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選
古尔蒙
西茉納,有個大神秘
在你頭髮的林裏。
你吐着幹蕊的香味,你吐着野獸
睡過的石頭的香味;
你吐着熟皮的香味,你吐着剛簸過的
小麥的香味;
你吐着木材的香味,你吐着早晨送來的
面包的香味;
你吐着沿荒垣
開着的花的香味;
你吐着黑莓的香味,你吐着被雨洗過的
長春藤的香味;
你吐着黃昏間割下的
燈心草和薇蕨的香味;
你吐着鼕青的香味,你吐着蘚苔的香味,
你吐着在籬陰中結了種子的
衰黃的野草的香味;
你吐着蕁麻如金雀花的香味,
你吐着苜蓿的香味,你吐着牛乳的香味;
你吐着茴香的香味;
你吐着鬍桃的香味,你吐着熟透而采下的
果子的香味;
你吐着花繁葉滿時的
柳樹和菩提樹的香味;
你吐着蜜的香味,你吐着徘徊在牧場中的
生命的香味;
你吐着泥土和河的香味;
你吐着愛的香味,你吐着火的香味。
西茉納,有個大神秘
在你頭髮的林裏。
戴望舒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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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楂
西茉納,你的溫柔的手有了傷痕,
你哭着,我卻要笑這奇遇。
山楂防禦它的心和它的肩,
它已將它的皮膚許給了最美好的親吻。
它已披着它的夢和祈禱的大幕,
因為它和整個大地默契;
它和早晨的太陽默契,
那時驚醒的群蜂正夢着苜蓿和百裏香,
和青色的鳥,蜜蜂和飛蠅,
和周身披着天鵝絨的大土蜂,
和甲蟲、細腰蜂,金慄色的黃蜂,
和蜻蜓,和蝴蝶,
以及一切有趣的,和在空中
像三色堇一樣地舞着又徘徊着的花粉;
它和正午的太陽默契,
和雲,和風,和雨,
以及一切過去的,和紅如薔薇,
潔如明鏡的薄暮的太陽,
和含笑的月兒以及和露珠,
和天鵝,和織女,和銀河;
它有如此皎白的前額而它的靈魂是如此純潔,
使它在全個自然中鐘愛它自身。
戴望舒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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鼕青
西茉納,太陽含笑在鼕青樹葉上;
四月已回來和我們遊戲了。
他將些花籃背在肩上,
他將花枝送給荊棘、慄樹、楊柳;
他將長生草留給水,又將石楠花
留給樹木,在枝幹伸長着的地方;
他將紫羅蘭投在幽蔭中,在黑莓下,
在那裏,他的裸足大膽地將它們藏好又踏下;
他將雛菊和有一個小鈴項圈的
櫻草花送給了一切的草場;
他讓鈴蘭和白頭翁一齊墜在
樹林中,沿着幽涼的小徑;
他將鳶尾草種在屋頂上
和我們的花園中,西茉納,那裏有好太陽,
他散布鴿子花和三色堇,
風信子和那丁香的好香味。
戴望舒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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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
西茉納,穿上你的大氅和你黑色的大木靴,
我們將象乘船似地穿過霧中去。
我們將到美的島上去,那裏的女人們
象樹木一樣的美,象靈魂一樣地赤裸;
我們將到那些島上去,那裏的男人們
象獅子一樣的柔和,披着長而褐色的頭髮。
來啊,那沒有創造的世界從我們的夢中等着
它的法律,它的歡樂,那些使樹開花的神
和使樹葉炫燁而幽響的風。
來啊,無邪的世界將從棺中出來了。
西茉納,穿上你的大氅和你黑色的大木靴,
我們將象乘船似地穿過霧中去。
我們將到那些島上去,那裏有高山,
從山頭可以看見原野的平寂的幅員,
和在原野上嚙草的幸福的牲口,
象楊柳樹一樣的牧人,和用禾叉
堆在大車上面的稻束:
陽光還照着,綿羊歇在
牲口房邊,在園子的門前,
這園子吐着地榆、萵苣和百裏香的香味。
西茉納,穿上你的大氅和你黑色的大木靴,
我們將象乘船似地穿過霧中去。
我們將到那些島上去,那裏灰色和青色的松樹
在西風飄過它們的發間的時候歌唱着。
我們臥在它們的香蔭下,將聽見
那受着願望的痛苦而等着
肉體復活之時的幽靈的煩怨聲。
來啊,無限在昏迷而歡笑,世界正沉醉着:
夢沉沉地在鬆下,我們許會聽得
愛情的話,神明的話,遼遠的話。
西茉納,穿上你的大氅和你黑色的大木靴,
我們將象乘船似地穿過霧中去。
戴望舒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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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
西茉納,雪和你的頸一樣白,
西茉納,雪和你的膝一樣白。
西茉納,你的手和雪一樣冷,
西茉納,你的心和雪一樣冷。
雪衹受火的一吻而消溶,
你的心衹受永別的一吻而消溶。
雪含愁在松樹的枝上,
你的前額含愁在你慄色的發下。
西茉納,你的妹妹雪睡在庭中。
西茉納,你是我的雪和我的愛。
戴望舒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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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葉
西茉納,到林中去吧:樹葉已飄落了;
它們鋪着蒼苔、石頭和小徑。
西茉納,你愛死葉上的步履聲嗎?
它們有如此柔美的顔色,如此沉着的調子,
它們在地上是如此脆弱的殘片!
西茉納,你愛死葉上的步履聲嗎?
它們在黃昏時有如此哀傷的神色;
當風來飄轉它們時,它們如此婉轉地哀鳴!
西茉納,你愛死葉上的步履聲嗎?
當腳步蹂躪着它們時,它們像靈魂一樣地啼哭,
它們做出振翼聲和婦人衣裳的綷穄聲。
西茉納,你愛死葉上的步履聲嗎?
來啊:我們一朝將成為可憐的死葉,
來啊:夜已降臨,而風已將我們帶去了。
西茉納,你愛死葉上的步履聲嗎?
戴望舒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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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
西茉納,河唱着一支淳樸的麯子,
來啊,我們將走到燈心革和蓬骨間去,
是正午了:人們拋下了他們的犁,
而我,我將在明耀的水中看見你的跣足。
河是魚和花的母親,
是樹、鳥、香、色的母親,
她給吃了𠔌又將飛到
一個遼遠的地方去的鳥兒喝水,
她給那緑腹的青蠅喝水,
她給象船奴似地劃着的水蜘蛛喝水。
河是魚的母親:她給它們
小蟲、草、空氣和臭氧氣;
她給它們愛情;她給它們翼翅,
使它們追蹤它們的女性的影子到天邊。
河是花的母親,虹的母親,
一切用水和一些太陽做成的東西的母親:
她哺養紅豆草和青草,和有蜜香的
綉綫菊,和毛蕊草。
它是有象鳥的茸毛的葉子的
她哺養小麥,苜蓿和蘆葦;
她哺養苎麻;她哺養亞麻;
她哺養燕麥、大麥和蕎麥;
她哺養裸麥、河柳和林檎樹;
她哺養垂柳和高大的白楊。
河是樹木的母親:美麗的橡樹
曾用它們的脈管在她的河床中吸取清水。
河使天空肥沃:當下雨時,
那是河,她升到天上,又重降下來;
河是一個很有力又很純潔的母親。
河是全個自然的母親。
西茉納,河唱着一支淳樸的麯子,
來啊,我們將走到燈心草和蓬骨間去;
是正午了:人們拋下了他們的犁,
而我,我將在明耀的水中看見你的跣足。
戴望舒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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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樹園
西茉納,帶一隻柳條的籃子,
到果樹園子去吧。
我們將對我們的林檎樹說,
在走進果樹園的時候:
林檎的時節到了,
到果樹園去吧,西茉納,
到果樹園去吧。
林檎樹上飛滿了黃蜂,
因為林檎都已熟透了
有一陣大的嗡嗡聲
在那老林檎樹的周圍。
林檎樹上都已結滿了林檎,
到果樹園去吧,西茉納,
到果樹園去吧。
我們將采紅林檎,
黃林檎和青林檎,
更采那肉已爛熟的
釀林檎酒的林檎。
林檎的時節到了,
到果樹園去吧,西茉納,
到果樹園去吧。
你將有林檎的香味
在你的衫子上和你的手上,
而你的頭髮將充滿了
秋天的溫柔的芬芳。
林檎樹上都已結滿了林檎,
到果樹園去吧,西茉納,
到果樹園去吧。
西茉納,你將是我的果樹園
和我的林檎樹;
西茉納,趕開了黃蜂
從你的心和我的果樹園。
林檎的時節到了,
到果樹園去吧,西茉納,
到果樹園去吧。
戴望舒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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園子
西茉納,八月的園子
是芬芳、豐滿而溫柔的:
它有蕪菁和萊菔,
茄子和甜蘿蔔,
而在那些慘白的生菜間,
還有那病人吃的萵苣;
再遠些,那是一片白菜,
我們的園子是豐滿而溫柔的。
豌豆沿着攀桿爬上去;
那些攀桿正象那些
穿着飾紅花的緑衫子的少婦一樣。
這裏是蠶豆,
這裏是從耶路撒冷來的葫蘆。
鬍蔥一時都抽出來了,
又用一頂王冕裝飾着自己,
我們的園子是豐滿而溫柔的。
周身披着花邊的天門鼕
結熟了它們的珊瑚的種子;
那些鏈花,虔誠的貞女,
已用它們的棚架做了一個花玻璃大窗,
而那些無思無慮的南瓜
在好太陽中鼓起了他們的頰;
人們聞到百裏香和茴香的氣味,
我們的園子是豐滿而溫柔的。
戴望舒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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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坊
西茉納,磨坊已很古了,它的輪子
滿披着青苔,在一個大洞的深處轉着:
人們怕着,輪子過去,輪子轉着
好象在做一個永恆的苦役。
土壤戰慄着,人們好象是在汽船上,
在沉沉的夜和茫茫的海之間:
人們怕着,輪子過去,輪子轉着
好象在做一個永恆的苦役。
天黑了;人們聽見沉重的磨石在哭泣,
它們是比祖母更柔和更衰老:
人們怕着.輪子過去,輪子轉着
好象在做一個永恆的苦役。
磨石是如此柔和、如此衰老的祖母,
一個孩子就可以攔住,一些水就可以推動:
人們怕着,輪子過去,輪子轉着
好象在做一個永恆的苦役。
它們磨碎了富人和窮人的小麥,
它們亦磨碎裸麥,小麥和山麥:
人們怕着,輪子過去,輪子轉着
好象在做一個永恆的苦役。
它們是和最大的使徒們一樣善良,
它們做那賜福與我們又救我們的面色:
人們怕着,輪子過去,輪子轉着
好象在做一個永恆的苦役。
它們養活人們和柔順的牲口,
那些愛我們的手又為我們而死的牲口:
人們怕着,輪子過去,輪子轉着
好象在做一個永恆的苦役。
它們走去,它們啼哭,它們旋轉,它們呼鳴,
自從一直從前起,自從世界的創始起:
人們怕着,輪子過去,輪子轉着
好象在做一個永恆的苦役。
西茉納,磨坊已很古了:它的輪子,
滿披着青苔,在一個大洞的深處轉着。
戴望舒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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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
西茉納,我很願意,夕暮的繁喧
是和孩子們唱着的贊美歌一樣柔和。
幽暗的教堂正象一個老舊的邸第;
薔薇有愛情和篆煙的沉着的香味。
我很願意,我們將緩緩地靜靜地走去,
受着刈草歸來的人們的敬禮;
我先去為你開了柴扉,
而狗將含愁地追望我們多時。
當你祈禱的時候,我將想到那些
築這些墻垣,鐘樓,眺臺
和那座沉重得象一頭負着
我們每日罪孽的重擔的馱獸的大殿的人們。
想到那些棰鑿拱門石的人們,
他們是又在長廊下安置一個大聖水瓶的,
想到那些花玻璃窗上繪畫帝王
和一個睡在村捨中的小孩子的人們。
我將想到那些鍛冶十字架、
雄雞、門槤、門上的鐵件的人們,
想到那些雕刻木頭的
合手而死去的美麗的聖女的人們。
我將想到那些熔製鐘的銅的人們,
在那裏,人們投進一個黃金的羔羊去,
想到那些在一二一一年掘墳穴的人們:
在墳裏,聖鄂剋安眠着,象寶藏一樣。
戴望舒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