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杂录 道山清话   》 道山清话      佚名 Yi Ming

《道山清话》一百三十四条,撰者失考。书后有建炎四年(1103)朝奉大夫、主管亳州明道官暐之《后跋语》,称“先大父国史在馆阁最久,多识前辈,尝以闻见著《馆秘录》、《曝书记》,并此书为三。”前二书皆佚,此书旧题王暐撰,非是。据是书所载,撰者与秦观张耒等人有所过从,记苏黄事又特详,故《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其为蜀党中人,固灼然可见矣”。 《道山清话》,《说郛》(涵芬楼本)卷八十二录九十条,作一卷,撰者题“道山先生”,《直斋书录解题》著录于子部小说家类,《宋史·艺文志》著录于子类小说家类,作《道山新闻》一卷;《四库全书》收于子部小说家类。 《道山清话》所记亲历事,最早为元祐二年(1087)雪中过范尧夫,记事则终于崇宁五年(1106),《后跋语》又作于暐之晚年,故是书当成于哲宗(1086-1100)、徽宗(1101-1125)二朝时。 《道山清话》所记皆为当代杂事,对名臣如司马光、吕公著、王安石、章惇、富弼、范镇、刘挚、彭汝砺,道学如邵雍、程颐,文人如张先、晏殊、石延年、欧阳修、苏洵、李觏,刘攽、苏轼、黄庭坚、秦观、张耒、张舜民等人轶闻、言论颇多采录,其中关于苏轼、黄庭坚之集外言论尤为珍贵。书中引司马光诋王安石“天资僻执好胜,不晓事”等语,显系出于党见。 陶诗自唐声誉始隆,至宋不衰,宋人视其为“清淡之宗”(蔡絛《西清诗话》)。苏轼“独好渊明诗”,于陶诗之“质而实绮,癯而实腴”,推崇备至,以为曹、刘、鲍、谢、李、杜所不能及(《与苏辙书》)。《道山清话》所载苏称美“平畴交远风”联一事,可见一斑。又述曾纡以黄庭坚“信笔戏书”白居易之诗为“点铁成金”,于江西末流诗弊亦不无针砭。 哈哈儿据文渊阁本《四库全书》点校录入制作,非诗话部分亦全部录入,以窥本书全貌。个别错谬之处,据它本校改。
道山清话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臣等谨按:《道山清话》一卷,不著撰人名氏。《说郛》摘其数条刻之,题曰宋王暐。案书末有暐跋语云,先大父国史在馆阁最久,多识前辈,尝以闻见著《馆秘录》、《曝书记》,并此书为三。仍岁兵火,散失不存。近方得此书于南丰曾仲存家,因手抄藏,示子孙。后题建炎四年庚戌,孙朝奉大夫主管亳州明道宫,赐紫金鱼袋暐书。则撰此书者乃暐之祖,非暐也。周煇《清波杂志》称成都富春坊火诗,乃洛中名德之后,号道山公子者所作,亦不言其姓氏。书中记元祐五年其父为贺辽国正旦使,论范纯仁、吕公著事,归奏哲宗。哲宗命寄书纯仁。后纯仁再相,哲宗问曾见李某书否。则撰此书者李姓,非王姓也。然考李焘《通鉴长编》是年八月庚戌,命吏部郎中苏注、户部郎中刘昱为正旦使,供备库使郭宗颜、西京左藏库副使毕可济副之。后郭宗颜病,改遣西头供奉官阁门陆孝立,无李姓者在其间。而所称去年范纯仁出守颍昌,吕公著卒于位事。考二人本传,实均在元祐四年。则五年字又不误,不审其何故也,或苏字刘字传写讹为李欤。所记终于崇宁五年,则成书当在徽宗时。书中颇诋王安石之奸,于伊川程子及刘挚亦不甚满。惟记苏、黄、晁、张交际议论特详。其为蜀党中人,固灼然可见矣。其书皆记当代杂事。王士祯《居易录》尝讥其误以两张先为一,今考《欧阳修集》张子野墓志铭,《苏轼集》张子野诗集跋及定风波引,士祯之说信然。又所记陈彭年对真宗墨智墨允出春秋少阳事,称上令秘阁取此书,既至彭年令于第几板寻检,果得之云云,其说颇诬。案《春秋·少阳篇》,隋、唐志已不著录,彭年安得见之?宋秘阁又何自有之。今考《皇侃论语疏》、陆德明《经典释文》、刑昺《论语疏》皆引春秋少阳此条,其时尚未有昺疏,彭年所举,非陆氏书,则皇氏书耳。是则传闻者失实,此书因而误载也。 乾隆四十六年十月恭校上 总纂官臣纪昀臣陆锡熊臣孙士毅 总校官臣陆费墀 道山清话 李常为言官,言王安石理财不由仁义,且言安石遂非喜胜,日与其徒吕惠卿等阴筹窃计,思以口舌以文厥过,以公论同乎流俗,以忧国为震惊朕师,以百姓愁叹为出自兼并之言,以卿士佥议为生乎怨嫉之口,而又妄取经据,傅会其说。且言:“理财用而不由仁与义,不上匮则下穷矣,臣自知朝夕蒙戮,不惮开垂闭之口,吐将腐之舌,为陛下反覆道之。”凡数千言。上览之,惊叹再三,抚谕曰:“不意班行中乃有卿也,从前无臣僚说得如此分明。待便为施行。”明日,安石登对,神宗正色视安石:“昨览李常奏,岂不误他百姓?”安石垂笏低手,作怠慢之状,笑而不对。神宗愈怒,遂再问之。安石略陈数语,人不闻安石所言何事,但见上连点头曰:“极是,极是。”常之奏竟不见降出。常后对人言:“不知安石有甚狐媚厌倒之术。” 司马君实洛中新第,初迁入,一日步行,见墙外暗埋竹签数十,问之,则曰:“此非人行之地,将以防盗也。”公曰:“吾箧中所有几何?且盗亦人也,岂可以此为防。”命亟去之。 人之叩齿,将以收召神观,辟除外邪,其说出于道家者流。故修养之人多叩齿,不闻以是为恭敬也。今人往往入神庙中叩齿,非礼也。 唐明皇名隆基,故当时改太一基为棊,至今因之不改,何也?予尝两入文字,不报。 秦观少游,一日写李太白《古风》诗三十四首于所居壶隐壁间。予因问:“‘燕昭延郭隗,遂筑黄金台’之诗,史但言筑宫而师事,不闻黄金之名,太白不知何据?”少游曰:“《上谷图经》言昭王筑台,置千金于其上,遂因以为名。”阅之信然。 正献杜公尝言,人家祀祖先,非简慢则媟渎,得其中者鲜矣。 天圣中,诏营浮图。姜遵在永兴,毁汉唐碑之坚好者以代砖甓。当时有一县尉投书启,具言不可,力恳不已,至于叩头流血。遵以其故沮格朝命,按罢之。自是人无敢言者。遵因此得进用。何斯举诗云:“长安古碑用乐石,虿尾银钩擅精密。缺讹横道已足哀,况复镌裁代砖甓。有如天吴及紫凤,颠倒在衣吁可惜。”斯举,黄州人。少年识苏子瞻。初名颃,字颉之,后名颉之。黄庭坚鲁直极推重之,尝与斯举简云:“老病昏塞,不记贵字,欲奉字曰斯举,取色斯举矣,翔而后集,但恐或犯公家讳字尔。”遵自谏议大夫知永兴军,即除枢密副使。 斯举又作《黄绵袄子歌》,其序言:“正月大雨雪,十日不已。既晴,邻里相呼负日,曰:黄绵袄子出矣。” 子瞻尝言,韩庄敏对客,称仁宗时,一夜三更以来,有中使于慈圣殿传宣。慈圣起,著背子,不开门,但于门缝中问云:“传宣有甚事?”中使云:“皇帝起,饮酒尽,问皇后殿有酒否?”慈圣云:“此中便有酒,亦不敢将去。夜已深,奏知官家且歇息去。”更不肯开门纳中使。 王陶为中丞,劾韩琦、曾公亮不押班,有背负芒刺之语。参政吴奎言,不押班盖已久来相承,寖成废礼,非始于二人。陶以台制弹劾,举职便可,何至引用背负芒刺跋扈之语;且言陶天资险薄,市井小人,巧诈翻覆,情态万状。邵安简亢反攻奎,言阴阳不利,咎由执政。奎乃言由陶所致,所言颠错,奎遂罢。 魏公一日至诸子读书堂,见卧榻枕边有一剑,公问仪公:“何用?”仪公言:“夜间以备缓急。”公笑曰:“使汝果能手刃贼,贼死于此,汝何以处?万一夺入贼手,汝不得为完人矣!古人青毡之说,汝不记乎?何至于是也。吾尝见前辈云,夜行切不可以刃物自随,吾辈安能害人。徒起恶心,非所以自重也。” 神宗时,文州曲水县令宇文之邵上书,极言时政,且言“奸声乱色盈溢耳目,衢巷之中,父子兄弟不敢肩随。孰谓王者之都,而风俗一至于此”。神宗乃遣一二内侍,于通衢中物色民言,竟以无是事而止。予谓纵物色得其言,如何敢举于上前?刘贡父常对人言:“内官如听得,只道是寻常文谈。” 魏公在永兴,一日,有一幕官来参,公一见,熟视,蹙然不乐。凡数月,未尝交一语。仪公乘间问公:“幕官者,公初不识之,胡然一见而不乐?”公曰:“见其额上有块隐起,必是礼拜,当非佳士。恁地人,缓急怎生倚仗?” 哲宗御讲筵所,手折一柏枝玩。程颐为讲官,奏曰:“方春万物发生之时,不可非时毁折。”哲宗亟掷于地,终讲有不乐之色。太后闻之,叹曰:“怪鬼坏事,吕晦叔亦不乐其言也。”云不须得如此。 温公在永兴,一日,行国忌香,幕次中客将有事,欲白公,误触烛台,倒在公身上。公不动,亦不问。 韩持国为人凝严方重,每兄弟聚话,玉汝、子华议论风生,持国未尝有一言。 邵康节与富韩公在洛,每日晴,必同行至僧舍。韩公每过佛寺神祠,必鞠躬致敬。康节笑曰:“无乃为佞乎?”韩公亦笑,自是不为也。 章子厚与苏子瞻少为莫逆交。一日,子厚坦腹而卧,适子瞻自外来,摩其腹以问子瞻曰:“公道此中何所有?”子瞻曰:“都是谋反底家事。”子厚大笑。 庆历中,亲事官乘醉入禁中,上遣内侍谕皇后贵妃,使闭阁勿出。后听命不出,贵妃乃直趋上前。明日,上对辅臣泣下,枢相乘间启废立之议,独梁相适厉声曰:“一之为甚,其可再乎1其事乃止。 契丹遣使论国书中所称“大宋”、“大契丹”,以非兄弟之国,今辄易曰“南朝”、“北朝”。上诏中书密院共议,当时辅臣多言此不计利害,不从,徒生怨隙。梁庄肃曰:“此易屈尔,但答言宋盖本朝受命之土,契丹亦彼国号,令无故而自去,非佳兆。”其年贺正使来,复称大契丹如故。 京城界多火,在法放火者一不获,则主吏皆坐罪。民有欲中伤官吏者,至自爇其所居,罢免者纷然。时邵安简为提点府界县镇寨公事,廉得其事,乃请自今非延及旁家者,虽失捕勿坐。自是绝无遗火者。遂著为令。 仁宗时,王文正公为谏官,因论王德用所进女口。上曰:“正在朕左右。”文正曰:“臣之所言,正恐在陛下左右。”上色动,呼内侍官,使各赐钱三百贯,令即今便般出内东门。文正谓:“不须如此之遽,但陛下知之,足矣。”上曰:“人情皆一般,若见涕泣不忍去,则朕决不能去之。”既而上即闲说汉唐间事,又言太宗黜李勣,使其子召用大是,入思虑来,喜见于色。忽内侍来奏云:“已出内东门去讫。”上复动容,乃起。其废郭后也,台臣论列尚美人,上曰:“随即斥去矣,岂容其尚在宫中也。”上之英断如此,盛矣哉! 苏子瞻诗有“似闻指麾筑上郡,已觉谈笑无西戎”之句。尝问子瞻当是用少陵“谈笑无西河”之语,子瞻笑曰:“故是。但少陵亦自用左太冲‘长啸激清风,志若无东吴’也。” 余一日在陕府官次中,见一官员与人语,话因及守将怒一孔目官,始效守将奋髯抵掌厉声之状,次又作孔目官皇惧鞠躬请罪,至于学传呼杖直之声。一少年方十二三,冠带,在众中坐,忽叱曰:“是何轻薄举止1一坐惊笑。后问,知是蔡子正家子弟。 元祐八年,吕大防因讲筵言及:“前代宫室多尚华侈,本朝宫殿止用赤白。前代人君虽在宫禁中,亦出舆入辇;祖宗皆步自内庭,出御后殿止欲涉历黄庭,稍冒寒暑。前代多深于用刑,大者诛戮,小者远窜;唯本朝用法最轻,臣下有罪,止于罢黜。至于虚己纳谏,不好畋猎,不尚玩好,不用玉器,不贵异味,御厨止用羊肉,皆祖宗家法。陛下不须远法前代,只消尽行家法。”既而上退至宫中,笑谓左右曰:“吕相公甚次第好。” 微仲为人刚而有守,正而不他,辅相泰陵八年,朝野安静。宣仁圣烈上仙,因为山陵使。既回,乃以大观文知颖昌,时元祐甲戌三月也。公既行,而左正言上官均言其以张耒、秦观浮薄之徒撰次国史,以李之纯为中司,来之邵、杨畏、虞策为谏官,范祖禹、俞执中、吕希纯、吴安诗或主诰命,或主封驳,皆附会风旨,以济其欲。时监察御史周秩及右正言张商英连上疏交攻之,微仲遂落职,犹知随州。秩等攻之不已,至循州安置,未逾岭而卒。人颇冤之。 程伊川尝言:医家有四肢不仁之说,其言最近理,下得“仁”字极好。 馆中一日会茶,有一新进曰:“退之诗太孟浪。”时贡父偶在座,厉声问曰:“‘风约一池萍’,谁诗也?”其人无语。 苏子瞻一日在学士院闲坐,忽命左右取纸笔,写“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两句,大书、小楷、行草书凡写七八纸,掷笔太息曰:“好!好1散其纸于左右给事者。 张文潜尝言,近时印书盛行,而鬻书者往往皆士人,躬自负担。有一士人,尽掊其家所有约百余千买书,将以入京,至中涂,遇一士人,取书目阅之,爱其书而贫不能得。家有数古铜器,将以货之。而鬻书者雅有好古器之癖,一见喜甚,乃曰:“毋庸货也,我将与汝估其直而两易之。”于是尽以随行之书,换数十铜器,亟返其家。其妻方讶夫之回疾,视其行李,但见二三布囊磊磈然铿铿有声,问得其实,乃詈其夫曰:“你换得他这个,几时近得饭吃?”其人曰:“他换得我那个,也则几时近得饭吃?”因言人之惑也如此。坐皆绝倒。 刘贡父一日问苏子瞻:“‘老身倦马河堤永,踏尽黄榆绿槐影’,非阁下之诗乎?”子瞻曰:“然。”贡父曰:“是日影耶?月影耶?”子瞻曰:“‘竹影金锁碎’,又何尝说日月也?”二公大笑。 常秩之学,尤长于《春秋》。或问秩:“孙复之学何如?”秩曰:“此商君法尔。步过六尺与弃灰于道者有诛,大不近人情矣。” 周重实为察官,以民间多坏钱为器物,乞行禁止,且欲毁弃民间日近所铸者铜器。时张天觉为正言,极论其不可,恐官司临迫,因而坏及前代古器。重实之言既不降出,愤懑不平,谓同列曰:“天觉只怕坏了钹儿磬儿。” 吕晦叔为中丞,一日,报在假,馆中诸公因问:“何事在假?”时刘贡父在坐,忽大言:“今日必是一个十斋日。”盖指晦叔好佛也。 洛中有一僧,欲开堂说法。司马君实夜过邵尧夫,云:“闻富彦国、吕晦叔欲往听,此甚不可。但晦叔贪佛,已不可劝,人亦不怪。如何劝得彦国?”尧夫曰:“今日已暮矣,姑任之。”明日,二人果偕往。后月余,彦国招数客共饭,尧夫在焉。因问彦国曰:“主上以裴晋公之礼起公,公何不应命?又闻三遣使,公皆卧内见之。”彦国曰:“衰病如此,其能起否?”尧夫曰:“上三命,公不起;一僧开堂,以片纸见呼即出,恐亦未是。”彦国曰:“弼亦不曾思量至此。” 神宗时,韩子华为中丞,劾奏宰臣富弼:“人言张茂先为先帝子,而弼引为管军。”郑公丏罢,子华亦待罪,仍牒阁门,更不称中丞,及不朝参。今中书密同谏议,以为管军,人无间言。绛欲以危言中伤大臣,事既无根,徒摇众听;兼绛举措颠倒,不足以表率百官。于是子华削职,知蔡州;子方亦请外知荆南,敕过门下,何郯知封驳事,封还,子方乃留。 仁宗时,梓州妖人白彦欢,能依鬼神作法以诅人,至有死者。狱上,请谳,皆以不见伤为疑。梁庄肃曰:“杀人以刃,尚或可拒。以诅,则其可免乎。”竟杀之。 张尧佐以温成之故,复除宣徽使。唐质肃时为御史里行,争之不可得,求全台上殿不许,求自贬不报,于是劾宰相并言事官,皆附会缄默,乃又援致旧臣。帝急召二府,以其章示之。子方犹立殿上。梁庄肃为枢副,曰:“宰相岂御史荐耶?”叱使下殿,殿上莫不惊愕相视。于是贬春州别驾,又改英州。宰相谏官,明日亦皆罢逐。 真宗不豫,荆王因问疾,留宿禁中,宰执亦以祈禳内宿。时御药李从吉因对荆王叱小黄门,荆王怒曰:“皇帝服药,尔辈敢近木围子高声。”以手中熟水泼之。从吉者自言与李文定是族人。仁宗既即位,从吉使其徒乘间言于上曰:“顷时先帝大渐,八大王留禁中者累日。宰执恐有异谋,因八大王取金盂熟水,李迪以墨笔搅水中,八大王疑有毒药,即时出禁中去。”上曰:“不然。安有是事?若八大王见盂中黑水,便不会根究,翰林司且渲笔在熟水中也,则甚计策?当时八大王才到禁中,便要出去,却是娘娘留住,教只在禁中,明日即去。直是无此事,必是李从吉唆使尔辈来说。”上即位未及一年,英悟已如此。 余少时,尝与文潜在馆中。因看《隋唐嘉话》,见杨祭酒赠项斯诗云:“度度见诗诗总好,今观标格胜于诗。平生不解藏人善,到处逢人说项斯。”因问诸公:“唐时未闻项斯有诗名也。”文潜曰:“必不足观。杨君诗律已如此,想其所好者,皆此类也。” 韩庄敏一日来予子弟读书堂,遍观子侄程课,喜甚,谓门客曰:“举业只须做到这个地位,有命时,尽可及第。自此当令日日讲五经,依次第观子史,程文不必更工。枉了工夫,若无命时,虽工无益。” 东坡在雪堂,一日读杜牧之《阿房宫赋》,凡数遍,每读彻一遍,即再三咨嗟叹息,至夜分犹不寐。有二老兵,皆陕人,给事左右,坐久,甚苦之。一人长叹,操西音曰:“知他有甚好处?夜久寒甚不肯睡,连作冤苦声。”其一曰:“也有两句好。”西人皆作吼音。其人大怒曰:“你又理会得甚底?”对曰:“我爱他道天下人不敢言而敢怒。”叔党卧而闻之,明日以吿。东坡大笑曰:“这汉子也有鉴识。” 秦观南迁,行次郴道,遇雨。有老仆滕贵者,久在少游家,随以南行,管押行李在后,泥泞不能进。少游留道傍人家以俟,久之,方盘珊策杖而至,视少游叹曰:“学士,学士,他门取了富贵,做了好官,不枉了恁地。自家做甚来陪奉他门,波波地打闲官,方落得甚声名1怒而不饭。少游再三勉之,曰:“没奈何。”其人怒犹未已,曰:“可知是没奈何1少游后见邓博文,言之大笑,且谓邓曰:“到京见诸公,不可不举似以发大笑也。” 子瞻爱杜牧之《华清宫》诗,自言凡为人写了三四十本矣。 仁宗时,大名府有营兵,背生肉,蜿蜒如龙。时程天球判大名,囚其人于狱,具奏于朝。上览其奏,笑曰:“是人何罪哉!此赘耳。”即令释之。后其兵辄死,上颇疑焉。一日,对辅臣言:“大名府兵士,肉生于背,已是病也,又从而禁系,安得不死?”又其后天球在延州累立功,上欲大用,辄曰:“向来无故囚人,至今念之也。” 元符三年,立贤妃刘氏为后。邹至完上疏,言不当立:“五伯者,三王之罪人也,其葵丘之会,载书犹首曰无以妾为妻,况陛下之圣高出三王之上,其可忽此乎?万一自此以后,士大夫有以妾为妻者,臣僚纠劾以闻,陛下何以处之?不治则伤化败俗,无以为国;治之则上行下效,难以责人。先帝在位,动以二帝三王为法,今陛下为五伯之所不为者。”哲宗读至此,震怒,诏:“浩言多狂妄,事实不根。”除名勒停新州羁管。当时人见至完之贬大峻,而未见其疏,遂有士人伪为之者。不乐至完者,录其伪本以进,有“商王桀纣”之语,言至完外以此本矫示于人以邀名,其实非也。上愈怒,故行遣至完尝所往来之人甚众。 曾纡云:山谷用乐天语作《黔南》诗,白云:“霜降水返壑,风落木归山。冉冉岁将晏,物皆复本原。”山谷云:“霜降水返壑,风落木归山。冉冉岁华晚,昆虫皆闭关。”白云:“渴人多梦饮,饥人多梦飧。春来梦何处,合眼到东川。”山谷云:“病人多梦医,囚人多梦赦。如何春来梦,合眼在乡社。”白云:“相去六千里,地绝天邈然。十书九不到,何以开忧颜。”山谷云:“相望六千里,天地隔江山。十书九不到,何用一开颜。”纡爱之,每对人口诵,谓是点铁成金也。范寥云:“寥在宜州,尝问山谷。山谷云:‘庭坚少时诵熟,久而忘其为何人诗也。尝阻雨衡山尉厅,偶然无事,信笔戏书尔。’”寥以纡“点铁”之语告之,山谷大笑曰:“乌有是理?便如此点铁。” 人问邵尧夫:“人有洁病,何也?”尧夫曰:“胸中滞碍而多疑耳,未有人天生如此也。初因多疑,积渐而日深,此亦未为害。但疑心既重,则万境皆错,最是害道第一事,不可不知也。” 山谷在宜州,服紫霞丹,自云得力。曾纡尝以书劝其勿服,山谷答云:“公卷疽根在傍,乃不可服。如仆服之,殆是晴云之在川谷,安得霹雳火也。” 山谷之在宜也,其年乙酉,即崇宁四年也。重九日,登郡城之楼,听边人相语:“今岁当鏖战,取封侯。”因作小词云:“诸将说封侯。短笛长吹独倚楼。万事总成风雨去,休休。戏马台南金络头。催酒莫迟留。酒似今秋胜去秋。花向老人头上笑,羞羞。人不羞花花自羞。”倚栏高歌,若不能堪者。是月三十日,果不起。范寥自言亲见之。 范寥言,山谷在宜州,尝作亥卯未腪肫,又作未酉亥腪肫,寥皆得享之。 王沂公每见子侄语话学人乡音及效人举止,必痛抑之,且曰:“不成登对。”后亦如此。 李公择每饮酒,至百杯即止。诘旦,见宾客或回书问,亦不病酒,亦无倦色。 老苏初出蜀,以兵书遍见诸公贵人,皆不甚领略。后有人言其姓名于富韩公,公曰:“此君专劝人行杀戮以立威,岂得直如此要官职做1 忠宣公范尧夫居常正坐,未尝背靠著物。见客处有数胡床,每暑月蒸湿时,其余客所坐者,背所著处皆有汗渍痕迹,惟公所坐处常干也。公所著衣服,每易以澣濯,并无垢腻。履袜虽敝,亦皆洁白。子弟书室中,皆坐草缚墪子或杌子,初无有靠背之物。有一幕客,好修饰边幅,其衣巾常整整然,公未尝以目视之。每遇筵会,公不以上官自居,必再三勉客,待其饮尽而后已。惟劝至此幕客,一举而退。然此客不悟,每遇赴席,愈更洁其服而进。予每举此以戒吾家子侄。 王荆公《谢公墩》诗云:“千枝孙峄阳,万本母淇奥。满门陶令株,弥岸韩侯簌。”贡父云:“不成语。” 张天觉好佛,而不许诸子诵经,云:“彼读书未多,心源未明,才拈着经卷,便烧香礼拜,不能得了。” 范蜀公镇每对客,尊严静重,言有条理,客亦不敢慢易。惟苏子瞻则掀髯鼓掌,旁若无人,然蜀公甚敬之。一日有客问:“公何为不重黄庭坚?”公曰:“鲁直一代伟人,镇之畏友也,安敢不加重?”又问:“庭坚学佛有得否?”公曰:“这个则如何知得,但佛亦如何恁地学得?” 彭汝砺久在侍从,刚明正直,朝野推重。晚娶宋氏妇,有姿色器资,承顺惟恐不及。后出守九江,病中忽索纸笔,大书云:“宿世冤家,五年夫妇。从今以往,不打这鼓。”投笔而逝。 晏文献公为京兆,辟张先为通判。新纳侍儿,公甚属意。先字子野,能为诗词,公雅重之。每张来,即令侍儿出侑觞,往往歌子野所为之词。其后,王夫人寖不容,公即出之。一日,子野至,公与之饮。子野作《碧牡丹》词,令营妓歌之,有云“望极蓝桥,但暮云千里。几重山,几重水”之句。公闻之,怃然曰:“人生行乐耳,何自苦如此?”亟命于宅库支钱若干,复取前所出侍儿。既来,夫人亦不复谁何也。 陈莹中云,岭南之人,见逐客,不问官高卑,皆呼为相公。想是见相公常来也。 一长老在欧阳公座上,见公家小儿有小名僧哥者,戏谓公曰:“公不重佛,安得此名?”公笑曰:“人家小儿要易长者,往往以贱名为小名,如狗羊犬马之类是也。”闻者莫不服公之捷对。 裕陵尝因便殿与二三大臣论事,已而言曰:“尝思唐明皇晚年侈心一摇,其为祸有不胜言者。本朝无前代离宫别馆,游豫奢侈,非特不为,亦不暇为也。盖北有强邻,西有黠羌,朝廷汲汲然,左枝右梧,未尝一日不念之。二敌之势所以难制者,有城国,有行国,依古以来,未有敌国外患如今之强盛者,比之汉唐,奚啻十倍。”大臣皆言:“陛下圣虑及此,二敌不足扑灭矣。”上曰:“安有扑灭之理,但用此以为外惧则可。” 温公无子,又无姬侍。裴夫人既亡,公常忽忽不乐,时至独乐园,于读书堂危坐终日。常作小诗,隶书梁间云:“暂来还似客,归去不成家。”其回人简有云:“草妨步则薙之,木碍冠则芟之,其他任其自然。相与同生天地间,亦各欲遂其生耳。”可见公存心也。 石曼卿一日在李驸马家,见杨大年写绝句诗一首,云:“折戟沈沙铁未消,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后书“义山”二字。曼卿笑云:“昆里没这般文章。”涂去“义山”字,书其傍曰“牧之”。盖两家集中皆载此诗也。此诗佳甚,但颇费解说。 熙宁四年,吕诲表乞致仕,有曰:“臣本无宿疾,偶值医者用术乖方,不知脉侯有虚实,阴阳有逆顺,诊察有标本,治疗有后先,妄投汤剂,率任情意,差之指下,祸延四肢,寖成风痹,遂难行步。非徒惮跖盭之苦,又将虞心腹之变。势已及此,为之奈何!虽然,一身之微,固未足惜,无如九族之托,良以为忧。是思逃禄以偷生,不俟引年而还政。”于戏!献可之论,可谓至矣。 周穜言,垂帘时,一日早朝,执政因理会事,太皇太后命一黄门于内中取案上文字来。黄门仓卒取至,误触上幞头坠地。时上未著巾也,但见新剃头撮数小角儿。黄门者震惧,几不能立。旁有黄门取幞头以进,上凝然端坐,亦不怒,亦不问。既退,押班具其事取旨,上曰:“只是错。”太后命押班只是就本班量行遣。又言,一日辅臣帘前论事甚久,上忽顾一小黄门附耳与语,小黄门者既去,顷之复来,亦附耳而奏。上忽矍然而兴,俄闻御屏后小锣钹之声交作,须臾即止。上复岀,一小黄门抱上御椅子,再端拱而坐,直待奏事毕,乃退。太皇亦顾上笑。 章子厚为侍从。时遇其生朝会客,其门人林特者,亦乡人也,以诗为寿。子厚晚于座上取诗以示客,且指其颂德处云:“只是海行言语,道人须道著乃为工。”门人者颇不平之。忽曰:“昔人有令画工传神,以其不似,命别为之。既而又以不似,凡三四易。画工怒曰:‘若画得似后是甚模样?’”满坐哄然。 章子厚,人言初生时,父母欲不举,已纳水盆中,为人救止。其后朝士颇闻其事。苏子瞻尝与子厚诗,有“方丈仙人出渺茫,高情犹爱水云乡”之语,子厚谓其讥己也,颇不乐。 熙宁中,有荐华山陈戬者,博学,知治乱大体,三十年不出户,庭邻人有不识者,云是希夷宗人。既对,便坐。上先览其所进时议,甚喜之。至是命坐赐茶,戬乃趑趄皇恐,谢不敢者再三,云:“上有鸱尾,乞陛下暂令除去。”上使之退,左右皆掩笑。上亦不怒,对辅臣亦未尝言及。一日,忽有旨,赐束帛令还山。 太祖尝有言,不用南人为相,实录、国史皆载,陶谷《开基万年录》、《开宝史谱》言之甚详。皆言太祖亲写南人不得坐吾此堂,刻石政事堂上。或云,自王文穆大拜后,吏辈故坏壁,因移石于他处,后寖不知所在。既而王安石、章惇相继用事,为人窃去。如前两书,今馆中有其名而亡其书也,顷时尚见,其他小说往往互见,今皆为人节略去,人少有知者,知亦不敢言矣。 予一日道过毗陵,舍于张郎中巷,见张之第宅雄伟,园亭台榭之胜,古木参天,因爱而访之。问其世家,则知国初时有张佖者,随李煜入朝。太宗时,佖在史馆,家常多食客。一日,上问:“卿何宾客之多?每日聚说何事?”佖曰:“臣之亲旧,多客都下,贫乏绝粮,臣累轻而俸有余,故常过臣,饭止菜羹而已。臣愧菲薄,而彼更以为羹美,故其来也,不得而拒之。”七日,上遣快行家一人,伺其食时,直入其家。佖方对客饭,于是即其座上,取一客之食以进,果止粝饭菜羹,仍皆粗璺陶器。上喜其不隐,时号“菜羹张家”。佖三子益之、昷之、沓之,皆尝为郎官,至今彼人呼其所居曰张郎中巷。 唐子方为人刚直,既参大政,与介甫议事每不协。尝与介甫议杀人伤者许首服,以律案问免死,争于裕陵之前。介甫强辩,上主其议。子方不胜愤懑,对上前谓介甫曰:“安石行乖学僻,其实不晓事,今与之造化之柄,其误天下苍生必矣1上以其先朝遗直,骤加登用,亦不之罪。既而子方疽背而死。方其病革,车驾幸其第以临问之,子方已昏不知人,忽闻上至,开目而言曰:“愿陛下早觉悟。可惜祖宗社稷,教安石坏却。”上首肯之。问其家事,无一言。及薨,又幸其第,见其画像不类,命取禁中旧藏本以赐其家。上有昭陵御题“直哉若人,为国砥柱”八字,印以御宝,下有昭陵御押字,予尝亲得见焉。其家传有云:子方一日见介甫诵《华严经》,因劝介甫不若早休官去。介甫问之,子方曰:“公之为官,止是作业。更做执政数年和佛也费力。”介甫不答。一日,子方在朝,介甫乃以子方之言白于上,将以危之。上大笑而止。 绍圣改元九月,禁中为宣仁作小祥道常宣隆报长老升座,上设御幄于旁以听。其僧祝曰:“伏愿皇帝陛下爱国如身,视民如子。每念太皇之保佑,常如先帝之忧勤。庶尹百僚,谨守汉家之法度;四方万民,永为赵氏之封疆。”既而有僧问话云:“太皇今居何处?”答云:“身居佛法龙天上,心在儿孙社稷中。”当时传播,人莫不称叹。于戏!太皇之圣,中外称为女尧舜,方其垂帘,每有号令,天下人谓之快活条贯。 元祐癸酉九月一日初夜,开宝寺塔表里通明彻旦。禁中夜遣中使赍降御香,寺门已闭。既开,寺僧皆不知也。寺中望之,无所见。去寺,渐明。后二日,宣仁上仙。 尝闻祖父言,每岁三月二十八日,四方之人集于泰山东岳祠下,谓之朝拜。嘉祐八年,祖父适以是日至祠下,言其日风寒已如深冬时。至明日,地皆结冰,寒甚,几欲裂面堕指。人皆闭户,道无行迹。日欲入,忽闻传呼之声,自南而北,仪卫雄甚。近道人家有自户牖潜窥者,见马高数尺,甲士皆不类常人,伞扇车乘皆如今乘舆行幸,望庙门而入,庙之重门皆洞开,异香载路。有丈夫绛袍幞头,坐黄屋之下,亦微闻警跸之声,亦有言去朝真君回来,又有云真君已归,皆相顾合掌。中夜方不闻人语。又明日,天气复温,皆挥扇而行。后数日,方闻昭陵其日升遐。 昭陵上宾前一月,每夜太庙中有哭声,不敢奏。一日,太宗神御前香案自坏。 杜少陵《宿龙门》诗有云“天阙象纬逼”,王介甫改“阙”为“阅”,黄鲁直对众极言其是。贡父闻之曰:“直是怕他。” 刘贡父尝言,人之戏剧,极有可人处。杨大年与梁周翰、朱昂同在禁掖,大年年未三十,而二公皆高年矣。大年但呼“朱翁”、“梁翁”,每以言侵侮之。一日,梁戏谓大年曰:“这老亦待留以与君也。”朱于后亟摇手曰:“不要与1众皆笑其捷。虽一时戏言,而大年不五十而卒。 今上初登极,群臣班列在庭。忽一朝士大叫数声,仆地不知人。扶未出殿门,气已绝。 予顷时于陕府道间舍于逆旅,因步行田间。有村学究教授二三小儿,闲与之语,言皆无伦次。忽见案间有小儿书卷,其背乃蔡襄写《洛神赋》,已截为两段,其一涂污,已不可识。问其何所自得,曰:“吾家败笼中物也。”问更有别纸可见否,乃从壁间书夹中取二三十纸,大半是襄书简,亦有李西台川笺所写诗数纸,因以随行白纸百余幅易之,欣然见授。问其家世,曰:“吾家祖亦尝为大官。吾父罢官,归死于此,吾时年幼,养于近村学究家,今从而李姓。然吾祖官称姓名,皆不可得而知。顷时如此纸甚多,皆与小儿作书卷及糊窗用了。”会日已暮,乃归旅舍。明日天未明,即登涂,不及再往,至今为恨也。 先公尝言顷见李公择云,曾于高邮道上,时正午暑,见临清流有竹篱茅屋,望之极雅洁,前有修竹长松,二道士临流奕棋于松阴间。其一疏髯秀目,其一美少年,肌体如玉。见公择来,皆欣然,然与之语,则凡俗鄙俚。入其茅屋下,往往堆积藁秸罂缶之类。观其寝处,秽污如仆厮。然忽问予能饮否,予曰:“粗能之。”其少年道士徐起取酒,既而酒如米泔,且将臭败,于树间摘小毛桃子数枚,置案上。予疑其仙也,乃危坐敛衽,满引不敢辞。其盛酒物乃一大盆,饮于破陶器中,徐顾予仆曰:“此人亦得。”乃与之酒一陶器。二道士先醉,长啸而入。予愈疑焉。既别数里许,询道旁人家,曰:“二人者,里胥之子也。在城中出家,今其父死,归谋还俗而分其家财耳。” 庆历中,胡瑗以白衣召对。侍延英讲《易》,读“乾元亨利贞”,不避上御名,上与左右皆失色。瑗曰:“临文不讳。”后瑗因言《孟子》“民无恒产”读为“常”,上微笑曰:“又却避此一字。”盖自唐穆宗已改“常”字,积久而读熟。虽曰尊经,然坐斥君父之名,亦未为允。上尝诏其修国史,瑗乃避其祖讳,不拜。 旧制,讲读官坐而讲读,别置书策于御案上。仁宗忽一日讲读官已班立,俟上出,久之,忽有内侍官自御屏后出,大声曰:“有圣旨:今后讲筵官起立御案前讲读。”自是遂为定制。至神宗朝,王安石为侍读,以言道之所存,请复赐坐。有旨下礼官议。韩维以谓当赐坐,刘攽以谓不可,纷争不已,议于上前。维曰:“今有时禁中宣长老说法,犹升高踞坐。吾儒讲圣人大中至正之道,乃独不得坐耶?”攽曰:“彼髠徒何知?自是朝廷不约束耳!维读圣人书,乃亦欲如彼髠无君臣上下乎?安石非为道,为己重耳。”于是安石之请不行。至元祐初,程颐复请坐讲。太皇皇帝幼冲,岂可先教改动前人制度,有旨令不得行。 今皇帝即位之明年,范纯仁卒,其遗表有曰:“伏愿陛下,清心寡欲,约己便民。达孝道于精微,摅仁心于广远。深绝朋党之论,详察正邪之归。搜抉幽隐,以尽才人;屏斥奇巧,以厚风俗。爱惜生灵,而毋轻议边事;包容狂直,而毋易逐言官。若宣仁之诬谤未明,致保佑之忧勤不显。皆权臣务快其私忿,非泰陵实谓之当然。以至未究流人之往愆,悉以圣恩而特叙;尚使存没犹玷瑕疵,又复不解疆场之严,几空帑藏之积,有城不守,得地难耕。凡此数端,愿留圣听。”此李之仪端叔之文也,上令大书此表,留禁中。章惇由是再贬雷州司户。端叔后坐党,终身废弃。 黄庭坚宜州之贬也,坐为《承天寺藏记》。 张舜民彬州之贬也,坐进《兵论》,世言“白骨似山沙似雪”之诗,此特一事耳。《兵论》近于不逊矣。舜民尝因登对缺云:“臣顷赴潭州任,因子细奏陈神宗感疾之因。”哲宗至于失声而哭。 元符二年十二月一日,水开五丈河,数处波浪涌起,亦有声如潮。水高丈余,数日而止。 富丞相一日于坟寺剃度一僧。贡父闻之,笑曰:“彦国坏了几个,才度得一个?”人问之,曰:“彦国每与僧对语,往往奖予过当,其人恃此傲慢,反以致祸者,攽目击数人矣。岂非坏了乎?”皆大笑,然亦莫不以其言为当。 赵悦道罢政闲居,每见僧至,接之甚有礼。一日,一士人以书贽见,公读之终卷,正色谓士人曰:“朝廷有学校,有科举,何不勉以卒业,却与闲退之人说他朝廷利害?”士人皇恐而退。后再往,门下人不为通。士人谓阍者曰:“参政便直得如此敬重和尚?”阍者曰:“寻常来相见者,僧亦只是平平人,但相公道只是重他袈裟。”士人者笑曰:“我这领白襕,直是不直钱财?”阍者曰:“也半看佛面。”士人曰:“便那辍不得些少来看孔夫子面。”人传以为笑。 元祐五年,先公为契丹贺正使。辽主问:“范纯仁今在朝否?”先公曰:“纯仁去年六月以观文殿学士知颖昌府。”又问:“何故教出外?”先公云:“纯仁病足,不能拜,暂令补外养病尔。”又问:“吕公著如何外补?”先公云:“公著去年卒于位,初不曾外补。”乃咨嗟曰:“朝廷想见阙人。”先公曰:“见不住召用旧人。”先是,辽主闻先公言纯仁以足疾外补,乃回顾近立之人微笑。先公既北归,不敢以是载于语录,尝因便殿奏陈。上微语曰:“因通书说与纯仁著。”未几,先公捐舍。八年,纯仁再入相,上首以此告之。且曰:“曾令李某通书说。”纯仁曰:“不曾得书。” 顷时都下有一卖药老翁,自言少时尝为尚书省中门子,门旁有土地庙,相传为大将军庙,灵应如响。庙有断碑,题额篆“汉大将军王公之碑”。龛在壁间。堂后官香烛牲酒无虚日,亦沾及阍者。每有大除拜,必先示朕兆。一夜闻群鬼聚语,或哭或笑,或曰:“他运既当限,只得此来,怎奈何朝廷去里1一曰:“社稷如此,又待如何?”其一曰:“改东作西,几时定叠?”至晓方不闻声。不数日,果有拜相者。 元祐五年,文太师自平章军国重事致政而去。初,潞公再入,刘挚于帘前言王同老所入札子,皆文彦博教之,乞行下吏官改正。宣仁曰:“此大不然也。吾于此事熟知之矣。仁宗时,乞立英宗为嗣者,文太师也。后策立英宗者,韩相公也。功不相掩,不须改史。”宣仁既退,叹曰:“刘左丞幸是好人,何故如此?”挚既相,故潞公力求退,麻既入,御批纸背有云“音声不遐,尚有就问之礼;几杖以俟,伫陪亲祀之朝。勿以进退之殊。”后学士院入此五句,下添“而废谋猷之告”。潞公年九十二,至绍圣五年卒。公逮事四朝,七换节钺,为侍中、司空、司徒、太保、太尉,知永兴、大名、秦州者再,两以太师致仕,五判河南,出将入相者五十余年,可谓功德兼美。既而党论兴,无所不有矣云云。 莘老入相,不及一年而罢,坐父死不葬。后莘老作《家庙记》自辩,刘器之为其集之序。 建中靖国辛巳,都下有一僧行诵《法华经》,昼夜不停声,虽大雨雪亦然。行步极缓,问之不应,招之不来。有人随其后行,亦无止宿处。每诵数十句,即长叹一声曰:“怎奈何无人知者?” 元祐丁卯十一月雪中,予过范尧夫于西府。先有五客在坐,予既见,因众人论说民间利害。公甚喜。书室中无火,坐久寒甚,公命温酒来,公与坐客各举两大白。公曰:“说得通透后,令人心神融畅。” 或问范景仁:“何以不信佛?”景仁曰:“尔必待我合掌膜拜,然后为信耶?” 司马君实尝言,吕晦叔之信佛,近夫佞;欧阳永叔之不信,近夫躁:皆不须如此。信与不信,才有形迹,便不是。 裕陵尝问温公:“外议说陈升之如何?”温公曰:“二相皆闽人,二执政皆楚人,风俗如何得近厚?”又问:“王安石如何?”温公曰:“天资僻执好胜,不晓事。其拗强似德州,其心术似福州。”上首肯微笑。又尝称吕惠卿美才,温公曰:“惠卿过于安石。使江充、李训无才,何以动人主?” 司马君实与吕吉甫在讲筵,因论变法事,至于上前纷拏。上曰:“相与讲是非,何至乃尔1既罢讲,君实气貌愈温粹,而吉甫怒气拂膺,移时尚不能言。人言一个陕西人,一个福建子,怎生厮合得著? 赵先生,蔡州人。后往来无定,苏子由诸公极爱重之。尝言:“人将发,不惟门户有旺相,视仆史辈亦可知。洛中士大夫家仆史,往往皆官样。吾尝观主人将兴,其仆史辈必气宇轩昂,仍忠勤不为过。主人将替,仆史辈纵不偷钱,便一身疙痨。周世宗与本朝艺祖方潜龙时,识者识其门下人,皆是节度使。” 赵先生能使人梦寐中随其往以观地狱。宝灵长老不信,欲往观之。先生与之对趺坐,命长老合眼正念。人视之,二人皆已熟睡,鼻息如雷。俄顷而觉,长老者流汗被体,视先生合掌作战悸之状。人问之,皆不答,但亟遣人往州桥,问银铺李员外如何。既而人回,曰:“今早殂矣。”明日,长老遂退院而去。 京师慈云有昙玉讲师者,有道行,每为人诵梵经及讲说因缘,都人甚信重之,病家往往延致。一日,与赵先生同在王圣美家,其僧方讲说,赵谓僧曰:“立尔后者何人?”僧回顾愕然者久之。自是僧弥更修谨,除斋粥外粒米勺水不入口;人有招致,闻命即往,一钱亦不受。 熙宁壬子九月,华山阜头岭崩,声震数十里,西岳祠门户皆震动,钟鼓成声,陷千余家。有大石自立,高四丈,周百八十尺。 今宣德门即正阳门,自明道元年十二月改此名,今得七十年,民间但呼正阳门也。 明肃既上宾,时遗诰以太妃杨氏为皇太后,军国大事,内中商量,阁门促百官班贺皇后。时蔡齐为中丞,厉声叱曰:“谁命汝来?不得追班1阁门吏皇惧而退。既而执政入奏:“今皇帝二十四岁,何必更烦太后垂帘?岂有女后相继之理?”议未定,御史庞籍奏言:“适已将垂帘仪焚了矣。敢有异议,请取旨斩于庭。”左右震栗。后自屏后曰:“此间无固必。”于是删去遗诰中内中与皇太后商量一节。当时仓卒中,实自蔡齐先发之。 刘贡父:“言每见介甫道《字说》,便待打诨。” 张文潜言,尝问张安道云:“司马君实直言王介甫不晓事,是如何?”安道云:“贤只消去看《字说》。”文潜云:“《字说》也只是二三分不合人意思处。”安道云:“若然,则足下亦有七八分不解事矣。”文潜大笑。 大参陈彭年,以博学强记受知于定陵,凡有问,无不知。其在北门,因便殿赐坐对,甚从容。上因问:“墨智、墨允是何人?”彭年曰:“伯夷、叔齐也。”上问:“见何书?”曰:“《春秋少阳》。”即令秘阁取此书。既至,彭年令于第几板寻检,果得之。上极喜,自是注意。未几执政。 程颐一日在讲筵,曰:“闻有旨召江西僧元某,不知何为?”泰陵曰:“闻其有禅学,故召来,欲一见之。”颐曰:“臣所讲者,君臣父子仁义道德性命之说,尽在此矣。不省陛下以何为禅也?”上不语。颐又曰:“陛下深居九重之中,元某之名,如何得达?”上复不语。既罢讲,颐即移书两省谏坡,谓:“岂可坐视而不救?不惟负两宫之委任,抑且负先帝之厚恩。”于是颐称病在假。太皇夜遣使至颐家,密传旨云:“皇帝既服不是,说书且看先朝面。”明日早参,既朝参。又明日当讲,既讲毕,欲退,一中官附耳密奏数语。上曰:“风露早寒,可共饮苏合酒一杯。”酒未至,上曰:“前日召江西僧,何益于治道,已令更不施行。”颐曰:“人主好佛,未有不为国家之害。陛下知之,社稷幸甚。”越数日,又因讲次,颐复奏陈曰:“梁武帝英伟之姿,化家为国,史称其生知淳孝,笃学勤政,诚有之。终其身无他过,止缘好佛一事,家破国亡,身自馁死,子孙皆为侯景杀戮俱荆可不深戒1上曰:“前日江西召禅僧,已曾说与卿更不施行。”颐曰:“愿陛下榷梁武帝纪》一看。不然,臣当摭其要而上之。”上曰:“想是如此,卿必不妄言。” 近时一从官,其父本胥也,屡典大藩府,其治刻木辈极严,少有过举即黥配。亲旧有勉之者,则曰:“吾岂不知?但吾为民父母之官,岂可见病民者坐视而不治也?”其为郡,所至有声。其父年九十二方卒,官封至宣奉大夫。 张先,京师人。有文章,尤长于诗词。其诗有“浮萍断处见山影,小艇归时闻草声”之句,脍炙人口。又有“云破月来花弄影”、“隔墙送过秋千影”之词,人目为“张三影”。先字子野,其祖母宋氏,孝章皇后亲妹也。祖逊因是而贵,太宗朝为枢密副使。子野生贵家,刻苦过于寒儒。取高科,甫改秩为鹿邑县以殂。欧阳永叔雅敬重之,尝言与其同饮,酒酣众客或歌或呼起舞,子野独退然其间,不动声气。当时皆称为长者。今人乃以“张三影”呼之,哀哉!欧公为其墓铭。 黄庭坚尝言:“人心动则目动。”王介甫终日目不停转。庭坚一日过范景仁,终日相对,正身端坐,未尝回顾,亦无倦色。景仁言:“吾二十年来,胸中未尝起一思虑。二三年来,不甚观书。若无宾客,则终日独坐,夜分方睡。虽儿曹欢呼,只尺皆不闻。”庭坚曰:“公却是学佛作家。”公不悦。 神宗一日在讲筵,既讲罢,赐茶,甚从容,因谓讲筵官:“数日前因见司马光《王昭君》古风诗甚佳,如‘宫门铜镮双兽面,回首何时复来见。自嗟不若住巫山,布袖蒿簪嫁乡县’,读之使人怆然。”时君实病足在假,已数日矣。吕惠卿曰:“陛下深居九重之中,何从而得此诗?”上曰:“亦偶然见之。”惠卿曰:“此诗不无深意。”上曰:“卿亦尝见此诗耶?”惠卿曰:“未尝见此诗,适但闻陛下举此四句尔。”上曰:“此四句有甚深意1 往见曾子固家有《五代政要》一百卷,今人家难得之,颇恨无笔力传写。尝爱世宗自改赐江南书,有曰:“但存帝号,何爽岁寒。傥坚事大之心,必不迫人于险。”语意雄伟,真得帝王大体。盖是嗣王欲削尊称,求缓师也。 黄庭坚年五岁,已诵五经。一日,问其师曰:“人言六经,何独读其五?”师曰:“《春秋》不足读。”庭坚曰:“於,是何言也!既曰经矣,何得不读?”十日成诵,无一字或遗。其父庶喜其警悟,欲令习神童科举。庭坚窃闻之,乃笑曰:“是甚做处1庶尤爱重之。八岁,时有乡人欲赴南宫试,庶率同舍饯饮,皆作诗送行。或令庭坚亦赋诗,顷刻而成,有云:“君到玉皇香案前,若问旧时黄庭坚,谪在人间今八年。” 钱穆父尝言,顷在馆中,有同僚曹姓者,本医家子,夤缘入馆阁,不识字,且多犯人。钱一日因诵子瞻诗,曹矍然曰:“每见诸公喜此人,不知何谓?”或言其文章之士也,曹曰:“吾近得渠作诗,皆重叠用韵,全不成语言。”钱恐人作伪,命取以观之,乃子瞻醉中写少陵《八仙歌》。钱曰:“此少陵诗,子瞻写耳。”曹曰:“便老陵也好吃棒。”一日,诸公过其家,观其所藏书画。其家多资,虽真赝相半,然尤物甚多,有虞世南写《法华经》,禇河南写《闲居赋》、临《兰亭》,其父得于天上,盖锡赉之物也。诸公爱玩,不能去手。又有阎立本粉画罗汉,横轴上各有赞,字画皆真楷可喜,乃唐时帝王御制,不知何帝所作,皆有小长印御制之宝,两头皆尖,如橄榄核状,外标首题云“应真横轴”。曹问坐客:“何故为应真?”或对曰:“真即罗汉也。”曹曰:“好好地团甚谜。”亟命易去,自题云“十八大阿罗汉”。或言“应真横轴”四字,亦是名人书。 晏临淄,临川人。其未生时,有仙人曹八百见其父,固谓之曰:“上界有真人当降汝家。”自是其家日贫。临淄公既显,其季弟颖,自幼亦如临淄公警悟,章圣闻其名,召入禁中,因令作《宫沼瑞莲赋》,大见称赏,赐出身,授奉礼郎。颖闻之,走入书室中,反关不出。其家人辈连呼不应,乃破壁而入,则已蜕去。案上有纸,大书小诗二首,一云:“兄也错到底,犹夸将相才。世缘何日了,了却早归来。”一云:“江外三千里,人间十八年。此行谁复见,一鹤上辽天。”其年十八岁也。章圣御篆“神仙晏颖”四字,赐其家。 李觏,字泰伯,盱江人。贤而有文章,苏子瞻诸公极推重之。素不喜佛,不喜孟子。好饮酒作文,古文弥佳。一日,有达官送酒数斗,泰伯家酿亦熟,然性介僻,不与人往还。一士人知其富有酒,然无计得饮,乃作诗数首骂孟子,其一云:“完廪捐阶未可知,孟轲深信亦还痴。丈人尚自为天子,女婿如何弟杀之?”李见诗,大喜,留连数日,所与谈莫非骂孟子也。无何,酒尽,乃辞去。既而又有寄酒者,士人闻之,再往,作《仁义正论》三篇,大率皆诋释氏。李览之,笑云:“公文采甚奇,但前次被公吃了酒后,极索寞,今次不敢相留,留此酒以自遣怀。”闻者莫不绝倒。 泰伯一日与处士陈烈同赴蔡君谟饭。时正春时,营妓皆在后圃卖酒,相与至筵前声喏,君谟留以佐酒,烈已不乐。酒行,众妓方歌,烈并酒掷于案上,作皇惧之状,逾墙攀木而遁。时泰伯坐上赋诗云:“七闽山水掌中窥,乘兴登临对落晖。谁在画楼酤酒处,几多鸣橹送潮归。晴来海色依稀见,醉后乡心积渐微。山鸟不知红粉乐,一声檀板便惊飞。”既而烈闻之,遂投牒云:“李觏本无士行,辄簉宾筵,诋释氏为邪教,指孟轲为非圣。按吾圣经云:非圣人者无法,合依名教,肆诛市朝。”君谟览牒,笑谓来者云:“传语先生,今后不使弟子也。”君谟后每会客,必以示坐上,以供一笑云。 张文潜尝云,子瞻每笑“天边赵盾益可畏,水底右军方熟眠”,谓汤燖了王羲之也。文潜戏谓子瞻:“公诗有‘独看红蕖倾白堕’,不知‘白堕’是何物?”子瞻云:“刘白堕善酿酒,出《洛阳伽蓝记》。”文潜曰:“云白堕既是一人,莫难为倾否?”子瞻笑曰:“魏武《短歌行》云:‘何以解忧,惟有杜康。’杜康亦是酿酒人名也。”文潜曰:“毕竟用得不当。”子瞻又笑曰:“公且先去共曹家那汉理会,却来此间厮魔。”盖文潜时有仆曹某者在家作过,亦去失酒器之类,既送天府推治,其人未招承,方文移取会也。坐皆绝倒。 刘贡父平生不曾议人长短,人有不韪,必当面折之。虽介甫用事,诸公承顺不及,惟贡父屡当面攻之。然退与人言,未尝出一语。人皆服其长者。虽介甫亦敬服之。 黄鲁直尝云,《高祖纪》“恐能北止是才能之“能”,合作奴登切,孟坚不必解说。彼音奴来切者,三足鳖也。徐浩诗“法士多瑰能”,却在“来”字韵押,乃是僧似鳖尔。 予尝见苏子瞻一帖云:“岁行尽,风雨凄然。纸窗竹屋,灯青荧荧。时于此间得少佳趣,无由持献,独享为愧。”一日,对贡父举此。贡父云:“前数句是夜行迷路,误入田螺精家中来。” 黄育,字和叔,鲁直叔父也。为童儿时,其伯氏长善,将诸儿出行,天骤雨,长善问诸儿:“日在雨落,翁婆相扑,是何语?”和叔曰:“阴阳不和也。”时年七岁矣。 朱康叔送酒与子瞻,子瞻以简谢之云:“酒甚佳,必是故人特遣下厅也。”盖俗谓主者自饮之酒为不出库。 范尧夫帅陕府,有属县知县,因入村,至一僧寺少憩。既饭,步行廊庑间,见一僧房颇雅洁,阒无人声,案上有酒一瓢。知县者戏书一绝于窗纸云:“尔非慧远我非陶,何事窗间酒一瓢。僧野避人聊自醉,卧看风竹影萧萧。”不知其僧俗家先有事在县,理屈坐罪,明日,其僧乃截取窗字黏于状前,诉于府,且曰:“某有施主某人,昨日携酒至房中,值某不在房。知县既至,施主走避,酒为知县所饮不辞,但有数银杯。知县既醉,不知下落,银杯各有镌识,今施主迫某取之。乞追施主某人与厅吏某人鞠之。”尧夫曰:“尔为僧,法当饮乎?”杖而逐之,且曰:“果有失物,令主者自来理会。”持其状以示子侄辈曰:“尔观此,安得守官处不自重?”即命火焚之,对僚属中未尝言及。后知县者闻之,乃修书致谢。尧夫曰:“不记有此事,自无可谢。”还其书。 张子颜少卿,晚年尝目前见白光闪闪然,中有白衣人如佛相者。子颜信之弥谨,乃不食肉,不饮酒,然体瘠而多病矣。时泰陵不豫,汪寿卿自蜀入京,诊御脉,圣体极康宁。寿卿医道盛行,其门如市。子颜一日从寿卿求脉,寿卿一见大惊,不复言,但授以大丸数十,小丸千余粒,祝曰:“十日中服之当尽,却以示报。”既数日,视所见白衣人衣变黄,而光无所见矣,乃欲得肉食,又思饮酒。又明日,俱无所见,觉气体异他日矣。乃诣寿卿以告。寿卿曰:“吾固知矣。公脾初受病,为肺所專心,脾之母也。公既多疑,心气一不固,自然有所睹。吾之大丸实其脾,小丸补其心。肺为脾之子,既不能胜其母,其病自当愈也。”子颜大神之,因密问所诊御脉如何,寿卿曰:“再得春气,脉当绝,虽司命无如之何。”时元符改元八月也。至三年正月,泰陵晏驾。寿卿后入华山,年已八十余矣。 昭陵上仙之日,金陵城外有人闻数千百人吹箫声,自空中过,久之方寂然。 崇宁改元之明年,蔡丞相既迁左揆,首令议天下州县皆建佛刹,以崇宁为额。时石豫为中丞,其门人陈确,贤士也,夜过豫,问豫曰:“中丞岂可坐视?”豫曰:“少待数日,看行与不行。”未几,豫招确,谓之曰:“前夕之言,今早已纳札子矣。”上甚喜。乃是乞诏州郡,仍置崇宁观。 崇宁三年四月,大内火。宰辅请以司马光等三百九人姓名,大书刻石于文德殿门,谓之元祐党人。凡元符三年应诏直言人为邪等,附党籍于刑部,云以禳火灾。其年罢科举,颁三舍法于天下。 王安石配享文宣王庙庭,坐颜、孟之下,十哲之上。驾幸学,亲行奠谒。或谓:“安石巍然而坐,有所未允。”蔡知院元度曰:“便塑底也不得。” 四年正月,元度引兄嫌,以资政知河南府。送车塞道,凡三日,始见绝宾客,然后得行。禁中给赐之人,络绎于路。观者荣之。 明年,彗星见,其辰亘天。禁中窗户洞明,与其他处不同。连夜诏毁文德殿门石籍,宫门方开。有旨取刑部籍入,或云亦焚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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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山清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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