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选
詩選
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
憂鬱頌
憂鬱啊,請你不要責怪我,
我削尖我的鵝毛筆來歌頌你,
我把頭低垂到滕蓋上面、
像隱士般坐在樹墩上歌頌你。
你常看到我,昨天也曾有多次,
坐在上午的炎熱的陽光裏:
兀鷲嚮𠔌中發出貪婪的叫聲,
它夢想着枯木樁上的腐屍。
粗野的禽鳥,你弄錯了,儘管我
在我的木塊上休息,象木乃伊一樣!
你沒看到我眼睛,它還充滿喜氣、
在轉來轉去,高傲而得意洋洋。
儘管它不能到達你那樣的高處,
不能眺望最遙遠的雲海波浪,
它卻因此而沉得更深,以便
象電光般把自身中存在的深淵照亮。
我就這樣常坐在深深的荒漠之中,
醜陋地彎着身體,象獻祭的野蠻人,
而且總是在惦念着你,憂鬱啊,
象個懺悔者,儘管我年紀輕輕!
我就這樣坐着,欣看兀鷲的飛翔,
欣聞滾滾的雪崩發出轟隆之聲,
你毫無世人的虛偽,對我說出
真情實話,面色卻嚴肅得駭人。
你這具有岩石野性的嚴厲的女神,
你這位女友,愛出現在我的身旁;
你威脅地指給我看兀鷲的行蹤
和那要毀滅我的雪崩的欲望,
四周飄蕩着咬牙切齒的殺機:
要強奪生命的充滿痛苦的渴望!
在堅硬的岩石上面,花兒在那裏
懷念着蝴蝶,象進行誘惑一樣,
這一切就是我──我戰戰兢兢地感到──
受到誘惑的蝴蝶,孤獨的花枝,
那兀鷲和那湍急奔流的冰溪,
暴風的怒吼──一切都是為了榮耀你,
赫赫的女神,我對你深彎着身子,
頭垂到膝上,哼一首恐怖的贊美詩,
衹是為了榮耀你,我纔渴望着
生命、生命、生命,堅定不移!
惡意的女神,請你不要責怪我,
我編造優美的詩句將你裹起。
你露出可怕的臉色走近誰,誰就發抖,
你嚮誰伸出惡意的右手,誰就戰慄。
我在這裏發抖着,哼一首一首的歌,
以一種有節奏的姿勢戰慄地跳起:
墨水在流動,削尖的筆在揮寫──
啊,女神,女神,讓我──讓我獨行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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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沉落了
1
你不會再幹渴得長久了,
燒焦了的心!
約言在大氣之中飄蕩,
從那些不相識的衆人口中嚮我吹來,
強烈的涼氣來了……
我的太陽在中午炎熱的照在我頭上:
我歡迎你們,你們來了,
突然吹來的風,
你們,午後的涼爽的精靈!
風吹得異樣而純潔。
黑夜不是用斜看的
誘惑者的眼光
在瞟着我嗎?……
保持堅強,我的勇敢的心!
不要問,為什麽?——
2
我的浮生的一日!
太陽沉落了。
平坦的波面
已經閃耀着金光。
岩石發散着熱氣:
也許是在午時
幸福躺在他上面午睡?——
在緑光之中
褐色的深淵還托出幸福的影子。
我的浮生的一日!
近黃昏了!
你的眼睛已經失去
一半的光輝,
已經涌出象露珠
一樣的眼淚,
白茫茫的海上已經悄悄地流過
你的愛情的紅光,
你的最後的動搖的永福。
3
金色的歡暢啊,來吧!
你是死亡的
最秘密、最甘美的預嘗的滋味!
——我走路難道走得太快?
現在,我的腳疲倦了,
你的眼光纔趕上我,
你的幸福纔趕上我。
四周圍衹有波浪和戲弄。
以往的苦難,
沉入藍色的遺忘之中——
我的小船現在悠然自得。
風暴和航海——怎麽都忘了!
願望和希望沉沒了,
靈魂和大海平靜地躺着。
七重的孤獨!
我從未感到
甘美的平安比現在更靠近我,
太陽的眼光比現在更溫暖。
——我的山頂上的冰不是還發紅光嗎?
銀光閃閃,輕盈,象一條魚,
現在我的小船在水上漂去……
錢春綺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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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的道德
註定走嚮星的軌道上面,
星啊,黑暗跟你有什麽相幹?
快樂地穿過這個時代行駛!
願它的悲慘跟你無關而遠離!
你的光輝屬於極遠的世界,
對於你,同情也該算是犯罪!
你衹遵守一誡:保持純潔!
錢春綺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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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給未識之神
再一次,在我繼續漂流、
縱目嚮前方觀看之前,
我要遁逃到你的身邊,
孤獨地高舉我的雙手,
在我最深的內心裏面
為你莊嚴地建立祭壇,
讓任何時間
你的聲音再將我呼喚。
壇上印着深深的紅字,
寫道:奉獻給未識之神。
我屬於他,儘管我至今
還在褻神者的隊伍裏,
我屬於他——我感到繩套,
在戰鬥之中把我拖倒,
儘管我想逃,
還要強迫我為他服勞。
我要認識你,未認識者,
深深抓住我的靈魂者,
象暴風貫穿我的一生者,
你,不可捉摸者,我的親戚!
我要認識你,甚至侍奉你。
錢春綺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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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與雷
我今高於獸與人,
我發言時——無人應。
我今又高又孤零——
蒼然兀立為何人?
我今高聳入青雲,——
靜待霹靂雷一聲。
梁宗岱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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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孤寂者
現在,當白天
厭倦了白天,當一切欲望的河流
淙淙的鳴聲帶給你新的慰藉,
當金織就的天空
對一切疲倦的靈魂說:“安息吧!”——
你為什麽不安息呢,陰鬱的心呵,
什麽刺激使你不顧雙腳流血地奔逃呢……
你盼望着什麽呢?
梁宗岱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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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歌
人啊! 留神罷!
深沉的午夜在說什麽?
“我睡着,我睡着——
我從深沉的夢裏醒來;——
世界是深沉的,
比白晝所想的還要深沉。
痛苦是深沉的——
快樂!卻比心疼還要深沉;
痛苦說:消滅罷!
可是一切快樂都要求永恆——
要求深沉,深沉的永恆!”
梁宗岱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