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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析】 此調標題為“中山縣圃姑射亭避暑作。”中山距江蘇溧水縣不遠,周邦彥於宋哲宗元祐八年(1093)春至紹聖三年(1096)曾任江蘇溧水令。此詞當是作於此時。毛晉汲古閣本《片玉集》前載有宋代強煥序雲:“溧水為負山之邑,……有亭曰‘姑射’,有堂曰‘蕭閑’,皆取神仙中事,揭而名之,可以想象其襟抱之不凡,而又睹新緑之池,隔浦之蓮,依然在目。”鄭文焯《清真詞校後錄要》謂“當屬元祐癸酉(1093)官溧邑所作。”此調疑為美成自度。
全詞寫盛夏避暑生活,上片描摹盛夏景色,勾勒出中山縣圃姑射亭的環境,“新篁搖動翠葆。”葆是蓋子的意思。翠葆即翠緑色的蓋子,夏日微風吹來,新篁搖曳,翠蓋亦隨之晃動,似覺涼生幾席,幽靜麯折的小徑一直通嚮看不到的遙遠的地方,引人遐想,夏季果實豐收,“新脆”二字最富妙用,讀者好像嘗到了新鮮脆嫩的果實,似覺果香四溢,齒頰留芳。“金丸落,驚飛鳥”,化用了李白詩句“金丸落飛鳥”(《少年子》),此處金丸比喻夏果。接着,作者目光轉移到池塘:岸邊的青草,池中的青蛙。濃翠,形容岸草,比直接寫青草富於美感。着一“迷”字,就塗上了詞人的主觀感情色彩,賦予了青草以迷人的吸引力。寫池塘蛙聲的喧鬧,和夏季常見的驟雨連在一起,令人如見其景,如聞其聲。
上片景色的描寫並非簡單的羅列,而是具有下列一些特點:第一,作者善於觀察,選擇了一些最能反映夏季生活特點的典型景物,如新篁,衹有夏季纔有,秋鼕的竹子不能叫新篁。聚雨、蛙聲、夏果、更是夏季特有的景色。第二,作者運用了最能喚起讀者審美情趣的色彩美。夏季草木繁茂,江南大地成了緑色的海洋,所作者采取以緑色為主色調,如新篁、翠葆、濃翠等。再加上夏果、金丸的色澤調配,使眼前夏景,色彩斑斕,更富於迷人的魅力,令人神往。第三,作者將視覺與聽覺交相作用。例如池塘,既有岸草濃翠,又有蛙聲喧鬧,真是有聲有色。第四,作者通過繪畫佈局手法,使盛夏景色的安排各得其所,形成了一個完整的美的境界。
換頭,前三句由寫景到抒景,周圍環境描寫縮小到詞人具體住處,一座小小的臨水亭院,“浮萍破處,簾花檐影顛倒”,這句化用杜甫詩“燈前細雨檐花落”。《苕溪漁隱叢話》曾批評這句詞說:“檐花二字用杜少陵‘燈前細雨檐花落’,全與出處意不合。”其實在杜甫之前,還有人用過“檐花”。丘遲詩“共取落檐花。”何遜詩“檐花落枕前。”李白詩“檐花落酒中”。李暇詩:“檐花照月鶯對棲。”都用了“檐花”,各人所寫自不相同,不能盡合。周邦彥用“檐花”加上“簾影”衹是化用前人詩句描寫他所居亭院的幽美、閑靜。與前所寫環境之幽美互相組合,協調一致,更增進了環境的整體美。沒有必要和杜甫所寫的“檐花”用意相合。所以《野客叢書》不同意《苕溪漁隱叢話》的意見:“詳味周用‘檐花’二字,於理無礙,漁隱謂與少陵出處不合,殆膠於所見乎!大抵詞人用事圓轉,不在深泥出處,其組合之工,出於一時自然之趣。”《野客叢書》的意見是頗有見地的。
“綸巾羽扇,睏臥北窗清曉”,由周圍環境寫到住所,由住所寫到住所中的主人。從遠到近,由大到小,範圍逐步收縮,最後集中到人,足見其層次結構之謹嚴。“睏臥”表示他此時雖在避暑,但心情並不愉快。他有一首《滿庭芳·夏日溧水無想山作》下片雲:“年年,如社燕,飄流瀚海,來寄修椽。且莫思身外,長近樽前。憔悴江南倦客,不堪聽,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枕簟,容我醉時眠。”這與《隔浦蓮近拍》是同在溧水夏天寫的。可見他在溧水任上心情苦悶,情緒消沉,有如社燕飄流之感。因此,他也和古代許多士大夫文人一樣,在仕途不得意時,總是想歸故鄉。周邦彥的故鄉在錢塘,他因屏上所畫吳山而聯想到故鄉山水,不覺在“睏臥”中夢遊故鄉。衹有在夢遊中纔“夢裏不知身是客。”可以獲得夢幻中的暫時慰藉。但夢是虛幻的,一覺來,依然面對令人厭倦的現實。“依然身在江表。”一筆剎住不再往下說,他那失望、惆悵的心情,讀者可以思而得之了。
作者所寫的避暑環境幽美、閑靜,上片詞意樂觀、輕鬆,而下片的詞意忽轉低沉、沉重,上下兩片詞意似不統一。陳廷焯《白雨齋詞話》雲:“美成詞有前後若不相蒙者,正是頓挫之妙。……沉鬱頓挫中別饒藴藉。”其實這也是王夫之所說的“以樂景寫哀,哀景寫樂,一倍增其哀樂”(《薑齋詩話》)的寫法,中山縣圃姑射亭的環境、住所如此美好有趣,他尚且不留戀而思鄉,有江表作客之感,那麽他對溧水令一職的厭倦,也就可知了。(王儼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