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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析】 這首詩與《古詩》中的另一首《驅車上東門》(見後)在感慨生命短促這一點上有共同性,但藝術構思和形象藴含卻很不相同。《驅車上東門》的主人公望北邙而生哀,想到的衹是死和未死之前的生活享受;這首詩的主人公遊京城而興嘆,想到的不止是死和未死之時的吃好穿好。
開頭四句,接連運用有形、有色、有聲、有動作的事物作反襯、作比喻,把生命短促這樣一個相當抽象的意思講得很有實感,很帶激情。主人公獨立蒼茫,俯仰興懷:嚮上看,山上古柏青青,四季不凋;嚮下看,澗中衆石磊磊,千秋不滅。頭頂的天,腳底的地,當然更其永恆;而生於天地之間的人呢,卻像出遠門的旅人那樣,匆匆忙忙,跑回傢去。《文選》李善註引《屍子》、《列子》釋“遠行客”:“人生於天地之間,寄也。寄者固歸。”“死人為‘歸人’,則生人為‘行人 ’。”《古詩》中如“人生寄一世”,“人生忽如寄”等,都是不久即“歸”(死)的意思。
第五句以下,寫主人公因感於生命短促而及時行樂。“鬥酒”雖“薄”(兼指量少、味淡),也可娛樂,就不必嫌薄,姑且認為厚吧!駑馬雖劣,也可駕車出遊,就不必嫌它不如駿馬。藉酒銷憂,由來已久;“駕言出遊,以寫我憂”(《詩經·邶風·泉水》),也是老辦法。這位主人公,看來是兩者兼用的。“宛”(今河南南陽)是東漢的“南都”,“洛”(今河南洛陽)是東漢的京城。這兩地,都很繁華,何妨攜“鬥酒”,趕“駑馬”,到那兒去玩玩。接下去,用“何鬱鬱”贊嘆洛陽的繁華景象,然後將筆觸移嚮人物與建築。“冠帶”,頂冠束帶者,指京城裏的達官顯貴。 “索”,求訪。“冠帶自相索”,達官顯貴互相探訪,無非是趨勢利,逐酒食,後面的“極宴娛心意”,就明白地點穿了。“長衢”(大街),“夾巷”(排列大街兩側的鬍同),“王侯第宅”,“兩宮”,“雙闕”,都不過是“冠帶自相索”,“極言娛心意”的場所。主人公“遊戲”京城,所見如此,會有什麽感想呢?結尾兩句,就是抒發感想的,可是歧解紛紜,各有會心,頗難作出大傢都感到滿意的闡釋。有代表性的歧解是這樣的:
一云結尾兩句,都指主人公。“極宴”句承“鬥酒”四句而來,寫主人公享樂。
一云結尾兩句,都指“冠帶”者。“是說那些住在第宅、宮闕的人本可以極宴娛心,為什麽反倒戚戚憂懼,有什麽迫不得已的原因呢?”“那些權貴豪門原來是戚戚如有所迫的,弦外之音是富貴而可憂,不如貧*之可樂”(餘冠英《漢魏六朝詩選》)。
一云結尾兩句,分指雙方。“豪門權貴的衹知‘極宴娛心’而不知憂國愛民,
正與詩中主人公戚戚憂迫的情形形成鮮明對照”(《兩漢文學史參考資料》)。
從全詩章法看,分指雙方較合理,但又絶非憂樂對照。“極宴”句承寫“洛中”各句而來,自然應指豪權貴。主人公本來是因生命短促而自尋 “娛樂”、又因自尋“娛樂”而 “遊戲”洛中的,結句自然應與“娛樂”拍合。當然,主人公的內心深處未嘗不“戚戚”,但口上說的畢竟是“娛樂”,是“遊戲”。從“鬥酒”、“駑馬”諸句看,特別是從寫“洛中‘所見諸句看,這首詩的主人公,其行樂有很大的勉強性,與其說是行樂,不如說是藉行樂以銷憂。而憂的原因,也不僅是生命短促。生當亂世,他不能不厭亂憂時,然而到京城去看看,從 “王侯第宅”直到“兩宮”,都一味尋歡作樂,醉生夢死,全無憂國憂民之意。自己無權無勢,又能有什麽作為,還是“鬥酒娛樂”,“遊戲”人間吧!“戚戚何所迫”,即何所迫而戚戚。用現代漢語說,便是:有什麽迫使我戚戚不樂呢(改成肯定語氣,即“沒有什麽使我戚戚不樂”)?全詩內涵,本來相當深廣;用這樣一個反詰句作結,更其餘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