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 帕斯捷尔纳克 Boris Pasternak  俄罗斯   (1890~1960)
詩選 antholo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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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國詩歌 outland poetry
詩選

帕斯捷尔纳克


  夢魘
  
  
  每夜他從達瑪拉傢那邊過來,
  包裹在冰川般的幽藍裏。
  他用一對翅膀標出
  惡夢嗚咽和結束的位置。
  
  沒有號哭,也沒有包紮
  他裸露而帶着鞭痕的手臂。
  格魯吉亞教堂的柵欄
  庇護着越界的石板。
  
  不管那碑頂的駝峰有多討厭,
  它至少沒有在柵欄的蔭處翩躚起舞。
  長明燈邊的嗩吶
  對公爵之女緘口不提。
  
  但那發絲間有閃光撲朔,
  像白磷在噼叭作響。
  那個龐然大物卻沒有聽見
  高加索因悲傷而白了頭。
  
  在離窗一步之遙的地方,
  他撣去鬥蓬上的毛發;
  他指着冰峰起誓:
  "睡吧親愛的,我必如雪崩再來。"
  
  1917年夏
  
  (阿九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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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眷戀
  
  
  為了給這捲書一個題記,
  大漠陷入喑啞。
  群獅長嘯,猛虎般的黎明
  讓吉卜林無法擺脫。
  
  一種可怕的眷戀
  像幹枯而淵深的洞口顯現。
  而它們在搖晃顫抖,摩肩擦背,
  晾曬着自己的皮毛。
  
  現在它們沿着這些詩行搖晃,
  直到躍然出格;
  它們穿過林間空地鑽進霧中,
  做起了恆河大夢。
  
  黎明寒冷而陰險地
  鑽入巢穴中,
  叢林裏不僅濕氣彌漫,
  而且薫香繚繞。
  
  1917夏
  
  (阿九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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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
  
  
  一片金色的積雨雲
  露宿在巨大的礁石上。
  ---- 萊蒙托夫
  
  從搖曳的花園那邊,一根小樹枝
  冷不丁飛到鏡子裏。
  如此巨大而伸手可觸,筆直的枝頭
  還挂着一粒翡翠。
  
  整個院子一片狼籍,籠罩在
  這撲面而來的紛亂中。
  它如此可愛,博大如一座花園,但本性
  卻更像一個妹妹,另一方鏡子。
  
  而此時,這枚小枝被人插在杯中,
  擺放在梳妝的鏡框前。
  它在想啊,是誰擋住了我的視綫,
  在這囚居般的人間的倦慵裏?
  
  1917夏
  
  (阿九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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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
  
  
  Надпись на "Книге степи"
  《原野之書》題記
  
  她正和我在一起。盡情地演奏,
  暴漲吧,以歡笑將暮色撕得粉碎!
  要淹沒,要掠過一方碑文,
  嚮着與你雷同的愛情。
  
  要旋轉,像一顆蠶繭那樣
  嚮着窗口飛跑。
  要包裹它,纏繞它,
  並讓這黑夜淪陷得更黑。
  
  正午的黑夜,暴雨是她的發梳。
  請在濕透的亂石上帶走它。
  是的,要用整片的樹林
  把它掃進眼睛、烈酒,還有一朵茉莉。
  
  嚮你頂禮,埃及那徹底的黑暗!
  它們因大笑而跌倒在地上。
  突然,一陣新風撲面,
  像是千萬人一起大病初愈。
  
  現在,我們要快跑,去撥動一根琴弦,
  去加入百把吉他的合奏,
  把菩提樹浸在霧裏,
  在聖各塔的一座花園。
  
  1917夏
  
  (阿九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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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於迷信
  
  
  這印着一隻紅橙的火柴盒
  就是我的鬥室。
  它不是混跡數日就離開的旅店房,
  而是一生的安息所。
  
  我再一次到這裏住下
  卻僅僅是出於迷信。
  墻紙的顔色綜黃,如同橡樹,
  還有這門樞在歌唱。
  
  我的手一直沒有鬆開門閂,
  任憑你掙紮要出去。
  我的額發觸到了你的劉海,
  我的唇遇到了紫羅蘭。
  
  親愛的,今天你回到這裏,
  為了紀念那些往日;
  你的長裙絮語,像一朵雪花蓮
  在嚮這四月請安。
  
  怎能說你不是守火的聖女:
  你來時帶了一條小凳;
  你取下我的一生,如同取自壁架,
  並吹去上面的塵土。
  
  1917夏
  
  (阿九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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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拉肖夫
  
  
  工作日裏,銅匠在你的身邊
  鉚着釘子,上着錫水,燒着焊條。
  說話之間,他像集資參股一般
  把一瓢油澆在火上。
  
  心中全無一點積鬱,
  聽天上在唱:"我是你的,我給你!"
  然後它的歌就穿過熱氣,
  飄進車廂,落到手提行李上。
  
  聖歌在雨中飄灑,
  打在墳頭,也打在莫洛幹人的帽沿上,
  然後,由雲杉拾起
  與雲彩揮手道別。
  
  高低蜿蜒,巨大得如同太陽。
  在初秋的日子裏,
  巴拉肖夫在憂傷裏
  更像一道淤積的傷口。
  
  澆濕在天青石般的七月裏,
  集市也臉色發青,在哆嗦顫慄。
  而那個聖癡
  還在嘟噥,像一根鋸條。
  
  朋友,你問我,是誰說
  要焚燒那聖癡的囈語?
  那是椴樹的本性,火爐的本質,
  是夏天的本性要燃燒。
  
  1917夏
  
  (阿九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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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夜群星
  
  
  它們講完了嚇人的故事後,
  留下了準確的地址。
  它們大開着門,彼此問長問短;
  它們移動着,就像在舞臺上。
  
  靜默,你比我聽到的一切
  都更加動人。
  即便蝙蝠的飛行
  也會讓有些人感到煩擾。
  
  七月夜晚的小村莊
  有一頭美妙的金發。
  這讓天空有太多的理由
  去無事生非。
  
  它們閃耀在
  某個特定的緯度;
  它們從某一根子午綫上
  灑下歡樂和光綫。
  
  晚風試探着掀開一朵玫瑰,
  在嘴唇的懇求下,
  在發絲和鞋子,
  圍裙和綽號的懇求下。
  
  包裹着一團熱氣,
  它們將自己掃過的一切,
  它們撥動過的一切
  都撒在碎石之間。
  
  1917夏
  
  (阿九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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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雀山
  
  
  我的吻像壺中倒出的水,落在你的雙乳上,
  但夏天不會永遠,不會像壺中流出的泉水。
  手風琴低低的嗚咽,也不會夜復一夜地
  讓我們在輕緩和疾速的舞步中揚起塵土。
  
  我聽人說起過老年。那不祥的預言。
  不會再有細碎的浪花嚮星空舉起雙手。
  它們說,我們再也不信。草上再也沒有笑臉,
  池邊再也沒有心跳,林中再也沒有神靈。
  
  分開這密林!瘋狂地度過這一天。
  這是人間的正午。你的眼睛在看着哪裏?
  你看,思想的高處捲起白色的浪沫,
  那是啄木鳥、雨雲和鬆果,是熱氣和鬆針。
  
  這裏,城市電車的軌道走到了盡頭。
  前方有松樹把守,不許你再前行一步。
  更遠處就是禮拜日。銜着幾根枝條,
  林間小道在歡躍,在草叢中遊戲出沒。
  
  靈降節,遊園日,揮灑正午的天光,
  小樹林請我們相信:世界永遠就是這樣。
  這個道理森林沉思過,曠野宣示過,
  在我們身上的花布上,雨水也點化過。
  
  (阿九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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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雨,永恆的一刻
  
  
  過了這一站,夏天
  就揮手離去。它摘下帽子,
  連夜拍下一百張眩目的照片,
  為雷聲留下回憶。
  
  丁香花黯然失色。
  此時,雷鳴采來了滿懷的
  電光,從田野拋開去,
  為玉宇瓊樓點燈。
  
  當一陣陣的壞笑
  在屋頂上滾動,
  大雨也像炭筆畫出的綫條
  隆重灑嚮所有的籬笆。
  
  然後是一道道的意識空白:
  就連理智最陰暗的角落
  也照得燈火通明,
  那裏,此時正亮如白晝。
  
  1917
  
  (阿九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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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契卡卜
  
  
  酒香四溢。天邊滿是
  一股煙味,正如思想的境界。
  風車襯着一座漁村,
  幾條小船,數張涼曬着的漁網。
  
  這風車慵倦的小漁村
  像一座安靜的港口。
  但它充斥着鬱積腐敗的氣味,
  滿是不安和憂愁。
  
  時間一點點過去,如同石頭,
  輕身跳過淺灘,
  並不沉沒,而是一直漂浮,
  帶着一股煙味,正如思想。
  
  這一切發生之前還有時間,
  但它卻沉浸在冷漠裏,
  直到沉入海底,沉入
  風暴來臨時的湍流激蕩裏。
  
  1917
  轉譯自Mark Rudman 英譯本。
  
  (阿九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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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亂的舞會
  
  
  迷亂的舞會,迷亂中打車回傢。
  雙腿僵硬得幾乎無法移動。
  而你的兩頰因怨怒而脹紅,
  當你把目光緊緊地粘在墻上。
  
  你敵意的沉默卻起了相反的效果:
  它激發了我的渴望。
  既然你的唇緊鎖在沉默裏,
  為何不把房門也去鎖上。
  
  哦不,不,不要就這樣鎖上房門,
  當一絲拒絶還挂在你的心上。
  衹要你還在,衹要還有你一個人
  生命就足以變得清澈。
  
  如果我早知道這些,我就會
  在頭頂上劃一道橫梁,
  或者用我的目光鎖定
  你因憂傷而脹紅的眼睛。
  
  我會讓全世界都知道,
  讓道路的盡頭都能看見
  這上了鎖的帶有斑點的太陽,
  還有這被囚禁的春天的黴氣。
  
  不要讓我的靈魂因欺騙
  而陷入迷團:要麽殺了它,要麽
  它就會像霧一樣,滲入
  一堆白白的𠔌糠。
  
  假如在一個悶熱的下午,
  橙黃的麥垛裏跑出幾衹老鼠,
  請告訴我,那是愛情
  虛假的見證蒙蔽了我們。
  
  1917
  轉譯自Mark Rudman 英譯本。
  
  (阿九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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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經想過
  
  
  曾經想過把彼此的靈魂分開,
  但穆契卡卜和紮剋薩這兩個名字
  就像提琴的泣訴
  震撼着憂傷的琴弦。
  
  我愛那些名字就像我愛你,
  就像你就是它們。
  毫無希望地,我愛着你;
  並且因思愛成病。
  
  像暗護群星的夜晚,
  像哮喘撕開的紗布,
  當你襢露雙肩,
  連樓梯也在顫慄。
  
  那是誰猶豫不决的耳語?
  我的?不,肯定是你的。
  它們自你的唇間飛出,
  像烈酒迅速氣化的液滴。
  
  一種思想平靜地展現。
  它無可挑剔,宛如一聲嘆息。
  它像海岬一樣突入夜色,
  被月光從三面點亮。
  
  1917
  轉譯自Mark Rudman 英譯本。
  
  (阿九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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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
  
  
  二月。墨水足夠用來痛哭,
  大放悲聲抒寫二月,
  一直到轟響的泥濘,
  燃起黑色的春天。
  
  用六十戈比,雇輛輕便馬車,
  穿過恭敬、穿過車輪的呼聲,
  迅速趕到那暴雨的喧囂
  蓋過墨水和淚水的地方。
  
  在那兒,像梨子被燒焦一樣,
  成千的白嘴鴉
  從樹上落下水窪,
  幹枯的憂愁沉入眼底。
  
  水窪下,雪融化處泛着黑色,
  風被呼聲翻遍,
  越是偶然,就越真實。
  並被痛哭着編成詩章。
  
  (荀紅軍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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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火爐中青銅的灰
  
  
  就像火爐中青銅的灰,
  睡意朦朧的花園撒滿甲蟲。
  已經盛開的世界
  與我和我的蠟燭挂在一條綫上。
  
  就像走進從未聽說過的信仰,
  我走進這夜晚,
  陳舊發灰的楊樹,
  遮住了月亮的界限。
  
  這裏,池塘像被發現的秘密,
  這裏,蘋果樹像海浪一樣低語,
  這裏,花園像木屋懸挂在空中,
  而花園又把天空托在自己面前。
  
  (荀紅軍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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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
  
  
  我夢見秋天在半明半暗的玻璃中,
  你和朋友們在滑稽可笑的玻璃堆裏,
  一顆心嚮你的手上下墜,
  就像鬥傷的鷹從天空跌落。
  
  但時光在趕,在衰老,流逝,
  朝霞從花園裏升起,
  給窗框鑲上銀緞,
  用九月的血淚染紅玻璃。
  
  但時光在趕、在流逝。椅上的錦綢
  取冰一樣在開裂,在融化。
  大聲說話的你,忽然打個呃,不再言語,
  夢也像鐘的回聲,無聲無息。
  
  我漸漸醒來。黎明像秋天般灰暗,
  晨風帶着白樺朝遠處奔去,
  隨風狂跑的白樺在天空拉成一排,
  就像狂風追趕着一車麥稭。
  
  (力岡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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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燕
  
  
  傍晚時候的雨燕
  無法壓製內心的歡暢。
  歡暢衝出洪亮的胸腔,
  在空中到處回蕩。
  
  雨燕在天空縱情翺翔,
  那千回百轉的歌聲任意飛揚。
  啊,雨燕哪,多麽得意,
  你們瞧,連大地都要逃避!
  
  翻騰的雲霧擴散開去,
  就像鍋裏翻滾着一股白泉,
  你們瞧.從峽𠔌到天邊,
  大地已找不到安歇的地盤。
  
  (力岡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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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我的姐妹
  
  
  生活——我的姐妹,就在今天
  它依然像春雨遍灑人間,
  但飾金佩玉的人們高傲地抱怨,
  並且像麥田裏的蛇斯斯文文地咬人。
  
  長者怨天尤人自有道理。
  你的道理卻非常、非常滑稽;
  說什麽雷雨時眼睛和草坪是紫色的。
  而且天際有一股潮濕的木樨草氣息。
  
  說在五月裏前住卡梅申途中,
  你在火車裏翻閱火車時刻表,
  那時刻表比聖經還要恢宏,
  雖然看得非常潦草。
  
  說夕陽剛剛照射到
  擁擠在路基上的莊稼人,
  我就聽出這不是那座小站,
  夕陽對我深深表示同情。
  
  三遍鈴響過,漸去漸遠的鈴聲
  一再嚮我道歉:很遺憾,不是這個站。
  漸漸燒黑的夜色鑽進窗來,
  草原撲嚮星空,離開車間的臺階。
  
  有些人眨巴着眼.卻睡得十分香甜,
  此刻,生活猶如夢幻,
  就像一顆心拍打着車廂平臺,
  把一扇扇車門撒嚮草原。
  
  (力岡 譯)
  
  版本二
  
  生活,我的姐妹
  
  生活,我的姐妹,今天已在汛期。
  她像一場春雨與衆人撞了個滿懷,
  而那些衣冠楚楚者不僅高雅地抱怨,
  還像麥田裏的蛇,禮貌地吐着信子。
  
  老成的人們自有他們的道理,
  而你的理由卻顯然非常天真:
  你說雷雨中,眼睛和草坪都是紫色,
  潮濕的風從天邊帶來木樨草的氣息。
  
  那是在五月,當你在卡梅申支綫的
  包廂裏翻閱火車時刻表,
  會覺得它比聖書還要恢宏,
  儘管你從前也草草翻過。
  
  後來黃昏中,有一群婦人
  涌上了站臺。一陣激動之後,
  纔明白那不是我到的車站,
  西沉的太陽坐過來,安慰我。
  
  後來鈴響三遍。遠去的鈴聲
  是一聲綿長的道歉:很遺憾,不是這一站。
  夜色透過窗簾在黯黯燃燼,
  而原野延伸,像通往星星的天梯橫臥。
  
  衹有它還在閃爍眨眼,別的卻睡得香甜,
  像我親愛的人和着輕紗入夢。
  心在下車的每一個小階上陣陣拍擊,
  把早已拍碎的車門撒嚮原野。
  
  1917夏
  
  (阿九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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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雨一瞬永恆
  
  
  夏季就這樣告辭了.
  在半途之中,脫下帽,
  拍一百幅眩目的照片,
  記錄下黑夜的雷聲隆隆。
  
  丁香花穗可凍壞了。
  這時,雷,摘下一滿抱
  閃電——從田野摘來閃電
  好給管理局做燈。
  
  暴雨爆發,撲滿籬笆,
  仿佛炭筆畫出無效綫條;
  窮兇極樂的波浪
  漫溢在大樓的屋頂。
  
  此刻,“意識崩潰”在使眼色
  就連理性的那些角落——
  那些明白如晝的地方
  也面臨如夢初醒的照明。
  
  (飛白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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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裏不會再來人了
  
  
  屋裏不會再來人了,
  唯有昏暗。一個鼕日
  消融進半開半掩的
  窗簾的縫隙。
  
  衹有潮濕的白色鵝毛雪
  疾速閃現.飛舞。
  衹有屋頂、白雪,除了
  白雪和屋頂,——一片空無。
  
  又是寒霜畫滿圖樣,
  又是逝去年華的憂鬱
  和另一個鼕天的情景
  在我的心底攪來攪去,
  
  又是那無可寬恕的罪過
  至今仍刺痛我的心靈,
  木柴的奇特匱乏
  折磨着十字形的窗欞。
  
  可是,厚重的門簾
  會突然掠過一陣顫慄。
  你會用腳步丈量寂靜,
  如同前程,走進屋裏。
  
  你會在門口出現,
  身穿素雅的白衣,
  仿佛為你織就衣料的
  就是那漫天的飛絮。
  
  (吳迪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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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樹
  
  
  我們枕着手躺在草地,
  昂首仰望萬裏長空,
  泳浴在野生的風仙花、
  雛菊和森林的百合之中。
  
  鬆林間伸出一條幽徑,
  草兒茂密,難以通行。
  我倆交換一個眼色,
  又把姿勢和地點變更。
  
  我們頓時變得不朽,
  化入了松樹的行列。
  於是從疾病、瘟疫、
  死亡中解脫了出來。
  
  有如潤滑油,濃豔的蔚藍
  帶着故意的單調,
  亮晶晶地落嚮大地,
  在我們的衣袖上留下記號。
  
  我們分享着鬆林的小憩,
  諦聽着甲蟲亂爬的聲息。
  呼吸着檸檬和神香混合的
  松樹林中催眠的香氣。
  
  我們長久、長久地
  把手臂枕在頭下睡覺,
  
  周圍的事物何等溫柔,
  眼前的一切廣袤無垠,
  使我時刻産生幻覺:
  樹後就有大海的一片奇景。
  
  那兒的海浪高過鬆枝,
  從圓滑巨石上俯衝而下,
  海浪攪動了深深的海底,
  降雨般地拋出許多小蝦。
  
  黃昏時分,朵朵晚霞
  鋪灑在拖船後的軟木之上,
  像是魚肝油閃爍不定,
  又像是琥珀朦朧地泛光。
  
  夜幕落下了,月亮
  把萬物的痕跡漸漸地埋葬,
  葬在泡沫的神術之中,
  葬在海水的妖法之上。
  
  可海浪掀得更響更高,
  浮動的音樂廳裏何等熱鬧,
  觀衆聚集在柱子旁邊,
  看着從遠處無法辨認的海報。
  
  (吳迪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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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姆萊特
  
  
  嘈雜的人聲已經安靜。
  我走上舞臺,倚在門邊,
  通過遠方傳來的回聲
  傾聽此生將發生的事件。
  
  一千架觀劇望遠鏡
  用夜的昏暗瞄準了我。
  我的聖父啊,倘若可行,
  求你叫這苦杯把我繞過。
  
  我愛你執拗的意旨,
  我同意把這個角色扮演。
  但現在上演的是另一出戲,
  這次我求你把我豁免。
  
  可是場次早就有了安排,
  終局的到來無可攔阻。
  我孤獨,偽善淹沒了一切。
  活在世,豈能比田間漫步。
  
  (飛白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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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鼕夜
  
  
  大地一片白茫茫,
  無邊無際。
  桌上的蠟燭在燃燒,
  蠟燭在燃燒。
  
  就像夏天的蚊蟲,
  一群群飛嚮燈光,
  如今外面的飛雪,
  一陣陣撲嚮玻璃窗。
  
  風雪在玻璃窗上
  畫着圈圈和杠杠。
  桌上的蠟燭在燃燒,
  蠟燭在燃燒。
  
  頂棚被燭光照亮,
  影子投在頂棚上:
  有交叉的胳膊和腿,
  還有命運的交會。
  
  兩衹女鞋砰砰兩聲
  落在地板上。
  撲簌簌幾滴燭淚
  滴在衣服上。
  
  一切都沉入雪海裏,
  白茫茫,灰蒙蒙。
  桌上的蠟燭在燃燒,
  蠟燭在燃燒。
  
  一股風撲在蠟燭上
  一顆芳心蕩漾,
  就像天使一樣,
  張開兩衹翅膀。
  
  二月裏到處一片白,
  夜晚常常是這樣。
  桌上的蠟燭在燃燒,
  蠟燭在燃燒。
  
  (力岡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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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霽
  
  
  寬闊的大湖像—衹瓷盤。
  湖的彼岸聚集着雲團,
  這一堆堆白色的雲,
  原來是嚴峻的山的冰川。
  
  根據陽光亮度的交替,
  樹林也在把色調變更。
  忽而整個兒燃燒.忽而又罩上
  飄落煙塵的黑色陰影。
  
  當淫雨霏霏的日子快要結束,
  雲霧中呈露出一片湛藍,
  天空在雲隙問多麽喜悅,
  小草兒心田裏多麽歡暢!
  
  風兒請除了遠雲,平息下來,
  太陽把光彩朝大地拋灑。
  緑色的葉兒晶瑩滴翠,
  就像有色玻璃上的寫生畫。
  
  窗口宛如一幅教堂壁畫,
  聖徒、苦行僧和帝王
  戴着失眠的閃光之冕,
  自內嚮外朝永恆眺望。
  
  仿佛遼闊的大地
  就是教堂的內景,
  有時透過窗口,竟能聽到
  聖歌合唱的裊裊餘音。
  
  大自然、世界、深邃的宇宙,
  我守護你長久的造福,
  滿懷心靈深處的顛悠,
  幸福的淚珠滾滾而出。
  
  (吳迪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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