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選
李立扬
我請我的母親歌唱
她開始,接着我的祖母也加入
母女倆唱得像小女孩。
如果父親還在,他會拉
他的風琴,小船般搖擺。
我沒到過北京或頤和園,
也不曾站在那衹大石舫上看
驟雨掠過昆明湖面,野餐者
在草地上奔散。
但我愛聽她們唱;
荷葉如何註滿雨水
直到承受不了,把水傾入水裏
然後彈回去,再從頭註起。
兩個女人都開始哭了起來。
卻不曾停止她們的歌唱。
非馬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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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餐
我拔下了這一年最後的嫩洋蔥。
菜園空了。土地冰冷,
暗褐,蒼老。白晝的餘燼
在我眼角的楓林中
燃燒。我轉身,一隻紅雀飛逝。
在地窖的門邊,我把洋蔥洗淨,
從冰涼的金屬水竜頭飲水。
有一次,幾年前,我走在我父親身邊
在被風吹落的梨子中間。我記不得
我們說的話。可能我們衹默默地散步。可是
我仍看到他彎下身去的樣子──左手撐着
膝蓋,吱吱作響──撿給我看
一隻爛梨。在它裏面,一隻大黃蜂
瘋狂地旋轉,被黏在閃亮的稠汁裏。
今天早晨我看到我父親
在樹叢間嚮我招手。我幾乎
叫他,直到我走近去
看到那把鐵鍬,靠在我
留下它的地方,在搖曳的深緑裏。
白飯在冒汽,快熟了。鮮嫩的豌豆
炒洋蔥。麻油
大蒜燒蝦。以及我自己的寂寞。
我,一個年輕人,還能要什麽。
非馬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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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餐
蒸籠裏有一條鱒魚
用薑絲,兩根嫩蔥,
以及麻油作料。
我們要拿它來當中飯,
兄弟,姐妹,我的母親
她將嘗魚頭上最鮮美的肉,
用手指頭靈巧地夾着,像
幾個禮拜前我父親的樣子。
後來他躺下去睡覺
如一條覆雪的路彎彎麯麯
穿過比他還老的松樹,
沒有行人,卻不孤寂。
非馬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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鳶尾花
1
在夜裏, 在風中,在雨的邊緣,
我發現五朵鳶尾花,我稱她們為可愛的。
有如一個女人,一度,在她們的身邊躺了一下
然後醒來,起身,走開,頭髮流連
在她們甜蜜舌尖上的記憶。
我真想用牙齒扯下這些花瓣。
我真想研究這些多毛的自我,
她們的美麗與漠然。她們
憋着一輩子的氣
開放,開放。
2
我們不是情人,兄弟或姐妹,
雖然我們手牽手流浪過大廳
震顫激蕩當思想與欲望
滅熄,而在這生命的夢裏,
這睡眠的生活中,我們醒着死去─
紫色變藍,轉
黑,黑─所有這
乃一朵鳶尾花所祈求,
當她祈求,的歸宿。
非馬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