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   》 liǎng jiě mèi      láo lún David Herbert Lawrence

作者:劳伦斯 第一部 一、两姐妹 二、初涉爱河 三、悉尼奇遇 四、裸体模特 五、父亲之死 六、“雨魂”骑手 七、别墅之恋 八、雪山欲海 九、不愿做情妇 第二部 一、旧梦重温 二、乱伦 三、绵绵此情 四、欲海横流 五、柔情似水 六、精诚所致 七、同床异梦 第三部 一、妒火中烧 二、魂牵梦萦 三、乘虚而入 四、相聚 五、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一、两姐妹 1933年爱尔兰莱曼雷克郡 克里格林城堡的石墙经过年深月久的风吹日晒,已经被风化了,城中塔楼在浓雾里或隐或现。克里格林猎场正在迎接这个季节的第一次聚会。在春意盎然的大地上,白嘴鸦的呱呱声在空中回荡,好象欢呼着在这城堡的庭院中年复一年,已经重复数百年的新的一年的到来,现在,在铺有大鹅卵石的小径上,正回响着忙碌的猎狗的吠叫声夹杂着急促的马蹄得得声。 很难相信这已是1933年,这些骑在马上的男女猎手们,一些人穿着粉红色的外套,其他人穿着黑色猎服,看起来好象返回到了十九世纪他们祖先的年代。此时,他们已为自己准备了饯别酒,酒装在银白色的高脚杯里,放在托盘上由男仆们托着,他们还款待那些穿着旧外套和惠灵顿长靴的爱尔兰男人。这些爱尔兰人是农场工人,他们将步行跟随这些打猎人。他们站在远离当地贵族和地主的地方,眼中充满着冬天爱尔兰海狂风暴雨般的烈性。猎手们一边饮着香甜的热酒,一边盯着骑在腰悍马背上的漂亮姑娘,姑娘接受他们那调情的微笑和羡慕的目光,顿时整个聚会充满了沸沸扬扬的私语和说笑,其中他们的主人也在其中。爱尔兰一位高贵的贵族即将和莎伦·范林结婚此刻她骑着一匹大黑猎马进了院子,头发梳成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样式。 “嘿,桑,来这里,”莎伦对骑马站在她旁边的克里格林伯爵桑·弗兰茨说,显然,她需要帮助。 “亲爱的,每个人看着你,那是很自然的,他们都想看看未来的克里格林伯爵夫人,你别担心,相信我,你看上去很漂亮。”桑没有时间说得更多,因为这时猎场的主人走过来迎接他。 莎伦昂起头,眼睛注视着大雾缭绕、此起彼伏的绿色大地,试图平静内心升腾起的紧张情绪。这块土地本来在她一生下来就应该由她拥有而现在却是他们的,她勉强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这些陌生人的认可对她将来的幸福是必要的。她的面纱遮盖住了她那深邃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这种表情,她在努力造成一种自信的气氛,她戴手套的手紧紧地握住缰绳。她怀疑是否有些人会猜测她是在这世界的另一边一个与此完全不同的环境中出生的。莎伦的眼光充溢着陶醉和骄傲,目不转睛地看着桑那潇洒英俊的身姿,却没有觉察到桑脸上突然出现的表情。桑看到凯丽·范林骑着一匹栗色马正站在人群的外围,看起来很有些焦躁不安,她此次来到城堡并没有受到邀请。桑马上把视线移开,假装没有看见她。 凯丽驾驭她那不驯服的马,一边试图找到那个女人,据说那女人不久要嫁给克里格林伯爵。当她终于发现莎伦那引人注目的身姿时,凯丽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几年前那个分离的晚上。那天晚上,莎伦坐着飞机远离了家乡,这件事戏剧性地改变了她们两人的生活。她想:聚集在这城堡中享受着贵族特权的人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她们两人同她们的过去联系在一起,想到这儿她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冷冷的笑意。这里的人们知道莎伦和阿米杜的关系吗?知道罗斯玛丽以及发生在莎伦身边的那些秘事吗?凯丽的马在不停地移动着,走到一块挂满露水的草地旁边,有一小群乡下人站在那里,凯丽很难被他们觉察到。凯丽想:一定要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赢回这曾经属于她的地方,她坚信这云雾笼罩的大地和森林包括这城堡,都将是她的领地。凯丽看着莎伦下了马,接过了男仆递来的凯丽写给莎伦的纸条。这时,她听见远处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凯丽大吃一惊,转过头来看见是一个女人,她的面孔似曾相识。 “凯丽,你怎么来了?我以为你还在伦敦。听到有关你和马克的消息,我们都很遗憾。” 看到女人面纱后面那因惊奇而瞪圆的眼睛,凯丽的心一下子剧烈跳动了起来。这时,男猎手正用喇叭高声招呼骑手们注意,凯丽因而没有回答这女人的问话。突然,猎狗吠叫,马群在茂盛的草地上狂吼,接着他们纵马离开了这里,在这城堡村庄的上空,狗吠马嘶声回荡。 那天下午,当猎手们骑向远方森林,莎伦也离开了猎场,她沿着来时经过的小路,疲惫地往家走,水从长满地衣的树木中流出,地面上升起了浓浓的雾气,大地成了灰蒙蒙的一片。莎伦把手伸进口袋,这才突然想起早上她接到的那张未署名的纸条: “四点,在克里格林庄园附近的废墟城堡里见我,讨论一件对你来说至关重要的秘密事情……” 莎伦早已决定不理会这神秘的“约会”,但是她现在离这废墟城堡很近,以致感到有些惊恐慌乱…… 莎伦快马扬鞭,跃过路旁一座低矮的石墙。然后在森林里的小路上骑马慢行,她的眼睛盯着模模糊糊地立在这荒野园中已破损的拱门,它象是一座大房屋结构的骨架。当她从下面经过时抬头往上看,她惊异地发现在拱形的石头上雕刻着一只天鹅和一束白花酢浆草——爱尔兰民族的国花。它看上去象一只手正指示着“莎伦城堡”的入口,一个从小在她的想象中就很朦胧的地方。现在,就要接近约定见面的地方了,她觉得有一种预感,一场竞争将来临,因而全身上下的脊骨里有一种刺痛感。 她骑马朝伟大的范林王朝的古废墟走去,那值得骄傲的王宫现在到处长满了常青藤、台藓,野生的弯弯扭扭的树枝在低矮的天空中交织着。 莎伦下了马,把马拴好,在废墟上向前走去,这时她才真正意识到这里的寂静。当站在大厅的门槛上时,她回想起父亲曾给她讲的那些遥远的故事:盛大的周末舞会,贵族们之间的长期不和,往日辉煌的成就和许许多多微不足道的小摩擦。她以前总以为:父亲编造了这么些故事仅仅是为了让小孩子们高兴而已。但是眼前这些破损的墙壁突然使她若有所悟,或许这通向天空的楼梯正是那个已经消失的世界的一部分,她想到她还从来没有探究过她自己的过去。 突然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使莎伦吓了一跳,回顾四周,她看见一个女人穿着猎装,已经站在废墟房子的那边了,她倚着烟囱,点着一支香烟。 “你吓我一跳,”莎伦说,“你是谁?是你给我的条子?” 在她说话时,她心中产生了一种感觉,她或许认识这个女人。 “难道你不认识我?莎伦。”凯丽说,微笑中充满了挑衅。 “凯丽!”莎伦气喘吁吁地说,同时感到震惊,“你在这里要干什么?”1915年新南威尔士库尔华达 这是库尔华达的冬天。天已破晓,早上鱼肚色的亮光还没有通过粗布窗帘照进房间,莎伦就醒了,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然后轻轻从床上爬起来,以免吵醒凯丽。当她的脚碰到寒冷的地板时,她本能地弯曲脚趾,这倒不是因为早上天气的寒冷而哆嗦,而是一想起鲍博带着查理和他的朋友桑正在威士波机场回家的路上,心情因激动而哆嗦。 她轻手轻脚地穿上一条灯芯绒裤子和一件防寒运动衫,看到妹妹还在呼呼地睡觉,她很高兴,这将给她一段时间梳理她浓黑的头发,她要使自己在今天早上看起来与往日不同,但又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有什么反常。开始,她把稠密的头发盘绕成发髻,然后觉得不满意,无可奈何地又把它变成马尾发型。看起来乱糟糟的,最后她所能做的只是和平常一样梳成辫子。她刚把头发梳理好,凯丽就起床了。 莎伦从十七岁就已经非常注意外表的打扮,可是今天早上,莎伦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妹妹凯丽漂亮,不是因为相貌,而是因为打扮得不入时。她从镜子中看到凯丽铜色的卷发技散在运动衫的上面,一身澳洲流行的时髦打扮。仅仅十三岁,却已有令人羡慕的优美的身段,胸部也比莎伦发育得多。莎伦这时才发现没有把自己打扮成澳大利亚式形象是一个错误。 “快点,要不我们要迟到了。”莎伦催促着。 “不管怎么样,我都能赶上你。喂,你要一杯茶吗?” “没有时间喝茶了。” 姐妹俩穿上长筒靴,非常兴奋地冲出小屋,门在她们身后嘭的一声关上了。 “过来,我要和你比赛,看谁先到马厩,”凯丽大喊着。 她们大声地笑着,当她们来到马厩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了。莎伦回头看着凯丽,见她那狼狈的样子,发出咯咯的笑声。一会儿,她们将马鞭及马具都收拾好了。 “咱们走吧。”莎伦不耐烦地喊着。 当她们听说查理就要从英国回来,心里非常激动,想象着见到他时那激动的场面。 当他们奔跑着经过大房子的时候,莎伦看到玛丽——库尔华达庄园的女主人,正站在走廊上,向骑马经过的姑娘们挥手。她和庄园里所有人一样正期待查理从牛津归来。他是她三个儿子中的老大,也是她最喜欢的儿子。凉风拂面,莎伦回头盯着那杂乱无章、用巨大的古木造成的低矮的白色房屋。在她的印象中,没有什么东西能同它相比。 前面就是库尔华达巨大的牧场,放眼望去,牧场向远方延伸。牧场上羊群结队,从远处俯视就象片片白云点缀在无边无际的绿色大地上。牧场工人黄昏就已聚集在这里,她们的父亲也可能就在其中。莎伦两眼死死盯着山丘间那条伸向远方的小路。忽然,她看见一辆车颠簸着朝库尔华达方向驰来,车后扬起浓浓的灰尘。 “他们在那儿——他们回来了!”凯丽欢呼着,叫喊着,她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骑马朝前奔去。 在车里,查理心潮澎湃,思绪万千。终于回到自己的家乡了,就象鸟儿又回到了大自然。 “嘿,你想象我们的庄园和牧场会是怎样?”他问座上的年轻人。 “它一定很大。” 桑·弗兰茨伯爵这样回答。查理和他的父亲鲍博都笑了。 桑从侧面看看鲍博,饱经风霜的脸上棱角分明。高大魁伟的身材是典型的澳大利亚男人的形象。虽然在这一带,他拥有最富有和最古老的牧场,但鲍博的手就象伐木工人的手一样粗糙结满老茧。 “好象你们专门组织了欢迎会。”鲍博说,朝刚来到车旁,骑在马背上的人点点头。 凯丽拼命地朝汽车方向奔驰过去,一点也不理会后面莎伦的叫喊声,莎伦在后面边跑边喊着。 凯丽奔跑着,终于赶到了汽车旁边,她朝车上那年轻人边挥手边甜蜜地微笑着,她猜测那年轻人一定是桑·弗兰茨伯爵。 车里,查理和桑被那些赛马背上的姑娘强烈地吸引住了。查理模模糊糊还记得那个正和凯丽赛跑,长长的黑发在风中飘扬的姑娘是谁。 “你永远不会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桑说。 “她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对吗,爸爸?”查理问。 “是的,”鲍博点点头。“她们的父亲在和凯丽母亲结婚前,和从新苏格兰来的本国妇女勾勾搭搭。正如我告诉你的,莎伦是位很好的姑娘,而凯丽却是个真正的捣蛋鬼。” 桑被姑娘们迷住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和凯丽相比,莎伦毫无表情地注视前方,给桑的感觉是她从来没有朝这方向微笑过。 “查理,那活蹦乱跳的一头淡红色头发的姑娘比我离开时变化大了很多。”鲍博说,“十三岁的小女孩长得跟二十三岁的大人一样成熟。” “妈妈写信告诉我,凯丽曾赢得多次赛马冠军。” “那是真的!凯丽每次都能很好把握自己——” “我的天哪——那姑娘掉下来了。”桑打断他们的对话,惊叫起来。这叫声使鲍博条件反射似地踩住刹车,车咋地一声停住了。 “我早就知道会出事的。”鲍博气愤地说。 急刹车时卷起的灰尘一会儿遮住了他们的视线,当灰尘散去时,他们看到莎伦那已无人骑的马肆无忌惮地狂奔着。 一会儿凯丽意识到车没有和她并行,当她回头时,惊奇地看到一个男人从车里冲出来。查理箭步向前,跃过围场,去抓住狂奔着的马的缰绳。同时,鲍博看到一个象帆布背包似的东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凯丽看到这一情景,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凯丽的心怦怦直跳,惊恐万分。她返回来,到围着莎伦的人群中,这时,查理牵着那匹马向她走来。 “嘿,把它牵回去。” 这里已没有欢呼,也不存在迎接时的欢声笑语,凯丽看了一眼查理,他已从一个不成熟的小孩变成了一位真正的男子汉。而查理正不高兴地盯着她。 “等一会儿,我有话要对你说。”鲍博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大声地对她说。 他们三人把莎伦轻轻放在车的后座上,然后三人挤在前座,驱车前去,车后扬起云雾般的尘土。凯丽站在路旁,一种被羞辱的感觉使她的泪水顿时喷涌而出,顺着脸颊往下淌。她噔地一下,拽了一下莎伦那匹马的缰绳,骑马快步向家跑去,心里念道:莎伦死去吧,永远从这世界上消失。 当莎伦清醒过来时,怎么也想不起她怎么会躺在这寒冷阴暗的房间里。她的头痛得难以忍受,当她想仔细看看房间时,顿觉天旋地转,渐渐地她感觉到有一双充满关怀的眼睛在注视着她。 “现在不要动,也不要说话,亲爱的,静静地躺着,一切都会好的。”玛丽轻轻说着,同时摸摸她冰凉的手,又摸摸她的额头。 “玛丽——医生来电话了,我想你应该和他谈谈。”门外传来鲍博的说话声。 “我就来。我一会儿回来,莎伦,记住,现在必须静静地躺着。” 她点点头,慢慢地仔细打量起这房间来,厚厚的窗帘遮住了光线,她听见身边有一个闹钟正嘀哒作响,这轻微的响动使她的头都觉得眩晕。 “我想你还要忍受一会儿,”玛丽说,“你是个很幸运的姑娘。”她坐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略带安慰地说:“瓦克大夫说根据你的感觉,你必须在床上呆四十八小时或更长的时间。他很快就来。” “都是因为我,把事情弄糟了,玛丽。”莎伦轻轻说。 “够了——那是偶然事件。总之,你不要担心,好好休息,保持安静。我担心脑震荡使你一点点东西都不能吃,不过今天晚上,你可以吃点牛肉片试试。” 当她昏昏欲睡,刚要进入梦乡时,莎伦突然想起桑·弗兰茨那纯正的英国口音,这使她又清醒过来。当她正试图再回忆那甜美的声音时,她睁开眼睛,似乎发现一双满怀关切的纯蓝色的眼睛正看着她。 不知何时,莎伦睡着了。 第二天,钟声把莎伦从梦中唤醒:她不知道现在是早上还是晚上,她突然想起她怎么睡在这么柔软的床上。这时有人敲门,“请进。”她回答,心想一定是玛丽看她来了。 门开了,她惊奇地发现桑·弗兰茨正小心翼翼地托着放满碟子的盘子站在门口。 “我被指派给病人送吃的来了。”他声明道,面带迷人的微笑。他把盘子放在床边的桌子上,从他那笨手笨脚的动作可以看出他不习惯侍候别人。 被敏感的自我意识所驱使,莎伦观察着他的每个动作,他把她头下面的枕头竖起来,将托盘放在她的面前,同时把一块精致的餐巾展开,递过去。 “我希望你有一个好胃口,希望你多吃一点,这是玛丽的指示。” “我突然感觉我有点饿了。”她点点头,轻轻地说。 “噢,顺便说一下,我还没有正式自我介绍呢,我叫桑·弗兰茨。” “我叫莎伦·范林。” “至少你还没有失去你的记忆。”他跟她开着玩笑。莎伦也禁不住羞涩地格格笑起来。 “我呆在这里陪你,你介意吗?” “不,当然不会。”她躺下,她已无食欲,当他在她旁边的床沿上坐下时,她感觉好多了。 第一次见到桑时,并没有给莎伦留下什么印象,但现在这一切都已改变。他那典型的英国式的脸盘更增添了他的魅力。她发现自己在盯着他的嘴,他的嘴唇很富有性感。她仿佛滋生着一种感觉,他的嘴正在亲吻她。想到这她顿觉耳根发热,满脸通红。心想他一定是猜测到了她心中的秘密。她抬头看着他,发现他也正用关切的目光注视着她。 “你感觉如何?” “非常好,感谢你给我送来吃的。” “你从马上摔下来。我看见了,你知道,我亲眼看见你摔在地上。” “我平常从不掉下来的。”她说,试图证明这只是偶然发生的事。 “你们骑马跑得很快。我想如果换了别人情况会更糟,我知道至少我不行。” “鲍博是不是很生气?” “没有,只是很担心,你吓了他一大跳。” “如果你看到我妹妹凯丽,告诉她不要为我担心。” “我会的,我想这可怜的姑娘会遭到鲍博的责骂。他认为这一切都是她的错。查理说她有点胆大妄为,也许这次给了她一点教训。” 她盯着他,一点也不觉得尴尬。短暂的交谈使她觉得有点相见恨晚,他可能也意识到了这点,因为他离开了床边,来到床边的桌子旁,盲目地拨起电话来。 “如果你吃完了,我把盘子拿走了。” “谢谢!同时请代我谢谢玛丽,太好吃了。”她说。 他看到她躺下,黑色的头发撒落在枕头上,她穿一件经过修饰的睡衣,她那细长的手腕娇嫩而好看,丰满的嘴唇紧闭着。 莎伦看着他离开,走到门口时,桑停住了,回头看着她。 “你知道吗,躺在床上,你看起来真可爱。” 莎伦回想起他的这些话就不免觉得有点可笑,他真的象他说的那样认为吗?她相信不管现在还是以前她看起来并不可爱,但是对他的恭维,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高兴。 后来,她高兴地看到玛丽走进来。从玛丽的身上,能给人一种积极向上的力量,这一点,深深地吸引着她,这种感觉自三年前莎伦在库尔华达等待他们的到来,第一次见到她时就产生了。玛丽一直想有个女儿,因而对范林家中的女孩都很好。特别是对莎伦。玛丽一生饱经风霜,善良而乐观,是生活的强者。 “没有发烧,”她从莎伦口中取出体温计,看了看说,“好象大脑没有受到损伤,但脸一定是受伤了。”她把手指放在莎伦柔软的脸颊和额头上来回地揉搓着。“我去取一块牛肉片放在上面。” “那真的能起作用吗?”莎伦说,她对把牛肉片放在脸上治愈伤痛感到好笑。 她把莎伦的头发梳理到后面,我说,“你的头发象这样看起来很漂亮,你为什么老是在后面梳成辫子?它看起来一本正经的。” “噢,它看起来一团糟,爸爸从来不让我梳成这样。”她叹息道。 在玛丽走后不久,莎伦听到门边有脚步声,她的心开始怦怦跳起来。也许桑又回来了。但代替桑的是自己的爸爸那高大的身影。 “嘿,嘿,夫人听见了吗?莎伦床边没人。”布莱德高兴地叫喊着。 莎伦根据父亲说话的声音就能知道他是否喝酒了,对此她感到羞愧。当她得知他今天没有喝酒,心情很好时,心中轻松了一点。 “嘿,这里一切很好,玛丽正细心照顾你,我就放心了。” 找来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他严肃地看了她一会儿,当他看到她那张躺在枕头上的脸显得比以前消瘦时,眼睛里显出激动的神情。“你疼吗?”他嘀嘀咕咕地说,握着她的手,显得有点不安。 “躺在床上,我感觉很好。”莎伦注意到他既没有换靴,也没有换衣服,他是直接从羊棚过来的。 莎伦想,很难想象,同一个人,在喝醉酒时在厨房乱推桌子和椅子,现在却能心平气和地和她交谈。显然有时他发脾气好象直接是针对这不公平的世界,但凯丽和莎伦总是生活在这种恐惧的气氛中,就好象有一只野兽藏在她们中间。 当他讲述一天来的琐碎小事时,布莱德发现躺在床上的女儿显得烦躁不安。这使他想起了她的母亲菲兰克斯。莎伦以前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看起来那么象她的母亲。她那美丽的、浓密的黑发,她那把手放在宽大床上的姿势,这些又唤起了他那强烈的激情。在他的生活中,还没有其他的女人象菲兰克斯这样能唤起他的强烈感情。现在,过去的一切好象在莎伦的身上重又复现了。他不常想起菲兰克斯,而每当他想起她时,布莱德就借酒浇愁。 “凯丽在哪里?”莎伦问。 “她没吃晚饭就睡觉了。听玛丽说你醒过来了,我就直接来这里看你了。我回去后,一定好好教训她。”他忿忿地说。 “爸爸,请不要惩罚她,不是她的错。”当莎伦想起身时,顿时又觉得她的头昏昏沉沉,只好又躺倒在床上。 布莱德关切地看着她。“女儿,现在,你不能激动。这是玛丽告诉我的,她跟你说了吗?” 看到他那坚毅的神态,莎伦知道已没有方法说服他使凯丽免遭惩罚。凯丽总是和他顶嘴,因而常常惹他生气发怒而遭他的打骂,不管莎伦怎么哭求也无济于事。 布莱德深情地向莎伦道别,走出房间,忽然他看见在大厅入口处走廊尽头站着一位陌生人,布莱德从侧面瞟了一眼他那傲慢的形态就知道他是谁了。 “该死的,怎么碰上他了。”布莱德轻声嘀咕着,如果不来看望莎伦,这事也许永远不会发生。 “您好,我是桑·弗兰茨,您一定是莎伦的父亲吧。”他伸过手来要和布莱德握手,但布莱德不理会他。“先生,对您女儿的不幸,我深表遗憾。” 这一声“先生”倒激怒了布莱德,但马上他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强压住心中的怒火。 “我相信莎伦马上就会好的,先生,这里不会有什么事的。刚才我看她精神很好。” 布莱德面带嘲讽地看着桑,然后轻轻说声“晚上好”,就大步走出房子。 在回家的路上,对今天的事情他一直闷闷不乐,这英国人傲慢的举上,假装相识,以借此来掩饰傲慢的行为,又使他回忆起以前的痛苦,他想这痛楚自五十年前战争结束他离开爱尔兰就一直在积聚着,很久以来他和桑家——显赫的英籍爱尔兰贵族中的任何人一直都没有接触。 布莱德一回到家里,心情就变得狂暴起来。在大厅的中央,凯丽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站着,一副抗议的姿态。 “我不知道他们对您讲了些什么,爸爸,莎伦从马上摔下来,那不是我的错。现在大家都责怪我,但是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鲍博太偏见了……” “偏见?那芬西小姐说的话又怎样解释?”布莱德咆哮道。 他怒目圆睁,使凯丽不寒而栗,而当她看到他解开他的皮带时,她开始颤抖起来。 “过来”,他命令道,“对你今天做的事,我得好好教训教训你,你差点要了她的命。” 凯丽因害怕而全身发抖,但当布莱德靠近她时她并不哀求原谅,这已不是第一次了。当他在她身上抽了一鞭又一鞭时,凯丽忍不住尖叫起来。这太野蛮了。布莱德抓住凯丽的手,皮鞭象雨点似地抽打在她身上,最后,当他松开她的手时凯丽哭泣着瘫坐在地上。 “我恨你!我蔑视你!”她充满恶意地叫喊道。 “上床去,要不还要挨打,”他咆哮道,把身子转过去。 凯丽跑进卧室,嘭地一声关上房门。她扑在床上,把头埋进枕头里,大声地抽泣着。好长时间,她停止了啜泣,翻过身,两眼盯着天花板,在想着什么,越想越觉得莎伦可恨,不知不觉把心中的愤恨转到莎伦身上。 布莱德不理会从凯丽房间传来的哭泣声,径直来到厨房,冰箱里有许多羊肉,但他已无食欲。他又来到厨柜,从里边取出一瓶威士忌。 虽说是卧室,其实里面什么也没有,没有一件家俱,也没有什么个人用品,死气沉沉,谁也不会相信这是一个家。他没有象往常一样坐在电视机前,而是来到走廊的一个角落,坐在一把椅子上,刚坐下就咕噜咕噜大口大口地喝起酒来。 布莱德嗜酒如命,他常常在周末跑到威士波镇,在酒吧里同那些从周围数十里外赶来的牧场打杂工和剪羊工人一起,纵情饮酒,寻欢作乐,往往最后和酒吧舞女花天酒地共渡良宵。但今晚,他的心情坏透了,一瓶威士忌下肚,往日的痛苦又袭上心头。菲兰克斯的面容又浮现在他的面前,眼中不禁噙满了泪水。 他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墨尔本的一座酒吧里,那时他和弟弟杰克从英国的南安普敦刚来到澳洲只有几周的时间。当他看到她时,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正端着一杯啤酒在一群身体强健的酒徒中间周旋。在他们黝黑的皮肤的衬托下,她就象一座白色的雕像,她低着头,不愿看到那些男人们淫邪的目光。从她那浓密的黑发和姣好的身段,他猜测她一定是波利尼西亚人或东方血统的人。无疑她是他所见到的最漂亮的姑娘。当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时,站在他旁边的弟弟杰克大笑起来,自顾自地评论说这里的女孩还不如妓女呢。他为杰克的话而感到气愤,他认为她不是那种放荡不羁、水性扬花的姑娘。 当酒吧里的人们离去以后,只剩他们两人时,他们静静对视着。他邀请她一同饮酒,而她惊奇地看着他。她似乎意识到他与那些企图和她交谈的粗鲁的男人不一样,他的眼里充满着激情。虽然他们只是偶然相见,但他们都觉得心中有一种说不清的异样的感觉。直到夜深人静,他们彼此都有了一种强烈的愿望,布莱德尤为突出,他被她的美丽所倾倒,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占有欲使他不能自制。 他拥抱着她来到酒吧后面她的房间里。然后将她放在床上,迅速地脱掉了她的外衣,然后一件一件一件地……然后他自己也脱掉了衣服,同她并排着躺在床上…… 当菲兰克斯怀孕时,情况发生了变化。布莱德并不反对要孩子,而且表示要承担抚育孩子的责任。他劝说菲兰克斯陪他一块到一个庄园去,在那里他找到了一份剪羊毛的工作。从一开始,这变动就是一场灾难,其他从远方来的剪羊毛工都把自己的妻子安置在城里。而他,因有菲兰克斯陪在身边,不得不离开其他人而单独居住。 菲兰克斯厌恶这里的生活——高温、灰尘、苍蝇、孤独。庄园里其他女人那畏惧的表情使她感到害怕。不久,布莱德发现周围男人们投来的赤裸裸的淫邪的目光使他们之间产生了隔阂,但是尽管他们感到痛苦,布莱德从来没有预料到菲兰克斯会离他而去。他嫉妒、酗酒、整夜不归使她感到彻底失望。一天,他回到家里,发现六个月的莎伦放在摇篮里啼哭。在孩子的围巾上别着一张纸条: “亲爱的布莱德: 这不是你许诺的生活。如果我再呆下去,我会死的。我无法忍受这里的一切。从现在起,请照顾好我们的孩子,当我安置好以后,我会回来接她的。  菲兰克斯” 布莱德为自己未能和她结婚而自责。发誓如果她回来,他一定要和她结婚。但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回来。 数年后,布莱德把这件事忘得差不多了。他对菲兰克斯的爱只能是永久而带有苦涩的回忆。忽然间,他似乎明白了菲兰克斯为什么要离他而去。作为一个移民,一个外籍人,他不可能全部理解她的爱。她内心充满了地处澳大利亚偏僻而人口稀少的内地的每一个女人所具有的渴望。但他知道在他心中她永远不会消失。 对布莱德来说,每当莎伦提起她的母亲时,最好的办法就是撒谎。他只是告诉她,她妈妈已经死了,到天堂去了。 三年后,布莱德遇到了多琳,一位善良而能干的寡妇,她生长在澳大利亚,那年三十出头。在她那张爱尔兰型大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在她看来,布莱德似乎还没有结过婚。她搂着他的腰、两人一起喝酒。她要和他结婚。在婚后的一段时间里,虽然多琳有时也象菲兰克斯那样冷眼相待,但还是相对比较稳定。 在遥远的王朝庄园,因医生未能及时赶到,多琳生下小孩,因难产而死。给他留下刚生下的婴儿凯丽和四岁的莎伦。莎伦很懂事地搓着父亲的头发,试图安慰他说: “不要紧的,爸爸,我会照看她的。”她低声说。他的眼圈周围有一圈黑影,似乎又老了许多。 当他所在的牧场濒临破产时,布莱德不得不另谋生路。无论到哪里,她必须好好照顾他的女儿。他想投靠他的弟弟杰克,但不久他便发现他和他们之间相距遥远。勤快的杰克总是能不失时机地抓住每次发财的机会。而布莱德却总让它流逝掉。一天,杰克写信来告诉他,他正管理拉其迪丁镇南面的一座大牧场,在那里可以为他找一份工作。当他和女儿来到这里时,布莱德非常失望发现那工作不是他所希望的。杰克的好运使他不高兴,特别是当杰克在美国一个有名的大牧场找到了一份工作时,更是使他嫉妒不已,甚至咒骂他,希望他不久无功而返。当布莱德走投无路之时,他终于在库尔华达找到了一份管理工作。这牧场财力雄厚,经营着从修理风车到日剪一百五十只群羊的业务,牧场主鲍博雇佣了他。 思绪又回到了现实中间,布莱德站在寒冷的风中,手中的酒只剩了半瓶,这时他的手哆哆嗦嗦地发抖;以前的经验告诉他,他已喝到了极限。明天早上五点肯定起不了床了。他又想到躺在那张大床上的莎伦。她美丽的容貌,温和的性格,桑已被她吸引住了,他总在她面前甜言蜜语、殷勤恭维。布莱德顿感心中怒火升腾,对自己发誓说如果这杂种敢把手放在莎伦的身上,我就宰了他。 但是凯丽是另一种情况,她不象莎伦,她不需要别人的保护。当她还是小孩时,她就表现出任性的性格。总是和他过不去。从凯丽的身上能发现自己小时候的影子。他的好多性格特征在她身上体现出来,这使他痛苦地回忆起自己的辛酸苦辣。 在行驶在去库尔华达的汽车里,鲍博两眼望着窗外,玛丽仰头躺在座背上。 “大雨把路面冲坏了,我们必须整修一下。”她说。 “是的。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鲍博收回视线。 “把我的牙都给颠掉了。”当车再一次剧烈颠簸时玛丽痛苦地叫喊着。 鲍博斜眼看着玛丽,他感觉有点惊奇,她并没有象以前那样抱怨,突然,看见她从座背上抬起头。她看见在远方两个正骑着马的人朝家里奔去。那是桑和莎伦,莎伦骑马跑在前面。桑紧跟其后。 “莎伦已从学校毕业,现在无拘无束,好不开心,就象笼中的鸟又回到了自然,”她说,“我让她带桑到库尔华达各处看看,她按我的吩咐去做了。我想我没有时间,查理和其他男人也没有时间。” “对他们之间的事,我希望你不要去问他,鲍博,你应该找查理谈谈。” 虽然他们的关系只是一般纯洁的友情,但玛丽对他们俩人有一种预感,好象他们正在谈恋爱。象莎伦这样美丽的女孩被桑这样有很好背景的男人所倾倒是情理中的事。 “你难道不为此事而感到担忧吗?玛丽,桑在我们庄园是位客人,他不能做出格的事,更何况,他还是一位绅士。”鲍博挖苦地说。 “咳,鲍博,我永远不明白你老是这样自信?” “我们必须面对这件事,玛丽,他不可能和一位据说有土著血统的女孩结合在一起。” “瞎说,她是波利尼西亚血统,”她纠正他道,“那就是为什么我认为应把她与其他姑娘区别对待,更何况她又年轻又漂亮。我不想伤害她的感情。他们今晚都去山上参加野餐,在此之前,我要查理与他谈谈。” 玛丽穿过大厅,来到厨房。她看到查理正在厨房喝茶。头发被汗水浸湿,塌落在眉毛上。 “我刚来,想喝杯茶。妈妈。” “我很高兴你在这里,我有话要对你说。” 端着茶杯,查理随玛丽来到厨房隔壁她的办公室。这是间阳光充足的房间。 “我想了解一下桑的一些情况,查理。” “有关他的一些情况?他怎么了?” “别一本正经的样子。是有关他和莎伦的事,我想知道他们认识有多长时间了?” “他不可能爱上她,就这样。你在想什么呢?” “我想这是你的猜测。” “噢,不,你错了,桑不可能喜欢她,他已经在英国同一个姑娘订了婚。” “这是你说的。他一点不关心她,他可能要伤害她的感情。” “如果你问我,我说遇上象桑这样的人,莎伦太幸运了。她会相信他的每一句话。” “我要今天晚上之前跟他谈谈,向他解释问题之所在,我想他会明白的。” “难道你原先没有和别人亲吻或拥抱吗?”他嬉笑着说。 “当我选择我所爱的人时,我会考虑我们的背景的。将来有一天到你做出选择时,我希望你也考虑到这点。” “好了,我去找桑谈谈。”他说着,深情地拍拍她的肩膀。 夕阳就要落山了,桑和莎伦身后留下长长的影子,他们骑着马朝库尔华达方向奔来。桑骑着鲍博特意给他的栗色马,怎么也追不上莎伦,快到一个池塘边时,莎伦忽然勒住马,对着追赶上来的桑,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跳下马。然后仰面躺在池塘边柔软的草地上,一边喘息着一边大声地笑着。 “你赢了。”他喊着。 “是的。” “我要鲍博给我换匹马。”他把马拴在一棵树上,然后在莎伦身边躺下,两眼看着蔚蓝的天空。 “今晚,你参加我们的野餐吗?” “当然,亲爱的。” 他们相互对视着,微笑着。莎伦整天都处在兴奋之中。一直在想着今晚的野餐晚会。她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在她脸颊的受伤处留下一块紫色的疤痕。 “桑,下一步你准备干什么?”莎伦看着他,深情地说。 “我有可能到希腊去,也可能到安第贝斯,我常常在那里和我的朋友度过整个夏季,他们在那里有自己的别墅。” “安第贝斯。”她重复着说,心情异常激动,“它在哪里?那里怎么样,告诉我。” “它在法国的南部,是一座繁华的城镇。” “你给我讲讲,桑,好吗?” 桑深情地看着她,他象大人给小孩讲那神话般故事似的,给莎伦描绘安第贝斯那美丽的自然风光,乡土人情,那高楼林立的大街,夜晚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喧哗的夜总会和假面舞会,莎伦听得入了迷,好象被他带进了另一个绚丽多彩的世界,那世界是多么令人心动神摇啊! “啊,桑,你把它描绘得如同仙境一般。我也象身临其境了。你知道我母亲具有法国血统,正因为如此,我觉得法国在向我招手,听起来那里很遥远,但我有一种预感将来总有一天我会居住在那儿,那是我的梦境——至少是我的梦想之一。但是正象我说的,首先我得征服悉尼。”她充满自信地说,“然后我将转向欧洲。” 莎伦表现出来的那种强烈渴望使得他们所有梦想似乎都将变成现实。桑看着这个雄心勃勃的姑娘,心里在想:这可真是一朵开放在荒僻大地上的鲜嫩迷人的花。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莎伦抗议似地抬起头,看着他说:“你认为我永远走不出这块土地,将一辈子呆在这荒僻的地方。不过,你错了,你知道吗?” 桑对她的话略感吃惊。他在脑中搜索着,尽量寻找一些不太刺激的话来鼓励她,不敢嘲弄她。“你要知道,悉尼和伦敦的大街并不是用金子铺成的。在伯爵庄园里的澳大利亚姑娘都是侍女,生活拮据。” “可能是那样,但是我和他们不同,我知道我必须离开这里。”她不耐烦地说。 她那略带颤抖的声音表明了她那强烈而不容置疑的决定。她向桑吐露了她的一些个人想法,而且逐渐开始意识到她那不太可能的梦想,实际上不过是他的现实而已,他们俩完全是生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 “你知道你需要什么,这就足够了。”他说。 “我?你已经拥有了你所需要的一切。你为此而感到骄傲,是不是?” “也可能是,但在那城堡里,就好象被囚禁在监狱里一样。” “噢,说起来多可笑,你是不是想从我这里得到同情?”她气愤地说。 “噢,不,这是我的切身感受。” 她笑了,不相信地摇了摇头。桑的到来使她更加渴望美丽,渴望生活。对桑来说,这个姑娘对生活和未来有着那么强烈的渴望和向往。这是他永远也无法理解的。 “讲讲你的家庭,好吗?”她说,“你还从来没有提起过,你的兄弟姐妹呢?” “我倒想先听听你把我的家庭想象成什么样了。” 她沉思了一会儿,“好的,我想你有许多兄弟姐妹,你们生活在一座城堡里,城堡里到处都是狗和马。夏天——在我的想象中夏天你们总是这样,在草地上做炸肉饼吃。下午四点在一棵大栗子树下男管家侍候你们喝茶,铺有缎子的桌子放着银制杯子和中国造的瓷器。每天下午你的姐妹们在草地上玩耍着五颜六色的小球,你和你的兄弟们在城堡的塔顶上学扮小战士。晚上,当你们躺在床上,你们美丽漂亮的母亲进来跟你们道晚安。你母亲总是穿着嵌满珠宝的礼服,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我也能想象得出你父亲是什么样子。他身高体胖,有一双象你一样慈祥的眼睛。在你们小的时候,他常常到你们的房间讲你的祖先们的故事,然后向你们和蔼地道一声晚安。” 她刚讲完,桑就哈哈大笑起来,“太精彩了,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从哪儿得到的这些想法?” “都是从书本或电影中得来的。”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不过离现实相差太远了。我父亲是一个脾气古怪的人,常常独自一人在废城堡周围来回踱步。在战争中,他失去了一条腿,每次骑马出去打猎,他总是得让人扶着骑上马。他在近五十岁时才遇上了我母亲。她是远近有名的美人,我已经有六年没有见到她了。她先后结过四次婚。”他停了一会儿,接着说:“就是这样,你看,没有什么在草地烤肉饼,喝茶之类的事情,也没有兄弟姐妹。五岁以前,大部分时间单独跟保姆在一起,后来被送到国外上学。生活并不是充满了鲜花,也不是象你的故事书中描写的那样美好。事实上,我想你我有许多共同之处。” 桑对他家庭生活坦诚的叙述使莎伦很吃惊。忽然间,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说得对,我们之间是有许多共同之处。”她平静地说,同时她也把以前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讲过的关于自己的过去告诉了他。“我也不知道我的母亲,当我还是一个小孩的时候,母亲就死了。父亲从来没有谈到过她。我所知道的都是我叔叔杰克告诉我的。她具有波利尼西亚血统。她父亲是法国人,母亲是新苏格兰人。” “为什么你父亲给你取名叫莎伦?” “啊,那是爸爸的事情。你永远不会知道的,不过记得他曾经提过这可能和爱尔兰很有关系。他说范林家族曾经拥有一座叫莎伦的城堡。”她摆出一副轻松的姿态。“这其中,有一些关于父亲的罗曼史。他常常给我和凯丽讲那富有传奇色彩的故事。现在我才知道那是他在用花言巧语逗我们玩。” “那些故事也许是真的,莎伦,曾有一座名叫范林的城堡,它离克里格林庄园不远,现在已是一片废墟,但那是一个美好而又古老的地方。” 想到会有这意想不到的可能性,莎伦的眼睛闪出了惊异的目光。 “如果你到欧洲来,我带你到那地方去看看。” 桑微笑着,把莎伦拉入他的怀抱,把自己滚烫的嘴唇压在莎伦的唇上深情地亲吻着。他的胸贴在她的胸前,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当他放开她时,她躺在他的怀里,心中充满无限的幸福。 “莎伦,你真美。”他轻声说,“现在我才知道为什么古代的那个显贵到波利尼西亚去,从此再也没有回来的缘故。” 当桑正要关牧场的门时,看见查理正悠闲地向他走来。 “骑马愉快吗?莎伦到哪里去了?” “很好,谢谢,她回家去了。我们沿河骑了很远,河水涨潮时,我们就回来了。” 他们肩并肩朝羊栅走去。查理以质问的口气说:“听着,你是不是还能把我们放在眼里?我妈讲起了你和莎伦的事。” “你是什么意思?”桑问。 “我知道可能有点可笑。但是妈妈说莎伦很有可能在你身上吃亏,我想她将受到伤害。我过去常常向你提起,妈妈很喜欢范林家的女孩,她要保护她们。我已告诉我妈不要大惊小怪,莎伦不是你所需要的那种类型的姑娘。” “我真不知我需要哪种类型的姑娘。”桑大笑着说。 “我想你会知道的。” “那样的话,今天晚上,我就躲开她。”桑坦率地说。如果玛丽真象保护当作奖品的羊羔那样保护范林家的女孩,那他毫无选择,只得割断他和莎伦的感情,但他的心不会平静。 那天,夕阳落山以后,每个人,包括从附近庄园坐车来的年轻人,都骑在马背上,在马厩附近待命出发。每个人都备了丰盛的野餐。这天,月光朗照,整个大地被披上银白色的盛装。大家有说有笑,三五成群骑马向野餐地方慢慢地走去。莎伦离桑不远,他骑在查理的后面。一想到那天下午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接受异性的亲吻时,心中就充满了无比的幸福。 到了野餐的地方,大家分工干活,开始忙碌起来,桑和查理负责烤肉饼,在火堆的另一边,莎伦帮着烤面包。时不时地抬头朝桑这边张望。 一会儿,大家围在篝火旁,开始了野餐,莎伦来到火边一根木头旁坐下,等着桑来到她身边。但桑一直没有过来。莎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桑坐在查理的旁边喝着啤酒,一直没朝她这边看过一眼。莎伦喝着茶,心里乱极了。 野餐结束时,莎伦情不自禁地又看了一眼桑和他那被火烤得通红的脸。在收拾饮具时,桑才来到莎伦的身边,莎伦装作没看见他,显得很冷淡。虽然她的心怦怦直跳,但她不想让他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感情上受到的伤害。 “这是我所参加过的最好的野餐。”他自顾自地找话说。她没有回答他的话,他又找话说:“今晚的星星好明亮,是不是?” 莎伦心乱如麻,她尽量控制着眼泪不让它流出来。 “今晚你为什么不理睬桑?”凯丽钻进被窝,挑衅似地说。 “我不理他?” “我想你对他有点残酷,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做得出来,我想我做不到。”她看了一眼莎伦说。 “我最后才知道他是一个十足的感情骗子。” “是真的吗?”凯丽仰卧在床上,大声笑起来。“你想哄骗谁?这可不是你昨天说的话。昨天你可在夸奖他这也好,那也好,还有什么:‘我认为他最有兴趣,是我以前从没遇到过的最潇洒的青年,他比查理、亨利、杰姆或其他男孩强十倍’。现在怎么又变了?” “那只是在一些小节问题上。”莎伦回答道,心里显得十分烦躁。“我现在才发现他不过是一个花花公子。就象他来之前我所想象的那样。真是人心难测啊。”她说着,似乎又懂得了许多。 “我说如果你不要他,那我就开始追他了,我认为他是我理想中的人。” “你难道不觉得你还年轻,想这事太早了吗?” 凯丽忽地从被窝里钻出来,在莎伦面前来回走动,“我亲爱的,”她以一种浓重的英国音调说,“我也许还天真,但我也是一个女人。” 莎伦没有理她的这番话,要是在平时,她一定会大笑起来。 他们两人在许多地方存在着差异,作为姐姐,莎伦尽量不和她争吵,有时还让着她点。在她的心中,凯丽似乎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如果你让我分析这件事,我要说是他抛弃了你。”凯丽幸灾乐祸地说,“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在那个野餐之夜,他一直在篝火的那边深情地注视着我。” 莎伦瞪了她一眼,气愤地说:“晚安。”就把灯熄灭了。 凯丽熟睡以后,莎伦还没有入睡,心里还在生气。这是第一次她遇到有人涉足她和桑的感情纠纷。而这人不是别人,而是凯丽——她的同胞妹妹,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却抛弃了她。 星期天的早晨,莎伦正在准备早餐,这时,还没梳洗的布莱德就蹒跚地走进厨房,凯丽跟在后面。凯丽一进厨房,就坐在一把椅子上,开始忙着往麦片粥中加糖。 “茶准备好了吗?”布莱德看都没看女儿一眼,自顾自地说。 “等一会儿。”莎伦说。 过去三周,她一直没有休息好,眼睛里布满了阴云,她觉得很疲劳。 “多煮点牛奶,莎伦。”凯丽也在叫喊着。 “你自己来。” 她们俩略带敌意地对视了一下,布莱德没有注意到这些,只顾自己在饮茶。 “你在吃什么,莎伦?”当她坐在他的对面用餐时,布莱德问道,“你已经一周没吃什么东西了。” 凯丽边搅拌茶,边带着神秘的微笑说:“莎伦就要成为夫人了。你难道不知道她在恋爱?” “闭上你的嘴,凯丽。”莎伦叫喊道,把餐巾扔在桌子上,然后跑出了房间。 布莱德瞪了凯丽一眼,使凯丽不再敢说话。良久她在他后面说道:“我只是开开玩笑。” 布莱德发现莎伦站在走廊里,在轻轻地抽泣。 “怎么了?孩子。”他关切地问:“遇到什么麻烦了?”他找一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期待着她的回答。 沉默了一会儿,莎伦流着泪说:“没什么——只是现在离开了学校,觉得生活好象没有什么意思。” “你将要成为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没有的事,爸爸。”她摇着头说。 “那杂种在耍弄你,是不是?”一想到这,他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她马上否定说:“不,爸爸,不是那样。” “那你正在谈恋爱又是怎么回事?” 莎伦抬起头,看见父亲面有温色,同时又表露出少有的同情。从父亲的眼里,莎伦第一次感觉到父亲他自己一定也有过同样的体验。此刻父女之间似乎彼此理解对方了。她要把事情的真相全部告诉他,倾吐胸中的苦闷,但是她马上意识到他对上层社会有一种偏见和义愤,于是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凯丽是在戏弄我。我与桑·弗兰茨没有任何关系,相信我。” 布莱德似乎有点不相信,“嗯,我希望如此,因为如果我发现那小子敢接近你,我就要亲手杀了他。” 莎伦不敢想象当布莱德和桑面对面站着时那恐怖的情景。父亲的脾气暴躁,因此不能将桑和自己的事告诉他。 “我刚才正在为参加亨利的二十一岁生日晚会而烦恼。我没有衣服穿。而别的女孩都有自己的衣服。” 他轻轻地笑了笑,“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想你应该告诉我。去一趟威士波镇,买你最喜欢的衣服。 “威士波镇没有什么可买吧?”她推测着。 “那么随你便吧。要玛丽陪你去。无论花多少钱,我都不在乎。”他说,马上又补充道,“同时买一双你喜欢的鞋子。” “真的?”她犹犹豫豫地说:“那是要花很多钱的。” “不要担心那些,这是特殊的日子。而且我的运气将要发生改变,我有一种感觉,不久我们将时来运转,获得应该属于我们的东西。” 凯丽站在过道上,他们的对话她都听见了,走进来插话道:“那我呢,爸爸?我也要一件新衣服,行吗?” “你已经惹了够多麻烦了,况且,你还小。”说完就没理她,走出了房间。 “我要出去散散步。”父亲走后,莎伦说。 “该轮到你洗碗了。”她对凯丽喊道。 “太不公平了。”当布莱德和莎伦都走远了以后,凯丽叫喊道。 那天上午,莎伦满脑子都是新衣服。她来到厨房,打开厨房门,一阵牛排的香气扑面而来。 “你是来吃午饭的?”玛丽问。 “不,谢谢,玛丽。我想问您一些事。” 莎伦说道,显得有点激动,这引起了玛丽的注意。“到我房间去,我马上就来。” 莎伦来到她的房间,坐在火炉旁边的椅子上,眼睛盯着书架上那排列得整齐有序的有关编织的书。 当玛丽进来时,莎伦说:“我来征求您的意见,参加亨利二十一岁生日晚会,我买什么样的衣服好呢?爸爸说我可以买我想要的衣服。” “太好了!来,你可以看看这些。”她说,同时递给莎伦一大堆有关服装的书。玛丽看到她那喜形于色的样子,心里非常高兴。将有许多从威士波或其它庄园来的年轻男子参加晚会,那么她就有选择机会了。 一会儿,莎伦高兴地指着一件说:“我找到了,就是这件。” “它的颜色是不是深了一点?”玛丽看了看,轻轻问。 “不,我拿定主意了。”她坚定地说。 “那好,如果你确定了,那就是它了。还吃午饭吗?那年轻人一会儿就来。” “谢谢,我最好回家去。”莎伦推诿地说。 “太晚了,天要下雨了。”玛丽看了一眼窗外,说。 由于被书中那些漂亮衣服的图案所吸引,莎伦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外面天气的变化,这时,云已遮住了太阳,电闪雷鸣,眼看一场暴雨就要来临。 无可奈何,莎伦只得围上围裙,帮玛丽准备午饭,她心里一想到将要面对桑,不觉有点紧张。 这时桑和查理走了进来,他们笑着,都被淋成了落汤鸡。 “你们那个样子不能进来,去擦一擦。”玛丽说。 “是,妈妈,我们一会儿回来。” 当桑在她对面坐下,莎伦看了一眼他,然后把目光移开,心里怦怦直跳。 “你好,莎伦,在这里见到你很高兴。” 桑为自己切了一块馅饼:“我打算上午剪羊毛。” “干得怎么样了?”玛丽问。 “我整个上午四分之三的时间在和羊打架,怎么也按不住它。并不象想象的那么容易。” 顿时,大家哄堂大笑起来。莎伦也忍不住笑了,于是大家纷纷发表自己的意见。 “谈谈你的看法。”当桑看到莎伦正在盯着自己时,问道。 “我想你现在看起来有点象一个澳大利亚人了。” “太对了!”桑大笑起来。 “那是你从来没有见过的最精彩的场面,莎伦,桑用一只手去抓羊,另一只在空中挥舞着以此来保持平衡。” “吃过午饭跟我们到羊棚去。”查理说。 “以后再去吧。”她推诿说。 “噢,来吧,看看我那副狼狈的样子。”桑近乎请求地说道。 当她看到桑那哀求的目光时,就答应道:“好吧,我去看一会儿。” 当男人们起身要走时,玛丽对莎伦说:“你走吧,这里我来收拾。” 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时,天空万里无云,阳光灿烂。来到羊棚,一股羊身上特有的气味扑面而来。 “昨天我看见你父亲剪羊毛。我真羡慕他剪得那么好。” “是的,在这个庄园或者其它地方,没有我父亲不能干的,大家都这么说。” 这时,查理过来叫桑脱衣眼开始干活,他们脱掉衬衫。莎伦第一次看到他那肌肉发达的手臂和胸膛。桑抓住一只羊,用腿压着,羊乱动着,突然,他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查理马上跑过来帮他。 桑自嘲地笑着,躺在地上,那样子使莎伦忍不住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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