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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析】 周邦彥妙解音律,善創新聲,這首《四園竹》就是他自創調,此調以平韻為主,上、去兼押。這首詞是寫秋夜懷人的。上片以寫景為主,景中有情。起拍就描寫秋夜景色:“浮雲護月,未放滿朱扉。”化用杜甫詩“明月生長好,浮雲薄漸遮”。(《季秋蘇五弟纓江樓夜宴》)以點明秋夜。浮雲似有意憐惜明月,不讓她的光輝全部灑滿朱扉。這一層朦朧黯淡的景色與詞中主人公懷人傷感的心情是一致的。“鼠搖暗壁,螢度破窗,偷入書幃”。暗壁、破窗,一派貧居陋巷的潦倒景象。鼠搖、螢度,烘托室內寂靜無人,引起詞中主人公一種凄清幽獨的感覺。“偷入書幃”,係化用唐代詩僧齊己《螢》詩:“夜深飛入讀書幃。”用一“偷”字,說明螢是在不知不覺中進入書幃的。用以烘托環境之寂寞、蕭索。至此,詞中主人公纔正式露面:“秋意濃,閑伫立,庭柯影裏”,詞中主人公在幽寂的、靜得怕人的室內再也呆不下了,衹好步到中庭,悄立樹陰,忽覺襟袖之間一陣好風吹來,頓覺秋意已濃了。“好風襟袖先知,”係套用杜牧《秋思》詩中“好風襟袖知,”另加一“先”字,就不衹是寫襟袖而且是寫人對風的敏銳感覺。空間已由室內轉嚮室外。詞中主人公當此深秋,獨自悄立閑庭,“盡日伫立無言,贏得凄涼懷抱。”(柳永《滿朝歡》)懷人之念,油然而生,由此引入下片。
換頭“夜何其”,藉用《詩·小雅·庭燎》:“夜如何其”。“其”是句尾助詞。這是作者設問:夜已經是什麽時候了呢?暗示他獨自悄立樹陰,因懷人而夜不成寐。秋水伊人之感,也如晏幾道詞“夢入江南煙水路”(《蝶戀花》)一樣,他所懷念的人也在山重水復的江南。“江南路繞重山”,下文即圍繞這句展開。伊人在江南,想去尋找呢,又擔心“行盡江南,不與離人遇。”(晏幾道《蝶戀花》)當初曾和她預約重逢日期,現在由於歲月推移,人事變化,恐怕已難於實現了。寫到這裏,似乎話已寫盡,忽然看到戀人的舊時書信宛然在目,又觸發舊情,引起新愁。“嚮燈前墮淚,腸斷蕭娘。”典出楊巨源《崔娘》詩:“風流才子多春思,腸斷蕭娘一紙書。”唐時以蕭娘為女子之泛稱,如將蕭郎作為男子的泛稱一樣,並不指固定的人,如元稹詩:“揄揚陶令緣求酒,結托蕭娘衹在詩。”白居易詩:“風朝舞飛燕,雨夜泣蕭娘”。這首詞中的“蕭娘”當然是指詞中主人公的戀人。舊時“蕭娘”書信一行行,一字字,分明寫在紙上,讀來令人腸斷,睹物思人,不覺傷心落淚,這就是“舊日書辭猶在紙”所引起的感情激蕩。他想到現在要是能和她再通書信的話,那雖不能見面,也可魚來雁往,互訴相思,也是一種安慰。無奈,“雁信絶,清宵夢又稀。”雖想重通音問,但她“山長水闊知何處?”(晏殊《蝶戀花》)魚沉雁杳,已夠傷心,但若能常在夢中相逢,豈不也可聊慰相思之苦?在感情上得到某種補償,這是他最後的幻想。但偏偏連夢也很少做,真是“夢魂縱有也成虛,那堪和夢無。”(晏幾道《阮郎歸》)他的要求逐步降低,由想見面降到衹求通信,由求通信降到衹求夢中想會也可以,但他的相思強度卻逐步升高,直到連夢裏相逢也難辦到時,則最後的,最起碼的希望也破滅了時,不免柔腸百結,低回欲絶,陷入了刻骨相思、徹底絶望的境地,抒情至此達到高峰,突然歇拍,餘意不盡。
這首詞由寫景到抒情,由室內到室外,時空結合,層層遞進,感情愈趨強烈,結構謹嚴,麯折多緻。此外,周邦彥還善於融化前人詩句入詞,而又自然貼切。陳振孫雲:“美成詞多用唐人詩,隱括入律,渾然天成。”(《直齋書錄解題》)。張炎也說:“美成詞……采唐詩融化如自己者,乃其所長。”又說:“美成負一代詞名,所作之詞,渾厚和雅,善於融化詞句。”(《詞源》),可見融化前人詩詞入詞,乃其所長。(王儼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