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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析】 南齊謝朓《鼓吹麯》:“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李白《金陵歌送別範宣》詩:“金陵昔時何壯哉,席捲英豪天下來”。金陵,六朝金粉之地,歷來為騷人墨客吟詠的題材,而以詞詠金陵的,當首推王安石的《桂枝香·金陵懷古》。周邦彥這首《西河·金陵懷古》,寫法別緻,寄慨良深,也是名篇。
詞作上片寫金陵的地理形勢。開首即以贊美的口吻“佳麗地”,用謝朓詩句,點出金陵。“南朝勝事”,點出懷古,扣題。起二句為總括。“南朝”,指從公元四二○年劉裕代晉到五八○年陳亡,建都建康(金陵)的宋、齊、梁、陳等朝代。以“誰記”提起,加以強調:“南朝盛事”已隨流水逝去,人們早已將它遺忘了。“山圍故國繞清江,髻鬟對起”,可是,金陵的山川形勝卻依然如故。金陵當年是在石城置邑的,因山為城,因江為池,形勢險固。這兩句主要寫山、水為陪襯,描繪出金陵獨特的地理形勢──群山環抱,聳起的山峰,隔江對峙;且以美人頭上的“髻鬟”形容山巒,以“清”字形容江水,不僅形象,而且顯示出金陵山清水秀的美好景色。至於舊時王朝的都城,卻“怒濤寂寞打孤城,風檣遙度天際”,當年“豪華競逐”的金陵,目前是座“孤城”,潮水的拍擊聲正反襯出環境的闃寂冷寞,天際的風帆給人一種空曠落寞之感。詞人通過對景物的描繪,極力渲染這些歷史遺跡遭遇着冷落,正在被遺忘,與上文“誰記”相應,抒發了深沉的懷古之情。
詞作中片寫金陵的古跡。開首以景出,“斷崖樹,猶倒倚”,着一“猶”字,強調景色依然,使眼前實景,帶上歷史色彩。下面又追一句“莫愁艇子曾係”。莫愁本不在金陵,但宋時已有莫愁在金陵的傳說,所以本詞也說倚在斷崖下倒挂的老樹曾係過莫愁的小船。這裏化用了古樂府《莫愁樂》:“莫愁在何處?住在石城西,艇子打兩槳,催送莫愁來”,點出古跡。接下繼續寫景,“空餘舊跡鬱蒼蒼,霧沉半壘”。“鬱蒼蒼”,謂雲霧很濃,望去一片蒼青色,埋沒了半邊城的營壘。《大清一統志·江蘇江寧府》:“韓擒虎壘在上元縣西四裏”。“賀若弼壘在上元縣北二十裏。”上元縣,即金陵。結末二句,“夜深月過女墻來,賞心東望淮水”,“女墻”,城墻上帶有垛口或射孔的蔽身小墻,俗稱城墻垛。“賞心”,指賞心亭。《景定建康志》:“賞心亭在(城西)下水門城上,下臨秦淮,盡觀覽之勝。”“淮水”,指秦淮河,該河橫貫金陵城中,為南朝時都人士女遊宴之所。這兩句點明時間是“夜深”,地點在“賞心亭”,即夜深時分,詞人仍站在賞心亭上,觀覽莫愁湖和秦淮河的景色,不禁發出景物依然而人事已非的嘆喟。這兩句起到束上啓下的作用,即上面所描繪的景色,皆是由此觀覽到的,又引出下片懷古的感慨。
詞作下片,寫眼前景物。“酒旗戲鼓甚處市”,這是詞人眼前見到的景色:酒樓、戲館,一派熱鬧景色,不禁發出“甚處市”問語,這是何處的繁華市面呢?前面兩片所寫多是景物依舊,而人事已非,這裏則寫連景物也變了。當然,酒樓、戲館非純自然景色,而包含人事在內。這情況引起詞人的猜想:“想依稀、王謝鄰里。”“王謝”,指東晉時王姓、謝姓兩大望族,他們都住在烏衣巷。這裏是說這些酒樓戲館所在地,仿佛是當年王、謝兩傢比鄰而居的烏衣巷。這也就是說,當年貴族住的烏衣巷現在換了主人。至此,詞人不禁産生人世滄桑之感,於是結末發出“燕子不知何世,入尋常、巷陌人傢,相對如說興亡,斜陽裏”的興亡之嘆。燕子是不知人事變遷的,依然飛進往年棲息過的高門大宅,而今已成為尋常百姓傢的房中,然而詞人看到夕陽餘輝中成對的燕子,卻認為它們有知,且正在議論興亡大事哩!當然這是詞人內心的興亡之感賦予了燕子而已。這片從眼前景物引起對金陵古都朝代更替的無限興亡之感,從而表達出詠史的題意。
這是首懷古詞,而周邦彥的懷古之作多有所寄托,這首詞對北宋時舊黨之遭貶竄,或有所暗諷。在藝術手法上,本詞體現了周詞的主要特點之一,正如張炎所評:“采唐詩融化如自己者,事其所長”(《詞源》捲下),共隱括古樂府及唐劉禹錫《石頭城》、《烏衣巷》等詩而成。上片用《石頭城》:“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孤城寂寞回。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墻來”。中片主要用古樂府《莫愁樂》,下片將《烏衣巷》:“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傢”詩句入詞。通過這些詩意,表達出自己的感情,極為熨貼,而不露痕跡。本詞結構嚴整,上片寫金陵地勢險固,中片寫金陵古跡,下片寫眼前景物,佈局井然。從時間上說,是斷續交織,從空間上說,是疏密相間。上片寫的是遠景,以疏為主;中片寫的是近景和遠景,以密為主;下片為特寫鏡頭,密而又密。此外,本詞句法參差不齊,音調抑揚頓挫,詞句美麗,境界清曠,風格沉鬱悲壯,使壯美與優美融為一體。(文潛少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