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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譚楚玉遠遊吳越 劉藐姑屈志梨園
佚名 Yi Ming
清代小說。七回。
不題撰人。
本書為《比目魚》的上部。敘述譚楚玉和劉藐姑夫妻偕亡守節的故事。
第一回譚楚玉遠遊吳越 劉藐姑屈志梨園
詩曰:無事年來操不律,古今到處搜奇跡。
戲在戲中尋不出,教人枉費探求力。
這四句詩,衹為人生在世,最大者莫過於人倫,最重者莫過於夫婦。男婚女配,是人間一件大事。佳人才子偏於其中,做出多少奇文,許多異事。
且說本傳中一人,傢住襄陽,姓譚,名士珩,字楚玉。萬有在腦,一貧徹骨。雖叨世冑,恥說華宗;盡有高親,羞為仰俯。襁褓識過人,曾噪神童之譽;髫齡遊泮水,便騰國瑞之名。夙慧未忘,讀異書如逢故物;天才獨擅,操弱管似運神機。不幸早喪二親,終鮮兄弟。衹因世態炎涼,那些故鄉的親友,見他一貧如洗,未免罷肉眼相看,不能知重,故此離了故土,遨遊四方。學太史公讀書之法,藉名山大川,做良師益友,使筆底無局促之形,胸中有活潑之氣。一嚮擔簦負笈,往來吳越之間,替坊間選些詩藝,又帶便賣些詩文。那些潤筆之資,也可餬口。衹是年已弱冠,還不曾聘傢室,未免伶仃孤寂。盡有那不解的事,衹說他手內空乏,不能婚娶;那裏知道才人的妻子,不是有了錢鈔,就容易娶得來的。正合着古語兩句:“若非兩間之尤物,怎配一代之奇人。”這段姻緣好難遇。
譚生一日想道:“我今來到三衢地方,聞得這邊女旦極多,演的都是戲臺。今早有幾個朋友約我一同去看。我有些筆債未完,叫他先去。如今文字完了,不免去走一遭。”及至譚生走到中途,那些看戲的人都回來了。譚生道:“也罷,我且立在路旁,待他們過去,我自有道理。”話猶未了,衹見那些人,也有老的,也有少的;也有禿的,也有瞎的;也有俗人,也有和尚。正行之間,有一婦人高聲叫雲:“誰人拾了我的鞋去了?若拿出來便罷,若不拿出來,我就叫他背了我傢去。”叫罷,衆人都不理,惟有一個四五十歲的一個和尚,微微的冷笑。旁人說:“一定是你這個禿驢拾去了。”和尚不肯拿出,衆人上去一搜,果然藏在和尚袖裏。衆人說:“給我一齊動手!”和尚說:“不要如此,我所以藏這支鞋的緣故,我實有用他處。”衆人說:“你用他做甚?”和尚說:“別無用處,待我面壁九年之後,將來挂在杖上,做一雙履西歸。”衆人大笑之間,和尚一溜而去。
又見女旦前行,背後那些沒皮的人,挨肩擦背,眼邪腳歪,就像推車的一般。譚生雲:“這些男子婦人,好沒要緊。那戲有甚麽好處,就這等的挨挨擠擠,弄出這許多的醜態來!”正說之間,見那約他的兩個朋友,也在其中。遂上前問說:“這戲有甚麽好處呢?”二人答雲:“這戲名為舞霓班,一班之中個個都好。最難得的又有那個女旦,叫做劉絳仙。那聲容不必說了,我若說出她的容貌,兄就是老道學,恐亦難於不動心了。有幾句現成的批語,你且聽我道來:施粉則太白,施朱則太紅,加之一寸則太高,損之一寸則太短。”譚生雲:“恐怕將譽過實。”二人說:“兄若不信,遲一兩日,還有臺戲要演,親來觀看就是了。”譚生雲:“如此最妙。”遂口唱數語雲:“國色從來不易逢,休將花眼辨花容。
饒伊此際施高論,眼到花前自解庸。”
話說劉絳仙丈夫,名喚劉文卿,也在班中做戲。自從得了絳仙,遂掙起一分大傢私。如今世上做女旦的極多,都不能夠致富,為甚的獨他一個偏會掙錢?衹因他的姿色原好,又虧二郎神保佑。走上臺去,就像仙女臨凡一般,另是一種體態。又兼他的記性極高,當初學戲的時節,把生旦的腳本都念熟了,一到登場,不拘做甚麽腳色,要他妝男就做生,要他妝女就做旦,做來的戲又與別人不同。老實的看了,也要風流起來;慳吝的遇了,也要撒漫起來。況且揀那極肯破鈔的人相與幾個,到那樁事上,其風流更不必說了。所以多則分她半股傢私,少則也得他數年的積蓄。不上十年,掙起許多傢産,也夠得發了。誰想生個女兒出來,名叫藐姑,年方一十四歲。他的容顔記性,又在他母親之上。止教他讀書,還不曾學戲。那些文詞翰墨之事,早已件件精通,將來做起戲來,還不知怎麽樣得利。
絳仙一日無事,將他喚出,不過是要傳授他掙錢的秘訣,動人的方法。絳仙說:“我兒,你今年十四歲,也不小了。你爹爹要另合新班,同你一齊學戲,那些歌容舞態,不愁你演習不來。衹是做女旦的人,另有個掙錢的法子,不在戲文裏面,須要自小學會方好。”藐姑說:“母親,做婦人的衹該學些女工針指,也盡可度日,這演戲不是女人的本事,孩兒不願學他。就要孩兒學戲,也衹好在戲文裏面,趁些本分錢財罷了。若要我喪了廉恥,壞了名節,去做別樣的事,那是斷斷不能的。”
絳仙說:“做爹娘的,要在你身上掙起一分大傢私,你倒這等迂拙起來。我們這樣婦人,顧甚麽名節,惜甚麽廉恥,衹要把主意拿定了,與男子相交的時節,衹當也是做戲一般。他便認真,我衹當假,把雲雨繆綢之事,看得淡些。一則身子不受虧;二則這就是守節了,何須恁般拘執呢!古語說的好:煙花門第怎容拘泥,拚着些假意虛情,去換他真財實惠。把鳳衾鴛被,都認做戲場餘地。我做娘的,也不叫你十分濫交,逢人就接,遇人就睡。有三句秘訣,傳授與你。你若肯依計而行,還你名實兼收,賢愚共賞,一生受用不盡。聽我道來:叫做許看不許吃,許名不許實,許謀不許得。”
藐姑說:“怎麽叫做許看不許吃呢?”絳仙雲:“做戲的時節,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被人看到,就是不做戲的時節,也一般與人玩耍,一般與人調情。衹有這香噴噴的一盤美包子,不許他到口。這就叫做許看不許吃。”藐姑道:“那許名不許實?”絳仙道:“若有富貴大賈、公子王孫,要與我做實事的,我口便許他,衹是你故延捱,不使到手。這叫做許名不許實。”藐姑道:“那許謀不許得呢?”絳仙道:“若遇那些癡心子弟,與我們相厚了,要出大塊銀子,買我從良,我便極口應允,使他終日圖謀,不惜納交之費。到了後日,衹當做場春夢,决不肯把身子嫁他,這叫做許謀不許得。”藐姑雲:“既捨不得身子,為甚麽不直言回他,定要做這許多圈套呢?”絳仙道:“我兒,你不知道,但凡男子相與婦人,那種真情實意,不在粘皮靠肉之後,卻在眉來眼去之時,就像饞人遇着酒肉,衹可使他聞香,不可使他到口。若一到口,他的心事就完了,那有這種垂涎咽唾的光景,來得熱鬧。”
他二人正說之間,劉文卿來到門內說:“合的小班,今已十有八九,要起個班名纔好。我兒,你是極聰明的,想出兩個字來。”藐姑說:“既是小班,取個方盛未艾的意思,叫做『玉筍』班罷。”文卿說:“兩字甚好,衹是班中尚少一個腳色。待我寫個招帖,貼在門首,自然有人來做。”上寫雲:“本傢新合玉筍班,名色俱備,衹少淨腳一名,願入班者,速來賜教。”藐姑說:“既要孩兒學戲,孩兒不敢不依。衹是一件,但凡忠孝節義,有關名教的戲文,孩兒便學。那些淫詞豔麯,做來要壞廉恥,喪名節的,孩兒斷不學他。”文卿說:“這是容易的。”藐姑口雖不言,心內暗想雲:“那個做正生的,不知是怎生一個人物?倘是俊俏的,也就是我的福了。”遂作詩一首。詩曰:玉筍佳名確不易,小班更比大班奇。
饒伊擅盡當場巧,究竟原非婦所宜。
要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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