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类 帝範   》 帝範      李世民 Li Shimin

帝範,唐朝李世民撰。此書係唐太宗李世民自撰的論述人君之道的一部政治文獻,他在賜予子女時雲,再三叮囑,作為遺訓:"飭躬闡政之道,皆在其中,朕一旦不諱,更無所言。"書成於貞觀二十二年(648年)。全書12篇,分上、下兩捲。言簡意賅,論證有據,凡"帝王之細,安危興廢,鹹在茲焉。"原書有賈行註與韋公肅註,均佚。本文宋時亦佚為6篇。今本係四庫館臣從《永樂大典》中輯出,文下有註,疑為元人文字。此書《四庫全書總目》已著錄,並刊聚珍版傳世。按虞世南《至德論》稱《金鏡帝範》,已收入《全唐文》中,即為此書。日本傳本有大正四年(1915年)三色印本,有賈行註。
帝範 序 序曰:朕聞大德曰生,大寶曰位。辨其上下,樹之君臣,所以撫育黎元,鈞陶庶類,自非剋明剋哲,允武允文,皇天眷命,歷數在躬,安可以濫握靈圖,叨臨神器!是以翠媯薦唐堯之德,元圭賜夏禹之功。丹字呈祥,周開八百之祚;素靈表瑞,漢啓重世之基。由此觀之,帝王之業,非可以力爭者矣。 昔隋季版蕩,海內分崩。先皇以神武之姿,當經綸之會,斬靈蛇而定王業,啓金鏡而握天樞。然由五嶽含氣,三光戢曜,豺狼尚梗,風塵未寧。朕以弱冠之年,懷慷慨之志,思靖大難,以濟蒼生。躬擐甲胄,親當矢石。夕對魚鱗之陣,朝臨鶴翼之圍,敵無大而不摧,兵何堅而不碎,剪長鯨而清四海,掃槍而廓八紘。乘慶天潢,登暉璇極,襲重光之永業,繼大寶之隆基。戰戰兢兢,若臨深而禦朽;日慎一日,思善始而令終。 汝以幼年,偏鐘慈愛,義方多闕,庭訓有乖。擢自維城之居,屬以少陽之任,未辨君臣之禮節,不知稼穡之艱難。每思此為憂,未嘗不廢寢忘食。自軒昊以降,迄至周隋,以經天緯地之君,纂業承基之主,興亡治亂,其道煥焉。所以披鏡前蹤,博覽史籍,聚其要言,以為近誡雲耳。 捲一 君體第一 夫人者國之先,國者君之本。人主之體,如山嶽焉,高峻而不動;如日月焉,貞明而普照。兆庶之所瞻仰,天下之所歸往。寬大其志,足以兼包;平正其心足以製斷。非威德無以致遠,非慈厚無以懷人。撫九族以仁,接大臣以禮。奉先思孝,處位思恭。傾己勤勞,以行德義,此乃君之體也。 建親第二 夫六合曠道,大寶重任。曠道不可偏製,故與人共理之;重任不可獨居,故與人共守之。是以封建親戚,以為藩衛,安危同力,盛哀一心。遠近相持,親疏兩用。並兼路塞,逆節不生。昔周之興也,割裂山河,分王宗族。內有晉鄭之輔,外有魯衛之虞。故卜祚靈長,歷年數百。秦之季也,棄淳於之策,納李斯之謀。不親其親,獨智其智,顛覆莫恃,二世而亡。斯豈非枝葉不疏,則根柢難拔;股肱既殞,則心腹無依者哉!漢初定關中,誠亡秦之失策,廣封懿親,過於古製。大則專都偶國,小則跨郡連州。末大則危,尾大難掉。六王懷叛逆之志,七國受鈇鉞之誅。此皆地廣兵強積勢之所致也。魏武創業,暗於遠圖。子弟無封戶之人,宗室無立錐之地。外無維城以自固,內無盤石以為基。遂乃大器保於他人,社稷亡於異姓。語曰:“流盡其源竭,條落則根枯。”此之謂也。 夫封之太強,則為噬臍之患;致之太弱則無固本之基。由此而言,莫若衆建宗親而少力。使輕重相鎮,憂樂是同。則上無猜忌之心,下無侵冤之慮。此封建之鑒也。斯二者,安國之基。 君德之宏,唯資博達。設分縣教,以術化人。應務適時,以道製物。 術以神隱為妙,道以光大為功。括蒼旻以體心,則人仰之而不測;包厚地以為量,則人循之而無端。蕩蕩難名,宜其宏遠。且敦穆九族,放勳流美於前;剋諧烝乂,重華垂譽於後。無以姦破義,無以疏間親。察之以德,則邦傢俱泰,骨肉無虞,良為美矣。 求賢第三 夫國之匡輔,必待忠良。任使得人,天下自治。故堯命四嶽,舜舉八元,以成恭己之隆,用贊欽明之道。士之居世,賢之立身,莫不戢翼隱鱗,待風雲之會;懷奇藴異,思會遇之秋。是明君旁求俊乂,博訪英賢,搜揚側陋。不以卑而不用,不以辱而不尊。昔伊尹,有莘之媵臣;呂望,渭濱之賤老。夷吾睏於縲紲;韓信弊於逃亡。商湯不以鼎俎為羞,姬文不以屠釣為恥,終能獻規景毫,光啓殷朝;執旌牧野,會昌周室。 齊成一匡之業,實資仲父之謀;漢以六合為傢,是賴淮陰之策。 故舟航之絶海也,必假橈楫之功;鴻鵠之凌雲也,必因羽翮之用;帝王之為國也,必藉匡輔之資。故求之斯勞,任之斯逸。照車十二,黃金纍千,豈如多士之隆,一賢之重。此乃求賢之貴也。 捲二 審官第四 夫設官分職,所以闡化宣風。故明主之任人,如巧匠之製木,直者以為轅,麯者以為輪;長者以為棟梁,短者以為栱角。無麯直長短,各有所施。明主之任人,亦由是也。智者取其謀,愚者取其力;勇者取其威,怯者取其慎,無智、愚、勇、怯,兼而用之。故良匠無棄材,明主無棄士。不以一惡忘其善;勿以小瑕掩其功。割政分機,盡其所有。然則函牛之鼎,不可處以烹雞;捕鼠之狸,不可使以搏獸;一鈞之器,不能容以江漢之流;百石之車,不可滿以鬥筲之粟。何則大非小之量,輕非重之宜。 今人智有短長,能有巨細。或藴百而尚少,或統一而為多。有輕纔者,不可委以重任;有小力者,不可賴以成職。委任責成,不勞而化,此設官之當也。斯二者治亂之源。 立國製人,資股肱以合德;宣風道俗,俟明賢而寄心。列宿騰天,助陰光之夕照;百川决地,添溟渤之深源。海月之深朗,猶假物而為大。君人禦下,統極理時,獨運方寸之心,以括九區之內,不資衆力何以成功?必須明職審賢,擇材分祿。得其人則風行化洽,失其用則虧教傷人。故云則哲惟難,良可慎也! 納諫第五 夫王者,高居深視,虧聽阻明。恐有過而不聞,懼有闕而莫補。所以設鞀樹木,思獻替之謀;傾耳虛心,伫忠正之說。言之而是,雖在僕隸芻蕘,猶不可棄也;言之而非,雖在王侯卿相,未必可容。其義可觀,不責其辯;其理可用,不責其文。至若折檻懷疏,標之以作戒;引裾卻坐,顯之以自非。故云忠者瀝其心,智者盡其策。臣無隔情於上,君能遍照於下。 昏主則不然,說者拒之以威;勸者窮之以罪。大臣惜祿而莫諫,小臣畏誅而不言。恣暴虐之心,極荒淫之志。其為雍塞,無由自知。以為德超三皇,材過五帝。至於身亡國滅,豈不悲哉!此拒諫之惡也。 去讒第六 夫讒佞之徒,國之蟊賊也。爭榮華於旦夕,競勢利於市朝。以其諂諛之姿,惡忠賢之在己上;姦邪之志,恐富貴之不我先。朋黨相持,無深而不入;比同相習,無高而不升。令色巧言,以親於上;先意承旨,以悅於君。朝有千臣,昭公去國而不悟;弓無九石,寧一終身而不知。 以疏間親,宋有伊戾之禍;以邪敗正,楚有郤宛之誅。斯乃暗主庸君之所迷惑,忠臣孝子之可泣冤。 故藂蘭欲茂,秋風敗之;王者欲明,讒人蔽之。此姦佞之危也。斯二者,危國之本。 砥躬礪行,莫尚於忠言;敗德敗正,莫逾於讒佞。今人顔貌同於目際,猶不自瞻,況是非在於無形,奚能自睹?何則飾其容者,皆解窺於明鏡,修其德者,不知訪於哲人。詎自庸愚,何迷之甚!良由逆耳之辭難受,順心之說易從。彼難受者,藥石之苦喉也;此易從者,鴆毒之甘口也!明王納諫,病就苦而能消;暗主從諛,命因甘而致殞。可不誡哉!可不誡哉! 捲三 誡盈第七 夫君者,儉以養性,靜以修身。儉則人不勞,靜則下不擾。人勞則怨起,下擾則政乖。人主好奇技淫聲、鷙鳥猛獸,遊幸無度,田獵不時。如此則徭役煩,徭役煩則人力竭,人力竭則農桑廢焉。人主好高臺深池,雕琢刻鏤,珠玉珍玩,黼黻絺綌。如此則賦斂重,賦斂重則人才遺,人才遺則饑寒之患生焉。亂世之君,極其驕奢,恣其嗜欲。土木衣緹綉,而人裋褐不全;犬馬厭芻豢,而人糟糠不足。故人神怨憤,上下乖離,佚樂未終,傾危已至。此驕奢之忌也。 崇儉第八 夫聖世之君,存乎節儉。富貴廣大,守之以約;睿智聰明,守之以愚。不以身尊而驕人,不以德厚而矜物。茅茨不剪,采椽不斫,舟車不飾,衣服無文,土階不崇,大羹不和。非憎榮而惡味,乃處薄而行儉。 故風淳俗樸,比屋可封。斯二者,榮辱之端。奢儉由人,安危在己。五關近閉,則嘉命遠盈;千欲內攻,則兇源外發。是以丹桂抱蠹,終摧榮耀之芳;朱火含煙,遂鬱凌雲之焰。以是知驕出於志,不節則志傾;欲生於心,不遏則身喪。故桀紂肆情而禍結,堯舜約己而福延,可不務乎? 賞罰第九 夫天之育物,猶君之禦衆。天以寒暑為德,君以仁愛為心。寒暑既調,則時無疾疫;風雨不節,則歲有饑寒。仁愛下施,則人不凋弊;教令失度,則政有乖違。防其害源,開其利本。顯罰以威之,明賞以化之。威立則惡者懼,化行則善者勸。適己而妨於道,不加祿焉;逆己而便於國,不施刑焉。故賞者不德君,功之所致也;罰者不怨上,罪之所當也。故《書》曰:無偏無黨,王道蕩蕩。此賞罰之權也。 捲四 務農第十 夫食為人天,農為政本。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志廉恥。故躬耕東郊,敬授人時。國無九歲之儲,不足備水旱;傢無一年之服,不足禦寒暑。然而莫不帶犢佩牛,棄堅就偽。求什一之利,廢農桑之基。以一人耕而百人食,其為害也,甚於秋螟。莫若禁絶浮華,勸課耕織,使人還其本,俗反其真,則競懷仁義之心,永絶貪殘之路,此務農之本也。斯二者,製俗之機。 子育黎黔,惟資威惠。惠而懷也,則殊俗歸風,若披霜而照春日;威可懼也,則中華懾軏,如履刃而戴雷霆。必須威惠並馳,剛柔兩用,畫刑不犯,移木無欺。賞罰既明,則善惡斯別;仁信普著,則遐邇宅心。勸穡務農,則饑寒之患塞;遏奢禁麗,則豐厚之利興。且君之化下,如風偃草。上不節心,則下多逸志;君不約己,而禁人為非,是猶惡火之燃,添薪望其止焰;忿池之濁,撓浪欲止其流,不可得也。莫若先正其身,則人不言而化矣。 閱武第十一 夫兵甲者,國之兇器也。土地雖廣,好戰則人彫;邦國雖安,亟戰則人殆。彫非保全之術,殆非擬寇之方。不可以全除,不可以常用,故農隙講武,習威儀也。是以勾踐軾蛙,卒成霸業;徐偃棄武,遂以喪邦。何則?越習其威,徐忘其備。孔子曰:不教人戰,是謂棄之。故知弧矢之威,以利天下。此用兵之機也。 崇文第十二 夫功成設樂,治定製禮。禮樂之興,以儒為本。宏風導俗,莫尚於文;敷教訓人,莫善於學。因文而隆道,假學以光身。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不遊文翰,不識智之源。然則質藴吳竿,非筈羽不美;性懷辨慧,非積學不成。是以建明堂,立辟雍。博覽百傢,精研六藝,端拱而知天下,無為而鑒古今。飛英聲,騰茂實,光於不朽者,其唯學乎?此文術也。斯二者,遞為國用。 至若長氣亙地,成敗定乎筆端;巨浪滔天,興亡决乎一陣。當此之際,則貴幹戈而賤庠序。及乎海嶽既晏,波塵已清,偃七德之餘威,敷九功之大化。當此之際,則輕甲胄而重詩書。是知文武二途,捨一不可,與時優劣,各有其宜。武士儒人,焉可廢也。此十二條者,帝王之大綱也。安危興廢,鹹在茲焉。 人有雲,非知之難,惟行之不易;行之可勉,惟終實難。是以暴亂之君,非獨明於惡路;聖哲之主,非獨見於善途。良由大道遠而難遵,邪徑近而易踐。小人俯從其易,不得力行其難,故禍敗及之;君子勞處其難,不能力居其易,故福慶流之。故知禍福無門,惟人所召。欲悔非於既往,惟慎禍於將來。當擇聖主為師。毋以吾為前鑒。取法於上,僅得為中;取法於中,故為其下。自非上德,不可效焉。吾在位以來,所製多矣。奇麗服,錦綉珠玉,不絶於前,此非防欲也;雕楹刻桷,高臺深池,每興其役,此非儉志也;犬馬鷹鶻,無遠必致,此非節心也;數有行幸,以亟勞人,此非屈己也。斯事者,吾之深過,勿以茲為是而後法焉。但我濟育蒼生其益多,平定寰宇其功大,益多損少,人不怨;功大過微,德未虧。然猶之盡美之蹤,於焉多愧;盡善之道,顧此懷慚。況汝無纖毫之功,直緣基而履慶?若崇善以廣德,則業泰身安;若肆情以從非,則業傾身喪。且成遲敗速者,國基也;失易得難者,天位也。可不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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