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陵季子挂劍
楊牧
我總是聽到這山崗沉沉的怨恨
最初的漂泊是蓄意的,怎能解釋
多少聚散的冷漠?罷了罷了!
我為你瞑目起舞
水草的蕭瑟和新月的凄涼
異邦晚來的搗衣緊追着我的身影
嘲弄我荒廢的劍術。這手臂上
還有我遺忘的舊創呢
酒酣的時候血紅
如江畔夕暮裏的花朵
你我曾在烈日下枯坐
一對瀕危的荷菱:那是北遊前
最令我悲傷的夏的脅迫
也是江南女子纖弱的歌聲啊
以針的微痛和綫的縫合
令我寶劍出鞘
立下南旋贈與的承諾……
誰知北地胭脂,齊魯衣冠
誦詩三百競使我變成
一個遲遲不返的儒者
誰知我封了劍(人們傳說
你就這樣念着念着
就這樣死了)衹有簫的七孔
猶黑暗地敘說我中原以後的幻滅
在早年,弓馬刀劍本是
比辯論修辭更重要的課程
自從夫子在陳在蔡
子路暴死,於夏入魏
我們都凄惶地奔走於公侯的院宅
所以我封了劍,束了發,誦詩三百
儼然一能言善道的儒者了……
呵呵儒者,儒者斷腕於你漸深的
墓林,此後非俠非儒
這寶劍的青光或將輝煌你我於
寂寞的秋夜
你死於懷人,我病為漁樵
那疲倦的劃槳人就是
曾經傲慢過,敦厚過的我
19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