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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析】 詞作者趙鼎解州聞喜(即今山西省聞喜縣)人,生於北宋末年,在南宋高宗時曾任尚書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與宗澤、李綱相鼎足,俱為中興名臣。因與姦臣秦檜不和,遭秦忌恨,終至迫害死,享年六十二歲。據詞前小序可知,該詞寫於“丁未九月南渡”之時,“丁未”年(1127)的前一年即丙午年(1126),發生了著名的“靖康之變”,金軍攻破汴京(今河南開封),大肆燒殺擄掠,城內公私財物積蓄為之一空;次年(即丁未年)四月,金人俘虜了徽宗、欽宗二帝和北宋宗室子弟、後妃等數千人北去。北宋臣民稱這個歷史大事件為“靖康之恥”。趙鼎的這首詞便寫於這一年“九月南渡”時。至於他“南渡”何處,因為這一年也是高宗趙構為逃避金人勢力、籌備遷都偏安江南一隅之時,這首詞就寫於詞人渡江南去“泊舟儀真江口”的途中。儀真江,在今江蘇儀徵縣境內。
上片通過深秋季節茫茫江空凄清景色的描繪,或直露或含蓄地抒寫自己有傢難回、前途未卜的悲傷。“慘結秋陰”三句是寫攝入滿腔愁情的詞人眼中的秋景,開篇的“慘”字與“霏霏雨濕”的“濕”字下筆十分巧妙,它不僅把詞人此時的心情感受輕輕地帶了進來,而且也使得這濃重的秋雲、凜冽的秋風、瀟瀟的秋雨,都仿佛一股腦兒地壓嚮、撲嚮、灑嚮詞人心頭,給人以沉重的壓抑感。“凄望眼”三句是寫:凄然放眼長天,但見南飛的鴻雁,排作“人”字、“一”字形狀疾翔遠去,天色將晚,等待着它們的是廣漠的沙石積成的河灘。與前面的技法相同,衹一個“凄”字,便使愁苦的心緒與自然景物相交融:“徵鴻”,指大雁,是候鳥,逐暖而棲;春來地氣回暖它由南飛北,秋來嚴寒將至,它又由北嚮南;人為萬物之首、靈氣所鐘,不能定亂世、扭乾坤,竟然也學此徵鴻,勞碌奔命;然而,鴻雁南去北來尚且有“沙磧”可以棲宿,大片國土淪喪、逃嚮異地他鄉的人又何處是歸宿?“試問鄉關何處是,水雲浩蕩迷南北”之句,便是承上而來的即興傷懷,充滿傢國之戀。北,指中原,指北宋王朝的都城──汴京所在之處,當然也指作者的解州家乡;南,指詞人要去的、南宋朝廷偏安偷生的地方;“水雲浩蕩迷南北”寫的是江水雲天連作一片蒼蒼茫茫、是南是北難以分辨的眼前景,同時也點出了詞人迷惘、悲痛的心中情。“但一抹、寒青有無中,遙山色”是說:舟行前方僅僅看見一縷似有還無的青緑,像是遠處寒山的顔色;青色,是生命的象徵,青山到底暗喻着什麽?這裏把詞人的政治態度用形象的藝術手法表現了出來:金人在丁卯年四月自汴京虜去徽、欽二帝後北走,趙構便在五月即皇帝位,不思勵精圖治、抵禦外敵以雪靖康之恥,而是聽信投降主和派的讒言,為保存自我,决心拱手讓出中原大片山河,躲到江左去當小皇帝;趙鼎屬主戰派,所以他看南宋王朝的前途吉兇,猶如迷霧中的遠處寒山,僅僅給人一抹似有還無的青色,命運如何,難以預料。
下片寫動作神態、直抒思鄉懷國之積鬱,情調蒼涼凄愴。“天涯路,江上客”兩句是主體自謂:天涯路上奔命之人,江波水面零丁過客。“腸欲斷”四句通過腸斷、頭白、空搔首、長嘆息直陳破國亡傢之恨對自己的煎熬。“暮年離拆”點出了這種切膚之痛年輕人尚難以忍受,何況是垂暮之年!其實詞人當時也不過四十出頭,但愁苦的歲月更催人老,所以纔有“頭應白”、已“暮年”之嘆!這些愁苦心情的抒發盡是直筆,不加妝點,但因情真意切發自心底,故讀來聲聲帶淚。面對這種吞噬人心的憂傷,詞人想起了酒,“須信道消憂除是酒”,然而“奈酒行有盡情無極”,句中僅以“須信”、“除是”,“奈”何等詞便麯折委婉地勾寫出一種無可奈何的心緒,又以“酒行有盡”與“情無極”的比照,把嚴酷的現實與詞人胸中的理想之間的鮮明反差表露了出來。尾句“便輓取、長江入尊罍,澆胸臆”充滿執着的豪氣:既然消憂解愁除酒之外別無它物,那麽我就要將滔滔江水、充作烈酒引入杯盞用它來潑澆千年萬古皆有的揮之不去、斬之不斷的破國亡傢的深“愁”。
該篇詞語明快有力,短句較多,增加急促感、緊迫感,又以仄聲韻貫穿始終,更顯得鏗鏘有力、動人心弦,突出了情感的力度,悲戚的深度和想象的寬度,非個中人不能作此。又善於點化前人的名句入詞,不着痕跡,例語甚多,僅就“試問鄉關何處是,水雲浩蕩迷南北”而論,分明是受唐·崔顥《黃鶴樓》尾句“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的啓迪而成,景真情切,更翻出了奈人尋味的新意。這也是一種修辭技巧。(韓秋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