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选
詩選
爱默生
神恩
反復阻止我的神,我對你無限感激,
你用這一層又一層工事將我環繞:
榜樣,習俗,恐懼,還有不順的運氣——
人所鄙薄的這些卻築成了我的城堡。
我戰戰兢兢,不敢把頭探出城堡,
用目光把下面咆哮的深淵窺視,
罪的深淵啊,你肯定早已將我淹沒,
如果它們不曾為了保護我而抵禦我。
1833
(靈石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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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償
為什麽我可以逍遙地看日頭,
別人卻沒有這樣的閑暇?
當然是因為他們快活的時候,
我獨坐在痛苦的蔭翳下。
為什麽欣喜的人們口若懸河,
我卻要像墳墓一樣喑啞?
啊!以前我宣講,他們沉默,
現在卻已輪到他們說話。
1834
(靈石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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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鵑花
有人問,花從哪裏來?
五月,當海風刺穿我們的孤獨,
一叢清新的杜鵑讓我在林間停駐。
無葉的花朵在潮濕的角落裏鋪開,
荒野和遲緩的溪流也感覺到了愛。
紫色的花瓣,飄墜在池塘裏,
給幽暗的水面增添了幾分明媚,
紅雀興許會來這裏梳理羽翼,
即使花兒讓心儀的它自慚形穢。
杜鵑啊!如果智者問你,這樣的景緻
為何要留給不會欣賞的天空與大地,
告訴他們,若神是為了看而造雙目,
那麽美就是自己存在的緣故:
你為什麽在這裏,玫瑰般迷人的花?
我從未想過問你,也不知曉答案;
可是,無知的我有一個單純的想法:
是引我前來的那種力量引你來到世間。
1834
(靈石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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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體與整體
田野裏穿着紅衣的農夫毫不知曉
你正從高高的山頂極目遠眺;
丘陵的農場遠遠傳來母牛的聲音,
但它並不是為了贏得你的歡心;
教堂的司事在正午敲鐘的時辰
不會想到叱咤風雲的拿破侖
正駐馬道旁,愉悅地側耳傾聽,
當他的隊伍席捲阿爾卑斯的峰頂;
你也不知道你每日生活的情狀
如何悄悄地改變了鄰居的信仰。
每個個體都與別的個體關聯,
沒有孤立的美,沒有孤立的善。
黎明,麻雀在赤楊的枝條上歌唱,
我覺得它的音樂來自天堂;
黃昏,我把麻雀帶回它的小窩,
同樣的歌卻再不能給我快樂,
因為我帶不回河流與天空——
眼睛而非耳朵纔是它們的聽衆。
精緻的貝殼躺在海灘上;
每一波海浪攜着泡沫涌來,
都用珍珠裝飾它們的釉彩,
大海洶涌起伏,似乎是想阻攔
它們安全地逃到我身邊。
我拭去上面的泡沫和水草,
往傢裏帶回海裏誕生的財寶;
而那些相貌平平的貝殼
衹能繼續在海灘陪伴太陽、
沙礫和喧囂不息的風浪。
戀人註視着他優雅的新娘,
緩緩行進在送親的路上,
他不知道她最美麗的衣裙
是雪白的唱詩班的陪襯。
當她終於來到他的房子,
像林間的鳥兒關進了籠子——
夢幻般的魔法頓時消失,
雖溫柔體貼,卻不再有魅力。
於是我說,“我渴戀真理;
而美,衹是青澀童年的玩具;
我把它和兒時的遊戲留在一起。”——
我正說着,在我站立之處,
土柏美麗的藤蔓便聚攏,
纏繞在石鬆的邊緣;
我呼吸着紫羅蘭的芳香,
周圍站着橡樹和雲杉;
鬆果和橡子落了一地;
永恆的天空在頭頂盤旋,
充滿光明和神的意念;
我重新看到,我重新聽到
流淌的河水和早晨的小鳥——
美悄悄穿過我的感官,
我在這完美的整體中消散。
1834
(靈石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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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風雪
天空所有的喇叭都在宣告
雪的來臨,它在原野上飛翔,
仿佛無處降落:密集的雪片
隱藏了山、樹林、河與天空,
也遮住了花園盡頭的農捨。
行客停下了雪橇,郵差耽擱了
路途,朋友也不來拜訪,一傢人
圍坐在明亮的壁爐邊,關在
被喧囂風暴隔開的私密世界裏。
快來欣賞北風的石匠手藝。
這個狂暴的匠人,它的采石場
磚瓦取之不盡,每處嚮風的
木樁、樹和門都變成白色堡壘,
又被它添上嚮外突出的房頂。
它的千萬衹手迅捷地揮灑着
奇幻野蠻的作品,絲毫不關心
格律和比例。他還惡作劇地
給雞籠和狗窩挂上白色的花環,
把隱藏的荊棘變成天鵝的模樣;
他也不顧農民的嘆息,從屋到屋
將村中的小路填滿,又在門口
造一個尖塔,放在作品頂端。
當他將整個世界據為己有,便在
註定的時辰撤走,仿佛從不曾來過,
當太陽出現,驚愕的“藝術”衹能
緩慢地模仿,一塊石頭一塊石頭,
用一個時代來復製狂風一個晚上
就完成的建築:雪的遊戲之作。
1835
(靈石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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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科德頌
1837年7月4日,慶祝戰役紀念碑落成。
河上那座簡陋的木橋旁,
旗幟曾翻捲着四月的風。
農夫們在這裏換上戎裝,
他們的槍聲把世界驚動。
敵人早已在幽寂中安睡,
勝利者也在幽寂中沉埋。
湮滅的時光裏橋已傾頽,
隨深暗的河水歸嚮大海。
今日的岸邊寧靜而翠緑,
我們在碑石裏寄托追思,
願榮光能在記憶中永駐,
當子孫和先祖一樣消逝。
靈啊,是你賜他們勇敢,
為後代的自由慷慨赴死,
別讓碑石在歲月裏凋殘:
它屬於他們,也屬於你。
1837
(靈石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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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黃蜂
健壯的大黃蜂,你嗡嗡歌唱,
你在的地方就是我夢想的地方。
讓他們揚着帆,嚮波多黎各進發,
飄洋過海,尋覓熱帶的天涯,
我衹願跟隨你,與你為伴,
你就是熱帶,充滿生命和靈感!
你跳着麯綫之舞,令荒野愉悅,
讓我追蹤你波浪般的路綫,
讓我靠近你,做你的傾聽者,
當你歌唱在灌木和葡萄藤間。
小小的昆蟲,太陽的戀慕者,
它用歡欣照亮了你的王國!
天穹的水手,空氣的浪濤裏,
你無憂無慮地遊弋;
日光和正午的不倦行客,
你盡情享受着明亮的六月;
求你等着我,等我靠近,
包圍我,用你嗡嗡的低吟——
外面的一切都是苦痛與艱辛。
在五月的日子,當南風
將閃爍的薄霧之網掀動,
讓銀灰的色澤印在天際,
當它撫摸萬物的溫柔手指
也在所有人的臉上
抹上了一絲浪漫的奇想,
當它悄悄地嚮地下傳遞暖意,
把泥土變成了紫羅蘭的香氣,
你,在陽光燦爛的孤獨裏,
尋訪着灌木叢中花的蹤跡,
你圓潤、輕快的低音
令翠緑的寧靜更顯深沉。
炎炎仲夏寵愛的醜陋歌手,
你催眠的麯調於我卻是享受,
它講述着陽光下的無數時辰,
漫長的白晝,和開滿花的水濱;
講述着印度的原野,
無邊無際的芳香世界;
講述着敘利亞的恬淡靜謐,
鳥兒般的快樂,永恆的閑適。
從未有污穢可憎的景觀
呈現在我心儀的昆蟲眼前;
它流連的是越橘,紫羅蘭,
火紅的楓樹,金黃的水仙,
深深的草,像緑色的旗幟,
與天空相配的菊苣,
耬鬥菜盛滿蜜的角,
芳香的蕨,竜牙草,
苜蓿,捕蟲草,赤蓮,
還有野薔薇,點綴其間;
此外都非它所知,非它所牽挂,
衹是它飛翔時變幻的圖畫。
穿黃色馬褲的哲學家,
你遠比人類的先知令我驚訝!
你衹讓美麗的東西入眼,
你衹讓甜蜜的東西入口,
你嘲弄命運,你超脫憂患,
你篩掉了糠,讓小麥存留。
等到凜冽兇猛的北風
牢牢將大地和海洋掌控,
你早已遁入深沉的夢鄉;
痛苦和匱乏徒然守在一旁;
匱乏和痛苦,反復把我們折磨,
你的睡夢卻讓他們手足無措。
1837
(靈石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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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洛斯*
世界的意義其實很簡單,
各種解說卻冗長紛繁,
無非是愛與被愛,
人和神卻依舊沒有學會,
哎,他們一再把它違背,
永遠不知悔改。
1844
註釋:
*厄洛斯(Eros),希臘神話中小愛神的名字。
(靈石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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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
被九重的神秘所包圍,
世界反而看起來更美:
雖然睏惑的先知不能傳遞
它運行不息的秘密,
但若你的心與自然一起跳動,
一切便呈現出來,從西到東。
每一種形式裏潛藏的精神
都呼喚着同類精神的回應;
每一顆原子都點燃自己,
隱約照見它未來的軌跡。
1844
(靈石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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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剋斯1
給我葡萄酒,但不是葡萄的腹中
生長出的那種飲料,
也不是源於藤蔓,深深的根延伸無窮,
從安第斯山嚮下直達好望角,
保存了大地的全部味道。
讓它的果實自黑暗之境
問候每日的黎明,
它的根浸潤在地府裏,
感覺到斯底剋斯河2的毒汁;
它將夜的痛苦
用自己的的魔法,釀成醇厚的幸福。
我們買的面包衹是灰燼;
我們買的葡萄酒3,摻了太多的水;
給我真正的食物——
它的捲須和茂盛的葉
盤麯在天國的銀色群山間
沾滿了永恆的露;
酒中之酒,
世界之血,
形式的形式,模子的模子,
讓我酩酊大醉,
讓我成為它的夢寐,
在所有事物、所有本性間隨意飄移;
洞悉鳥的語言,
完美表達一切意念。
那酒就像
地平綫上
日光的瀑布,
或是像不絶的海流奔涌在大西洋,
朝着呼喚它們的南方歸宿。
面包和水,
無需變形的食物,
彩虹是它的花,智慧是它的果,
那酒已經化身為人,
那食物有理性,也有靈魂4。
那酒是音樂——
音樂和酒融為一體——
飲酒的時刻,
我將聽見遙遠的“混沌”對我低語;
還未誕生的國王和我一起散步;
貧乏的草將會盡情設想,
當它輪回為人,當如何行動。
被它們的魔力觸發,我會打開
每一塊岩石的秘密世界。
我感謝這快樂的汁液,
它賜給了我一切知識——
神秘的風吹過,
復活了遠古的記憶,
似乎堅不可摧的習俗的城堞
也突然傾頽、消逝。
斟出你神奇的葡萄酒,巴剋斯!
找回失去的我,失去的舊日!
酒是酒的解藥,
葡萄是葡萄的酬勞!
快療治長久侵蝕我的絶望——
理性早被遺忘的塵沙淹沒,
過去世代的記憶早已熄滅;
讓它們煥然一新;
用酒修復時間毀損的一切;
在醉意擴散的地界,
讓燦爛的歷史死而復生;
為古舊的畫布重新上色,
將磨蝕的印版重新雕刻,
用鋼筆在藍色的書板上
描繪我昔日的傳奇,
追溯人類的第一日,
跳舞的神祗和不朽的英雄。
1846
1. 即狄俄尼索斯,希臘神話中的酒神。
2. 希臘神話中的冥河。
3. 基督教聖餐儀式中,教徒都要領受面包和葡萄酒,紀念耶穌。
4. 按照基督教的傳統說法,葡萄酒是耶穌的血,面包是耶穌的身體。吃面包、喝葡萄酒就是與基督融為一體。這種變化(transubstantiation)是在教會執行的聖餐儀式中發生的。愛默生此處顯然否定了基督教的立場。
(靈石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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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林1
1
你那低回的竪琴永不能令我歡欣,
或填滿我渴求的耳朵,
弦的彈奏當如天地間風的運行,
自由,超邁,大氣磅礴。
小夜麯的婉轉低吟,
鋼琴的清脆音符,
哪能將野性的血驚醒
自神秘的深處?
詩人當如君王,
擊打琴弦必須有野蠻雄健的力量,
仿佛用權杖或鐵錘驅遣
雷霆般的技藝
奔馳在琴弦之間,
揭示太陽旋轉的秘密,
和遼遠星球的火焰。
梅林的敲擊是命運的敲擊,
它應和着森林裏的聲音,
當枝幹猛烈撞擊着枝幹;
它應和着洪流沉悶的呻吟,
當冰的囚室在春天裏震顫;
它應和着演說傢奔涌的言辭,
應和着陽剛靈魂的脈動,
應和着熙攘喧囂的城市,
應和着炮火連天的戰爭,
應和着勇士慷慨的行進,
應和着洞穴裏回蕩的聖徒的歌音。
偉大的詩藝
必定有偉大的氣質。
詩人不會用節奏和格律
將他的思想束縛,
而要拋開一切陳規;
他將不斷攀登
朝着詩韻的巔峰。
“進來,進來,”天使說,
“進入最上面的門,
不要數下面有多少層,
一級級靠近樂園的景緻
沿着那驚奇的樓梯。”
他是遊戲之王,熟諳自己的技藝,
永不愧疚,無可挑剔,
他將每日的快樂分賜,
藏在詩歌的甜蜜流體裏。
當他玄妙的心靈
高聲唱出自己的樂音,
意念便紛紛幻化顯形,
它們和着麯調,
一邊走,一邊手舞足蹈,
匯成浩浩蕩蕩的大軍。
這豐富的快樂令他沉迷,
他把一切主題歌唱;
梅林雄健的詩行
足以化解自然的一切對立,——
他剝奪暴君的意志,
他給獅子溫和的脾氣,
他的歌聲撒在翻涌的空氣裏,
便平息了迫近的風暴,
他讓季節寧靜地生長,
像詩歌一樣安詳。
如果沒有靈感,情緒低落,
他不會奢望去編織
驚人的詩;
他會靜待力量恢復。
就像鳥兒從休歇的地方
嚮天空的最高處扶搖直上,——
即使這也遠遠不及繆斯翺翔的高度。
他也不會如此僭越,
以為憑巧智就可達到那樣的境界,
它衹屬於特定的靈魂,
特定的時辰。
有時世界仿佛豁然敞亮,
上帝的意志自由馳騁,
那時即使白癡也會驚醒,
洞見千年裏人世的變遷,——
突然,不經意間,
我們被自己觸動,衝到門邊眺望,
即使天使的劍也無法呈現
它們隱匿的景觀。
2
詩人的韻
調節君王的事務;
愛平衡的自然
成對地鑄造萬物。
每一點都為另一點而設,
每一種顔色都有相反的顔色,
每一種聲音呼應着另一種聲音,
或高或低,
各種味道快樂地融合在一起;
葉子在枝條上相互應和,
還未發芽時它們就是如此親近。
手挨着手,足挨着足,
新郎新娘將同一個身體分享;
古老的儀式,婚姻的雙方
在每位凡人的生命裏居住。
光的熔爐在遠處亮閃,
它熔化球形與條形,
鍛造成對的星星,
讓它們誰也不孤單。
動物們因愛而癲狂,
因相思而押韻;
都在恰當的時辰
加入世界的合唱。
就像舞者的樂隊有條不紊,
思想也手拉着手現身;
它們成對地表演,
時而交換一下舞伴;
彼此幫助,彼此映襯,
不乏智慧,也不乏青春。
那些形單影衹的奇想
卻衹能短暫地飄蕩,
就像單身漢
或嫁不出去的女孩,
他們做不了祖先,
無法留下讓謊言恐懼的後代,
也無法讓真理永不朽壞。
像鷹的雙翼那樣完美,
萬物的韻在於平衡搭配,
數學與貿易
同樣要求助於和諧的繆斯。
奈米西斯女神2
也是讓奇數與偶數相配,
她在天地間駐臨,
糾正一切失衡,
讓音符盡善盡美,
讓歌麯渾然天成。
微妙的韻,豐盛的廢墟,
在生的房子裏喁喁低語,
三姐妹3一邊織,一邊唱;
我們這些輪回中的泥土,
應和着她們完美的音律,
當黎明黃昏的暗淡天幕
把音樂飲醉的我們掩藏。
註釋:
1. 梅林(Merlin)是傳說中亞瑟王手下的魔法師。
2. 奈米西斯(Nemesis)是希臘神話中的報應女神,其主要功能是維持宇宙的平衡。
3. 三姐妹指命運三女神,她們紡織每一個人的命運。
1846
(靈石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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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埃爾*
在那遙遠,遙遠的古代,
衹有冥思的靈魂能夠瞥見;
甚至時間都還衹是荒野,
沒有標出後來的日月年。
這是尤利埃爾被逐的經歷,
這是發生在天堂裏的舊事。
一次,詩人路過昴宿星團,
偶然聽到了年輕諸神的交談。
一宗塵封已久的叛逆大罪,
嚮他的耳朵揭開了幕帷。
年輕的神祗們正在討論
形式的法則,格律的標準,
天體,本質,太陽的光芒,
哪些是實體,哪些是幻象。
其中一位的聲音深沉剛健,
毫無敬畏,不容任何置辯,
他的神情仿佛要融化整個天穹,
讓各處的魔鬼都不禁蠢蠢欲動。
他以神的身份斷言,
應當拋棄綫的概念。
“自然界根本沒有綫,
個體和宇宙都是圓,
所有光綫的旅行都是徒勞,
惡會賜福,冰會燃燒。”
尤利埃爾目光如劍,
天空漾起一個寒顫;
老戰神紛紛搖頭,臉色陰鬱,
桃金娘花壇上的天使皺眉不語,
天堂的居民們隱隱感覺,
這莽撞的話語將帶來災禍,
命運天平的橫梁突然折斷,
善與惡的界限突然洞穿,
強大的冥王也亂了方寸,
嚮着混亂的深淵沉淪。
剎那間,意識到自己的處境,
尤利埃爾的美像枯葉凋零;
他曾是天界的神,尊榮非凡,
此刻卻悄悄退到雲的後面,
不知是因為他將註定
在重生的海裏旋轉不停,
還是因為他頓悟的光芒
會將孱弱的眼睛灼傷。
立刻,一陣消弭記憶的風
罩住了每一位神的身形,
他們的唇鎖住了秘密,
就像把火種埋在了灰燼裏。
但真理的幽靈仍時時顯現,
令天使遮掩的翅膀羞慚,
從太陽的軌道裏,
從化學反應的果實裏,
從靈魂在物質界的旅行裏,
從水的迅速變化裏,
從誕生於惡的善裏,
仍會傳來尤利埃爾尖利的聲音,充滿蔑視。
天空深處,一抹緋紅掠過,
諸神顫動着身體,卻不知為什麽。
1846
註釋:
*尤利埃爾(Uriel)是密爾頓《失樂園》中太陽的天使長的名字。
(靈石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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辯護詞
不要以為我桀驁不馴,
因我獨自在山𠔌間遊蕩;
我是去拜謁森林之神,
把他的智慧嚮世人宣講。
不要指責我懶散怠惰,
因我終日衹把溪水凝視;
每一片雲從空中飄過,
都在我書裏寫下一個字。
勤勞的人不要責備我,
因我衹顧采擷閑適的花;
這手裏的紫苑,每一朵
都會裝着一個思想回傢。
天地所有神秘的訊息
都藏身於眼前花的形象;
古今所有隱秘的歷史
都被鳥兒在樹蔭裏傳唱。
強壯的牛離開田野時,
帶給你的衹是一種收穫,
另一種莊稼留在原地,
我拾起它們,變成了歌。
1846
(靈石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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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
將傳奇的光澤和魅惑
賦予手推車、碗碟和煎鍋;
讓隱藏在石堆光影裏的正午
也能籠罩月光的神秘孤獨;
讓城市整齊的水泥路面,
變幻出遍布甜美丁香的花園;
讓涌動的噴泉送來涼爽,
在烈日炙烤的廣場歌唱;
讓雕塑、圖畫、公園和大廳,
歌謠、旗幟和公共的節慶,
喚醒過去的記憶,裝點今日,
讓明天成為一個新的開始。
如此,塵土中辛勤勞作的人
將透過城市的時鐘之門
瞥見似真似幻的國王與侍從,
天使的裙邊和綴滿星星的翅膀,
他的先祖在明亮的寓言裏閃爍,
他的孩子在天國的餐桌旁圍坐。
這樣快樂的表演
是藝術的特權,
讓人習慣地球上的旅程,
讓放逐者領受他的天命,
既然創造他的那種質料
也把日子和天穹創造,
他便應緣着這些樓梯攀登,
他的尊貴與時間同等;
上界不朽的生命,同樣
也由凡人柔弱的溪流滋養。
1847
(靈石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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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
時間的女兒,偽善的日子,
裹着頭巾,沉默如赤足的舞僧*。
她們排成一列,無窮無盡,
手裏拿着王冠和柴捆,
按人們的意願把禮物饋贈:
面包,王國,星辰和挂滿繁星的天穹。
我在枝葉交錯的花園裏,看見她們的隊列,
我忘記了早晨許下的心願,倉促間
摘了一些香草和幾個蘋果,日子
轉過身,沉默地離開了。太遲了——
在她陰鬱的束發帶下,我看到了蔑視。
註釋:
*原文dervishes,是穆斯林的一個支派,其特點是苦修和狂舞,藉此進入靈魂出竅的神秘狀態。
1851
(靈石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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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天1
若染血的殺人者以為殺的是別人,
若被殺者也以為被殺的是自己,
他們都還未識得我的奧妙法門,
我遵循,超越,又從反面開始。
遙遠的,遺忘的,都在我身邊,
陰影與陽光也沒什麽不同,
早已消失的神祗還會嚮我顯現,
恥辱與聲名我都納入胸中。
那些忘記我的人衹是一廂情願,
他們遠翔時,我是他們的羽翼;
我是懷疑者,也是懷疑的意念,
我是僧侶們日夜不息的頌詩。
大神們2終日覬覦着我的園庭,
七聖徒3也被無益的夢想折磨。
可是你,謙卑的愛善的心靈,
我為你備的禮物讓天堂失色!
1856
註釋:
1. 梵天(Brahman)是印度教的最高神。
2. 大神指印度教中的Indra(天空神)、Ani(火神)和Yama(死神)。
3. 七聖徒指Maharshis,印度教中最高的聖徒。
(靈石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