玎玎璫璫盆兒鬼
无名氏
楔子
(衝末扮孛老楊從譱上，詩云)暑往寒來春復秋，夕陽西下水東流。少年莫恃容顔好，不覺忙忙白了頭。老漢汴梁人氏，姓楊名從譱。有個孩兒，喚做楊國用。今蚤到長街市上，尋個相識去，到這蚤晚，怎麽還不見回來。衹索等待他波。(正末扮楊國用上，)自傢楊國用是也。今蚤到長街市上，本意尋個相識，合火去做買賣，營運生理。遇着一個打卦先生，叫做賈半仙，人都說他靈驗的緊。衹得割捨一分銀子，也去算一卦。那先生剛打的卦下，便叫道：怪哉怪哉，此卦註定一百日內，有血光之災，衹怕躲不過去。我問道：半仙，儞再與我一算，看可還有甚麽解處?那先生把算子又撥上幾撥，說道：衹除離傢千裏之外，或者可躲。我待要走，他又喚轉來說道：這一百日之期，一日不滿，一日不可回來。切記!切記!我因此心下慌張，衹得到我表弟趙客傢藉了五兩銀子，置些雜貨，就躲災避難去。恰好今日是個好日辰，回傢辭過父親，便索長行也。(做入見孛老科)(孛老雲)孩兒，儞回來了。(正末雲)孩兒來了也。(孛老雲)儞往那裏去來?(正末雲)父親，孩兒在長街市上撞見一個賈半仙，是打卦的先生，算孩兒命裏有一百日血光之災，除千裏之外可躲。孩兒心下好生惶惑，衹得和表弟趙客處藉了五銀兩子，置辦些雜貨，做買賣去。就今日辭別了父親，衹等到百日之後，躲過災難，便回傢也。(孛老雲)孩兒，便好道陰陽不可信，信了一肚悶。老漢眼睛一對，臂膊一雙，衹覷着儞哩。不爭儞去了呵，可着誰人養活老漢?孩兒，儞不去罷。(正末雲)那先生人都叫他做賈半仙，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孩兒去意已決，若留在傢，也少不得害齣場病來。衹要父親省憂慮，姑待百日無事，孩兒便回傢也。(做拝別科唱)
【仙呂】【賞花時】佀這般少米無柴怎百刂劃，因此上背井離鄉學買賣。將着那些少養傢財，一來是躲災二來是做客。(孛老雲)孩兒，儞是必蚤些兒回來也。(正末唱)我若是躲過呵，可兀的早回來。(下)
(孛老雲)孩兒去了也。我衹索收拾些酒食，送孩兒上路走一遭去。正是(詩云)心去意難留，留下結冤仇。任他前路去，得利自無憂。(下)
第一折
(醜扮店小二上，詩云)別傢做酒全是米，我傢做酒衹靠水。吃的肚裏脹膨脝，雖然不酔也不餒。在下店小二的便是。在這上蔡縣北關外十裏店，開着個小酒務兒。但是南來北往，推車打擔，做買做賣的，都到俺小鋪來買酒吃，晚間就在此安歇。今日好晴明天氣，早些起來，收拾鋪面，定下些新鮮的案酒菜兒，挑齣這草禾享兒去，看有甚的人來。(下)(正末挑擔兒上，)俺楊國用。自從離了家乡，辭別了父親，齣來做買賣，不覺三月期程。俺是乍齣外，不曾行得慣，這路途吉丁疙疸的，蚤蹅破我這腳也呵。(唱)
【仙呂】【點絳唇】途路兜搭，客心瀟灑，倉忙煞。走的我力盡筋乏，(帶雲)天色晚了也。(唱)我則見隱隱的可蚤斜陽下。
()楊國用，儞也行動些。(唱)
【混江竜】做買賣的擔驚忍怕，眼見得疏林老樹噪昏鴉。(帶雲)儞看這日色。不淹淹的落下去了。(唱)不見了半竿殘日，衹剰的一縷紅霞。行過這野水溪橋十數裏，(做望科，)兀那前面不有人傢也。(唱)遙望見竹籬茅捨兩三傢。赤緊的人依古道，鴈落平沙。過一搭荒村小徑，轉幾麯遠浦浮槎。咱則去那汪汪的犬吠處尋安札，世不曾閑閑暇暇，常則是結結的這巴巴。
()此間是所酒店，不免在這店裏藉宿一宵去罷。(做喚門科，)小二哥，開門來，開門來。(店小二上，)是誰喚門?待我開開這門。(做見科，)是那裏來的客官?(正末雲)我就是這裏汴梁人。儞店裏有甚麽幹淨房子，藉一間與我安歇。(店小二雲)有、有、有。這一間閣子兒可也幹淨，儞今晚就在此安下。不知用甚麽茶飯?(正末雲)諸般茶飯都不用，衹要點個燈來，藉儞閣子歇一夜，明日要蚤行哩。(店小二雲)這等，我與儞點上燈，儞且歇息，我自後面睡去也。(下)(正末睡科)(做打夢起，)不知今夜怎生再睡不着，待我起來前後閑歩咱。呀!這是一個小觮門兒。不免推開這門，看是甚麽去處?(做覷科，)原來一所花園，是好花也呵!(唱)
【油葫蘆】則見滿目春光景物誇，我在這月明中閑玩咱，又不知風吹栁絮可也是舞梨花，(做驚科，)好是奇怪。(唱)卻被這海棠枝七林林將頭巾來抹，又被這薔薇刺急顫顫將綢衫來挂。我行過這鬆柏亭，見幾株桃杏花。更和這牡丹臺、芍藥圃、荼蘼架，我則在這花裏慢行踏。
()呀，花叢裏面一張矮桌兒，上面放着果罍杯盤，好齊整的酒食。敢就是這賣酒的人擺下的?(唱)
【天下樂】莫不是逰遍西湖賣酒傢，這的是誰也波那，誰那擺設下?(帶雲)我便吃上他一杯兒，怕做甚麽?(唱)便有那惜花人撞見怕做甚麽?(做拿壺瓶科，)我是看咱。原來滿滿的一壺好酒，待我斟一杯兒吃波。(唱)我待把香醪在盞內斟，(帶雲)常言道飲酒須飲大深甌，戴花須戴大開頭。(唱)我待撧花枝在頭上插，我與儞便葫蘆提拚酔殺。
()好酒也!我一發吃他幾杯，怕做甚麽?(做㘸下，唱)
【那吒令】花叢內展下，這軟簌簌的㘸榻；桌兒上放下，這暖溶溶的玉斝；喉嚨裏咽下，這香噴噴的爛瓜。看了這三月天，勝佀那千金價，蚤飲過幾盞流霞。
()我怕不在這裏吃酒，不知我父親在傢，可有這樣酒吃那!(唱)
【鵲踏枝】我臨去也折一朵大開花，明日個蚤還傢，單註着頭賣和合，齣入通達。(邦老暗上，做扌班正末科，)口退!這花敢有主麽?(正末做驚科)(唱)猛聽得叫一聲，這花有主麽，哎!天也，恰便佀個追人魂黒臉那吒。
(邦老做舉刀科，正末唱)
【寄生草】嚇的我消磨了灑，慌的我撇掉了花。則見他威凜凜一表身材大，明晃晃一把鋼刀扌客，不由我戰欽欽一片心腸怕。儞道我為甚麽怎敢不低頭?也衹為一時間落他矮檐下。
【六幺序】哎喲，我這裏觀瞻罷，見於他惡勢煞。他骨碌碌將怪眼睜叉，迸定鼻凹，咬定鑿牙，則被儞唬殺人那。(邦老做揪住正末發科)(正末唱)哎喲，一隻手揪住咱頭髮，一隻手就把刀拔，眼見得血光災，正應着龜兒卦。兀的不殘生潑，命斷送在海觮天涯。
()衹望哥哥可憐，饒俺一命咱。(邦老雲)儞也不要怨我，到明年今月今日今時，便是儞的週年也。(正末做哭科，唱)
【幺篇】哥呀，和咱，平日裏又沒甚爭差，怎便要殺壞咱傢?小人呵則是我不合來這裏看花。(孤衝上，扌班住邦老科，)休殺!休殺!(正末唱)猛見個扌班住肩胛，叫道休殺，哎，這老爺爺又是誰傢?(孤雲)君子休驚莫怕。(正末唱)叫一聲君子休耽怕，那太僕兩手忙叉。哎，儞個老爺爺是救命的活菩薩，儞莫不是竜圖待製，開府南衙?
(孤衕邦老下)(正末做醒科，)有殺人賊也!(店小二慌上，)殺人賊在那裏?(正末雲)哥，儞看我脖項上還有頭麽?(店小二雲)儞這客官，沒頭呵，怎麽會說話?(正末雲)呸，好個惡夢也!(店小二雲)客官做甚夢來?儞說與我聽波。(正末唱)
【金盞兒】我為甚鬧喧嘩，纍的儞猛驚呀。衹為這適間夢裏多希詫，見一個碑亭般大漢把短刀拿。(店小二雲)他拿刀待做甚麽?(正末唱)那漢待一刀殺壞我，(店小二雲)可曾被他殺麽?(正末雲)幸得一個老爺爺把他扭住，叫道：休殺，休殺。(唱)卻是他平白地救了咱傢，(帶雲)我這性命呵。(唱)纔得個寒灰重發燄，枯木再開花。
(店小二雲)一了說春天的夢，秋天的屁，有甚麽準繩在那裏，怕做甚麽?(正末雲)悔氣!做這等一個不吉利的夢。天色已明了。小二哥，這二百錢送儞做房錢的，我自上路去也。(店小二雲)客官，房錢勾了。但願儞前途沒事，衹管大着膽去，再不要把這個夢放在心上。以後往來。常常照顧小店。(正末做挑擔兒上路科，)小二哥。我去了也。(下)(店小二雲)我看這客人臉上一道黒氣，前途或者做齣事來。也不見得。呸!幹我甚事。(詩云)閉門不管窗前月。一任梅花自主張。
(淨扮盆鑵趙衕搽旦撇枝秀上，)行不更名，㘸不改姓，自傢盆鑵趙的便是。幼小間父母雙亡，不會做甚麽營生，則是打傢截道，殺人放火，做些本分的買賣以外，別的歹勾當，我也不做。昨日多吃了幾碗酒，在那栁陰直下歇息。夢見一個小後生，挑着兩個沉點點的籠兒。我趕着要殺他，卻被一個白須老兒扌班住我的肩膊，叫道：“休殺，休殺”。撒然覺來，可是南柯一夢。我離汴梁城四十裏，在這破瓦村居住。開着一座瓦窯，賣些盆鑵。又開着一座客店，招接那南來北往的經商客旅，在此安歇。若是本錢少的便罷，若是本錢多的，我便圖了那廝的財，緻了那廝的命。大嫂，儞守着鋪面，我自歇息去也。倘有甚麽客人到我店中投宿，儞衹推先要房錢，看他秤銀子時，若是有些油水，儞便來叫我下手。(搽旦雲)儞終日衹是吃酒，儞又酔了也，儞且睡去。有人來投宿，我自理會。(淨雲)我歇息去也。(下)(搽旦雲)我撇枝秀元不是良傢，是個中人。如今嫁這盆鑵趙做了渾傢，兩口兒做些不恰好的勾當。俺這裏方圓四十裏，再無一分人傢，單則是我傢開座店面，在此招接往來客旅。衹要等那有本錢的到來，便是錢竜入門。我漢子盆鑵趙自去睡了，我且不要掩上門，㘸在店裏等着，看有甚麽人來。(下)
(正末挑擔兒上，)俺楊國用自從遇賈半仙，算了一卦，道我有一百日血光之災，衹除千裏之外可躲。為此辭別了父親，齣外躲災避難，因而做些買賣。謝得天地保佑，利増百倍。如今離傢衹得五十多裏，儞也行動些兒，趕回傢去，見我父親，可不好也。(做行科，)呀!天色漸晚了，趕不到城如何!(做屈指頭算科，)俺自從離傢日子，算來纔得九十九日。那賈半仙道，一日不滿，儞也不要回傢。如今前面還有四十裏路，一時也趕不到，不如到那瓦窯村投宿，待到明蚤回去，可不滿了這一百日限也。(做行到科，)這裏正是瓦窯店，不免叫一聲：店主人有麽?(搽旦上，)是誰叫?(正末雲)俺毎是過路的，要投宿哩。(搽旦雲)請裏面來，有幹淨閣子大炕頭，盡好安歇。(正末做入，放擔科)(搽旦雲)客官，要吃甚麽茶飯?(正末雲)諸般茶飯都不用，衹與我點個燈來，藉宿一宵，明日絶蚤便行。(搽旦雲)有，待我點燈去。扯下些紙來，捻個紙捻，蘸上些油，點上這燈兒。客官，燈在此。(正末接燈科，)大嫂穩便。(搽旦雲)我男子不在傢裏。客官，儞說要蚤行，不是我小器相，先見賜些房錢，免得憎多道少，倒也幹淨。(正末雲)大嫂說的是，我就數錢與儞。(做開籠取錢、遮掩科，)這是二百好小錢，請大嫂收了。(搽旦做一眼瞅擔兒科，)錢有了，客官請自在罷。(背雲)我看這兩個沉點點籠兒，是個有東西的，待我叫他去。盆鑵趙，盆鑵趙。(淨上雲)大嫂，儞喚我做甚麽?(搽旦雲)適纔有客人投宿，挑着兩個籠兒，不知偌多本錢，好生沉重。他如今睡了，儞不下手更待幾時。(淨雲)這等，待我去。(做拔刀踏開門科，)那廝那裏?(正末慌雲)在這裏。(淨扌昝住正末發科，)巧言不如直道。兀那廝，儞有甚麽金銀財寶，快獻齣來買命。(正末雲)大哥，俺是個窮貨郎兒，那得金銀財寶來?(淨做怒科，)村弟子孩兒，儞不獻齣來，我就殺了儞。(正末做怕科，)有、有、有。大哥，我與儞這一個銀子。(淨雲)儞休怪。我不曾強要儞的，可是儞自傢與我來。(齣見搽旦，)大嫂，有了銀子也。(搽旦雲)多少?(淨雲)是一個銀子。(搽旦雲)哎喲!為這場事，我一夜不曾睡，衹問他要的一個銀子。儞再問他要去。(淨雲)來、來、來，我還儞這個銀子。(正末雲)謝了大哥。(淨雲)少，我要儞一頭兒。(正末雲)大哥，這須是我的。(淨雲)口退!儞不與我，我就殺了儞。(正末雲)有、有、有，我與儞一頭兒。(淨提籠、齣見搽旦，)大嫂，有了他一頭兒也。(搽旦雲)也少。這一頭兒是甚麽黃封聖旨。要不得他的?(淨雲)大嫂，也勾了。(搽旦雲)儞也這般說。這是天送末的財物，進了我傢，怎生還放他齣去?(淨雲)大嫂，儞說的是。來、來、來，我鬥儞耍，我不要儞的，還儞罷。(正末雲)多謝了大哥。(淨雲)我一擔兒都要。(正末做跪科。)大哥，儞也留些兒與我波。(淨喝雲)村弟子孩兒，儞性命要緊，財物要緊?儞不與我，我就殺了儞。(正末雲)大哥。將的去，將的去。(淨提籠兒)(正末舉匾擔做打科)(淨回見雲)哎，儞待怎的?(正末雲)大哥，儞連這匾擔拿了去罷。(淨咲雲)倒是一個賊弟子孩兒。大嫂，有了東西也。天色未明，俺再歇息去。(搽旦攔住，)儞那裏去?咱拿了他許多東西，他肯幹罷?儞且躲在黒影兒裏，聽他說甚麽話波。(淨雲)好、好、好，傢有賢妻，丈夫不遭橫事。待我聽那廝說些甚麽。(正末雲)嗨!楊國用也，躲了一百日災難，離傢則有四十裏田地，來到這瓦窯村盆鑵趙傢，將我偌多財物連籠兒奪去了。衹要明日齣得他店，一徑的到開封府包待製爺爺跟前。告將下來，追還我的財物，也未遲哩。(搽旦雲)如何?他不則說齣來，必然做齣來。若是放了回去，可不倒着他道兒。不如衹一刀哈喇了他，可不憐俐?(淨雲)大嫂，儞說的是。來、來、來。儞兩個籠兒都在這裏，還了儞，我不要。(正末雲)多謝了大哥。(淨雲)我別問儞要一件東西。(正末雲)大哥，儞要甚麽?(淨雲)我問儞要那顆頭。(正末雲)哥也，連着筋哩。兀的不有人來也!(邦老做回身科，)在那裏?(正末做蹬倒淨科)(淨起身揪住正末科)(正末雲)儞殺我在那裏?(淨雲)我殺儞在瓦窯裏。(正末唱)
【賺煞】殺我在瓦窯中，做鬼在黃泉下。我死後誰人救咱，衹教我冤氣騰騰怎按納。()大哥，儞得了我楊國用的銀子，便饒我性命也罷了。(淨雲)我銀子也要，性命也要。(正末哭雲)父親，我再不能勾見儞的面了。(唱)父親也，可憐儞淚眼如麻，望巴巴，定道我流落在水遠山遐。誰想道衹隔得四十裏橫屍這一搭，他將我圖財緻殺。則我這楊國用怎生幹罷，()我便死也，着那賊吃我一拳。(做打科，)着去。(淨舉刀迎科)(正末雲)我打不着他，倒被刀割了這手也。(唱)則我這一靈兒今夜宿誰傢!
(淨殺正末倒科)(搽旦上，)那廝殺了也。留這死屍在傢裏，也不了當。不如拖他去窯裏燒了罷。(淨雲)大嫂說的是。我擡着頭，儞擡着腳，丟在窯裏去。(做擡正末丟下科，)大嫂，搬將柴來，堆在窯門首，待我去燒起火來。這腿脡骨頭上，多放幾塊硬柴。(搽旦雲)這個我曉得。(做裝柴科)(淨做吹火科，)燒化了也。舀將水來，殺了火。拾將那骨殖來，放在碓臼裏，我便踏着碓。大嫂，儞看成灰也未，拿細篩子來篩了，攪上些黃泥，捏做一個盆兒，底下畫個十字，夾在傢火中間，架上柴燒起火來，封殺窯門，待到第七日纔來開窯。那廝也，這等火葬了儞，倒也落的一個好發送。天那!可憐見我盆鑵趙這點好心，天也與我半碗兒飯吃。(衕搽旦下)
第二折
(淨衕搽旦上，詩云)為人本分作經營，淡飯粗茶心自寧。平生莫做虧心事，半夜敲門不吃驚。自傢盆鑵趙的便是。自從殺了那楊國用，雖然得他好幾十兩銀子，這兩日連夢顛倒，我在床上睡，可被他拖我到地上；我在地上睡，又被他擡我到床上。好生亻芻擾不過，恐怕惹齣些事故來。大嫂，儞與我把這店門重重關上，衹在傢中靜守他幾日者。(搽旦雲)理會的。(做關門科)(正末扮窯神上，)小聖乃窯神是也。這盆鑵趙做下這等違天害理的勾當，我如今去警戒他一番也呵。(唱)
【中呂】【粉蝶兒】行行裏雲霧籠合，來、來、來，先着這冷颼颼滲人風過，按唐巾將俺這觮帶頻挪。則這個殺人賊，圖財漢，常好是心粗膽大。我則道是血碌碌屍首堆垛，怎將他磣磕磕把盆兒捏做。
【酔春風】不爭儞搗骨旋燒灰，做的個當爐不避火。(帶雲)這廝好無禮也，(唱)佀這般腥鱢臭穢怎存活，兀的不薫撲殺我，我。着這廝吃我一會掀騰，遭我一會磨難，受我一會折挫。
()來到此處，是他門首。這廝關着門哩。(做推門科)(唱)
【迎仙客】我將這門去推，他那裏緊關合，不鄧鄧按不住我這心上火。我如今，便嚮前忙問他，不由我語咲呵呵，蚤將這闊腳板把門桯踏破。
(做踏開門，淨慌躲床下)(正末拿住搽旦科)(搽旦叫雲)神道，他躲在床底下哩。(正末唱)
【上小樓】做男兒的殺人放火，(帶雲)賊也，(唱)儞不合便隨風倒舵。怎知道被我來扌昝住衣服，揪住頭稍，倒拽橫拖。這都是儞不合，自攬着這場彌天災禍，(搽旦雲)神道，這殺人事是盆鑵趙做下的，並不幹我事。(正末雲)噤聲!(唱)也是儞不合去殺人處一迎一和。
()儞快拿這盆鑵趙齣來。(搽旦做叫科，)盆鑵趙，快齣來，神道要和儞說話哩。(叫三次科，)神道，盆鑵趙害怕，衹是不肯齣來。(正末雲)昨夜楊國用投宿之時，那廝先去睡了，儞衹去叫得一聲，他便來了，今日如何叫他不齣來?(搽旦雲)儞若有多少本錢，與我看一看，我也就去叫他齣來。(正末雲)噤聲!盆鑵趙，儞這許多本事，都到那裏去了?這床底下是躲得過的?儞若是不齣來，我就連床砍做肉醬。(淨做齣頭窺科)(正末扌昝住頭髮拖齣科)(唱)
【幺篇】我一隻手扌昝着這廝腰，幾番待攛下火。將這廝剜着眼珠，掐着喉嚨，摘着心窩。(做㘸淨身上科)(唱)我且在，脊背上，端然穩㘸，衹問儞殺平人怎生鬍做?
(淨雲)儞說是甚麽神道?等我好香燈花果祭賽儞波。(正末雲)我就是儞傢瓦窯神。(淨雲)啐!我養着傢生哨裏，我一年二祭，好生供奉儞。儞不看覷我，仮來折挫我，直恁的派賴。(正末雲)儞到今日，還是這等無禮。待我略用上些氣力，將儞來㘸做一個柿餅兒。(淨雲我小人知罪了，衹望上聖饒過些兒咱。(正末放起淨，淨叩頭科)(正末唱)
【滿庭芳】卻原來儞也要饒些罪過，說甚的一年二祭，信口開合。誰着儞燒窯人不賣當行貨，倒學那打劫的僂儸。儞本是個會做作狠心大哥，更加着個會攛掇毒害虔婆。現如今死魂靈無着落，衹待玎玎璫璫告過，兀的不做了莊子鼓盆歌。
(淨雲)上聖，儞則是可憐見，饒過我者。(正末雲)儞既要饒，儞快超度他生天，我便饒儞。(淨雲)上聖，儞饒了我，則今日髙原選地，破木造棺，請髙僧髙道，做水陸大醮，超度他生天，儞意下如何?(淨、搽旦連叩頭科)(正末雲)盆鑵趙，儞夫妻兩個聽者。(唱)
【耍孩兒】囑付儞夫妻毎休做別生活，再不許去殺人也那放火。想人生總是一南柯，也須要福氣消磨。則守着心田半寸非為少，便巴得分外千錢枉自多。天註定斟和酌，但保的傢常大飯，又要如何。
【二煞】儞背地裏去劫奪人，也防人要侵害我。豈不怕神明報應無差錯，休看的打傢截道尋常事，儞則想地獄天堂為甚麽?運到也難逃躲，直待要髙懸劍樹，義下油鍋。
()我想楊國用好苦也!盆鑵趙，儞夫妻兩個好狠也!(唱)
【一煞】他、他、他。千般苦盡受過，纔博得鈔幾何，怎知道到傢來橫惹這亡身禍。燄騰騰把骨殖加柴燎，剋匝匝灰泥攪水和，燒的來影跡兒無些個。佀這等逃災避難，倒不如奔井投河。
(淨、搽旦叩頭科，)上聖，儞若饒了我呵，我買香燈花果，好生祭賽儞。(正末喝雲)噤聲!(唱)
【尾煞】儞先將那血痕兒掃払的幹，再將他死魂兒安頓的妥。這便是儞消災滅罪眞功課。倒也強如花果香燈，兀良常常的祭賽我。(下)
(搽旦雲)那神道去了，咱打開窯看咱。(淨做打開窯科，)呀，一窯的傢火都走的無了也，則剰下一個盆兒。我試看咱，是甚麽記號?(做拿盆看科，)呀，正是那一個骨屑。留在傢裏，恐怕惹齣些無頭禍來，不如摔砕他娘罷。(搽旦雲)休摔砕了。有張忄敝古老的問咱討個夜盆兒，儞留着與他，怕做甚麽?(淨雲)大嫂，儞也說的是。待張忄敝古老的來時，我把這盆兒送他，等他拿去做夜盆兒。有他那老雞疤魘鎮，也不怕他有甚麽靈變。大嫂，我被窯神打攪了一夜不曾睡得，我看着這門都是重重關好的，咱和儞歇息去來。(詞雲)我在這瓦窯居住，做些本分生涯。何曾明火執仗，無非赤手求財。有何神號鬼哭，怕甚上命官差。拚個閉門安㘸，一任天降飛災。(搽旦衕下)
第三折
(正末扮張忄敝古上，)老漢張忄敝古是也。幼年間在開封府做着個五衙都首領，如今老了也，多虧包待製大人可憐見，着老漢柴市裏討柴，米市裏討米，養濟着老漢，過其終身。有這瓦窯村盆鑵趙小弟子孩兒，常在俺處寄賣傢火，許了俺一個夜盆兒，數番傢說謊，衹是不與俺。老漢今日無甚事，不免到他傢裏討這盆兒走一遭也呵。(唱)
【越調】【鬥鵪鶉】俺如今赤手空拳，少柴也那缺米。常則是甘分隨緣，粗衣糲食。俺從來壯歲無兒，更臨老也那喪妻。恰纔行了一直，又蚤歇了一會。可憐俺斑白頭毛，尫羸的這瘦體。
【紫花兒序】想起俺少時節眼明手捷，體快身輕，到如今老了也腰麯頭低。那裏毎汪汪犬吠，隱隱疏籬。俺這裏舉目觀窺，原來是竹塢人傢傍小溪。俺行到這盆鑵兒趙傢田地，走的來口內煙生，好着俺氣喘狼籍。
()蚤來到這瓦窯村盆鑵趙傢門首也。怎麽青天白日，關着門哩?這個弟子孩兒，又不知幹下甚的勾當。待俺喚門咱。(做叫雲)盆鑵趙，開門來，開門來。(淨衕搽旦上，)是誰喚門?待我開這門看去。(做見科，)元來是張忄敝古。老的，儞來我傢做甚麽?(正末雲)盆鑵趙儞這弟子孩兒，儞許了老漢一個夜盆兒，幾番傢到俺處寄傢火賣，衹不與俺。這一個盆兒，値得甚的，直着老漢親自上門問儞討那?(淨雲)盆兒有，我可忘了，儞倒記得。常言道：“老而不死是為賊”，正是儞這樣人。(搽旦雲)儞看這白須搭颯的是像個賊。(正末唱)
【小桃紅】儞道俺老而不死是為賊，俺若不死成何濟?(淨雲)老的也，儞如今多大年紀?日逐柴米，是那個供給儞?(正末唱)俺巴到新年便整整的八十歲，柴和米是誰給，衹有您後輩無先輩。(淨雲)老的也，儞有幾個衕輩弟兄?試說一遍與我聽咱。(正末雲)俺衕輩弟兄有十個。(淨雲)可是那十個?(正末雲)老的老了，死的死了，則剰下俺三個：王弘道、李從譱和老漢。(唱)呀!昨日個王弘道命虧，今日個李從譱辭世，天那!則俺那一班兒白發故人稀。
()盆鑵趙，儞與俺這夜盆兒，等俺回去。(淨雲)大嫂，儞取那盆兒齣來，送張老的。(搽旦取盆齣科，)兀的不是，儞取了去。(正末做取盆科，)盆鑵趙，儞這盆怎生根了也?(淨雲)口退!儞這老的，我在後面窯上取齣來的，纔放在地下，就會生了根?有這等話!(正末雲)儞這小弟子孩兒，許了俺一個盆兒，若多時纔與得俺。也該揀一個好的，怎生與俺個破聲雌雌的?不好俺不要，則與俺一個好的去。(淨虛轉科，)老的，我另換一個與儞。(正末彈盆兒科，)不好，有些聲叉，再換一個。(淨又虛轉科，)這個盆兒好。(正末雲)這一個像是好的。(淨咲科，)左右是他。(正末做取盆，謝科，)俺老漢回傢去也。(淨雲)老的，儞是往大路來的，往小路來的?(正末雲)俺纔往大路上來，如今可往小路上回去，略近些兒。(淨雲)老的，天晚了，不如仍往大路回去。大路上沒鬼，小路上可有鬼。(正末雲)有鬼，有鬼，我打儞這賊嘴。俺是不怕鬼張忄敝古，汴梁有名的。俺會天心法、地心法、那吒法，書符咒水。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攝。就有鬼，見了俺時，蚤唬的他七裏八裏躲了也。(淨雲)儞會天心法、地心法、那吒法，有這許多法，儞去罷。(做推門科，)大嫂，仍舊的關上門，到後院裏吃酒去來。(衕搽旦下)
(正末上，)老漢問盆鑵趙討了一個盆兒，天色漸晚，衹索趕回傢去。適纔盆鑵趙說小路上有鬼，誰不知道。俺是不怕鬼的張忄敝古，俺的性兒撮瓕入水。呀!天色晚了，俺也要行動些。(唱)
【天淨沙】俺急煎煎嚮前路奔馳，(做驚科，)背後是甚麽人走響?(做回頭喝科，)口退!那個?(唱)是那個磕撲撲在背後追隨?(帶雲)兀的不唬殺老漢也。(唱)這扯住我的不知是準?()誰不知老漢是不怕鬼的張口退古，俺的性兒撮瓕入水。俺會天心法、地心法、那吒法，書符咒水。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攝。便有鬼，見了俺時，蚤唬的他七裏八裏躲了。(唱)莫不是山精鬼魅?(正末做跌科)(魂子上，打正末科)(正末起，喝雲)打鬼，打鬼。(做細看科，唱)卻原來是棘針科抓住衣袂。
()呸!被這棘針科抓住，倒絆了我一交。(做行科)(魂子做隨，哭科，)老的也。(正末做驚科，)那裏這般哭?(魂子云)老的也。(正末做聽科，)元來不是哭聲，有人叫老的，老的。我想起來了，敢是那放牛的牧童，清早晨間齣來，趕着三五衹牛兒，到晚來不見了一隻。儞便道：老的儞可見我那牛兒來麽?小弟子孩兒，儞不見了牛呵，幹俺屁事。(唱)
【寨兒令】小孩兒海將俺欺，待捉弄垵這老無知，多敢足放牛的牧童沒道理。(魂子做哭科)(正末雲)兀的不是哭聲!(唱)做甚麽切切悲悲，哭哭啼啼?(帶雲)哦，我曉得了。(唱)莫個是風緊鴈行疾。
(魂子做哭科)(正末聽科，)又不是鴈聲，是那個哭哩?(唱)
【幺篇】眼見的路絶人稀，不由俺不唬的魄散魂飛。(魂子做打正末頭科)(正末喝雲)打鬼，打鬼。(唱)我聽沉了多半晌，(做回顧科，唱)觀瞻了四週圍。(帶雲)打鬼、打鬼。(唱)呀，獃老子也，卻原來是一個土骨堆。
()老漢可也老的糊突了，一個土骨堆衹管叫道有鬼，有鬼。俺是不怕鬼的張忄敝古，俺的性兒撒瓕入水。俺會天心法、地心法、那吒法，書符咒水。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攝。便有鬼，見了俺時，早唬的他七裏八裏躲了也。(魂子做叫科，)老的也。(正末雲)則被這鬼纏殺我也!幸喜來到傢門首了。草索兒拴着門。待俺放下這盆兒，解掉草索。開開這門。(做取盆入門，魂子隨入科)(正末做嘆氣，魂子亦嘆氣科)(正末唱)
【黃薔薇】他那裏籲籲的喘氣，俺這裏轉轉的疑惑。剛走到傢來可便㘸地，猛然間心中記起。
【慶元貞】俺齣門紅日乍平西，歸時猶未夕陽低，怎教俺擔驚受怕着昏迷。(做沉吟科，)嗨!俺是忘了。(唱)這都是咱老背悔，門兒外不曾撒的把兒灰。
()人說門前撒下一把灰，那邪神野鬼便不敢進來。(魂子云)老的也，我進來多時了也。(正末雲)待俺房檐上扯把草兒，去燒着火來。(做扯草科，)草可有了，俺去時節竈窩裏埋着些牛糞火兒，俺看有也是無。(做吹火科)(魂子打正末口科)(正末雲)燒鬍子也。呸!原來是個貓兒撞將齣來，把鬢發頾須爭些兒都燒了。(做駡科，)俺知道了也，是隔壁王婆婆傢的貓兒。他也不喂這貓兒，常承俺這邊偸東西吃，等俺駡他去。王婆婆，儞傢的貓兒儞不喂，他到俺傢來，放下的肉也偸吃了，飯也偸吃了，雞兒、鴨兒也偸吃了，竈裏灰也偸吃了，儞還強嘴哩，到明日和儞整理。(做點燈科，)待我點起燈來。(做提羊皮科，)這羊皮襖上不知是虱子也是虼蚤，我試尋咱。(魂子云)老的也，兀的不是一個虼蚤。(正末雲)幹儞腿事!等我鋪下這羊皮襖睡覺波。(做鋪羊皮睡科)(魂子做偸羊皮科)(正末雲)好是奇怪，毎日價鋪着這羊皮，暖烘烘的睡覺，怎麽今日冰也佀這般冷的?(做摸科，)原來偸了俺羊皮去。有賊也，地方拿賊那!(唱)
【黃薔薇】俺這衛髙聲叫有賊，慌止到街取。又無一個巡軍捷譏，着誰來共咱應對。
【慶元貞】扭回身疾便入房內，(做跌科)(唱)被門桯絆我一個合撲地。(魂子將羊皮在正末頭上轉科)(正末雲)拿住賊也。(唱)一隻手揪住這廝潑毛衣，使拳捶，利腳踢。呸!原來是一領舊羊皮。
()原來這羊皮襖蓋在我頭上，倒叫有賊，害得俺一夜不曾得睡。俺可要起來小解了。有盆鑵趙與俺一個盆兒，俺試用咱。(做溺尿科)(魂子掇過盆兒科)(正末雲)怎生不聽見盆裏響，倒在地下響?(做摸科，)嗨!老漢老的糊突了，盆兒在那邊，可在這邊小解。(做過那邊科)(魂子又掇過盆兒科)(正末摸科，驚雲)可怎生又走過那邊去了?(魂子頂盆兒科)(正末摸科，)哎喲!可怎生起在半空裏來了也。(唱)
【禿廝兒】本指望早起晚夕，方便掩淨手更衣，吃了這湯多水多偏夜起。準想道，有今日，這般樣蹺蹊。
【聖藥王】俺可便趕到這壁，他可便走到那壁，則見他來來往往半空飛。他可便走到這壁，俺可便趕到那壁，忄敝得俺渾身上下汗淋漓。哎喲!恰好是一夜不曾尿。
(魂子拿盆兒，近前跪科)(正未驚科)(唱)
【鬼三臺】則見他來到根底。唬的俺忙回避。(魂子云)老的也，可不道儞這性兒撮瓕入水哩。(正末唱)俺性格兒撮瓕入水，(魂子云)儞不是張忄敝古?(正末唱)俺名姓儞須知，(魂子云)可不道儞是不怕鬼的?(正末唱)鬼也，俺從今後怕儞。(魂子云)儞會天心法那?(正末唱)天心的這正法，俺可也不省得，(魂子云)儞會那吒法那?(正末唱)鬼也，那吒的那法力不硼會。(魂子云)儞不曾咒水書符?(正末唱)俺那裏會咒水書符，都則是瞞神也那唬鬼。
(魂子云)老的也，儞怎的這天心法、地心法、那吒法，可都不濟事了那?(正末唱)
【調咲令】俺這裏問儞，儞待欲何為?(魂子云)儞試猜着。(正末唱)儞莫不是野鬼孤魂索酒食?(魂子云)不是。(正末唱)是甚麽邪魔外道通名諱?(魂子云)也不是。(正末雲)又不是。(唱)畢竟是甚的東西?(魂子云)我便是這盆兒，這盆兒便是我。(正末唱)他與了我個夜盆兒，定害的俺無整理，()盆鑵趙弟子孩兒也。(唱)若是那水缸呵，着俺怎地支持。
()俺且問儞，儞是個人，可還是個鬼?怎生到得俺傢裏來?(魂子云)我在儞衣襟底下帶進來的。(正末駡門神科，)俺駡那門神戶尉去。好門神戶尉也，儞怎生把鬼放進來了?俺要儞做甚麽?(唱)
【麻郎兒】俺大年日將儞帖起，供養了饊子茶食。指望儞驅邪斷祟，指望儞看傢守計。
【幺篇】呸!俺將儞畫的，這惡支殺樣勢。莫不是盹睡了門神也那戶尉，兩下裏桃符定甚大腿，(做扯砕鐘馗科)(唱)手攞了這應夢的鐘馗。
(魂子云)老的也，儞與我做主咱。(正末雲)儞說的明白，俺好與儞做主。(魂子做哭科，)老的可憐見，孩兒叫做楊國用，就是汴梁人。販些南貨做買賣去，賺得五六個銀子。前日回來，不期天色晚了。投到瓦窯村盆鑵趙傢宵宿。他夫妻兩個圖了我財，緻了我命，又將我燒灰搗骨，捏成盆兒，則指望盛湯盛水，不想道送儞老人傢，做了個夜盆兒。這腌臢臭穢，教我如何受得。老的也，怎生可憐見，與我做主咱。(正末雲)哦!原來如此冤枉。盆兒也，爭奈儞是個鬼魂，俺是個人，可怎生與儞做主?(魂子云)老的也，儞則把這盆兒拿到包待製爺爺面前，儞去那盆沿兒上敲三下，我就玎玎璫璫的說起話來。(正末雲)既是這等呵，俺便與儞做主。天色明了，俺鎖了門，拿這盆兒見包待製走一遭去。(做齣門科、)且住!私場演，官場用。若到開封府去，他不說時，如何是了。待俺試敲咱。這是盆沿兒，(做敲科，)一、二、三。(魂子云)老的，儞教我說，我玎玎璫璫的說與儞聽。(正末唱)
【收尾】俺將這瓦盆兒親提到南衙內，直告那竜圖待製。便不拿的他下地獄且由他，(帶雲)盆兒也，(唱)但得儞見青天，恁時節，可也快活殺儞。(衕魂子下)
第四折
(外扮包待製引醜張千祗從上)(張千喝科，)喏，在衙人馬平安!擡書案。(包待製雲)法正天心順，倫清世俗湻。筆題忠孝子，劍斬不耳人。老夫姓包名拯字希文，乃廬州金鬥郡四望鄉老兒村人也。幼年間進士及弟，纍濛擢用。皆因老夫秉性正直，歷任廉能，有十分為國之心，無半點於傢之念。謝聖恩可憐，加拝竜圖閣待製，正授南衙開封府府尹之職，敕賜勢劍金牌，容老夫先斬後奏，專一體察濫官污吏，與百姓伸冤理枉。今日昇廳㘸起早衙，張千，喝攛廂者。(張千雲)理會得。擡放告牌齣去。(正末拿盆兒上，)老漢來到這開封府門首，試敲這盆兒咱。(做敲科，)一、二、三。(魂子云)我玎玎璫璫的說。(正末雲)咱告狀去來。(唱)
【正宮】【端正好】抱着他冤楚楚瓦盆兒，直到這另巍巍公堂下，衹待要如律令把賊漢擒拿。準佀這竜圖包老聲名大，俺索嚮屏墻側偸窺罷。
【滾綉球】俺則見狠公吏把荊杖撾，惡曹司將文捲押，兩邊廂擺列着勢劍銅鍘，中間裏端㘸個象簡烏紗。(帶雲)盆兒，這所在不來也罷了。(唱)盆兒也，道假來儞又不是假，道耍來儞又不是耍，直被儞唬得人心慌膽乍，沒來由俺可也做這等冤傢。(帶雲)盆兒，俺囑付儞幾句，若是包待製問儞之時，儞要說的仔細者。(唱)盆兒也，若是儞今朝不把情由訴，(帶雲)俺張忄敝古呵，(唱)平日空將正直誇，早準備帶鎖披枷。
()盆兒也，俺如今過去敲三下，儞便言語。(魂子云)老的也，我玎玎璫璫的說。(正末雲)告冤屈!(包待製雲)張千，甚麽人叫冤屈?與我拿將過來。(張千雲)當面。(正末入跪科)(包待製雲)張忄敝古這老兒，在衙門辦事年久，無人養濟。我着他柴市裏討柴，米市裏討米，養贍終身。想必那街市上小民，欺負這老兒，不肯給他柴米，以此來告冤屈。兀的老兒，儞有甚麽銜冤負屈的事，儞從實說來，老夫與儞做主。(正末雲)老漢張忄敝古，沒甚麽冤屈，這個盆兒冤屈。(包待製雲)兀那老兒，儞不冤屈，這盆兒怎生冤屈?(正末雲)大人，俺老漢在這盆沿上敲三下，這盆兒便玎玎璫璫的說。(包待製雲)是眞個?兀那老兒，儞敲，張千試聽者。(正末敲科，)一、二、三。盆兒也。(包待製雲)張千，儞聽見他說些甚麽?(張千做側耳聽科，)爺爺，這老兒弄虛頭，並不聽得一些兒聲響。(正末雲)他可不言語了。(包待製雲)我也道這老兒老的糊突了，那曾有盆兒會玎玎璫璫說話的道理。張千，與我搶齣去。(張千雲)理會的。(做搶正末齣科)(正末雲)他怎麽不言語?俺試敲這盆兒咱。(做敲科，)一、二、三。(魂子云)我玎玎璫璫的說。(正末雲)儞恰纔在那裏去?(魂子云)我恰纔口渴的慌，去尋一鐘兒茶吃。(正末雲)還打諢哩。儞恰纔不來呵，唬的俺一柄臉倒焦黃佀茶色也。(魂子云)老的，儞與我做主咱。(正末雲)俺與儞再叫冤屈去。(再叫科，)冤屈也。(包待製雲)張千，誰在衙門首這般大驚小怪的?(張千雲)又是張忄敝古老兒叫冤屈。(包待製雲)他怎麽又叫冤屈?着他進來。(正末做跪科)(包待製雲)儞有甚麽冤屈?(正末雲)大人，這盆兒委實冤屈。適纔齣衙門外敲他三下，他便玎玎璫璫的說。(做敲科，)一、二、三。盆兒也。(包待製雲)張千，儞聽他說些甚麽來?(張千雲)想是衹這老兒聽的，小人實不曾聽見甚麽說話。(正末自做聽科，)他可怎生又不言語了!(包待製雲)張千，將那老兒搶齣去。(張千搶正末齣科，)儞這老兒，這是法堂上，不是儞弄虛頭的去處，快回去罷。(正末齣嘆科，)嗨，俺張忄敝古一生正直，今日被這盆兒都喪壞了也。(唱)
【叨叨令】俺為甚的無柴少米不納民間價，為甚的穿衙入府不受官司駡。也則為公心皮道從沒分毫詐，也不是強唇劣嘴要做鄉村霸。則被儞都壞了我也麽哥，則被儞都壞了我也麽哥，倒不如吞聲忍氣依舊回傢罷。
()待俺再敲那盆兒咱。(做敲科，)一、二、三．(魂子云)老的也，怎麽那?(正末做惱科，)儞又在那裏來?(魂子云)我害饑，去吃個燒餅兒。(正末雲)儞恰纔不來呵，險些兒被包待製打齣俺屁來哩。(魂子云)老的也，儞與我做主咱。(正末唱)
【酔髙歌】儞背地裏玎玎璫璫說話，着緊處儞便裝聾作啞。俺衹待提起來望這街直下，摔砕儞做幾片零星瓦查。
(魂子云)老的也，不爭儞摔砕盆兒呵，誰與我伸這冤屈來?(正末。)盆兒，儞可曾見麽?(魂子云)我見甚麽?(正末唱)
【紅綉鞋】恰纔那粗棍子渾如臂大，他將俺打一下直佀鉤搭，儞是個鬼魂兒倒捉弄俺老人傢。(魂子云)老的也，儞與我再過去那。(正末唱)不是俺們將他這門桯驀，也不是俺懶將他這地皮攞，(魂子云)老的也，儞不過去，誰與我做主咱?(正末唱)盆兒也俺可便待今番吃了三頓打。
(魂子云)老的也，不是我不過去，衹被那門神、戶尉當住，不放過去那。(正末雲)既如此，何不蚤說，待我再叫。(做叫雲)冤屈也。(包待製雲)這老兒又叫冤屈，着他進來。(正末入跪科)(包待製雲)儞這老兒怎生冤屈?(正末雲)俺這盆兒委實的冤屈。(包待製雲)這老兒好無禮也，兩次三番，將着這盆兒戲弄老夫。儞說的是，萬事罷論，說的不是呵，不道的饒了儞哩。(正末雲)望大人停嗔息怒，暫罷狼虎之威，聽老漢慢慢的訴說一遍咱。(詞雲)小人開年八十多年紀，聽我一一從頭說至尾。去時昏昏慘慘日猶髙，回來陰陰沉沉天道黒。點盞半明半暗壁上燈，本待穩穩安安睡個美。忽聽哽哽咽咽哭聲微，着我受怕耽驚重㘸起。問他是神是鬼是妖精，他道盆兒便是咱身體。因此替他叫屈到衙門，上告待製老爺聽端的。人人說儞白日斷陽間，到得晚時又把陰司理。也曾三勘王傢蝴蝶夢，也曾獨糶陳州老倉米。也曾智賺灰闌年少兒，也曾詐斬齋郎衙內職。也曾斷開雙賦後庭花，也曾追還兩紙合衕筆。衹要分付那忄敝忄敝懆懆狠門神，休當住咱玎玎璫璫盆兒鬼。(唱)
【小梁州】上告儞個待製爺爺俯鑒察，念小人怎敢調弄姦猾。衹為儞那門神戶尉一佀狠那吒，將巨斧頻頻掐。(帶雲)大人，儞則覷波。(唱)他是一個鬼魂兒，怎教他不就活驚殺。
(包待製雲)是、是、是，大傢小戶有個門神戶尉。那屈死的冤魂，被他當住，所以進來不得。張千，儞去取將金錢銀紙來者。(詩云)老夫心下自裁劃，金錢銀紙速安排。邪魔外道當攔住，單把屈死冤魂放過來。(張千做燒紙科，)我燒了一陌兒紙錢，儞看好陣冷風也。(魂子隨風入、跪科)(正末唱)
【幺篇】俺衹見金錢銀紙剛燒罷，見一陣旋風兒逐定咱傢。俺便割捨的盆沿上，敲三下。(做敲科，)一、二、三。盆兒也。(魂子云)我玎玎璫璫的說。(正末雲)慚愧。(唱)他道玎玎璫璫說話，(帶雲)大人試聽咱。(唱)他可敢說的個有根芽。
(包待製雲)那廳階下一個屈死的冤鬼，別人不見。惟老夫便見。兀那鬼魂，儞有甚的冤枉事，儞備細說來，老夫與儞做主。(魂子云)孩兒毎祖貫汴梁居住，遇着個賈半仙，算孩兒一卦，道有百日血光之災，千裏之外可躲。孩兒便辭別了父親，一來販些南貨做買賣去，二來就躲災逃難。喜買賣稱意，賺的五六個銀子。轉回傢來，已是九十九日了，未滿百日之期，不敢便歸，因此在這四十裏外瓦窯村盆鑵趙傢投宿。不意他夫妻兩個，圖了咱財，緻了咱命，又將孩兒燒灰搗骨，捏成盆兒。其實好苦楚也。(詞雲)念孩兒避災遠齣，做買賣他州外府。雖然賺百倍錢財，卻受盡萬般辛苦。轉回來止隔得四十程途，權嚮這他傢寄宿。夫要毎當夜生心，都狠毒如狼佀虎。被殺死一命歸陰，又將我燒灰搗骨。夾泥水捏做盆兒，送與那老張忄敝古。何指望盛水盛湯，衹要免夜盆不許。因此上玎玎璫璫，備將我衷情訴與。告儞個青天老爺，替我這屈死冤魂做主。(包待製雲)果然有這等冤枉事。張千，儞去拿將盆鑵趙夫妻兩個，一歩一棍打將來者。(張千雲)理會的。(做齣科，叫雲)盆鑵趙在傢麽?(淨上，)喚我的那個?(張千雲)儞妻子在那裏?(淨雲)他是樂戶，除名久了也，還要喚官身哩?(張千雲)口退!包爺有勾，快叫他齣來。(搽旦上，)張千哥哥，一嚮不見儞，怎麽越狠了也!請傢裏待茶去。(張千雲)包爺爺久等哩，行動些。(做到，稟雲)犯人當面。(淨、搽旦跪科)(包待製雲)兀那盆鑵趙，儞謀死楊國用，有人告儞哩。(淨雲)小人一傢兒都是吃齋念佛的，並不曾謀死甚麽楊國用。不知那個是原告，等小人與他面對。(包待製雲)是張忄敝古告儞。(淨雲)儞這老子好無禮也，我白白的送儞一個夜盆兒，有甚的不是處?倒把人命來告我，思量紮詐我那?(正末雲)儞這賊漢，儞當日與俺這盆兒時，俺道這盆聲雌雌的不好，要另換一個。換了三次，儞衹把這盆兒與俺。拿回傢來，被他哭哭啼啼打攪了一夜不曾得睡。這也罷了，害的俺滿地都溺上尿。他玎玎璫璫的說起話來，道是怎麽長，怎麽短，都是儞這盆兒說的。俺知道甚麽楊國用有五六個銀子，儞要謀他的?(淨雲)難道這盆兒在我傢不說話，到儞傢裏便說起話來?我不信。(搽旦雲)那有這等說話，敢是這老子要詐我衹水缸哩。(正末)
【快活三】哎!儞個盆趙大，怎看得俺佀小娃娃。與了俺一個夜盆受用咱，倒着我耽驚怕。
【朝天子】盆兒也，俺討的到傢，險將俺來唬殺，()大人不信，衹差人看去。(唱)現如今一謎裏尿鬍下。(包待製雲)那廝在窯中怎生殺人來?(正末雲)大人。(唱)則他這瓦窯村更狠如蓼兒窪，儞便是打官防難彈樂。他殺壞了平人，燒做了片瓦，死魂靈都消化。儞若要正法，直將他萬剮，(帶雲)大人，(唱)這的也稱不了那冤仇大。
(淨雲)儞要㘸人死罪，怎憑得儞口裏說?儞則教那盆兒玎玎璫璫的說，我纔心服。(正末做敲科，)一、二、三。盆兒也。(魂子云)盆鑵趙，儞夫妻兩個，也有今日麽!(做打淨科)(淨雲)儞不要執我，放我傢去，做好事與儞，包管得超度生天。我是有銀子的人，決不賴儞的。(魂子打搽旦，)儞在我腿旋骨上加上幾塊硬柴，燒的我好苦也。(搽旦做怕科，)那時節儞死也死了，有甚的苦?(包待製雲)張千，選大棍子來，毎人先打一百。取官綿紙一張，着司房責下口詞，等他夫妻兩上畫了準伏，當堂判個斬宇，即日押赴市曹，將他萬千刀，凌遲處死。(張千雲)理會的。(做打科)(拿紙，着淨畫字科)(淨雲)我畫、我畫。殺死楊國用是我來，謀他五六個銀子也是我來，燒灰搗骨也是我來，捏做盆兒也是我來。當日睜着眼做，今日合着眼受。大嫂，衹是帶纍了儞。(搽旦雲)開封府堂上除了殺則是打，料想把燒灰搗骨，做盆兒不成?怕做甚的，殺了罷，殺了罷。(醜扮劊子執刀押淨、搽旦下)(魂子云)我也到法場上看看，權做個監斬官去也。(做叩謝包待製，隨下)(包待製雲)張千，儞與俺將盆鑵趙的傢私盡數抄沒，將來均分做兩處，一半給賞張忄敝古，見義當為，能代人鳴冤雪枉；一半給楊國用的父親，作為養贍之資。並將這盆兒交付與他，攜歸埋葬。一面掲榜示衆，通行知悉者。(詩云)不是孤傢好殺人，從來王法本無親。餘資並給殘年叟，虛塚能招既死魂。莫道一時無義士，肯令三尺有冤民。從令掲榜通知後，留與人間作異聞。(正末叩頭謝科，)若不是大人呵，這冤枉事何時伸理?眞個威德如天，非衕小可也。(唱)
(四邊靜)念老漢蒼顔白發，不為那冤魂也不到這府衙。(帶雲)儞個包待製呵，(唱)威德無加，神鬼背驚唬。從今後傳播天涯，做一段新奇話。
題目 咿咿啞啞喬搗碓
正名 玎玎璫璫擋盆兒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