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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①解連環:柳永創調。
②弦索:指琴、箏一類樂器。
③紅藥:紅色芍藥。
④杜若:香草。
【賞析】 這首詞與一般寫相思別情的情詞不同。相思離情還有可托情懷之人,如今卻是“怨懷無托”。詞中抒發的便是由於“怨懷無托”而生發出來的種種麯折、矛盾的失戀情結。
上片“怨懷無托,嗟情人斷絶,信音遼邈。”這三句把心中鬱結已久的幽怨和盤托出,來勢突兀,說明心中的痛楚已經到了難以抑製、無可忍受的程度。這一痛楚是因為“情人斷絶,信音遼邈”。往日情人不僅絶情而且斷信,毫不留戀地棄我而去。負心如此,豈是常情所可猜度。
“信妙手能解連環,似風散雨收,霧輕雲薄。”尤怨至極無以平憤,遂以譏刺口吻以泄怨怒。意思是說,這拋我而去的負心女子,把本不可解的愛情,就像古代齊王後解玉連環那樣,椎破(砸碎)解之。“解連環”的故事,見《戰國策·齊策六》:“秦昭王嘗遣使者遺君王後玉連環,曰:‘齊多智,而解此環否?’君王後以示群臣,群臣不知解,君王後引錐椎破之,謝秦使曰:‘謹以解矣!’”這本來是一次齊國與秦國的外交鬥爭,秦國有意示威,齊王後並不示弱,暗示的方法非常决斷而巧妙,所以說:“信妙手能解連環”。但以此來指女子的毅然絶情,便有譏刺對方的意味。“風散雨收,霧輕雲薄。”句中的“雲”、“雨”歷來暗喻男女纏綿難解之情,典出《高唐賦》。“風散”、“霧輕”暗喻這一負心女子寡情無義,她對濃如雲雨的男女之戀,視為可聚可散的風與霧,毫無依憑可言。怨懷至此本應斷絶癡情,但睹物思人,依然舊情難已。
“燕子樓空,暗塵鎖一床弦索。想移根換葉,盡是當時手種紅藥。”這四句一變憤懣語氣,轉為無限思量。如今人去樓空,樂器生塵,種種舊事舊情不由自主地又重上心頭。燕子樓是唐武寧軍節度使張愔為愛妾關盼盼所建。張愔卒後,盼盼念舊日恩愛而不嫁,其事綺豔感人。“燕子樓空”暗寓往昔纏綿之情已隨人去,藉用蘇軾《永遇樂》詞“燕子樓空,佳人何在”句意,以托懷念之情。再望庭中紅藥正發,較當年手種之時已根移葉換,光陰之速,人情之變,觸處皆是,教人怎生忘懷?紅藥即芍藥,是古代愛情誓約的象徵物。《詩經·溱洧》:“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鄭《箋》:“送女以勺藥,結恩情也。”唐李賀《許公子鄭姬歌》:“先將芍藥獻妝臺,後解黃金大如鬥。”即源於《溱洧》之俗。“移根換葉”在詩詞中暗示情侶分散。蘇軾《意難忘》詞:“相逢情有在,不語意難忘。些個事,斷人腸。怎禁得恓惶。待與伊、移根換葉,試又何妨”俞平伯《清真詞釋》解:“移根換葉”三句云:“然無論如何換,如何移,我總記得分明,實是當時香泥親護,玉手相將,共同扶植者也。”(俞平伯《論詩詞麯雜著》六四三頁)似稍欠斟酌。蓋此詞上片之“紅藥”與下片之“杜若”、“梅萼”,各占一事,各領一意,且都有出典。尤其“移根換葉”喻情侶分散已見蘇詞,俞老所解恰與句意相違,恐它日不能明辨,相沿輾轉,特綴數語以茲後來參證。詞中“紅藥”句意既已辨明,尚須就詞中情感的變換加以點破。“燕子摟空”兩句是懷念舊時恩愛,“想移根換葉”二句雖憶舊事,卻因此而又生怨恨。回憶當初手種紅藥之時,曾相誓永結情好,伊今毀誓背盟,更置誓言於何地?由此可見,伊人不衹“妙手能解連環”,而且背信棄義,無所不用其極,是可為而何事不可為?至此可謂怨之已極。
下片“汀洲漸生杜若。料舟移岸麯,人在天角。”如果將這三句所表達的懷念之情,與上片歇拍詛咒詈駡之語加以比照,幾乎判若出自兩人之口。男女之愛發之於情,情之為物是不可理喻的。所以詛咒也好,詈駡也好,都是出自一片愛意。春天來臨,汀洲之上杜若漸萌,於是心中又打點起,為負心而去的情人料理一切的準備。伊已別去經年,行舟沿着麯麯不盡的水岸漸行漸遠,料想如今已在海角天涯。即便有信有物想寄給她又寄到何處?杜若是香草,用以象徵情人之間的寄贈之物。《九歌·湘夫人》》:“搴汀洲兮杜若,將以遺兮遠者。”所以“汀洲漸生杜若”是見杜若而生“將以遺兮遠者”之情,並非要寄什麽香草,人愈遠而思愈切,其情之苦可想而得。
“漫記得當日音書,把閑語閑言,待總燒卻。”因為人去日遠,所以更加盼望去者寄來隻言片語的消息以慰望眼。但這一切又化為空望。回憶當初熱戀之時,紅箋密字音書不斷,至今仍置懷袖珍如至寶。事至今日纔知道那衹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閑言淡語,真想付之一炬以解憤恨。樂府古辭《有所思》:“聞君有他心,燒之當風揚其灰。從今已往,勿復相思而與君絶。”(《樂府詩集》二三○頁)情人反目往往會把平日視為至寶的紀念物撕毀燒掉以泄怨憤。樂府《有所思》所寫便是如此。但這首詞卻與《有所思》的人物心態有所不同,詞中雖然也說道“待總燒卻”,然而衹是這麽想並未這麽做。其癡迷之情豈不有甚於付諸行為的真的“燒卻”嗎?
“水驛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這兩句回應下片過拍“汀洲漸生杜若”。意思是說,我雖有心寄信、物給你,因你行蹤不定,欲寄而勢有不能;而我仍居原處,衹要你肯寄則無有不能。何況現已春暖冰消,水驛通航,你怎不能把江南的春梅寄我一枝聊解苦憶呢?《荊州記》:“吳之陸凱自江南寄梅至長安,贈好友范晔,並寄詩云:“折梅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其實“望寄我江南梅萼”的“望”不過是奢“望”而已,明知“情人斷絶,信音遼邈”,還如此奢望不已,豈非癡頑而何?但人間“無物似情濃”(張先《一叢花令》)所以纔有“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李商隱《無題》)這樣的癡情灑嚮人間惹人去尋繹玩味!
“拚今生、對花對酒,為伊淚落。”詞人用這句極凄涼、極清醒又極真實的話語作為全詞的結尾,卻把情感推進到高峰。哀莫大於心死,今去者决絶,無可輓回,卻又不能“勿復相思而與君絶”,“對花對酒”尚且“為伊淚落”,那麽無花無酒更當奈何?這些不盡之情留在詞外,令人玩索。(李漢超)
[賞析2]
此詞吟詠失戀傷情。抒情主人公是一位男性。先寫心中幽怨無法排遣。“妙手能解連環”,寫對方輕易棄情,“妙手”二字頗有諷刺之意。“風散”、“霧輕”二句仍寫對方薄情輕情。“燕子樓”,“弦索”與眼前的紅芍藥花,都是兩情相悅的見證,而今睹之,更令人神傷。下闋由“移根換葉”杜若漸生,狀寫主人公一種微茫的希望。“舟依岸麯,人在天角”假想對方飄泊情景,割不斷相思情。但“漫記得”以下四句又轉為徹底絶望,但“水驛春回”又作陡轉,情絲難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