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 拜伦 George Gordon Byron  英国   (1788~1824)
詩選 anthology
Poems Vol. 1
CHILDE HAROLD'S PILGRIMAGE
DON J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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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國詩歌 outland poetry
詩選

拜伦


  《唐璜》(節選)
  
  
  
  第一章(節選)
  
       (尋找英雄人物)
  
          一
  
  說來新鮮,我苦於沒有英雄可寫,
  儘管當今之世,英雄是迭出不窮;
  年年有,月月有,報刊上連篇纍牘,
  而後纔又發現:他算不得真英雄;
  因此,對這些我就不人云亦云了,
  而想把我們的老友唐璜來傳誦——
  我們都看過他的戲,他夠短壽,
  似乎未及天年就被小鬼給帶走。
  
          二
  
  上一代有弗農,沃爾夫,豪剋,凱培,
  劊子手坎伯蘭,格朗貝,等等將軍,
  不論好壞吧,總算被人談論一陣,
  象今日的威斯萊,招牌上也標過名。
  呵,這群聲譽的奴僕,那“母豬的崽仔”,
  都曾昂首闊步,象班柯的帝工之影;
  同樣,法國有一個拿破侖和杜莫埃,
  在《導報》、《醒世報》上都贏得了記載。
  
          三
  
  法國還有孔多塞,布裏索,米拉波,
  拉法夷特,培鬆,丹東,馬拉,巴那夫,
  我們知道,他們都是赫赫有名,
  此外,還有尚未被遺忘的,例如:
  儒貝爾、奧什、馬爾索、拉納、德賽、莫羅,
  以及許多軍界要角,難以盡述。
  他們有一時都非常、非常垣赫,
  然而,用在我的詩上卻不太適合。
  
          四
  
  納爾遜一度是大不列顛的戰神,
  可惜為時不久,就改換了風尚;
  特拉法爾加已不再為人提起,
  它已和我們的英雄一起埋葬;
  因為陸軍的聲望一天天隆盛,
  海軍界的人士豈能不受影響,
  更何況,我們的王子衹為陸軍撐腰,
  把郝、鄧肯、納爾遜、傑維斯都忘掉。
  
          五
  
  英雄人物何止一個阿伽門農,
  在他前後,也出過不少俊傑之輩,
  雖然英勇’象他,卻又各有千秋;
  然而,衹因為不曾在詩篇裏留輝,
  便被世人遺忘了。——我無意針砭,
  但老實說,當代我實在找不到誰
  適用於我的詩(就是這新的詩章),
  因此,我說過,我就選中了唐璜。
  
  第一章(節選)
  
        (詩人自諷)
  
         二一三
  
  但如今,年方三十我就白了發,
  (誰知道四十歲左右又該如何?
  前幾天我還想到要戴上假發——)
  我的心蒼老得更快些;簡短說,
  我在五月就揮霍了我的夏季
  現在已打不起精神與人反駁;
  我的生命連本帶利都已用完,
  哪兒還有那種所嚮披靡之感?
  
         二一四
  
  唉,完了,完了,——我心中再也沒有
  那清新的朝氣,象早晨的露珠,
  它能使我們從一切可愛的情景
  醖釀出種種新鮮而優美的情愫,
  好似蜜蜂釀出蜜,藏在心房中;
  但你可認為那甘蜜越來越豐富?
  不,它原來不是外來的,而是憑你
  有沒有給花兒倍增嫵媚的能力。
  
         二一五
  
  唉,完了,完了——我的心靈呵,
  你不再是我的一切,我的宇宙!
  過去氣概萬千,而今擱置一邊,
  你已不再是我的禍福的根由;
  那幻覺已永遠消失:你麻木了,
  但這也不壞,因為在你冷卻後,
  我卻獲得了許多真知灼見,
  雖然天知道它來得多麽辛酸。
  
         二一六
  
  我談情的日子完了。無論多迷人:
  少女也好,夫人也好,更別提寡婦,
  已不能象昔日似地令我癡迷——
  總之,我過去的生命已不能重複。
  對心靈的契合我不再有所幻想,
  紅葡萄酒的豪飲也受到了勸阻;
  但為了老好先生總得有點癖好,
  我想我最好是走上貪財之道。
  
         二一七
  
  “雄圖”一度是我的偶像,但它已在
  ‘憂傷”和“歡娛”的神壇之前破碎;
  這兩個神祗給我遺下不少表記,
  足夠我空閑的時候沉思默對;
  而今,象培根的銅頭,我已說完:
  “現在,過去,時已不再”;青春誠可貴,
  但我寶貴的青春已及時用盡:
  心靈耗在愛情上,腦子用於押韻。
  
         二一八
  
  聲名究竟算得了什麽?那不過是
  保不定在哪兒占有一小角篇幅,
  有的人把它比作登一座山峰,
  它的頂端同樣是彌漫着雲霧;
  就為了這,人們又說,又寫,又宣講,
  英雄豪傑廝殺,詩人“秉着夜燭”,
  好等本人化為灰時,可以誇得上
  一個名字,一幅劣照,和更糟的雕像。
  
         二一九
  
  人的希望又是什麽?古埃及王
  基奧普斯造了第一座金字塔,
  為了他的威名和他的木乃伊
  永垂不朽,這塔造得最為高大,
  可是他沒有料到,他的墓被盜,
  棺材裏連一點灰都沒有留下。
  唉,由此可見,無論是你,是我,
  何必還要立豐碑把希望寄托?
  
         二二○
  
  然而,由於我一嚮愛窮究哲理,
  我常自慰說:“嗚呼,生如白駒過隙,
  此身乃是草芥,任死神隨意收割;
  你的青春總算過得差強人意,
  即使照你的心願能再活一遍,
  它仍將流逝一所以,先生,該感激
  你的星宿;一切情況總算不太壞:
  讀你的《聖經》吧,照顧好你的錢袋。”
  
  第二章(節選)
  
  
         海黛
  
  
         一一七
  
  她的頭髮是褐色的,我說過,
    但她的眼睛卻烏黑得像死亡,
  睫毛也同樣黑,像絲絨般彎下,
    卻含有無限嬌媚;因為當月光
  從那烏亮的邊緣整個閃出來,
    連飛快的箭也沒有這般力量:
  它好像是盤捲的蛇突然伸直,
    猛地把它的毒全力嚮人投擲。
  
         一八三
  
  那是一天逐漸涼爽的時刻,
    一輪紅日正沒入蔚藍的峰巒,
  大自然鴉雀無聲,幽暗而靜止,
    好像整個世界已融化在其間;
  他們一邊是平靜而涼爽的海,
    一邊是有如新月彎彎的遠山,
  玫瑰色的天空中衹有一顆星,
    它閃爍着,很像是一隻眼睛。
  
         一八四
  
  他們就這樣手輓手往前遊蕩,
    踩着貝殼和五色光燦的碎石,
  有時走過平坦而堅硬的沙地,
    有時走進了被風雨多年侵蝕
  而形成的岩洞,好像精心安排,
    有大廳,有晶石的房頂和居室;
  他們並肩歇下來,以一臂相偎,
    呵,紫紅的晚霞已使他們陶醉。
  
         一八五
  
  他們擡頭看天,那火燒的流雲
    像一片赤紅的海,廣阔而燦爛,
  他們俯視着海,映得波光粼粼,
    圓圓的一輪明月正升出海面,
  他們聆聽浪花的潑濺和細風,
    他們還看到含情脈脈的視綫
  從每人的黑眼睛照射對方的心,
    於是嘴唇相挨,接了一個蜜吻。
  
         一八六
  
  呵,一個長長的吻,是愛情、青春
    和美所賜的,它們都傾力以註,
  好似太陽光集中於一個焦點,
     這種吻衹有年輕時纔吻得出;
  那時靈魂、心和感官和諧共鳴,
    血是熔岩,脈搏是火,每一愛撫、
  每一吻都震撼心靈:這種力量
    我認為必須以其長度來衡量。
  
         一八七
  
  我說的長度指時間;他們一吻
    天知道多久!——當然他們沒計算;
  即使算過了,恐怕也計算不出
    一秒鐘內那多麽豐富的美感;
  誰都不說話,衹感到彼此吸引,
    仿佛心魂和嘴唇在互相召喚,
  一旦匯合了,就像蜜蜂膠在一起,
    他們的心是花朵,嚮外釀着蜜。
  
         一八八
  
  他們遠離了世界,但不像鬥室中
    一個人所感到的那種孤獨滋味,
  海是靜默的,海灣上閃出星星,
    紅色的晚霞暗了,天越來越黑,
  四周無聲的沙石,滴水的岩洞,
    使他們不由得更緊緊地依偎;
  好像普天之下再也沒有生命,
    衹有他們兩人,而他們將永生。
  
         一八九
  
  在那寂寞的沙灘上,他們不怕
    耳目來窺探,也沒有夜的恐怖;
  他們有彼此已足。語言雖不多,
    衹斷續幾個字,卻已盡情吐訴;
  呵,熱情所教的一切熱烈詞藻
    怎及得一聲輕嘆那樣表達出
  天性的奧秘——初戀,這一啓示
    正是夏娃對後代女兒的恩賜。
  
         一九○
  
  海黛沒有憂慮,並不要求盟誓,
    自己也不發誓,因為她沒聽過
  一個鐘情的少女會被人欺騙,
    或必須有種種諾言才能結合;
  她真純而無知得像一隻小鳥,
    在飛奔自己的伴侶時衹有快樂,
  從來不曾夢想到有中途變心,
    所以一個字也沒提到忠貞。
  
         一九一
  
  她愛着,也被人熱愛;她崇拜,
    也被人崇拜:他們本諸天性,
  讓熱熾的靈魂嚮着彼此傾註,
    如果靈魂能死,它已死於熱情!
  但他們的神智又漸漸清醒,
    不過使感情復燃,又一次迷沉;
  海黛把急跳的心緊貼他的胸,
    似乎它再也不能離開它的跳動。
  
         一九二
  
  哎,他們是這麽年輕,這麽美,
    這麽孤獨,這麽愛,愛得沒辦法,
  那一時刻心靈又總是最充沛,
    他們誰也沒有力量把它管轄,
  於是犯下死後難逃的罪孽,
    必得讓永恆的地獄之火來懲罰
  這片刻的歡娛,——凡人要想贈給
    彼此以快樂或痛苦,就得受這罪。
  
         一九四
  
  他們彼此望着,他們的眼睛
    在月光下閃亮;她以雪白的臂
  摟着唐璜的頭,他也摟着她的,
    他的手半埋在所握的發辮裏;
  她坐在他的膝上,飲着他的輕嘆,
    他也飲着她的,終至喘不過氣,
  就這樣,他們形成了一組雕像,
    帶有古希臘風味,相愛而半裸。
  
         一九五
  
  那深情而火熱的時辰過去了,
    唐璜在她的臂抱中睡得沉沉,
  她沒有睡,卻輕柔而又堅定地
    把她胸脯的姣美獻給他去枕;
  她的眼睛時而仰望,時而看他,
    那蒼白的頰已被她的胸偎溫,
  呵,她博大的心靈正多麽喜悅,
    為了它獻出和將獻出的一切。
  
         一九七
  
  因為他睡得這麽恬靜,這麽可愛,
    他整個生命都和我們起着共鳴,
  他是那麽溫和,靜止,柔弱無力,
    毫不自覺他給人的那些歡欣,
  他所經歷、證實、和加於人的一切
    都已沒入深遠,渺茫而不可尋,
  這就是你愛的,迷人而不乏謬誤,
    像是死了,卻不給人以死的恐怖。
  
         一九八
  
  這少女看着她的戀人,而那一刻
    愛情、夜晚和海洋都是最孤寂,
  它們共同把寂寞註入她的靈魂;
    呵,就憑這砂石和粗獷的岩壁,
  她和她久經風波之苦的戀人
    築起愛之巢,和人寰的一切遠離,
  而太空中成群的星星遍觀世界,
    竟找不到什麽比她的臉更喜悅。
  
         二○二
  
  海黛和自然為伴,不懂那一切,
    海黛是熱情所生,在她的故鄉
  太陽發出三倍光明炙烤着人,
    連它明眸的女兒吻人都火燙;
  她生來衹為了愛,為了選中了
    一個情人,就和他共一條心腸,
  別處的事情她不管;天堂,地獄,
    和她無關:她的心衹跳在這裏!
  
         二○三
  
  哦,那熱情的澎湃!心房的急跳!
    我們為此得付出多大的犧牲!
  但心跳的因和果又極有韻味,
    叫監視它的“智慧”不得不行動:
  連忙把美好的真理念念有辭,
    好剝奪“歡樂”的魔力;“良心”也相同:
  它使勁對我們講解善良的格言,
    太善良了——可怪卡色瑞沒來抽捐。
  
         二○四
  
  好了,在這荒涼的海邊,他們的心
    已經訂婚,而星星,那婚禮的火把
  把這美麗的一對照得更美麗,
    海洋是證人,岩洞是新婚的臥榻,
  情感為他們主婚,孤獨是牧師——
    他們就這樣結了婚;這岩壁之下,
  在他們看來就是快樂的天堂,
    他們看彼此也和天使沒有兩樣。
  
         二一二
  
  據柏拉圖說,那是唯美的感受,
    是感官的無微不至的擴散,
  它純屬於精神,博大而神奇,
    自星空降落,就充塞與天地間;
  要沒有它,人生會顯得太沉悶。
    總之,那就是要用你自己的眼,
  再加上一兩種小感覺來表明
    肉體本由易燃的泥質所揉成。
  
         二一四
  
  心靈像天空,是天庭的一部分,
    它也有日夜交替,和天空一樣,
  有時它遮上了烏雲,閃過雷電,
    也要盡情肆虐,變得昏暗無光;
  可是一旦被燒灼,刺破,和撕裂,
    險惡的雲霧會化為雨而消亡;
  由眼睛流出了心血凝成的淚滴,
    這就是我們一生中的英國天氣。
  
  第三章(節選)
  
  哀希臘
  
          一
  
  希臘群島呵,美麗的希臘群島!
    火熱的薩弗在這裏唱過戀歌;
  在這裏,戰爭與和平的藝術並興,
    狄洛斯崛起,阿波羅躍出海面!
  永恆的夏天還把海島鍍成金,
  可是除了太陽,一切已經消沉。
  
          二
  
  開奧的繆斯,蒂奧的繆斯,
    那英雄的竪琴,戀人的琵琶,
  原在你的岸上博得了聲譽,
    而今在這發源地反倒喑啞;
  呵,那歌聲已遠遠嚮西流傳,
  遠超過你祖先的“海島樂園”。
  
          三
  
  起伏的山巒望着馬拉鬆——
    馬拉鬆望着茫茫的海波;
  我獨自在那裏冥想一刻鐘,
    夢想希臘仍舊自由而歡樂;
  因為,當我在波斯墓上站立,
  我不能想象自己是個奴隸。
  
          四
  
  一個國王高高坐在石山頂,
    了望着薩拉密挺立於海外;
  千萬衹船舶在山下靠停,
    還有多少隊伍全由他統率!
  他在天亮時把他們數了數,
  但日落的時候他們都在何處?
  
          五
  
  呵,他們而今安在?還有你呢,
    我的祖國?在無聲的土地上,
  英雄的頌歌如今已沉寂——
    那英雄的心也不再激蕩!
  難道你一嚮莊嚴的竪琴,
  竟至淪落到我的手裏彈弄?
  
          六
  
  也好,置身在奴隸民族裏,
    儘管榮譽都已在淪喪中,
  至少,一個愛國志士的憂思,
    還使我的作歌時感到臉紅;
  因為,詩人在這兒有什麽能為?
  為希臘人含羞,對希臘國落淚。
  
          七
  
  我們難道衹好對時光悲哭
    和慚愧?——我們的祖先卻流血。
  大地呵!把斯巴達人的遺骨
    從你的懷抱裏送回來一些!
  哪怕給我們三百勇士的三個,
  讓德魔比利的决死戰復活!
  
          八
  
  怎麽,還是無聲?一切都喑啞?
    不是的!你聽那古代的英魂
  正象遠方的瀑布一樣喧嘩,
    他們回答:“衹要有一個活人
  登高一呼,我們就來,就來!”
  噫!倒衹是活人不理不睬。
  
          九
  
  算了,算了;試試別的調門:
    斟滿一杯薩摩斯的美酒!
  把戰爭留給土耳其野人,
    讓開奧的葡萄的血汁傾流!
  聽呵,每一個酒鬼多麽踴躍
  響應這一個不榮譽的號召!
  
          一○
  
  你們還保有庇瑞剋的舞藝,
    但庇瑞剋的方陣哪裏去了?
  這是兩課,為什麽衹記其一,
    而把高尚而堅強的一課忘掉?
  凱德謨斯給你們造了字體——
  難道他是為了傳授給奴隸?
  
          一一
  
  把薩摩斯的美酒斟滿一盅!
    讓我們且拋開這樣的話題!
  這美酒曾使阿納剋瑞翁
    發為神聖的歌;是的,他屈於
  波裏剋瑞底斯,一個暴君,
  但這暴君至少是我們國人。
  
          一二
  
  剋索尼薩斯的一個暴君
    是自由的最忠勇的朋友:
  暴君米太亞得留名至今!
    呵,但願現在我們能夠有
  一個暴君和他一樣精明,
  他會團结我們不受人欺凌!
  
          一三
  
  把薩摩斯的美酒斟滿一盅!
    在蘇裏的山岩,巴加的岸上,
  住着一族人的勇敢的子孫,
    不愧是斯巴達的母親所養;
  在那裏,也許種子已經散播,
  是赫剌剋勒斯血統的真傳。
  
          一四
  
  自由的事業別依靠西方人,
    他們有一個做買賣的國王;
  本土的利劍,本土的士兵,
    是衝鋒陷陣的唯一希望;
  但土耳其武力,拉丁的欺騙,
  會裏應外合把你們的盾打穿。
  
          一五
  
  把薩摩斯的美酒斟滿一盅!
    樹蔭下正舞蹈着我們的姑娘——
  我看見她們的黑眼亮晶晶,
    但是,望着每個鮮豔的姑娘,
  我的眼就為火熱的淚所迷,
  這乳房難道也要哺育奴隸?
  
          一六
  
  讓我攀登蘇尼阿的懸崖,
    在那裏,將衹有我和那海浪
  可以聽見彼此飄送着悄悄話,
    讓我象天鵝一樣歌盡而亡;
  我不要奴隸的國度屬於我——
  幹脆把那薩摩斯酒杯打破!
  
  第四章(節選)
  
        海黛(續)
  
          一三
  
  海黛和唐璜沒有想到死的事,
    這天地、這大氣對他們太適合,
  時光也無可挑剔,衹嫌它會飛,
    他們看自己呢,更是無可指責;
  每人就是對方的鏡子,誰看誰
    都是眼裏亮晶晶地閃着歡樂:
  他們知道,這寶石一般的閃光
  無非是他們眼底深情的反映。
  
          二一
  
  不知怎麽原因,就當他們凝視着
    晚霞的那一刻,仿佛在他們心間
  隨着歡樂突然襲來一陣戰慄,
    好似冷風拂過了火焰或琴弦,
  一個聲音發顫,另一個身子發抖,
    每人都掠過一絲不安的預感,
  這使得唐璜發出低低的嘆息,
  海黛的眼睛也涌出晶瑩的淚滴。
  
          二二
  
  她那先知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盡在追隨和眺望消逝的太陽,
  仿佛隨着這燦爛的光輪的沉落,
    他們歡會的最後一天就要消亡;
  唐璜看着她,卜問自己的命運,
    他感到凄酸,卻又沒有理由悲傷,
  他的眼神因此嚮她的目光尋找
  這悲戚的來由(至少對他夠玄奧)。
  
          二三
  
  她轉身對他一笑,但那笑容是
    使別人笑不起來的,接着扭轉臉,
  不管她驚覺於什麽吧,這一感覺
    很快地就被明智或自尊所驅散;
  當唐璜半莊半諧地嚮她提到
    他們心頭的這種不吉的共感,
  她說:“萬一有禍事——但那不可能,
  至少我不會活着看見它發生。”
  
          二四
  
  唐璜還要問下去,若不是她的唇
    壓上了他的唇,使他不能不沉默;
  她拿熱情的一吻和預感抗爭,
    終於使她的心完全把惡兆擺脫。
  對,這纔是解悶的最好的辦法,
    有人喜歡以酒澆愁:這也不錯,
  兩者我都試過;所以,誰要試用,
  可以就心疼和頭疼任擇一種。
  
          二八
  
  他們該住在森林中,像夜鶯似的
    歌唱自娛而隱居;他們原不宜
  在所謂“社會”這繁華的孤寂中,
    和“憎恨”、“罪惡”、“憂患”呼吸在一起;
  凡心靈自由的人都落落寡合,
    唱得最甜的鳥兒衹成雙而棲,
  雄鷹獨自高飛,而烏鴉和海鷗
  像世人一樣,衹圍着腐屍不走。
  
          二九
  
  現在,海黛和唐璜臉偎着臉,
    正相親相愛地享受着午眠。
  那是一陣小睡,睡得並不沉,
    因為不時地仿佛有一種預感
  使唐璜輕顫,並且傳過他全身;
    海黛的嘴唇好似溪水在喃喃,
  發着無字的樂麯;她的臉被夢
  熏得像風吹亂的玫瑰一般紅。
  
  第十章(節選)
  
  十八
  
  
  “舊日好時光”給我心中帶來了
    蘇格蘭的一切:那藍色的山峰,
  𠔌中清澈的流水,底河和頓河,
    格子呢,結發帶,我幼年的感情,
  巴爾戈尼橋下的黑流,和我那
    最初溫柔的夢,像班柯的幽靈
  都掠過我的眼前:呵,這回憶確是
  “好時光”的一瞥,別管多麽幼稚。
  
  查良錚譯
  
  撫琴居掃校製作
  
  
  --------------------------------------------------------------------------------
  
  想從前我們倆分手
  
  
  
  想從前我們倆分手,
  默默無言地流着淚,
  預感到多年的隔離,
  我們忍不住心碎;
  你的臉冰涼、發白,
  你的吻更似冷冰,
  呵,那一刻正預兆了
  我今日的悲痛。
  
  清早凝結着寒露,
  冷徹了我的額角,
  那種感覺仿佛是
  對我此刻的警告。
  你的誓言全破碎了,
  你的行為如此輕浮:
  人傢提起你的名字,
  我聽了也感到羞辱。
  
  他們當着我講到你,
  一聲聲有如喪鐘;
  我的全身一陣顫慄——
  為什麽對你如此情重?
  沒有人知道我熟識你,
  呵,熟識得太過了——
  我將長久、長久地悔恨,
  這深處難以為外人道。
  
  你我秘密地相會,
  我又默默地悲傷,
  你竟然把我欺騙,
  你的心終於遺忘。
  如果很多年以後,
  我們又偶然會面,
  我將要怎樣招呼你?
  衹有含着淚,默默無言。
  
  1808年
  
  查良錚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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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詠錫雍
  
  
  
  你磅礴的精神之永恆的幽靈!
  自由呵,你在地牢裏纔最燦爛!
  因為在那兒你居於人的心間——
  那心呵,它衹聽命對你的愛情;
  當你的信徒們被帶上了枷鎖,
  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裏犧牲,
  他們的祖國因此受人尊敬,
  自由的聲譽隨着每陣風傳播。
  錫雍!你的監獄成了一隅聖地,
  你陰鬱的地面變成了神壇,
  因為伯尼瓦爾在那裏走來走去
  印下深痕,仿佛你冰冷的石板
  是生草的泥土!別塗去那足跡
  因為它在暴政下嚮上帝求援。
  
  查良錚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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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巴比倫的河邊我們坐下來哭泣
  
  
  
  一
  
  在巴比倫的河邊我們坐下來
  悲痛地哭泣,我們想到那一天
  我們的敵人如何在屠殺叫喊中,
  焚毀了撒冷的高聳的神殿:
  而你們,呵,她凄涼的女兒!
  你們都號哭着四散逃散。
  
  二
  
  當我們憂鬱地坐在河邊
  看着腳下的河水自由地奔流,
  他們命令我們歌唱;呵,絶不!
  我們絶不在這事情上低頭!
  寧可讓這衹右手永遠枯瘦,
  但我們的聖琴絶不為異族彈奏!
  
  三
  
  我把那竪琴懸挂在柳梢頭,
  噢,撒冷!它的歌聲該是自由的;
  想到你的光榮喪盡的那一刻,
  卻把你的這遺物留在我這裏:
  呵,我絶不使它優美的音調
  和暴虐者的聲音混在一起!
  
  查良錚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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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爾德·哈洛爾德遊記(節選)
  
  
  
  第一章(節選)
  
  去 國 行
  
  別了,別了!故國的海岸
  消失在海水盡頭;
  洶濤狂嘯,晚風悲嘆,
  海鷗也驚叫不休。
  海上的紅日冉冉西斜,
  我的船乘風直追,
  嚮太陽、嚮你暫時告別,
  我的故鄉呵,再會!
  
  不幾時,太陽又會出來,
  又開始新的一天,
  我又會招呼藍天、碧海,
  卻難覓我的傢園。
  華美的第宅已荒無人影,
  爐竈裏火滅煙消,
  墻垣上野草密密叢生,
  愛犬在門邊哀叫。
  
  “過來,過來,我的小書童!
  你怎麽傷心痛哭?
  你是怕大海浪濤洶涌,
  還是怕狂風震怒?
  別哭了,快把眼淚擦幹;
  這條船又快又牢靠:
  咱們傢最快的獵鷹也難
  飛得像這般輕巧。”
  
  “風衹管吼叫,浪衹管打來,
  我不怕驚風險浪,
  可是,公子呵,您不必奇怪
  我為何這樣悲傷。
  衹因我這次拜別了老父,
  又和我慈母分離,
  離開了他們,我無親無故,
   衹有您——還有上帝。
  
  “父親祝福我平安吉利,
  沒怎麽怨天尤人;
  母親少不了唉聲嘆氣,
  巴望我回轉傢門。”
  “得了,得了,我的小夥子!
  難怪你哭個沒完;
  若像你那樣天真幼稚,
  我也會熱淚不幹。
  
  “過來,過來,我的好伴當!
  你怎麽蒼白失色?
  你是怕法國敵寇兇狂,①
  還是怕暴風兇惡?”
  “公子,您當我貪生怕死?
  我不是那種膿包,
  是因為挂念傢中的妻子,
  纔這樣蒼白枯槁。
  
  “就在那湖邊,離府上不遠,
  住着我妻兒一傢,
  孩子要他爹,聲聲哭喊,
  叫我妻怎生回話?”
  “得了,得了,我的好夥伴!
  誰不知你的悲傷,
  我的心性卻輕浮冷淡,
  一笑就去國離鄉。”
  
  誰會相信妻子或情婦
  虛情假意的傷感?
  兩眼方纔還滂沱如註,
  又嫣然笑對新歡。
  我不為眼前的危難而憂傷,
  也不為舊情悲悼;
  傷心的倒是:世上沒一樣
  值得我珠淚輕拋。
  
  如今我一身孤孤單單,
  在茫茫大海飄流;
  沒有任何人為我嗟嘆,
  我何必為別人憂愁?
  我走後哀吠不休的愛犬
  又有了新的主子;
  過不了多久,我若敢近前,
  會把我咬個半死。
  
  船兒呵,全靠你,疾駛如飛,
  橫跨那滔滔海浪;
  任憑你送我到天南地北,
  衹莫回我的故鄉。
  我嚮你歡呼,蒼茫的碧海!
  當陸地來到眼前,
  我就歡呼那石窟、荒埃!
  我的故鄉呵,再見!
  
  楊德豫譯
  
  ①當時,英國同席捲歐陸的拿破侖法國正處於交
  戰狀態。恰爾德·哈羅德的航船從英國駛往葡萄牙;
  要經過法國海岸附近。
  
  贈伊涅茲
  
  
          1
  
  切莫對着我愁容笑微微,
   哎!我不能以笑容相迎;
  但願上帝保佑你永不掉淚,
   或者永不突然哭泣傷心。
  
          2
  
  你不是想明了,是什麽苦惱,
   在把我的歡樂與青春腐蝕?
  但不知你可願意知道,
   這苦痛連你也難幫我療治?
  
          3
  
  既不是愛,也不是恨,
   更非卑微的野心難實現;
  使我對自己的現狀感到可憎,
   並且拋棄我往昔之所戀:
  
          4
  
  而是從耳聞、目睹和經歷
   産生了厭倦的心情:
  美人再不能使我感到欣喜;
   你的眸子也不能使我出神。
  
          5
  
  象傳說中希伯來漂泊者的憂鬱,
   那是註定的命運,無法脫離,
  他不願窺探黑暗的地獄,
   又不能希望在死以前得到安息。
  
          6
  
  往哪兒逃,能擺脫身內的不幸,
   即使漂流到越來越遙遠的地方,
  不論逃到哪裏,它還是纏身,
   這毒害着生命的惡魔似的思想。
  
          7
  
  然而人們還在虛假的歡樂裏沉湎,
   我所厭絶的他們都感到夠味;
  呵!願他們在好夢裏多留幾天,
   總不要象我般蘇醒夢回!
  
          8
  
  命運要我去流浪的地方還不少,
   去時還帶着多少可嘆的記憶;
  但我唯一的慰藉是我知道:
   最不幸的遭遇也不足為奇。
  
          9
  
  什麽是最不幸?何必問到底,
   發慈悲不要再探究竟;
  笑吧——不要把帷幕硬拉起,
   將男人心底的地獄看分明。
  
  楊熙齡譯
  
  第二章(節選)
  
          九
  
   你也在那兒了!你的生命和愛情,
   都消逝了,我的愛和生活也陷於絶望;
   你的形影在我心頭縈繞,記憶猶新,
   教我怎麽能承認你已經真的死亡?
   好吧——我們會重逢,我將這樣夢想,
   用這個想象來填補我空虛的心底:
   衹要還留下絲毫記憶,在重逢的時光,
   不論我的命運如何,衹要你魂魄安謐,
  這在我就等於得到莫大的幸福、莫大的慰藉!
  
          二三
  
   我們會默默地追念,當夜深人靜,
   自己曾經愛過,儘管這愛情已一去不返;
   心兒孤獨地傷悼着受了打擊的熱情,
   雖然形單影衹,仍懷念着過去的侶伴。
   少年的愛和歡欣已逝而青春未完,
   人誰願意就這此平白地老去呢?哎,
   倘使本是水乳交融的靈魂彼此離散,
   在死來臨之前,生也沒有多大意味!
  誰不願意重做少年呢?呵,快樂又幸福的年歲!
  
          二五
  
   坐在山石上冥想,對着山巒與河流;
   用緩緩的步子探訪那陰暗的森林,
   那裏居住着不受人管轄的野獸,
   人跡不至,或者是難得有人通行;
   攀登那無人知曉、無路可循的山嶺,
   那上面有不需要人來飼養的獸類;
   徘徊在懸崖和瀑布旁,獨自一人;
   這並不孤獨,而是跟嫵媚的自然相會,
  她把豐富寶藏攤開在你眼前,讓你細細玩味。
  
  楊熙齡譯
  
  第三章(節選)
  
      一
  
   可愛的孩子,你的臉可象你媽媽?
   上次相見,你天真的藍眼珠含着笑,
   我的家庭和心靈的獨養女兒,艾達!
   然後分手了,——可不象這一遭,
   那時還有希望。——
            猛然間我纔驚覺:
   周圍已是起伏的海浪,風在唏噓;
   我走了;漂泊到哪兒,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那海岸已經在我眼前隱去,
  阿爾比溫是再也不能使我歡欣,或者使我憂鬱。
  
      二
  
   又到了海上!又一次以海為傢!
   我歡迎你,歡迎你,吼叫的波浪!
   我身下的洶涌的海潮象識主的駿馬;
   快把我送走,不論送往什麽地方,
   雖然那緊張的桅桿要象蘆葦般搖晃,
   雖然破裂的帆篷會在大風中亂飄,
   然而我還是不得不流浪去他鄉,
   因為我象從岩石上掉下的一棵草,
  將在海洋上漂泊,不管風暴多兇,浪頭多麽高。
  
      三
  
   在青春的黃金時代,我曾歌詠一人,
   那反抗自己抑鬱心靈的漂泊的叛逆;
   現在來從提過去說開頭的事情,
   象疾風推浮雲前進,讓我把它說到底。
   從這故事,我發現往昔思想的痕跡,
   還有幹了的眼淚,它們逐漸地湮滅,
   但留下一條荒涼的小徑;就從這裏,
   以沉重的腳步,踏着生命的沙土,歲月
  逝去了;這生命的最後的沙土,沒有一花一葉。
  
      四
  
   也許因年輕時歡樂和苦痛的激情,
   我的心、我的琴都折斷了一根弦,
   它們都會發出刺耳的嘈雜聲音,
   現在重彈舊調,怕也難以改善;
   雖然我的麯調是沉悶的,抑鬱不歡,
   然而為着這歌兒能夠幫助我脫離
   自私的悲歡夢境——那是多麽可厭,
   而使我陶醉於忘掉一切的境界裏,
  它至少對於我(也衹對我)不算是無益的主題。
  
      五
  
   誰要是憑着經歷而不是靠年歲,
   熟知這悲慘世界,看透了人生,
   那麽他就會把一切看得無所謂;
   塵世上的榮譽、野心、悲哀、鬥爭、愛情,
   都再也不能用那尖刀刺痛他的心,
   留下無聲而劇烈的痛苦,在他心坎上;
   他知道何以思想要到寂寞的洞穴裏退隱,
   而那洞穴裏,卻充滿着活潑的幻想,
  在擁擠的腦海裏還留着陳舊而完好的形象。
  
      六
  
   為了創造並在創造中活得更活潑,
   我們把種種幻想變成具體的形象,
   同時照着我們幻想的生活而生活,
   簡而言之,就象我如今寫着詩行。
   我是什麽?空空如也。你卻不一樣,
   我思想之魂!我和你一起漂泊各地,
   雖然不可見,卻總凝視着萬象,
   我已經和你變成了渾然的一體,
  你總是在我身邊,即使在我情感枯竭之際。
  
      七
  
   但是我不應該想得這麽熱狂、雜亂,
   我已經想得太陰鬱,而且也太多,
   我的頭腦在動蕩中沸騰,過分疲倦,
   變成一團狂熱和火焰急轉着的漩渦。
   從青年時代起,我的心就不受束縛,
   所以我的生命之泉已經受了毒害。
   已經太遲了!然而我已非故我,
   雖然時間治不好的痛苦,我仍能忍耐;
  雖然依舊吃得下苦果,而不責怪命運,自怨自艾。
  
      一二
  
   可是不久他就醒悟,知道他自己
   最不適合與人們為伍,在人群中廝混;
   他同人們格格不入,志趣迥異;
   豈肯隨聲附和,雖然他的靈魂,
   在年青時,曾被自己的思想所戰勝;
   他特立獨行,怎肯把心的主權
   割讓給心靈所反對的那些庸人;
   在孤獨中感到驕傲,因為即使孤單,
  人在離群索居時,別有一種生活,會被發現。
  
      一三
  
   起伏的山巒都象是他知心的朋友,
   波濤翻騰着的大海是他的家乡;
   他有力量而且也有熱情去浪遊,
   衹要那裏有蔚藍的天和明媚風光;
   沙漠、森林、洞窟以及海上的白浪,
   這些都是他的伴侶,都使他留戀;
   它們有着共通的語言,明白流暢,
   勝過他本國的典籍——他常拋開一邊,
  而寧肯閱讀陽光寫在湖面上的造化的詩篇。
  
      三三
  
   宛如一塊裂成許多碎塊的破鏡,
   變成許多小小的鏡子,一面一面;
   越是破碎,就會映出越多的人影。
   會把一個人的影子化作幾千;
   而那忘不掉往事的心何獨不然,
   破碎地活着;它冰冷、憔悴而孤獨,
   在慢慢長夜裏悲痛得不能成眠,
   軀殼不死,它的愁苦總難以消除,
  哪種苦痛深藏不露,因為是言語無法傾訴。
  
      四七
  
   它們矗立着,仿佛是孤高的心靈,
   雖然憔悴,但是又决不象庸衆折腰,
   裏面空無一人,唯有風從縫隙吹進;
   衹能跟浮雲暗暗地交談,這些古堡;
   曾經有一天,它們是年青而驕傲,
   下方進行着戰爭,旗幟飄揚在上空;
   但如今那些戰鬥的,早已魄散魂銷,
   那些飄揚的,連灰燼也無影無蹤,
  留下荒涼的城垛,也永不會再遭炮火進攻。
  
      七五
  
   山峰、湖泊以及藍天難道不屬於我
   和我的靈魂,如同我是它們的一部分?
   我對它們的眷愛,在我深深的心窩,
   是否真誠純潔?叫我怎能不看輕
   其他一切,假使同山水和蒼穹比並?
   我又怎能不低擋那惱人的濁浪,
   而拋棄這些感情,學那些庸碌之人,
   換上一副麻木而世俗的冰冷心腸?
  庸人的眼衹註視泥坑,他們的思想怎敢發光。
  
      八九
  
   天地寂然,雖則並沒有沉沉酣睡,
   但忘了呼吸,象人在感觸最深時一般;
   靜靜地,正如人思索得如癡如醉:
   天地寂然,從高遠的星空燦爛,
   到平靜安寧的湖水和環抱的群山,
   一切的一切集中於一個實在的生命,
   無論是一綫光、一陣風、一張葉瓣,
   都不遺失,而成了存在的一部分,
  各各感到了萬物的創造者和衛護者的真純。
  
      九○
  
   於是深深激起宇宙無窮的感慨,
   尤其在孤寂中——其實是最不寂寥;
   這種感觸是真理,它通過我們的存在,
   又滲透而擺脫了自我;它是一種音調,
   稱為音樂的靈魂和源泉,使人明了
   永恆的諧和;好象西塞裏亞的腰帶,
   它復有着一種魔力,能夠産生奇效,
   一切東西縛上了它,就美得勾人喜愛,
  它使得死之魔影也再不能對我們有所損害。
  
      一一三
  
   我沒有愛過這人世,人世也不愛我;
   它的臭惡氣息,我從來也不贊美;
   沒有強露歡顔去奉承,不隨聲附和,
   也未曾嚮它偶像崇拜的教條下跪,
   因此世人無法把我當作同類;
   我側身其中,卻不是他們中的一人;
   要是沒有屈辱自己,心靈沾上污穢,
   那麽我也許至今還在人海中浮沉,
  在並非他們的、而算作他們的思想的屍衣下棲身。
  
  楊熙齡譯
  
  第四章(節選)
  
      二七
  
   月亮升起來了,但還不是夜晚,
   落日和月亮平分天空,霞光之海
   沿着藍色的弗留利群峰的高巔
   往四下迸流,天空沒有一片雲彩,
   但好象交織着各種不同的色調,
   融為西方的一條巨大的彩虹——
   西下的白天就在那裏接連了
   逝去的亙古;而對面,月中的山峰
  浮遊於蔚藍的太空——神仙的海島!
  
      二八
  
   衹有一顆孤星伴着戴安娜,統治了
   這半壁恬靜的天空,但在那邊
   日光之海仍舊燦爛,它的波濤
   仍舊在遙遠的瑞申山頂上滾轉:
   日和夜在互相爭奪,直到大自然
   恢復應有的秩序;加暗的布倫泰河
   輕柔地流着,日和夜已給它深染
   初開放的玫瑰花的芬芳的紫色,
  這色彩順水而流,就象在鏡面上閃爍。
  
      二九
  
   河面上充滿了從迢遙的天庭
   降臨的容光;水波上的各種色澤
   從斑斕的落日以至上升的明星
   都將它們奇幻的異彩散發、融合:
   呵,現在變色了;冉冉的陰影飄過,
   把它的帷幕挂上山巒;臨別的白天
   仿佛是垂死的、不斷喘息的海豚,
   每一陣劇痛都使它的顔色改變,
  最後卻最美;終於——完了,一切沒入灰色。
  
  查良錚譯
  
      一七八
  
  在無徑可通的林叢有一種樂趣,
  在寂寞幽僻的海濱有一種狂歡,
  這裏是一個無人侵擾的社會:
  面對大海,樂聲伴着濤聲嗚咽。
  我不是不愛人類,但我更愛自然。
  從我和人們的交往,從過去的經歷
  或今後可能的遭遇,我悄然脫身
  和那茫茫廣宇融成一體,我的心緒
  絶非言語所能表達——但也無法隱匿!
  
      一七九
  
  翻滾吧,你深邃幽暗的海洋——
  一萬艘戰艦在你身上徒勞無益地掠過,
  人類給大地撒下毀滅的印記,但他的統治
  卻在你的岸邊終止——你的底層殘骸交錯。
  這些都是你的業績,而人類卻留不下什麽
  他恣意蹂躪的蹤影,除了他渺小的自己
  恰似一滴雨珠,一剎那間嚮海上墜落,
  汩汩地冒泡、呻吟,沉沒在你深深的懷抱:
  沒有墳墓——不聞喪鐘、不見棺槨,無人知曉。
  
  黃宏煦譯
  
  撫琴居掃校製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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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欽伊珈
  
  
  去吧,你豔麗的風景,你玫瑰的花園!
  讓富貴的寵兒在你的眸子裏徜徉;
  還給我峻岩吧,那兒有積雪的安眠,
  儘管它仍銘記着自由與愛的創傷。
  然而,加裏敦尼呵,你的峰巒多壯美:
  在那雪白的山頂,儘管天高風急,
  儘管 布湍激,沒有舒緩的泉水,
  我卻懷念幽暗的洛屈納期而嘆息。
  呵,我幼小的腳步天天在那裏遊蕩,
  我戴着蘇格蘭帽子,穿着花格外套,
  腦中冥想着一些久已逝去的族長,
  而信步漫遊在那鬆林蔭蔽的小道;
  我流連忘返,直到夕陽落山的霞光
  為燦爛的北極星的 所替換,
  因為古老的故事煽動了我的幻想,
  呵,是那幽暗的洛屈納咖山民的流傳。
  “噫,死者的鬼魂!你們的聲音我難道
  沒有聽見,在滾滾的夜風裏升騰?”
  那一定是英雄的幽靈歡樂喧囂,
  駕着長風,奔馳於他的高原的𠔌中!
  在洛屈納咖附近,每當風雲凝聚,
  鼕寒就駕着他的冰車前來駐紮:
  那裏的陰雲旋捲着我祖先的形跡,
  他們住在幽暗的洛屈納期的鳳暴下。
  “不幸而勇敢的壯士!難道沒有惡兆
  預示你們的大業已為命運所摒棄?”
  呵,儘管你們註定在剋勞頓戰死了,
  你們的覆亡並沒有贏得歡呼的勝利。
  但你們在泥土的永眠中仍舊快樂,
  你們和族人在布瑞瑪山穴一起安息;
  
  那蘇格蘭風笛正在幽暗的山中高歌,
  洛屈納珈山中回蕩着你們的事跡。
  洛屈納珈呵,我已離開你年復一年,
  還得再過多少歲月我才能再踏上你!
  雖然造化沒把緑野和鮮花給你裝點,
  你比阿爾比安的平原夏令人珍惜。
  英格蘭呵,以遠方山巒的遊子來看,
  你的美景太嫌溫馴而小巧玲瓏,
  喚我多麽嚮往那雄偉粗獷的懸崖,
  
  那幽暗的洛屈納珈的險惡的崢嶸。
  
  查良錚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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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我們不再一起漫遊
  
  
  好吧,我們不再一起漫遊,
  消磨這幽深的夜晚,
  儘管這顆心仍舊迷戀,
  儘管月光還那麽燦爛。
  
  因為利劍能夠磨 劍鞘,
  靈魂也把胸膛磨得夠受,
  這顆心呵,它得停下來呼吸,
  愛情也得有歇息的時候。
    
  雖然夜晚為愛情而降臨,
  很快的,很快又是白晝,
  但是在這月光的世界,
  我們已不再一起漫遊。
  
  1817.2.18
  
  查良錚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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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給奧古絲塔的詩章
  
  〔其一〕
  
  
  當四周逐漸陰沉暗淡,
  理性悄然隱沒了光綫,
  希望的火燭搖曳欲熄,
  我在孤獨中 徊茫然。
  
  在沒有星月的午夜時分,
  心靈展開激烈的搏鬥;
  弱者絶望,冷漠者離去,
  致命的摧殘被稱作寬厚。
  
  逢命運轉逆,愛情遠走,
  憎惡的飛矢萬箭齊射,
  你是我希望的唯一星辰,
  躍然而高懸,永不隕落。
  
  啊,幸有你清輝永駐的光芒,
  像天使的眼睛,將我看護,
  以永遠閃爍的仁慈之光,
  屏退我身旁沉沉的夜幕。
  
  當烏雲飛臨你的頭頂,
  試圖籠罩你閃射的光芒,
  而你遠射的明輝卻愈加純淨,
  把襲來的晦色逐一驅光。
  
  願你心能將我教晦,
  何事勇猛,何事當容。
  你的一句輕柔細語可抵消
  世人對我所有的卑鄙指控。
  
  你就像枝葉茂密的大樹,
  軀幹挺拔,卻微微俯首,
  始終不渝地張開慈愛的手臂,
  用緑蔭將你眷念的故物護守。
  
  聽任狂風暴雨席捲大地,
  你依然是那般熱切溫存;
  在風雨交加的時刻裏,
  灑淚的緑葉溫暖着我的身心。
  
  但讓災厄落在我頭上吧,
  我决不能讓你遭受惡運;
  當明 隕了傅 天國要奬賞
  仁慈者——你就是第一人!
  
  讓退色的愛情斷絶吧,
  衹有你的情誼永世難訣;
  你心雖善感,卻從不改變,
  你靈魂柔順,卻永不妥協。
  
  一切都失去,唯有你依然,
  你用忠實可靠的胸懷證明了,
  這世界並不是荒原所在——
  甚至對我也不例外!
  
   
  〔其二〕
  
  吉祥的光陰一去不還,
  命運之星悄然隕落,
  而你仁慈的心卻不願發現,
  衆人對我那些過錯的指責。
  你深深體察我悲痛的情懷,
  毫不畏避地與我分嘗,
  我所能想象出的摯愛,
  尋無覓處——除了你心上。
  
  大自然把笑顔舒展,
  這最後一笑是對我的酬報,
  我不能視它為欺騙,
  而是把它當作你的微笑。
  當狂風席捲着海浪,
  一如我曾信任的心嚮我襲擊,
  假如那波浪激起我的感觸,
  那就是,為什麽它把你我分離?
  
  我希望的唯一基石已崩潰,
  碎片紛紛落入海水;
  心靈衹好交給痛苦發落,
  但它决不把痛苦的奴隸作。
  種種磨難在追逐着我,
  它們摧毀我,卻休想侮辱我;
  它們折磨我,卻休想製服我;
  不屑想它們,心中衹想着你!
  
  你人情練達,卻不欺騙我;
  你是個女人,卻不曾遺棄;
  儘管被我愛,從不傷害我;
  雖然遭誹謗,卻也不回避;
  儘管被信賴,不曾回絶我;
  雖然分離了,並不想擺脫;
  儘管很警覺,絶不污衊我,
  衹為防人麯解纔甘於緘默。
  
  對這世界我並不鄙薄,
  也不在意世人對我的譴責;
  但我無法尊敬這一切,
  多蠢啊,我早就應該設法解脫。
  我為此付出的代價有多大,
  原來的料想遠不及它。
  然而無論損失多慘重,
  决不能從這兒把你奪下。
  
  
  在我往事的一片荒墟中,
  至少還有這些令我追記;
  它告訴我,我素日最愛者,
  的確是世間難覓的珍奇。
  像沙漠中的甘泉一樣甜美,
  像荒原裏的緑樹一樣青翠,
  幽寂中一陣悅耳的鳥啼,
  嚮我的心靈將你描繪。 
  
  張繼光 溫曉紅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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