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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析】 這首詞,不外是追述作者自己在秦樓楚館中的一段經歷;這類事,張端義《貴耳錄》載:“道君(按:即宋徽宗)幸李師師傢,偶周邦彥先在焉。知道君至,遂匿床下。道君自攜新橙一顆,雲江南初進來。遂與師師謔語。邦彥悉聞之,隱括成《少年遊》雲……”這種耳食的記載簡直荒謬可笑。皇帝與官僚同狎一妓,事或有之,走開便是,何至於匿伏床下,而事後又填詞暴露,還讓李師師當面唱給皇帝聽。皇帝自攜新橙,已是奇聞,攜來僅僅一顆,又何其乞兒相?在當時士大夫的生活中,自然是尋常慣見的,所以它也是一種時興的題材。然而這一類作品大都鄙俚惡俗,意識低下,使人望而生厭。周邦彥這一首之所以受到選傢的註意,卻是因為他能夠麯折深微地寫出對象的細微心理狀態,連這種女子特有的口吻也刻畫得維妙維肖,大有呼之欲出之概。誰說中國古典詩詞不善摹寫人物,請看這首詞,不過用了五十一字,便寫出一個典型人物的典型性格。
“並刀如水,吳????勝雪,纖纖破新橙”──這是富於暗示力的特寫鏡頭。出現在觀衆眼前的,僅僅是兩件簡單的道具(並刀,並州出産的刀子;吳????,吳地出産的????。)和女子一雙纖手的微細動作,可那女子刻意討好對方的隱微心理,已經為觀衆所覺察了。
“錦幄初溫,獸煙不斷,相對坐調笙”──室內是暖烘烘的幃幕,刻着獸頭的香爐輕輕升起沉水的香煙。衹有兩個人相對坐着,女的正調弄着手裏的笙,試試它的音響;男的顯然也是精通音樂的,他從女的手中接過笙來,也試吹了幾聲,評論它的音色的音量,再請女的吹奏一支麯子。
這裏也僅僅用了三句話,而室內的氣氛,兩個人的情態,彼此的關係,男和女的身分,已經讓人們看得清清楚楚了。
但最精采的筆墨還在下片。
下片不過用了幾句極簡短的語言,卻是有層次,有麯折,人物心情的宛麯,心理活動的幽微,在簡潔的筆墨中恰到好處地揭示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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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嚮誰行宿”──“誰行”,哪個人,在這裏可以解作哪個地方。這句是表面親切而實在是小心的打探。乍一聽好像並不打算把他留下來似的。
“城上已三更”──這是提醒對方:時間已經不早,走該早走,不走就該决定留下來了。
“馬滑霜濃”──顯然想要對方留下來,卻好像一心一意替對方設想:走是有些不放心,外面天氣冷,也許萬一會着涼;霜又很濃,馬兒會打滑……。我真放心不下。
這樣一轉一折之後,纔直截了當說出早就要說的話來:“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你看,街上連人影也沒幾個,回傢去多危險,你就不要走了吧!
真是一語一試探,一句一轉折。我們分明聽見她在語氣上的一鬆一緊,一擒一縱;也仿佛看見她每說一句話同時都偵伺着對方的神情和反應。作者把這種身分、這種環境中的女子所顯現的機靈、狡猾,以及合乎她身分、性格的思想活動,都逼真地摹畫出來了。
這種寫生的技巧,用在散文方面已經不易着筆,用在詩詞方面就更不容易了。單從技巧看,不能不叫人承認周邦彥實在是此中高手。(劉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