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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鬥草:古代以花草相賽的一種民俗遊戲。一名鬥百草。
①鬧紅:一本作“鬧花”。形容百花盛開。
②平莎:平原上的莎草。或說,平整的草。茸嫩:形容初生之草十分柔嫩。
③遲日:春日晝長,故曰“遲日”。
④閣雨:把雨止住。閣,同擱。
⑤羅綬:羅帶。
【賞析】 這首詞初看起來,是一首傷春念遠的詞。上闋寫春光爛漫,又作轉折,說春色如此美妙,卻無人欣賞。下闋開頭既已點明全詞的“念遠”主旨,接下通過回憶,寫昔日邂逅的情境與別後的“幽怨”,後又回到眼前,煙月迷離,子規聲咽,一片凄清景緻,更增幾多離愁。陳亮乃南宋氣節之士,其創作絶少兒女情長。故有人認為此作寄托了恢復之志。
這首春恨詞,上片從寫景引嚮人事。柳媚花嬌,草軟莎平。淡雲微雨,春光宜人。然而這“芳菲世界”卻無人遊賞,都付於流鶯飛燕,實在令人生“恨”。下片寫聞“歸雁”而“念遠”,感今憶昔,“幾多幽怨”。這首詞的可貴之處,是用“幽秀”之筆,寫出了傢國之情。正由於筆麯意深,含蓄而味永,藝術效果往往並不在壯懷激烈的言詞之下。手法之妙,於此可見。
【集評】
徐釚《詞苑叢談》:陳同父開拓萬古之心胸,推倒一世之豪傑,其《水竜吟》詞,乃復幽秀。
劉熙載《藝概》捲四:同甫《水竜吟》雲“恨芳菲世界,遊人未賞,都付與、鶯和燕”。言近旨遠,直有宗(澤)留守大呼渡河之意。
艾治平《宋詞名篇賞析》:此詞寫的不是兒女情的“春恨”,而是“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那種“春恨”,它寄寓着祖國南北分裂,國恥未雪,傢仇未報的悲憤。這樣,便是以“芳菲世界”來比喻淪陷了的中原錦綉河山,而“鶯和燕”,則是姦邪小人和賣國求榮之類人物了。
唐圭璋《唐宋詞選註》:本詞和辛棄疾的名篇《摸魚兒》是同一風格,若論婉麗含蓄,意境深遠,二詞也可說是相映生輝。
唐圭璋《唐宋詞簡釋》:此首憑高念遠,疏宕有緻。起數句,皆寫景物。“鬧花”兩句,寫樓高風微。“春歸”三句,寫平莎垂楊。“遲日”三司,寫寒暖不定。“恨芳菲”三句,總束上片,好景無人賞,衹與流鶯閑燕賞之,可恨孰甚。換頭,因雁去而念遠。“金釵”三句,言當日之樂事無蹤。“羅綬”三句,言別後之幽怨難消。“正銷魂”三句,以景結,傷感殊甚。
[鑒賞]
本詞抒寫春恨。上片恨今日芳菲世界,遊人未賞,付與鶯燕;下片恨昔年金釵鬥草,青絲勒馬,風流雲散。
一起用“鬧”字烘托花的精神情態,同時總攬春的景象,與宋祁《玉樓春 》“紅杏枝頭春意鬧”句相比 ,毫不遜色,加上東風軟(和煦),更烘托出春光明媚,春色宜人。翠陌,翠緑的田野;平莎茸嫩,平鋪的嫩草,用茸嫩形容初春的草,貼切恰當;垂楊金淺,淺黃色的垂柳。遲日催花,春日漸長,催動百花競放;淡雲閣雨,雲層淡薄,促使微雨暫收;輕寒輕暖,不寒不暖,氣候最佳。這些都是春歸大地後帶來的春景、春色。薈萃如此多樣的美好景色,本可引人入勝,使人目不暇接而留連忘返。可是歇拍四句卻指出:在今朝,遊人未曾賞玩這芳菲世界,衹能被啼鶯語燕所賞玩。鶯燕是“能賞而不知者”(《草堂詩餘正集》瀋際飛語),遊人則為“欲賞而不得者”(同上)。鑒於人情世故都是這樣,尚有何心踏青拾翠!過片兩句,因寂寞而憑高念遠,嚮南樓問一聲歸雁。從上片看,奼紫嫣紅,百花競放,世界是一片喧鬧的,可是這樣喧鬧的芳菲世界而懶得去遊賞,足見主人公的處境是孤立無助的,心情是壓抑的。雁足能傳書信(見《漢書·蘇武傳》),於是鴻雁充當了信使,因為徵人未回,嚮南樓探問歸雁消息。金釵三句,謂昔年賞心樂事,而今已如風消雲散。金釵鬥草,拔金釵作鬥草遊戲。宗懍《荊楚歲時記》:“競采百藥,謂百草以蠲除毒氣,故世有鬥草之戲 。”青絲勒馬,用青絲繩做馬絡頭。古樂府《陌上桑》:“青絲係馬尾,黃金絡馬頭 。”羅綬三句,謂難忘別時的戀情,難禁別後的粉淚,難遣別久的幽怨。羅綬分香,臨別以香羅帶貽贈留念。秦觀《滿庭芳》“羅帶輕分”,亦此意。翠綃封淚,翠巾裹着眼淚寄與對方,典出《麗情集》記灼灼事。幾多幽怨,數不清的牢愁暗恨。正銷魂三句,有兩種斷法,一斷在“魂”字後,另一斷在“又是”後,兩者都可 ,而後者較恰當。因為一結要突出“又是”之意,用“又是”領下面兩句,由於又看到了與昔年離別之時一般的疏煙淡月、子規聲斷,觸發她的愁緒而黯然銷魂。子規,一名杜鵑,相傳古代蜀君望帝之魂所化 。(《華陽國志·蜀志》)子規鳴聲凄厲,最容易勾動人們別恨鄉愁。
這首詞上片,作者幾乎傾全力烘托春景的無比美好,而歇拍三句,卻來一個大轉折,指出人們以不能遊賞美好的春景為憾事,以如此芳菲世界被鶯燕所占有為惋惜,纔領會前面之所以傾全力描繪春景者,是為了給後面的春恨增添氣勢。蓋春景愈美好,愈令人惆悵 ,添人愁緒 ,也就是春恨愈加強烈。杜甫所謂“花近高樓傷客心”(《登樓》),“感時花濺淚 ”(《春望》),即為此種思想感情的反映 。下片似另出機杼,獨立成篇,其實不然,它是全詞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上下片有嶺斷雲連之妙。上片因春景美好反而引起春恨,這是客觀景物與內心世界的矛盾,而所以鑄成此種矛盾的,傷離念遠是一個主要因素,下片就是抒寫離愁別恨的,因而實與上片契合無間。從賞心樂事的一去不返,別後別久的十分懷念,別時景色的觸目銷魂 ,都在刻畫主人公的感情深摯 。可是作者是一位“推倒一世之智勇 ,開拓萬古之心胸”(黃宗羲《宋元學案·竜川學案 》)的鐵錚錚漢子,他寫作態度嚴謹,目的性明確 ,每一首詞寫成後,“輒自嘆曰,平生經濟之懷略已陳矣”(葉適引陳亮語)。所以很難想象他會寫出脂粉氣息濃郁的豔詞。據此,纔知下片的閨怨是假托的,使用這類表現手法在詩詞中並不鮮見,大率以柔婉的筆調,抒憤激或怨悱的感情。此種憤激之情是作者平素鬱積的,而且與反偏安、復故土的抗金思想相表裏,芳菲世界都付鶯燕,實際的意思則是大好河山盡淪於敵手。為此,清季詞論傢劉熙載評這幾句詞 :“言近旨遠,直有宗留守(宗澤)大呼渡河之意。”(《藝概》)以小詞比壯語,不覺突兀,是因其精神貼近之故。
陳亮傳世的詞七十多首,風格大致是豪放的,所以明代毛晉說:“《竜川詞》一捲,讀至捲終,不作一妖語、媚語,殆所稱不受人憐者歟 !”(《竜川詞跋》)後來他看到本篇及其他六首婉麗之詞,修正自己的論點,曰:“偶閱《中興詞選》 ,得《水竜吟》以後七闋,亦未能超然。”(《竜川詞補跋》)其實毛晉本來的論點還是對的,無須修正。作傢的作品,風格、境界可以多樣。陳亮詞的基調是豪放的,但也出現一些婉約的作品,毫不足怪。蘇軾《水竜吟·和章質夫楊花》、辛棄疾《 摸魚兒·暮春》,情調豈不纏綿凄婉,但畢竟與周(邦彥)、秦(觀)不同,蘇、辛和陳亮的詞,和婉中仍含剛勁之氣,所謂骨子裏還是剛的,關於這一點,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的出。
(竹筠清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