嫌它會飛,
他們看自己呢,更是無可指責;
每人就是對方的鏡子,誰看誰
都是眼裏亮晶晶地閃着歡樂:
他們知道,這寶石一般的閃光
無非是他們眼底深情的反映。
二一
不知怎麽原因,就當他們凝視着
晚霞的那一刻,仿佛在他們心間
隨着歡樂突然襲來一陣戰慄,
好似冷風拂過了火焰或琴弦,
一個聲音發顫,另一個身子發抖,
每人都掠過一絲不安的預感,
這使得唐璜發出低低的嘆息,
海黛的眼睛也涌出晶瑩的淚滴。
二二
她那先知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盡在追隨和眺望消逝的太陽,
仿佛隨着這燦爛的光輪的沉落,
他們歡會的最後一天就要消亡;
唐璜看着她,卜問自己的命運,
他感到凄酸,卻又沒有理由悲傷,
他的眼神因此嚮她的目光尋找
這悲戚的來由(至少對他夠玄奧)。
二三
她轉身對他一笑,但那笑容是
使別人笑不起來的,接着扭轉臉,
不管她驚覺於什麽吧,這一感覺
很快地就被明智或自尊所驅散;
當唐璜半莊半諧地嚮她提到
他們心頭的這種不吉的共感,
她說:“萬一有禍事——但那不可能,
至少我不會活着看見它發生。”
二四
唐璜還要問下去,若不是她的唇
壓上了他的唇,使他不能不沉默;
她拿熱情的一吻和預感抗爭,
終於使她的心完全把惡兆擺脫。
對,這纔是解悶的最好的辦法,
有人喜歡以酒澆愁:這也不錯,
兩者我都試過;所以,誰要試用,
可以就心疼和頭疼任擇一種。
二八
他們該住在森林中,像夜鶯似的
歌唱自娛而隱居;他們原不宜
在所謂“社會”這繁華的孤寂中,
和“憎恨”、“罪惡”、“憂患”呼吸在一起;
凡心靈自由的人都落落寡合,
唱得最甜的鳥兒衹成雙而棲,
雄鷹獨自高飛,而烏鴉和海鷗
像世人一樣,衹圍着腐屍不走。
二九
現在,海黛和唐璜臉偎着臉,
正相親相愛地享受着午眠。
那是一陣小睡,睡得並不沉,
因為不時地仿佛有一種預感
使唐璜輕顫,並且傳過他全身;
海黛的嘴唇好似溪水在喃喃,
發着無字的樂麯;她的臉被夢
熏得像風吹亂的玫瑰一般紅。
第十章(節選)
十八
“舊日好時光”給我心中帶來了
蘇格蘭的一切:那藍色的山峰,
𠔌中清澈的流水,底河和頓河,
格子呢,結發帶,我幼年的感情,
巴爾戈尼橋下的黑流,和我那
最初溫柔的夢,像班柯的幽靈
都掠過我的眼前:呵,這回憶確是
“好時光”的一瞥,別管多麽幼稚。
查良錚譯
撫琴居掃校製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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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從前我們倆分手
想從前我們倆分手,
默默無言地流着淚,
預感到多年的隔離,
我們忍不住心碎;
你的臉冰涼、發白,
你的吻更似冷冰,
呵,那一刻正預兆了
我今日的悲痛。
清早凝結着寒露,
冷徹了我的額角,
那種感覺仿佛是
對我此刻的警告。
你的誓言全破碎了,
你的行為如此輕浮:
人傢提起你的名字,
我聽了也感到羞辱。
他們當着我講到你,
一聲聲有如喪鐘;
我的全身一陣顫慄——
為什麽對你如此情重?
沒有人知道我熟識你,
呵,熟識得太過了——
我將長久、長久地悔恨,
這深處難以為外人道。
你我秘密地相會,
我又默默地悲傷,
你竟然把我欺騙,
你的心終於遺忘。
如果很多年以後,
我們又偶然會面,
我將要怎樣招呼你?
衹有含着淚,默默無言。
1808年
查良錚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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詠錫雍
你磅礴的精神之永恆的幽靈!
自由呵,你在地牢裏纔最燦爛!
因為在那兒你居於人的心間——
那心呵,它衹聽命對你的愛情;
當你的信徒們被帶上了枷鎖,
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裏犧牲,
他們的祖國因此受人尊敬,
自由的聲譽隨着每陣風傳播。
錫雍!你的監獄成了一隅聖地,
你陰鬱的地面變成了神壇,
因為伯尼瓦爾在那裏走來走去
印下深痕,仿佛你冰冷的石板
是生草的泥土!別塗去那足跡
因為它在暴政下嚮上帝求援。
查良錚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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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比倫的河邊我們坐下來哭泣
一
在巴比倫的河邊我們坐下來
悲痛地哭泣,我們想到那一天
我們的敵人如何在屠殺叫喊中,
焚毀了撒冷的高聳的神殿:
而你們,呵,她凄涼的女兒!
你們都號哭着四散逃散。
二
當我們憂鬱地坐在河邊
看着腳下的河水自由地奔流,
他們命令我們歌唱;呵,絶不!
我們絶不在這事情上低頭!
寧可讓這衹右手永遠枯瘦,
但我們的聖琴絶不為異族彈奏!
三
我把那竪琴懸挂在柳梢頭,
噢,撒冷!它的歌聲該是自由的;
想到你的光榮喪盡的那一刻,
卻把你的這遺物留在我這裏:
呵,我絶不使它優美的音調
和暴虐者的聲音混在一起!
查良錚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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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爾德·哈洛爾德遊記(節選)
第一章(節選)
去 國 行
別了,別了!故國的海岸
消失在海水盡頭;
洶濤狂嘯,晚風悲嘆,
海鷗也驚叫不休。
海上的紅日冉冉西斜,
我的船乘風直追,
嚮太陽、嚮你暫時告別,
我的故鄉呵,再會!
不幾時,太陽又會出來,
又開始新的一天,
我又會招呼藍天、碧海,
卻難覓我的傢園。
華美的第宅已荒無人影,
爐竈裏火滅煙消,
墻垣上野草密密叢生,
愛犬在門邊哀叫。
“過來,過來,我的小書童!
你怎麽傷心痛哭?
你是怕大海浪濤洶涌,
還是怕狂風震怒?
別哭了,快把眼淚擦幹;
這條船又快又牢靠:
咱們傢最快的獵鷹也難
飛得像這般輕巧。”
“風衹管吼叫,浪衹管打來,
我不怕驚風險浪,
可是,公子呵,您不必奇怪
我為何這樣悲傷。
衹因我這次拜別了老父,
又和我慈母分離,
離開了他們,我無親無故,
衹有您——還有上帝。
“父親祝福我平安吉利,
沒怎麽怨天尤人;
母親少不了唉聲嘆氣,
巴望我回轉傢門。”
“得了,得了,我的小夥子!
難怪你哭個沒完;
若像你那樣天真幼稚,
我也會熱淚不幹。
“過來,過來,我的好伴當!
你怎麽蒼白失色?
你是怕法國敵寇兇狂,①
還是怕暴風兇惡?”
“公子,您當我貪生怕死?
我不是那種膿包,
是因為挂念傢中的妻子,
纔這樣蒼白枯槁。
“就在那湖邊,離府上不遠,
住着我妻兒一傢,
孩子要他爹,聲聲哭喊,
叫我妻怎生回話?”
“得了,得了,我的好夥伴!
誰不知你的悲傷,
我的心性卻輕浮冷淡,
一笑就去國離鄉。”
誰會相信妻子或情婦
虛情假意的傷感?
兩眼方纔還滂沱如註,
又嫣然笑對新歡。
我不為眼前的危難而憂傷,
也不為舊情悲悼;
傷心的倒是:世上沒一樣
值得我珠淚輕拋。
如今我一身孤孤單單,
在茫茫大海飄流;
沒有任何人為我嗟嘆,
我何必為別人憂愁?
我走後哀吠不休的愛犬
又有了新的主子;
過不了多久,我若敢近前,
會把我咬個半死。
船兒呵,全靠你,疾駛如飛,
橫跨那滔滔海浪;
任憑你送我到天南地北,
衹莫回我的故鄉。
我嚮你歡呼,蒼茫的碧海!
當陸地來到眼前,
我就歡呼那石窟、荒埃!
我的故鄉呵,再見!
楊德豫譯
①當時,英國同席捲歐陸的拿破侖法國正處於交
戰狀態。恰爾德·哈羅德的航船從英國駛往葡萄牙;
要經過法國海岸附近。
贈伊涅茲
1
切莫對着我愁容笑微微,
哎!我不能以笑容相迎;
但願上帝保佑你永不掉淚,
或者永不突然哭泣傷心。
2
你不是想明了,是什麽苦惱,
在把我的歡樂與青春腐蝕?
但不知你可願意知道,
這苦痛連你也難幫我療治?
3
既不是愛,也不是恨,
更非卑微的野心難實現;
使我對自己的現狀感到可憎,
並且拋棄我往昔之所戀:
4
而是從耳聞、目睹和經歷
産生了厭倦的心情:
美人再不能使我感到欣喜;
你的眸子也不能使我出神。
5
象傳說中希伯來漂泊者的憂鬱,
那是註定的命運,無法脫離,
他不願窺探黑暗的地獄,
又不能希望在死以前得到安息。
6
往哪兒逃,能擺脫身內的不幸,
即使漂流到越來越遙遠的地方,
不論逃到哪裏,它還是纏身,
這毒害着生命的惡魔似的思想。
7
然而人們還在虛假的歡樂裏沉湎,
我所厭絶的他們都感到夠味;
呵!願他們在好夢裏多留幾天,
總不要象我般蘇醒夢回!
8
命運要我去流浪的地方還不少,
去時還帶着多少可嘆的記憶;
但我唯一的慰藉是我知道:
最不幸的遭遇也不足為奇。
9
什麽是最不幸?何必問到底,
發慈悲不要再探究竟;
笑吧——不要把帷幕硬拉起,
將男人心底的地獄看分明。
楊熙齡譯
第二章(節選)
九
你也在那兒了!你的生命和愛情,
都消逝了,我的愛和生活也陷於絶望;
你的形影在我心頭縈繞,記憶猶新,
教我怎麽能承認你已經真的死亡?
好吧——我們會重逢,我將這樣夢想,
用這個想象來填補我空虛的心底:
衹要還留下絲毫記憶,在重逢的時光,
不論我的命運如何,衹要你魂魄安謐,
這在我就等於得到莫大的幸福、莫大的慰藉!
二三
我們會默默地追念,當夜深人靜,
自己曾經愛過,儘管這愛情已一去不返;
心兒孤獨地傷悼着受了打擊的熱情,
雖然形單影衹,仍懷念着過去的侶伴。
少年的愛和歡欣已逝而青春未完,
人誰願意就這此平白地老去呢?哎,
倘使本是水乳交融的靈魂彼此離散,
在死來臨之前,生也沒有多大意味!
誰不願意重做少年呢?呵,快樂又幸福的年歲!
二五
坐在山石上冥想,對着山巒與河流;
用緩緩的步子探訪那陰暗的森林,
那裏居住着不受人管轄的野獸,
人跡不至,或者是難得有人通行;
攀登那無人知曉、無路可循的山嶺,
那上面有不需要人來飼養的獸類;
徘徊在懸崖和瀑布旁,獨自一人;
這並不孤獨,而是跟嫵媚的自然相會,
她把豐富寶藏攤開在你眼前,讓你細細玩味。
楊熙齡譯
第三章(節選)
一
可愛的孩子,你的臉可象你媽媽?
上次相見,你天真的藍眼珠含着笑,
我的家庭和心靈的獨養女兒,艾達!
然後分手了,——可不象這一遭,
那時還有希望。——
猛然間我纔驚覺:
周圍已是起伏的海浪,風在唏噓;
我走了;漂泊到哪兒,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那海岸已經在我眼前隱去,
阿爾比溫是再也不能使我歡欣,或者使我憂鬱。
二
又到了海上!又一次以海為傢!
我歡迎你,歡迎你,吼叫的波浪!
我身下的洶涌的海潮象識主的駿馬;
快把我送走,不論送往什麽地方,
雖然那緊張的桅桿要象蘆葦般搖晃,
雖然破裂的帆篷會在大風中亂飄,
然而我還是不得不流浪去他鄉,
因為我象從岩石上掉下的一棵草,
將在海洋上漂泊,不管風暴多兇,浪頭多麽高。
三
在青春的黃金時代,我曾歌詠一人,
那反抗自己抑鬱心靈的漂泊的叛逆;
現在來從提過去說開頭的事情,
象疾風推浮雲前進,讓我把它說到底。
從這故事,我發現往昔思想的痕跡,
還有幹了的眼淚,它們逐漸地湮滅,
但留下一條荒涼的小徑;就從這裏,
以沉重的腳步,踏着生命的沙土,歲月
逝去了;這生命的最後的沙土,沒有一花一葉。
四
也許因年輕時歡樂和苦痛的激情,
我的心、我的琴都折斷了一根弦,
它們都會發出刺耳的嘈雜聲音,
現在重彈舊調,怕也難以改善;
雖然我的麯調是沉悶的,抑鬱不歡,
然而為着這歌兒能夠幫助我脫離
自私的悲歡夢境——那是多麽可厭,
而使我陶醉於忘掉一切的境界裏,
它至少對於我(也衹對我)不算是無益的主題。
五
誰要是憑着經歷而不是靠年歲,
熟知這悲慘世界,看透了人生,
那麽他就會把一切看得無所謂;
塵世上的榮譽、野心、悲哀、鬥爭、愛情,
都再也不能用那尖刀刺痛他的心,
留下無聲而劇烈的痛苦,在他心坎上;
他知道何以思想要到寂寞的洞穴裏退隱,
而那洞穴裏,卻充滿着活潑的幻想,
在擁擠的腦海裏還留着陳舊而完好的形象。
六
為了創造並在創造中活得更活潑,
我們把種種幻想變成具體的形象,
同時照着我們幻想的生活而生活,
簡而言之,就象我如今寫着詩行。
我是什麽?空空如也。你卻不一樣,
我思想之魂!我和你一起漂泊各地,
雖然不可見,卻總凝視着萬象,
我已經和你變成了渾然的一體,
你總是在我身邊,即使在我情感枯竭之際。
七
但是我不應該想得這麽熱狂、雜亂,
我已經想得太陰鬱,而且也太多,
我的頭腦在動蕩中沸騰,過分疲倦,
變成一團狂熱和火焰急轉着的漩渦。
從青年時代起,我的心就不受束縛,
所以我的生命之泉已經受了毒害。
已經太遲了!然而我已非故我,
雖然時間治不好的痛苦,我仍能忍耐;
雖然依舊吃得下苦果,而不責怪命運,自怨自艾。
一二
可是不久他就醒悟,知道他自己
最不適合與人們為伍,在人群中廝混;
他同人們格格不入,志趣迥異;
豈肯隨聲附和,雖然他的靈魂,
在年青時,曾被自己的思想所戰勝;
他特立獨行,怎肯把心的主權
割讓給心靈所反對的那些庸人;
在孤獨中感到驕傲,因為即使孤單,
人在離群索居時,別有一種生活,會被發現。
一三
起伏的山巒都象是他知心的朋友,
波濤翻騰着的大海是他的家乡;
他有力量而且也有熱情去浪遊,
衹要那裏有蔚藍的天和明媚風光;
沙漠、森林、洞窟以及海上的白浪,
這些都是他的伴侶,都使他留戀;
它們有着共通的語言,明白流暢,
勝過他本國的典籍——他常拋開一邊,
而寧肯閱讀陽光寫在湖面上的造化的詩篇。
三三
宛如一塊裂成許多碎塊的破鏡,
變成許多小小的鏡子,一面一面;
越是破碎,就會映出越多的人影。
會把一個人的影子化作幾千;
而那忘不掉往事的心何獨不然,
破碎地活着;它冰冷、憔悴而孤獨,
在慢慢長夜裏悲痛得不能成眠,
軀殼不死,它的愁苦總難以消除,
哪種苦痛深藏不露,因為是言語無法傾訴。
四七
它們矗立着,仿佛是孤高的心靈,
雖然憔悴,但是又决不象庸衆折腰,
裏面空無一人,唯有風從縫隙吹進;
衹能跟浮雲暗暗地交談,這些古堡;
曾經有一天,它們是年青而驕傲,
下方進行着戰爭,旗幟飄揚在上空;
但如今那些戰鬥的,早已魄散魂銷,
那些飄揚的,連灰燼也無影無蹤,
留下荒涼的城垛,也永不會再遭炮火進攻。
七五
山峰、湖泊以及藍天難道不屬於我
和我的靈魂,如同我是它們的一部分?
我對它們的眷愛,在我深深的心窩,
是否真誠純潔?叫我怎能不看輕
其他一切,假使同山水和蒼穹比並?
我又怎能不低擋那惱人的濁浪,
而拋棄這些感情,學那些庸碌之人,
換上一副麻木而世俗的冰冷心腸?
庸人的眼衹註視泥坑,他們的思想怎敢發光。
八九
天地寂然,雖則並沒有沉沉酣睡,
但忘了呼吸,象人在感觸最深時一般;
靜靜地,正如人思索得如癡如醉:
天地寂然,從高遠的星空燦爛,
到平靜安寧的湖水和環抱的群山,
一切的一切集中於一個實在的生命,
無論是一綫光、一陣風、一張葉瓣,
都不遺失,而成了存在的一部分,
各各感到了萬物的創造者和衛護者的真純。
九○
於是深深激起宇宙無窮的感慨,
尤其在孤寂中——其實是最不寂寥;
這種感觸是真理,它通過我們的存在,
又滲透而擺脫了自我;它是一種音調,
稱為音樂的靈魂和源泉,使人明了
永恆的諧和;好象西塞裏亞的腰帶,
它復有着一種魔力,能夠産生奇效,
一切東西縛上了它,就美得勾人喜愛,
它使得死之魔影也再不能對我們有所損害。
一一三
我沒有愛過這人世,人世也不愛我;
它的臭惡氣息,我從來也不贊美;
沒有強露歡顔去奉承,不隨聲附和,
也未曾嚮它偶像崇拜的教條下跪,
因此世人無法把我當作同類;
我側身其中,卻不是他們中的一人;
要是沒有屈辱自己,心靈沾上污穢,
那麽我也許至今還在人海中浮沉,
在並非他們的、而算作他們的思想的屍衣下棲身。
楊熙齡譯
第四章(節選)
二七
月亮升起來了,但還不是夜晚,
落日和月亮平分天空,霞光之海
沿着藍色的弗留利群峰的高巔
往四下迸流,天空沒有一片雲彩,
但好象交織着各種不同的色調,
融為西方的一條巨大的彩虹——
西下的白天就在那裏接連了
逝去的亙古;而對面,月中的山峰
浮遊於蔚藍的太空——神仙的海島!
二八
衹有一顆孤星伴着戴安娜,統治了
這半壁恬靜的天空,但在那邊
日光之海仍舊燦爛,它的波濤
仍舊在遙遠的瑞申山頂上滾轉:
日和夜在互相爭奪,直到大自然
恢復應有的秩序;加暗的布倫泰河
輕柔地流着,日和夜已給它深染
初開放的玫瑰花的芬芳的紫色,
這色彩順水而流,就象在鏡面上閃爍。
二九
河面上充滿了從迢遙的天庭
降臨的容光;水波上的各種色澤
從斑斕的落日以至上升的明星
都將它們奇幻的異彩散發、融合:
呵,現在變色了;冉冉的陰影飄過,
把它的帷幕挂上山巒;臨別的白天
仿佛是垂死的、不斷喘息的海豚,
每一陣劇痛都使它的顔色改變,
最後卻最美;終於——完了,一切沒入灰色。
查良錚譯
一七八
在無徑可通的林叢有一種樂趣,
在寂寞幽僻的海濱有一種狂歡,
這裏是一個無人侵擾的社會:
面對大海,樂聲伴着濤聲嗚咽。
我不是不愛人類,但我更愛自然。
從我和人們的交往,從過去的經歷
或今後可能的遭遇,我悄然脫身
和那茫茫廣宇融成一體,我的心緒
絶非言語所能表達——但也無法隱匿!
一七九
翻滾吧,你深邃幽暗的海洋——
一萬艘戰艦在你身上徒勞無益地掠過,
人類給大地撒下毀滅的印記,但他的統治
卻在你的岸邊終止——你的底層殘骸交錯。
這些都是你的業績,而人類卻留不下什麽
他恣意蹂躪的蹤影,除了他渺小的自己
恰似一滴雨珠,一剎那間嚮海上墜落,
汩汩地冒泡、呻吟,沉沒在你深深的懷抱:
沒有墳墓——不聞喪鐘、不見棺槨,無人知曉。
黃宏煦譯
撫琴居掃校製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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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欽伊珈
去吧,你豔麗的風景,你玫瑰的花園!
讓富貴的寵兒在你的眸子裏徜徉;
還給我峻岩吧,那兒有積雪的安眠,
儘管它仍銘記着自由與愛的創傷。
然而,加裏敦尼呵,你的峰巒多壯美:
在那雪白的山頂,儘管天高風急,
儘管 布湍激,沒有舒緩的泉水,
我卻懷念幽暗的洛屈納期而嘆息。
呵,我幼小的腳步天天在那裏遊蕩,
我戴着蘇格蘭帽子,穿着花格外套,
腦中冥想着一些久已逝去的族長,
而信步漫遊在那鬆林蔭蔽的小道;
我流連忘返,直到夕陽落山的霞光
為燦爛的北極星的 所替換,
因為古老的故事煽動了我的幻想,
呵,是那幽暗的洛屈納咖山民的流傳。
“噫,死者的鬼魂!你們的聲音我難道
沒有聽見,在滾滾的夜風裏升騰?”
那一定是英雄的幽靈歡樂喧囂,
駕着長風,奔馳於他的高原的𠔌中!
在洛屈納咖附近,每當風雲凝聚,
鼕寒就駕着他的冰車前來駐紮:
那裏的陰雲旋捲着我祖先的形跡,
他們住在幽暗的洛屈納期的鳳暴下。
“不幸而勇敢的壯士!難道沒有惡兆
預示你們的大業已為命運所摒棄?”
呵,儘管你們註定在剋勞頓戰死了,
你們的覆亡並沒有贏得歡呼的勝利。
但你們在泥土的永眠中仍舊快樂,
你們和族人在布瑞瑪山穴一起安息;
那蘇格蘭風笛正在幽暗的山中高歌,
洛屈納珈山中回蕩着你們的事跡。
洛屈納珈呵,我已離開你年復一年,
還得再過多少歲月我才能再踏上你!
雖然造化沒把緑野和鮮花給你裝點,
你比阿爾比安的平原夏令人珍惜。
英格蘭呵,以遠方山巒的遊子來看,
你的美景太嫌溫馴而小巧玲瓏,
喚我多麽嚮往那雄偉粗獷的懸崖,
那幽暗的洛屈納珈的險惡的崢嶸。
查良錚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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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們不再一起漫遊
好吧,我們不再一起漫遊,
消磨這幽深的夜晚,
儘管這顆心仍舊迷戀,
儘管月光還那麽燦爛。
因為利劍能夠磨 劍鞘,
靈魂也把胸膛磨得夠受,
這顆心呵,它得停下來呼吸,
愛情也得有歇息的時候。
雖然夜晚為愛情而降臨,
很快的,很快又是白晝,
但是在這月光的世界,
我們已不再一起漫遊。
1817.2.18
查良錚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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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奧古絲塔的詩章
〔其一〕
當四周逐漸陰沉暗淡,
理性悄然隱沒了光綫,
希望的火燭搖曳欲熄,
我在孤獨中 徊茫然。
在沒有星月的午夜時分,
心靈展開激烈的搏鬥;
弱者絶望,冷漠者離去,
致命的摧殘被稱作寬厚。
逢命運轉逆,愛情遠走,
憎惡的飛矢萬箭齊射,
你是我希望的唯一星辰,
躍然而高懸,永不隕落。
啊,幸有你清輝永駐的光芒,
像天使的眼睛,將我看護,
以永遠閃爍的仁慈之光,
屏退我身旁沉沉的夜幕。
當烏雲飛臨你的頭頂,
試圖籠罩你閃射的光芒,
而你遠射的明輝卻愈加純淨,
把襲來的晦色逐一驅光。
願你心能將我教晦,
何事勇猛,何事當容。
你的一句輕柔細語可抵消
世人對我所有的卑鄙指控。
你就像枝葉茂密的大樹,
軀幹挺拔,卻微微俯首,
始終不渝地張開慈愛的手臂,
用緑蔭將你眷念的故物護守。
聽任狂風暴雨席捲大地,
你依然是那般熱切溫存;
在風雨交加的時刻裏,
灑淚的緑葉溫暖着我的身心。
但讓災厄落在我頭上吧,
我决不能讓你遭受惡運;
當明 隕了傅 天國要奬賞
仁慈者——你就是第一人!
讓退色的愛情斷絶吧,
衹有你的情誼永世難訣;
你心雖善感,卻從不改變,
你靈魂柔順,卻永不妥協。
一切都失去,唯有你依然,
你用忠實可靠的胸懷證明了,
這世界並不是荒原所在——
甚至對我也不例外!
〔其二〕
吉祥的光陰一去不還,
命運之星悄然隕落,
而你仁慈的心卻不願發現,
衆人對我那些過錯的指責。
你深深體察我悲痛的情懷,
毫不畏避地與我分嘗,
我所能想象出的摯愛,
尋無覓處——除了你心上。
大自然把笑顔舒展,
這最後一笑是對我的酬報,
我不能視它為欺騙,
而是把它當作你的微笑。
當狂風席捲着海浪,
一如我曾信任的心嚮我襲擊,
假如那波浪激起我的感觸,
那就是,為什麽它把你我分離?
我希望的唯一基石已崩潰,
碎片紛紛落入海水;
心靈衹好交給痛苦發落,
但它决不把痛苦的奴隸作。
種種磨難在追逐着我,
它們摧毀我,卻休想侮辱我;
它們折磨我,卻休想製服我;
不屑想它們,心中衹想着你!
你人情練達,卻不欺騙我;
你是個女人,卻不曾遺棄;
儘管被我愛,從不傷害我;
雖然遭誹謗,卻也不回避;
儘管被信賴,不曾回絶我;
雖然分離了,並不想擺脫;
儘管很警覺,絶不污衊我,
衹為防人麯解纔甘於緘默。
對這世界我並不鄙薄,
也不在意世人對我的譴責;
但我無法尊敬這一切,
多蠢啊,我早就應該設法解脫。
我為此付出的代價有多大,
原來的料想遠不及它。
然而無論損失多慘重,
决不能從這兒把你奪下。
在我往事的一片荒墟中,
至少還有這些令我追記;
它告訴我,我素日最愛者,
的確是世間難覓的珍奇。
像沙漠中的甘泉一樣甜美,
像荒原裏的緑樹一樣青翠,
幽寂中一陣悅耳的鳥啼,
嚮我的心靈將你描繪。
張繼光 溫曉紅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