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 罗伯特·洛威尔 Robert Lowell  美国   (1917~1977)
诗选 antholo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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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诗歌 outland poetry
诗选

罗伯特·洛威尔


  黄鼠狼的时刻
  (为伊丽莎白·比肖普而作)
  
  
  鹦鹉螺岛上的隐士
  那个女继承人在简陋的屋子里过了一冬;
  她的羊群还在海边高地上吃草。
  她儿子是个主教。她的农场主
  是咱们村里的第一任村长;
  她如今年已老迈。
  
  她渴望得到
  维多利亚女王时代
  那种等级森严的清静闲适,
  她收买了
  
  所有对岸看不顺眼的地方,
  任它去倾颓。
  
  这季节出了毛病——
  我们丧失了夏天的百万富翁,
  他仿佛是从一个货目单上逃走了。
  他那九英尺长的游艇
  拍卖给了一个捕虾的人了。
  秋天的蓝山沾满狐狸皮的红斑点。
  
  如今我们那仙子般的装饰家
  粉饰好店铺等着秋市开张,
  他的渔网挂满橘黄色的浮子,
  鞋匠的凳子,锥子也是橘色的;
  他干活,挣不了钱,
  他不如去结婚。
  
  一个黑夜,
  我的福特车爬上山头,
  我注视情人们的车子。灯黑了,
  车子并列着,机身捱着机身,
  坟场在市镇上空层层排列着。
  我的脑袋不对头。
  
  一辆车中的无线电在尖叫,
  “爱情,啊,轻率的爱情……”
  我听到每个血细胞中都有恶神在啜泣,
  仿佛我的手卡住了喉咙……
  我自己也像是座地狱;
  这里没有人——
  
  只有黄鼠狼,在月光下
  寻找一口食物,
  他们在大街上阔步行进;
  毛上的白条纹,狂乱的眼神吐出红的火光,
  在三一教堂
  那些白垩色,带横梁的尖顶下面。
  
  我站在我家
  后门的台阶上,吸入浓烈的气味——
  一只黄鼠狼带着一群小的舐着废物箱中
  的食钵,
  她把尖尖的脑袋插进
  一个酸乳酪杯子,吹下她鸵鸟似的尾巴,
  什么也不怕。
  
  1957
  
  (袁可嘉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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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联邦而死难者
  
  “他放弃了一切,为共和国服务。”
  
  
  古老的南波士顿水族馆如今站在
  一片白雪的沙漠中,他的破窗户钉上了木板。
  那青铜制的鳕鱼形的风信标一半的鳞片剥落了。
  贮水池干了。
  
  我的鼻子曾经象蜗牛般在玻璃上爬行:
  我的手曾经痒痒地
  想捅破那些驯服、顺从的鱼鼻孔
  冒出来的小气泡。
  
  我的手缩了回来。我还是常为
  下边黑糊糊地繁殖着的鱼和爬虫的王国叹息。
  三月里一个早晨
  我紧捱在波士顿广场上
  
  一个新修的、有尖刺、镀锌的围栏。
  在囚笼后面,巨龙似的黄色挖土机吼叫着
  把成吨的雪泥和草掘起,
  挖一个地下车库。
  
  存车场闪闪发光,就象
  波士顿中心的一堆堆沙子。
  橘色的、洁净的南瓜色的梁架象一根腰带
  紧紧围住那咯咯作响的州政府大厦,
  
  它因掘土而摇晃,
  对面是圣·桑登斯的惊人之作内战浮雕上的
  肖上校和双颊鼓鼓的黑人步兵团
  靠一根木头支撑着抵挡车库的震动。
  
  进军波士顿后两个半月,
  团队一半人已经阵亡,
  在竖纪念碑的时候,
  威廉·詹姆士几乎可以听见黑人铜像呼吸。
  
  他们的纪念碑象一根鱼刺
  卡在这个城市的咽喉中。
  它的上校象罗盘上的
  针一般清瘦。
  
  他有一种愤怒的鹪鹩的警惕,
  一只猎犬的温和的紧张
  他似乎害怕寻欢作乐,
  却又被孤独所窒息。
  
  他如今不受束缚了。他为人们所可爱的、
  在生死之间做出抉择的特殊力量而欢呼——
  当他率领黑人士兵奔向死亡。
  他的腰杆是不能弯的。
  
  新英格兰绿原上成千个小镇里
  古老的白色教堂保持着精干而诚挚的
  叛逆神气,磨损的旗帜
  覆盖着共和国大军的坟地。
  
  抽象出来的联邦战士的雕像
  一年比一年消瘦和年轻——
  腰杆束得细细的,他们靠着毛瑟枪假寐,
  在他们的络腮胡子中沉思。
  
  肖的父亲不要纪念碑,
  除了一个小壕沟,
  他儿子的躯体扔在那里
  同他的“黑奴们”一起丢失了。
  
  那壕沟靠近了。
  这儿上次战争可没留下什么雕像:
  在波亥尔斯顿大街上,一张广告照片
  显出了广岛沸腾
  
  在一个摩勒斯牌保险箱上,那“永恒的巨石”
  在爆炸中保存了下来。空间是更近了。
  当我弯下腰去看电视
  黑人小学生枯槁的脸象气球般升了上来。
  
  肖上校
  如今骑在气泡上了。
  他等待着
  那幸福的崩裂。
  
  水族馆不见了。到处有
  长着大腮的汽车鱼一般游过去;
  一种野蛮的屈服
  涂满滑润油溜了过去。
  
  1964
  
  (袁可嘉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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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光的孩子
  
  
  父辈们从蛮荒之地夺取面包,
  用红种人的骨头做院子围篱,
  他们从荷兰低地登上海船,
  夜里在日内瓦朝香者无处归宿。
  他们在此地种下福光的蛇籽。
  旋转的探照灯在搜索,想震撼
  建在岩石上的狂暴的玻璃房间,
  在空无一物的祭坛旁,蜡烛流淌,
  该隐的无家可归的鲜血在燃烧,
  烧着了没埋没的种子,那里才有福光。
  
  (赵毅衡译)
  
  注:“福光的孩子”是《圣经》中常用语。据《路加福音》十六节:福光的孩子有别于尘世的孩子,他们受上帝恩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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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蓝色中醒来
  
  
  夜班护士,一个“波大”二年级生,
  枕着《意义之意义》,
  从他昏沉头脑的母马之巢中醒来,
  蹑手蹑脚地走过我们的走廊。
  天蓝色的日子
  使我的痛苦的蓝色窗户更为荒凉。
  乌鸦在石化的航道上聒噪,
  缺了个人!我的心绷紧,
  像一只鲸标冲来要致人死命。
  (这儿是“精神病人”之家)
  我的幽默感有什么用?
  我对斯坦利咧嘴一笑,他现在陷进了六十岁,
  他以前是哈佛的全美后卫,
  (如果这是可能的话!)
  他仍保持着二十岁小伙子的体型,
  当他浸在水里,象一只推弹杆,
  浑身海豹般的肌肉
  在他的长浴盆里,
  维多利亚时代的水管带着点尿臊味儿。
  一尊君王般的花岗石侧面像,
  整日整夜戴着一顶大红色高尔夫球帽,
  他只想着他的体型,
  只想着靠果汁雪糕和姜汁淡啤酒减肥,
  比海豹更加缄默无言。
  
  这就是麦克林地方的包迪其馆天明是的情景;
  戴帽子的夜灯照出了“鲍比”,
  “波瑟”连队29届的,
  路易十六的翻版,
  不戴假发——
  象抹香鲸那样喷香、矮胖,
  当他赤身裸体到处招摇,
  还骑在椅子上。
  这些虚张声势年轻僵化得意洋洋的形象。
  
  在白昼的期限之内,
  在信天主教的护士们的小平头下,
  在他们稍欠荒诞的单身汉眼光下
  许多个小时鱼贯而去
  (天主教堂里,没有
  五月花号的怪人)
  
  吃了一顿丰盛的新英格兰早餐后,
  今天早上我的体重
  两百磅。像昂首阔步的公鸡,
  我穿着法国水手式的高领针织衫
  大摇大摆走到金属刮脸镜前
  看见这些良种高级的精神病患者们
  憔悴的土著脸膛上摇摇欲坠的未来越发熟悉,
  他们的年龄大我一倍,体重少我一半,
  我们都是老记时员了,
  每人手里捏着一把上了锁的剃须刀。
  
  刚柳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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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克塑像下的圣诞夜
  
  
  今夜灯火管制。二十年前
  我把袜子挂在树上,地狱的
  大蛇把苹果缠绕在趾间
  用知识蜇伤孩童。胡克的脚跟
  在漂浮的雪中什么也没有踢到,
  一门加农炮和一堆炮弹的圆锥体
  在议会大厦黑下来之前就已生锈,知道
  丰饶的长角如何玻璃一样碎裂
  在胡克的铁手套里。我曾经来自马萨诸塞;
  
  现在风暴之云遮蔽了圣诞节,又一次
  马斯张开双臂迎接他无结果的星,
  他沉重的战刀闪着白霜,
  这战神青铜的空洞前额
  从新手无名的机器中成型;
  普通的加农炮不能震慑
  这蹒跚的屠夫当他驾驭着时间──
  炮筒因冬青而叮当作响。我冷:
  我要面包,父亲给了我徽章;
  
  他的长袜充满了石头。穿红衣的圣诞老人
  用干枯的浆果加冕。战争者,
  夏日的花园在哪里?在它的床上
  古老的斑点蛇将出现,
  还有头发卷曲的黑眼睛苏珊。
  当裁决者割倒志愿兵,
  “所有战争都是孩子气的,”赫尔曼.麦尔维尔说;
  可我们老了,我们的田野在荒芜:
  直到基督再次转向流浪者和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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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圣的天真
  
  
  听,草铃在叮当好象马车
  在橡胶轮胎上颤抖
  沿挂着粗麻布的磨坊下
  盖上焦油和灰烬的冰
  奔驰。垂涎的公牛们
  开始好奇于一辆汽车的挡泥板,
  并蹒跚走上巨大的圣彼得山。
  这些是纯净的因为妇女们──她们的
  悲哀不是这个世界的悲哀;
  希罗德王对着在空中窒息的
  耶稣向上弯曲的双膝尖叫着复仇,
  
  一个无言的尸体和婴儿之王。依然
  世界在希罗德之外;而岁月,
  仁慈的一九四五年,
  带着沉重的损失驶上我们清理出的
  熔渣山;公牛们靠近
  它们休憩处那磨损的墙基,
  神圣的牛槽里它们的床
  是为圣诞撕碎的玉米和冬青。如果它们死去,
  象耶稣一样,套着鞍具,谁会悲悼?
  牧羊人的羔羊,男孩,你多么安静地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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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
  
  
  一次又一次…岁月诞生在
  冰和死亡之中,它永远不会
  藏在防风窗后面在炉边
  倾听女邮差吹响她的法国小号
  当潮湿的薄冰即将融化。
  这里有不再相爱的理由,
  或者那将筛出我们决心的
  明天。当我们活着,为了
  
  嗅着祭品的烟味。在雪中
  小猫举起两条后腿,仿佛已经发臭,
  死掉。我们把它塞进一只圣诞盒里
  撒上燃烧的杂草吓跑乌鸦
  直到蛇尾般的海风在上了双锁的教堂外
  咳嗽,嚎叫着乞求布施
  等待圣彼得,那扭曲了的钥匙。
  在圣彼得的钟声下面那教区的海
  
  带着它的沙钻鱼涌入挂着粗麻布的小木屋
  约瑟夫在那里弹琴一样拨弄他的鱼线,
  听男孩行割礼时恐怖的叫喊,
  再次体验他抱在怀里的耶稣的
  死亡和嚎叫。在野兽面前
  戒律的负担多么严酷:
  时间,上帝的磨石和刀。
  孩子在血中出生,哦那血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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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凯瑟琳之梦
  ──选自《在门廊和祭坛之间》
  
  
  那一定是星期五。我能听到
  楼上打字员发出的轰鸣
  你用箱子带来的啤酒伤了我的脑袋;
  我把枕头扔下床,
  抱紧双膝喘息。
  悬摆的电话听筒发出刺耳之声
  象一个人在梦中无法停下来
  喘口气或推想一下,直到他的牺牲者坠入
  黑暗和床单。我一定睡着了,
  可仍能听到我父亲,他留着
  你有罪的礼物却剪去了我的头发。
  他低声说他真地不在乎
  是否我一辈子做你的情妇,
  或是毁了你的两个孩子和你的妻子;
  可我的不光彩使得他酗酒。当然
  我会告诉法庭他离异的真相。
  我漫步穿过积雪进入圣帕特里克墓地。
  黑色戴眼镜的修女们微笑着守卫在
  一片雪岸上的舱壁之前,
  它烧焦的门全都打开着,象货物一样
  人们成双结队走向听忏悔的神甫。每人
  必须有一个朋友一起进去,可是人群中
  没有一个是不友好的,修女们在微笑。
  我吃惊地站在一旁;有一阵子
  冬天的太阳令人愉悦,它用对其他人的爱
  温暖了我的心,可是
  忏悔的人在渐渐减少。我开始
  哭泣恳求上帝原谅我的罪。
  你在哪里?你与我同在现在你走开了。
  所有被宽恕的伴侣们匆匆奔向
  晚餐和他们的夜,没人会停下。
  我一圈圈地奔跑直到
  再次跌在墓地中一扇上锁的舱壁门前
  那里一张张面孔发红,积雪变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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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惊奇的转变之后
  
  
  九月二十二日,先生:今天
  我回答。在五月下旬,
  接近我们主的升天之日,天气变得
  更加敏感。一个绅士
  超过一般理解,品行端正
  虔诚,反对我们的刺棒。
  一个有声望的人,
  镇上一个有用的人,受尊敬的人,
  他出自忧郁的双亲;倾向于
  他们独自保持了多年的,秘密的符咒──
  他的婶婶,我相信,就是因它而死:
  好人,或多或少也有点才智。
  一个安息日我宣讲一个来自众王的主题;
  他表现出为他的灵魂担忧。一些事情
  在他的经历中是充满希望的。他
  会坐下来观察风敲响一棵树
  并赞美我们的主造就的这个乡间。
  一次当一个穷人的小母牛死了,
  他在窗台上放了一先令;尽管一阵爱的渴望
  象一条蛇摇撼他,他不敢
  对他天堂里的财产心存希望。
  一次我们看见他
  在他阁楼的窗后坐到很晚
  在一根烛泪滴到圣经上的烛旁;那一夜
  他在恐惧之间斡旋,并且似乎
  不能被建议或询问,因为他梦见
  他被号角唤向审判日
  唤向和谐。在五月下旬
  他割断了自己的喉管。尽管法医
  鉴定他是精神错乱,不久一阵令人厌恶的骚动
  还是麻痹了我们的村子。在耶和华打盹时
  撒旦在我们中间似乎更随意了:上帝
  把我们遗弃给撒旦,而他严酷压迫我们,
  直到我们认为我们已永无宁日
  直到我们结束了一生。满足感离去。
  所有的好工作都被禁止。我们完了。
  上帝的微风执行了一次有计划有意识的
  从这片土地的撤离;
  无疑,曾经毫无联系的
  曾经既不麻木,好奇,也不热诚的群众,
  跳到光天化日之下,仿佛一个小贩呻吟着
  用熟悉的尖锐的鼻音:“我的朋友,
  切断你的喉管。切断你的喉管。现在!现在!”
  九月二十二日,先生,树枝
  因未摘下的苹果而断裂,而在黎明时分
  小嘴的鲈鱼打破水面,贪婪地吞食鱼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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