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书类 中庸   》 中庸--第一輯      南懷瑾 Na Huaijin

  ……《中庸》之道側重於內心得多了,還更嚴重!同佛傢、道傢講修養做功夫的有密切的關係。所以宋明理學家後來一邊是抄襲了道傢,一邊抄襲了佛傢;但是重點都是脫蛹在《中庸》上來的。我們現在先看從宋代以後,到現在八九百年、千多年,千百年來,我們思想的範圍,都籠罩在《四書》裏頭;在《四書》裏頭還算好,很遺憾!都籠罩在朱子思想的《四書》裏頭。這是個學術上一個大問題,即功即過,很難講!我們現在看理學家的孔孟之道——《中庸》,這是朱子捧他的老師:
  “子程子曰: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
  這四句話是朱熹寫的。我們小的時候讀書,這些個都要背的。假設退回去一百年想考功名,這些是要背得滾瓜爛熟的,不然出個題目就考不取了。
  子——在古代是尊稱,等於現在講“先生”、“老師”、“老前輩”。子,尊稱,程子——兩兄弟:程頤、程顥。朱熹朱先生他是私淑程子,繼承程子之學,他所以講這是他老師程子說的。那麽《大學》也是經過程子、朱熹他們整理的。現在提到“中庸”,先解釋什麽叫中庸。他(朱熹)說程子說,不偏叫做中,“不易之謂庸”,不能變動的叫做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下兩句話(先)不管。那麽我們年輕讀的時候,“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這是等於宗教裏頭背教條、條文,反正聖人說的,怎麽都是對,你不能隨便加一個批評。到了“五·四”運動以後,那統統推翻了;後來那些當年搞“五·四”運動的人,到了中年以後,自己又把它拿了起來。這些句子我們現在讀了,當然背得來,很崇拜,但都不同意。為什麽呢?
  第一,什麽叫做“不偏之謂中”?不合邏輯,沒得哲學!要照哲學,天下沒有一個“中”,“中”是假定的。比如說一個東西,這是兩頭,那麽哪裏是中?這裏是中?這衹是相對的說法——中是對着兩邊講的。譬如說,你在我的前面,這個是中間,假定的呀!說這樣你是在我的前面;相反地站,你是在我的前面。一個東西沒有真正一個中,中是人為的假定。這個宇宙是個圓形,中心衹是個假定。什麽叫做“不偏之謂中”?天下沒有個不偏的,說一個“中”,中已經落在偏了。你說這兩邊是偏的,我這裏的是中;你定了這個中,對這兩邊講,中已經變成偏了。所以“不偏之謂中”,文學很對,講邏輯有問題。
  “不易之謂庸”。“易”者變動,不能變動叫做“庸”。(那麽)天下沒有個不變動的東西啊!即使根據儒傢的思想,孔子在《易經》上講(過的,)沒有一個不變的事物啊!“周流六虛,變動不居”啊!怎麽有個不易呢?應該說“萬變之謂庸”,才能用啊!不變怎麽用啊?我們洗個臉,一萬年都不洗,那就不“用”了,那就可以不變。如果要說“中庸”啊,今天洗了臉,明天再不要洗,從此不要洗,那行嗎?所以每句話都成了問題。從前年輕時候讀啊,老輩子人說這是聖人之言,不準懷疑——可以接受,因為我們接受老師也是聖人,我也衹好接受啦!聖人接受聖人的,沒有話講,哈!所以如果真正要拿智慧之學來想一下,問題出來了。
  他說,“中者天下之正道”,這還通,可以打圈圈,對的;“庸者天下之定理”,也可以,可以承認你,這兩句話不必(質疑)。再下面兩句話要有問題了——“此篇乃孔門傳授心法”,沒有問題,也對。“子思恐其久而差也”,他說子思怕孔門孔子的學問、真正的中心將來變了,也等於釋迦牟尼講了四十九年說法,“拈花微笑,教外別傳”,傳一個禪宗。像他(朱熹)完全套這個觀念來,(說)孔子的心法在“中庸”上,所以子思怕他祖父孔子的學問、這個學問中心將來變了,“故筆之於書”,所以寫下來。“以授孟子”——錯了!孟子沒有跟過子思學。孟子見子思的時候,大概還很小啊,(相當於)小學一兩年級呀。子思倒是對傢裏人講過,你不要(小)看他哦!子思看到他(孟子)很恭敬。他的傢人說:哎喲,你看這個孩子,“天子不能臣,諸侯不能友”的人,你還那麽恭敬?子思說,你們錯了!他將來會有成就的。可見子思有神通,哈!那麽事實上,後世都曉得,孟子沒有從過子思,沒有親自跟過子思學。考據出來兩人的年齡相差很(大)。那麽另一個記載,孟子小的時候見過子思,實有之;後來以子思的思想為師,是可能的。那麽子程子、程子說,這篇《中庸》是子思恐怕孔子心法失傳了,所以特別寫了這篇文章傳給孟子的。雖然我們不註重考據,可見盡信書不如無書。前輩的學問需要尊重,但有時候錯誤也有。學問太多了,有時候天下的書沒看到過的也多得很,(也是)有的。
  那麽下面他就講:“其書始言一理,中散於萬事”,換句話,中庸就講一個東西,然後把人事……各種各樣來比方,“末復合為一理”,最後又歸到一個道理。“放之則彌六合,捲之則退藏於密”。引用《易經》的思想,說《中庸》的學問之大,把它開展起來,整個的宇宙都在《中庸》的學說思想範圍之內,收藏起來,變成密宗了,哈!“退藏於密”。什麽叫做密?顯、密兩個字,研究《易經》的有個說明,世界上什麽東西最密——最明顯的東西就是最秘密。虛空最明顯,擺在那裏;虛空裏頭有什麽?你永遠也搞不清楚。真正秘密的東西是最明顯。天下沒有一件秘密可以永遠保留,絶對可以給人類會知道。所以“顯”與“密”很難講。
  換句話說,也就是莊子的話:“大而無外”。什麽叫做大?大到了沒有大,大到了最小,是最大。大而無外——你這個大,那個更大;臺北大,臺灣更大;臺灣大,中國更大;地球大,太空更大……一路大下去,大的結果——你說宇宙有邊的還是無邊的?——“大而無外”。什麽叫做最大?沒有內外那個最大就是最小。莊子第二句話,“小而無內”。小到什麽最小?小小小,小到看不見、看不見的也看不見、看不見也看不見……最後統統看見了。最大的就是最小。所以思想邏輯還是莊子的徹底,道傢的徹底。“放之則彌六合”,拿莊子的話來解釋,也就是“大而無外”。“捲之則退藏於密”,拿莊子的話就是“小而無內”。就是這個道理。
  “其味無窮”,當然讀不懂(時)那個味道是很好,讀懂了就不過如此!“皆實學也”,都是真實的學問。
  這句話很好:“善讀者玩索而有得焉”,哎!聖人告訴我們,孔子也講過,讀書要玩哦!玩書,啊,所以現代人大學裏可以打麻將,要八索九索嘛,孔子也叫我們玩索,所以叫我們打麻將嘛,哈!這是我們年輕調皮的話。年輕時我們當學生,同你們一樣非常調皮,打麻將被老師看到,就說老師啊,沒有關係,孔子也教我們玩索而有得焉!我們是在這裏研究學問啊(一笑)!這裏“索”就是探討。“玩”這個字,我認為孔子開始用“玩索”這個名詞用得好極了!真的噢!讀書要輕鬆,真正的學問要輕鬆,不要像你們那麽認真。我看你們一戴眼鏡就曉得你們讀書很認真,讀得呀不是玩索,所以頭腦搞壞了。讀書要高度的智慧,絶對地輕鬆讀,越輕鬆智慧越開發;但是不能不用心。你們盯着一點慢慢地摳啊,結果啊,小而無內,小得沒有再小了。要讀書“玩索而有得焉”,要大而無外,無書不讀。
  像我小時候讀書,我是愛讀書,一輩子的這個習慣,也是個毛病、大嗜好。我讀書啊,不同的書,擺很多種,(這邊)這些是聖經,很嚴肅的,(那邊)小說、武俠的也有,什麽的也有,黃色黑色白色藍色都擺,科學也看,航空也看,包括駕飛機、駕船怎麽駕也看,擺得多。讀到這個地方,讀不通了,想半天想不通,我就丟掉,抓出別(的)一本小說來看看,或者像是詩啊、詞啊來念一念,搞了半天——哎呀!這個道理是這個!再拿起一看,讀懂了。這就是讀書玩索。
  所以我很反對你們現在當父母的管理(子女的方法),小說都不準看。我傢裏孩子們是鼓勵看小說,不看小說不懂做人,不懂做事。光讀書,“三個加兩個,兩個加三個……”,拼命記,明天要考、明天要考——(結果)腦子讀壞了。現在讀書要體會玩索,真的哦!我看到你們讀書,真的非常佩服!我們小的時候讀書很調皮,沒有好好讀;但是比你們讀的書多,記憶的多,因為記憶都是玩索。尤其像我喜歡運動打拳,一邊練拳一邊手裏拿着書,“通”一拳,哎,看一看(衆笑)。因為我怕腦筋讀壞了,自己小的時候就怕。盯着書坐着來讀幾個鐘頭,這個腦筋不壞啊?!如果此腦筋不壞,是無天理(衆笑)!讀書這個環境是這個味道啊!所以啊,我這裏有四個字給你們,好象聽得像笑話似的——語重心長!你們不要當笑話聽啊!我是語重心長。這是“玩索有得焉”。那麽,“則終身用之,有不能盡者矣。”他(朱熹)說讀書要這樣讀,你們把這本書好好地研究。——他不是我這個意思啊!我是抓到“玩索”,抓到雞毛當令箭在講,剛纔講的是“玩索”兩個字。
  那麽現在朱子說,你現在把這個書好好研究,有了心得,一輩子用不完,夠用了,“則終身用之,不能盡矣”。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
  這三句話非常重要,這是《中庸》的開始。這個問題很大了,今天是講不完的。我們衹念一下,馬上到時間了。
  第一個(要)認識“天命”。這個“天”不是宗教的天,也不是天文科學的天,所以我們講過,中國哲學一個“天”、一個“道”字最難說了,每個字都有好幾種可以藉用。先要研究這個“天”字的道理,(據)六書的道理,這個裏頭是假藉的符號,代表形而上,稟賦給你那個人性。
  “率(suo3)性之謂道”,我們現在普通話講:率(suo3)性這樣子辦好了!率性是這個率(suo3),要註意。有人愛念成率(shuai4)性,有一種方言念率(shuai4)性之謂道,好像是湖北人念,四川有一部分人也念率(shuai4)性,率(shuai4)性之謂道。什麽叫率(shuai4)性呢?我們都曉得率(suo3)性這樣幹就幹了,那個率(suo3)性就是自由意志,那叫做道啊?那你正在吃飯,我餓了就拿過來,“為什麽拿我的?”“率(suo3)性之謂道,我要吃啊!(衆笑)。率(suo3)性吃了,搶了就搶了嘛!”——那就不通了,所以是大問題。“修道之謂教”,所以要打坐吧!因為他說要修道哦!(這裏)不是說打坐修道這個“道”哦!這三句話是大問題,全部的儒傢的哲學思想、中國的哲學思想全部的中心要點(都在這裏)。我們現在時間到了,下次再討論。
  今天我們繼續研究《中庸》。《大學》、《中庸》是儒傢代表性的兩部書。有一點我們研究方面首先要註意的:儒傢講的道,把道的“”跟“用”是不分的,體用不分。換句話說,形上、形下綜合起來講,沒有把形上之道,與形而下的行為——“用”分得那麽嚴格。看起來以西方的哲學觀念來看,很不邏輯,條理分析不清楚。事實上也不盡然。因為道體跟用、形上跟形下,本來不可分。“”是不可見的,衹是在“用”上、在“形”上見之體,見之道體的作用。這個觀念我們首先把握住,然後讀中國儒傢的乃至諸子百傢的書,觀念就能搞清楚了。
  現在我們還是再從頭來過,講到上次提到的三句話,“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這三句話,是影響幾千年來中國文化最大的東西。尤其後世的、宋元以後的理學家、儒傢們,所有講的儒道、理學的道理,他的修養、功夫,統統從這裏出來的。那麽再會同佛傢、道傢,所有的修養方法,構成中國文化宋元以後儒傢的另一套、另一個係統的哲學。首先我們對於這三句話,“天命之謂性”,我們再三重複過,研究中國古代的書,一個“天”字一個“道”字,特別要小心。他這個“天”有時候代表抽象的一個符號,形而上的本體——就是“道”,拿天字來做代表。有時候是代表有形的,天文的天、氣象的天。有時候這個“天”是代表宗教性,有個主宰,叫他是神也可以、上帝也可以、天帝也可以,反正有宗教性的,所謂冥冥中有一位——有一個主宰,不是有一位,說一位已經拉到人的觀念——有一個不可知的力量做主宰,也用這個天。有時候這個天是直接就代表人的善心,等於中國後世文化,同佛傢以後的明心見性這個“心”一樣的。所以宋元以後,有時候把這兩方面合起來用,譬如講學佛、禪宗的境界,他們用一句話“性天風月”,就是說本性裏頭的、人的自性裏頭那個天地、那個宇宙,有他的境界,有他的風光,所以叫做“性天風月”。文字非常優美,實際上是個哲學——性天裏頭哪裏有個風月?就憑你閉上眼睛,打起坐來幻想,或者吃一個強力膠下去,眼晴閉着,哦,裏面颳起一陣風,出個月亮——實際上它不是一個實際的,衹是一個形容,(形容)裏頭有很優美的境界。所以這個“天”字我們要特別註意。
  那麽《中庸》所講的“天”呢?(是)抽象的,代表形而上的道,也可以把它當作為宇宙之間萬事有一個不可知的力量。“天命之謂性”,人性從哪裏來?天命。命不是下命令的命,這個命是當成稟賦,賦予、給你的,生命當中自然有這股力量給你,這就是“人性”。“天命之謂性”,那麽如果拿這句話做比較宗教、比較哲學的研究,那多了,牽涉到佛傢的所謂唯識、唯心,各種的思想;那麽牽涉到道傢的,就是老子所講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這個就是自然。那麽再加上牽扯到西方宗教、哲學的,那就越來越多。在中國文化過去(就是)這樣簡化,我們後世當成一個大問題;在幾千年前對中國的老子、中國的古人(來說),這個字很簡單。生命從哪裏來?也不管他先有雞還是先有蛋,反正“天命之謂性”。所以我們常常講天生我的個性是這樣;這個天就代表了宗教的、哲學的、不可知的、可知的,統統在內了。你覺得上面掉下來也可以,地下長出來也可以,反正後面那個是什麽東西呢?拿一個字把它擋住——“天”。就是到這裏為止,哈!所以在西方哲學家看來,中國文化沒有哲學,它不能被追究的,它上面就來個擋箭牌就給你蓋掉了,再問下去呀,不能問了。事實上可以問,就是解釋非常多。假定把中國文字,所有書本裏頭,秦漢以上的這個“天”字都把它集中下來,那可以寫一大部頭的書,幾乎寫到可以同《辭海》一樣多的字,講不完的,這個“天”字。
  現在我們把它簡化起來。《中庸》所講,人性的來源,自然的稟賦,這個就是“性”。人性呢?但是有一點,在儒傢的觀點,認為人性本來是至善的,不壞的;壞是後天搞壞的。從性善派的這個思想來看《中庸》,所謂講“天命之謂性”,這個性是本來幹淨的、純潔的、善良的、無私的,總而言之,至真、至善、至美;拿西方的哲學觀念,真、善、美的。——“天命之謂性”。
  “率性之謂道”,上次我們討論過,我們中國話、土話裏頭“率性”兩個字用得很“率性”了,可以隨便亂用。我率性要打你就打你了,我率性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實際上這個率(suo3)字,又念shuai4、又念lv4,各種讀音,是所謂的破音字,現在新的名詞。在過去的文字的觀念,叫做藉用、假藉。有些地方都可以藉用這個字。率(suo3),在古代的解釋裏是“直”,直道而行,很直的,不轉彎的,不是老子所講的“麯則全”,不是歪麯。直,也就是直心,直心——沒有加壞的觀念染污的,純潔的、天然的,這個就是道。依本性至善,第一念的至善之心,這就是道。這個道,做個比較來說:《中庸》上的道在“天命之謂性”的之下,“道”變成“用”。“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大學》上的“道”,道蓋住了“天”。兩個代號不同。之所以一般研究我們中國文化,為了這個名詞代用的範圍、定義很難下。同樣一本書上,上下兩個字不同,觀念不同,有時候做名詞用,有時候做動詞用。那麽這些,我們假如青年同學們念書念多了會起懷疑,這個“道”是講什麽?這是講“用”。道和天兩個都有幾個方面的代號,幾方面的代表。
  他說我們人性天生是至善的,孔子講的話:“人之初,性本善”。這個《中庸》是孔子學說傳統下來。“率性之謂道”,不加上後天的心思,不加上後天的染污,直道而行,這就合於先天的道。(但是)人往往不可能!人生下來,加上後天社會、家庭的教育、社會的教育、各種的影響,心思齷齪了、髒了,或者歪了,必須要把它糾正過來,所以要修行;修正自己的行為,把它改過來,所以“修道之謂教”。這個“教”不是宗教的教,是教育的教。“教”者,在古人解釋“教”字是效法的“效”,“效”也是“學”的意思,學習的學,跟到來學——教化,所以修道就是教育的目的。所以人同一切衆生、一切禽獸、一切生物不一樣,因為人有思想、有教育、有文化,可以把壞的一面把它修正、改過來,這是《中庸》這三句話裏面的原則。
  換句話說,第一句話,“天命之謂性”,自然之道,就是見道。“率性之謂道”,就是修道。“修道之謂教”是行道。見道以後如何去修道,修道以後如何去行道。這個道要註意,不是學佛的那個道,也不是道傢修長生不老之道;這個道——天人之際,人同天兩個不相隔離的,人同鬼神也不相隔離的;以人為中心、人道為中心,如何去明道而起行的道,這就是“修道之謂教”。這三句話下面所有的解釋都是在這三句話的原則之下的變化。
  “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
  後面這幾句話,是中國文化、東西方的文化——宗教也好、宗教的哲學也好、或者不是宗教哲學、純粹的哲學也好——一切人文文化的一個萬古的名言,不能變。它的道理就是告訴我們,“道”這個東西並沒有離開我們哦!每個人生下來本身都有道的,因為“天命之謂性”嘛,各個都有道。“不可須臾離也”,這個“須臾”是中國的形容詞,等於佛傢後世來說的剎那之間。那麽佛學講剎那,那很嚴重,人一個彈指包括六十個剎那。中國人講須臾,有多少個剎那、含有多少個彈指(指頭彈動一下)沒有規定,反正最快的速度就是須臾,一下子;就是眼睛眨一下也有好多須臾了。所以這個“道”啊,他說“道”這個東西,他上面講的好像是做功夫修養,不可以有一剎那離開道的,好像叫我們修道的人要小心,隨時要在修道。事實上進一步說,這個“不可”啊!事實上教我們認清楚“見道”的方面。人,生來各個有道,就是自己忘記了。“不可須臾離也”。
  “可離都非道也。”說——道啊,修它就有、不修就沒有,那不叫做道,那是修得來的,沒有用。譬如現在我們大傢有些人修道、做功夫,或者打坐,打起坐來有道,“啊!很好,我在學佛!”放下腿子來,佛也沒有了,道也沒有了——那叫修腿,不叫做修道,那叫做“腿也者不可須臾放也,可放者非道也”,啊!那就不對了。他說道這個東西啊,就在我們這裏,隨時隨地有。“可離者”,認為道可以離開,認為我現在為什麽要修道?——道掉了,所以去找回來。找得回來一樣掉得了啊!那不是真道。
  這個道是“天命之謂性”,人人生命當中本來有的。“可離者非道也”,離得開,做功夫再回來、不做功夫又掉了,你這個不是道哦!要搞清楚,這樣不是修道哦!這樣是你在做某一種練習而已。真正的道,就同佛傢說的一樣,一悟千悟、一得永得,不掉的;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同樣的道理。這個道是沒有變動過。所以講,這幾句話是東西方宗教與哲學中的哲學,是萬古的名言。“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
  但是下面就講到“修道之謂教”。
  事實上我們這些人啊,生下來以後把道離開了——不是離開,道沒有離開你——蒙蔽住了,自己蒙蔽住了,不曉得自己的本身有那麽大的寶貝,道是永遠跟着我們的。那麽我們為什麽不能自己見道啊?是後天的情、識、觀念把這個道擋住了。他要我們怎麽樣修道呢?要“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在行為上講,在修道上來講,他說所以啊,我們每一天都在做事,要小心,自己要做個範圍——戒,要謹慎。“其所不睹”,看不見的地方要小心,為什麽呢?就是曾子在《大學》上講的“小人閑居為不善”。一個人平常很道德,很嚴肅,當你一個人在房間裏頭,都關起來,都看不見的時候,你什麽怪相自己都會做得出來,什麽事情都會做得出來,這就不是修道人的規範。
  修道人“戒慎乎其所不睹”,一個人都看不見的時候,乃至鬼都看不見你的地方,等於平常那個在佛堂裏、在教堂裏、在孔廟裏、在父母的前面、在祖宗的前面,完全是一樣,這是修道的行為。所以“戒慎乎其所不睹”,表面和背後完全一樣,那還不算數;看見與看不見的地方一致,這是道德的標準、行為的標準。“恐懼乎其所不聞”,恐懼,害怕。你說沒有關係,我們駡他兩句,不要緊,他聽不見;果然別人、第三者是聽不見,我們自己(卻)違反了自己天性上的道德。即使沒有人聽見,乃至沒有鬼神聽見,可是一樣要恭敬而嚴肅,這是行為的標準,也就是一個人有沒有教養,教養的標準。中國幾千年來文化的教育,《大學》、《中庸》、《詩經》朝這一條路上走。我們過去的教育是如此,這幾十年、七八十年變得很厲害。這是講形上。
  但這兩句話這樣解釋就是根據上面“修道之謂教”(來的),“修道之謂教”就是“行”了。假設拿修道來講,同上一句“天命之謂性”的見道來講,又不同了。那麽,兩個字你要註意——“睹”,眼睛看見;“聞”,耳朵聽見。他說道在哪裏見呢?“戒慎乎其所不睹”,看不見的,見而不見,那個地方是道的體。所以要想見到道的體,“率性之謂道”,真正是自己“天命之謂性”。你如果打起坐來,前面有光,不是道;道是看不見的。看見有光、看見有個佛像、看到了孔子,都不是!道是看不見的,它無形色,也無聲音。所以《中庸》最後有交代,“上天之載,無聲無臭”,這個本性啊,不可見、不可聞、不可得,它充滿宇宙之間,空靈絶頂。所以說,“戒慎乎其所不睹”,一切無所見、見無所見的地方,正是你見到自己本性、悟道的時候。可是一切人修道,總要抓一點東西吧,而且有時候看見什麽啊?啊,我看見蓮花了,看到菩薩了,看到上帝了,就是習慣性都要看見一個東西或者是道。“天命之謂性”,(這個)“性”不是肉眼可見——不可見處體會這個性命的本來,你就差不多到了。所以“恐懼乎其所不聞”,換句話,你(要)小心、謹慎,有所聞、被聲色所擾的不是道,有形可見也不是道。所以你們大傢研究佛傢《金剛經》也一樣,釋迦牟尼佛也這樣說:“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那麽跟《中庸》一比一樣,(衹是)兩個表達的方法不同。所以不可見、不可聞,“天命之謂性”,本性的境界。我們剛纔是進一步解釋這兩句話是“見道”、“修道”同“行道”,都連起來把它說明了。下面跟着說:
  “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
  這就是剛纔說明的。第一個,道這個東西到底不可見,你說人傢明心見性,見個什麽?有人說,啊喲,我功夫到了,看到一個亮光,這就是本性了。不是的!那是“相”,着相就不是了。“戒慎乎其所不睹”,看不見,聽也聽不到,一切耳目所不到處——差不多你可以瞭解這個道了。“莫見乎隱”,“莫”是不可以、沒有。因為你要見道,我們一般人去追求一個道,不管你修儒傢、修佛傢、修道傢,總想追一個道,一般人修道總想得道;“得道”是個名詞,得道並不是抓到一個手錶一樣,總算我偷來了,那個叫得道,世俗把拿到叫得到。真正見道是一切放掉,什麽都放下,那個纔是見道;同世俗觀念(是)兩樣的、相反的。“莫見乎隱”,我們的習慣,去修道一定找一個隱秘、不可知的隱秘——“隱”就是秘密——都認為道是非常奧秘的,去找那個奧秘,想在奧秘中間去見道——錯了!那裏見不到的。道在哪裏見?——“莫顯乎微”,到處都是道,擺在那裏明顯得很。很精微的道,很明顯地擺在這裏,處處有道。莊子就提出來,“道在屎溺”,道在哪裏?道在大便、小便,厠所裏都有道,吃飯也有道,就是生活之間沒有哪一處不是道。所以講“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所以)君子慎其獨也”,也是體和用兩個一起來了。
  講用,講行為,就跟到上面說,“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我們修道,不要認為,人看不到的地方、沒有人知道,那麽可以亂來——不可以!要“君子慎其獨也”。單獨自己一個人在這裏,如對大賓——就是說等於對長上。我們歷史上許多有修養的儒傢,退朝之後,坐在傢裏,在書房還穿着朝服,非常嚴肅。“如對大賓”,像對着皇帝、對着父母一樣地講話、做事情。在歷史上好多這樣的榜樣——過去都是儒傢的教育。設想我們當年小時候念書的時候,受到儒傢的教育,連夏天都不大隨便穿的。那個時候還穿長袍。夏天的時候門口來人,唉喲!請等一等,真對不住啊!趕快穿長袍……一邊套一邊說:對不起對不起!那麽客人一進來:沒關係沒關係!夏天無君子,夏天無君子嘛!沒什麽,可以理解!
  當然,現在沒有關係啦!你不穿短褲不穿內褲出來見客還失禮呢!時代不同了。在過去呢,因為這種教育,“慎其獨也”,單獨在一起,如面對上帝、面對菩薩、面對祖宗、面對父母那麽嚴肅,這是“形”上。實際上,在見道方面,過去講過曾子的“慎其獨也”,超然之獨立,孤零零地存在,那是獨。上次我們講到《大學》也提到,我反復引用、解釋這個字。拿文字來解釋,儒傢這個“慎獨”啊,有很多的解釋。我們曉得唐代有《十三經註》這本書,宋代的著作也有,清朝有《皇清經解》,合起來《大學》《中庸》註解的書不曉得有多少傢,各種文字解釋很多,當然都有他的理由。那是拿學問、學理上講。
  這個真講修道的功夫來講,就是上次我們提出的禪宗百丈祖師所講的話,“靈光獨燿”,孤零零的,所以有些人修養到達了,[斷錄]……那麽,就是定、靜、安的功夫在這裏,所以說,見道與修道,開頭這幾句話,統統告訴我們了,非常簡單。那麽,我們講,他這個《中庸》《大學》裏頭,拿佛傢禪宗的話講,都有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法門,就是這個法門,單刀直入,告訴我們道在哪裏,怎麽樣明心見性?就是那麽簡單。同時它也包括行為,修道人的行為在哪裏,怎麽樣修?具體怎麽樣修定?就是根據前面“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所謂見道、修道、行道這個道理來。因此,下面再講: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緻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中節”這個“中”不念中(ZHONG1)了,而是念“中(ZHONG4)”,打靶一樣打中了。這裏講,“修道之謂教”,行道、見道的功夫了,做功夫方面,明確告訴我們方法了。他教我們從心理上起,做功夫起修。儒傢的修心養性,怎麽樣修心呢?他說,我們的心理,有喜、怒、哀、樂這四種,他把情緒的變化分這四種,喜、怒、哀、樂之未發,沒有“中(ZHONG4)”,今天也沒有人駡你,所以不怒;今天也沒有中一百萬給你,所以你也沒有喜;今天沒有傷心的事,所以沒有悲哀;今天也沒有愛國奬券中了那麽高興,平平淡淡,此心不動。一點都沒有喜怒哀樂,喜怒哀樂沒有發動的時候,這種情況這種境界叫做“中(ZHONG1)”,中性,道的中性,不動。那麽《中庸》叫“中”,佛傢叫做“不動地”,各種各樣的名稱很多了,或者叫“未心定處”等等,等等。《中庸》直接告訴你,喜怒哀樂都沒有動,這個叫“中(ZHONG1)”。比如說,我們拿比較來說,大傢喜歡流行的禪宗,喜歡用寒山的詩,“我心如秋月,寒潭清皎潔”——太冷了!這個境界太涼了。喜怒哀樂雖然沒有動,未免帶一點點悲哀的情調,不“中”,還是偏了。後來有個人說:“我心如燈籠,點火內外紅”——太熱了,未免還是不好。雖然喜怒哀樂未動一些,未免有一點帶怒容,太熱了,有點光火,還是不“中”。中者,喜怒哀樂沒有動,這個境界,衹要我們自己在自己內心上隨時可以找到“天命之謂性”的這個中庸境界。喜怒哀樂沒有動以前、未發動以前,不是沒有動噢!快要發動了——“中(ZHONG4)”是已經發出了作用——還沒有發,快要來了,事先知道,沒發之謂“中(ZHONG1)”。
  但是那麽修道的人,一般的修道都認為,修道的人沒有喜怒哀樂,一般人的觀念裏頭認為,修道的人一定什麽都不生氣的,你把他的頭、鼻子割掉了倒過來裝他也不生氣——那叫做泥巴人,不是修道。修道不然!形上講體,喜怒哀樂未發的,適當有喜怒哀樂,還是個人,但是要發而皆中節,恰到好處。這個叫做“和”。真的不起用,換句話說,喜怒哀樂都不動,在佛傢來講,是小乘羅漢的境界。大乘菩薩的境界是“發而皆中節”,他就能夠入世。比如說今天你爸爸媽媽死掉了,你說,因為我修道,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我哭都不哭——你把它壓下去,還有情感哪!真的連情感都沒有,那這個道這個中庸不必修了,這個是叫做“昏庸”,那不叫做“中庸”。當然,親生父母過世,或者看到人傢遭遇大悲慘的事,掉幾顆同情之淚,是應該得很噢!“發而皆中節”。當然,在這裏聽中庸的時候大傢很平淡,一個人一進來“唉呀,我的媽呀!”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起來,那就不中庸了,不中節了,瘋子。要“發而皆中節”,所以,當為孝子的時候為孝子,當為忠臣的時候為忠臣;出傢就是大法師,在傢就是大菩薩;做媳婦就像個媳婦,做兒子當然像兒子。當然鼻子像鼻子,眼睛像眼睛,反正樣樣“中節”——恰到好處!啊!人生“中節”叫做“和”。
  換句話說,“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是體,修道,“天命之謂性”。那麽“發而皆中節”就是“率性之謂道”。那麽怎麽樣去修它呢?所謂中,就是這個體;和,就是這個用。所謂“中也者”,那個境界,我們學佛的講“萬緣放下”,萬緣當然包括了喜怒哀樂,都放下了,這是中——道體。“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根本的道體。但是得了道不能不起用啊!不起用何必修這個道呢?起用要“發而皆中節”,所以你說古人也辯論啊,修道能不能發怒?堯舜也發怒噢——武王一怒而安天下。這種怒多怒幾回蠻好的,天下太平!為什麽不可以怒啊?所謂怒目就是金剛——你看佛傢的廟子,瞪起眼睛、拿起武器、要吃人,魔王一樣的,他也是教化,衹好拿這個教化;慈眉就是菩薩。怒目金剛、慈眉菩薩,是喜怒哀樂的變相,都是道之用。所以說,要起用,用到恰到合適的時候,“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達者,能夠用;不能去用,這個道修來幹什麽?沒有用的。
  所以,“中”跟“和”,一個“”,一個“用”。體用要不分,要合起來,體用不分。光用而不能返回道體,那就是普通人,在佛傢講,是絶對的凡夫;光曉得清淨就是道、不能起用,在佛傢的觀念就是羅漢,沒有用,死東西。所謂禪宗就駡人“死水不藏竜”,沒有用。所以,由體歸用、捨用歸體、應用自在,佛傢叫做“觀自在”——觀自在菩薩。儒傢叫中、和。“緻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那境界大了!
  體、用,一切無一不在道中;整個的宇宙,一個宇宙的中心,合攏來,天地的這個宇宙,地球在空間的轉動,太陽、月亮轉動,它因為在這個宇宙之“中”,不偏,永遠在這個中心點在轉。所以人這個修養,效法這個天地呀,到達這個中和的境界,“天地位焉”,跟天地同位,同一位,所以道傢修道成功的人,他也吹這個牛:“宇宙在手”,修道成功了,宇宙抓在自己手裏;“萬化由心”,一切變化由他的心念一動,就是所謂“神通”。儒傢不講這一套,這些在儒傢看來是鬼話,不談這個,衹講道理。“天地位焉”,就是智慧、神通,無一不自在,本位的,也就是禪宗六祖悟了道以後,“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能生萬法”。(這是)“天地位焉”。
  “萬物育焉。”一切萬物一切衆生生命的根源,就是這個東西。這個東西在儒傢叫“中”、“庸”,他的境界修養到最高的——緻中和。那麽,我們拿道傢的道來講,這個道傢的道就是清虛、上清——道傢說:“老子一氣化三清”,太清、上清、玉清——整個太清的境界。拿佛傢來比方,這就是大涅槃境界,啊!大涅槃的境界,一切圓滿,一切歸一。所以他說,道是這麽一個東西。現在首先告訴我們中庸,中庸的修養。這裏附帶講,我們就學術上的研究有個聲明,從宋元以後,講做功夫修養,理學修養,都講“喜怒哀樂未發之謂中”;但是,在我的觀念,《中庸》《大學》百分百地對,沒有錯;(但你)自己可不要認錯了!——喜怒哀樂是情啊!不是心哦!不是念。喜怒哀樂是情。在中國文化裏頭情跟性兩個是分開的。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性;喜怒哀樂來,就是修心,沒有見性哦!“喜怒哀樂未發之謂中”,講修心哦、所謂明心哦!拿佛傢禪宗講明心見性那個明心哦!下面這一段“喜怒哀樂未發之謂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一直到“緻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是明心哦,不是見性哦!所以中國《禮記》分這個人“性”與“情”,人的情就是感情、情緒,情緒分七種,所以叫七情六欲。七情:喜怒哀懼愛惡欲,這是《禮記》所講的“七情”。主要的這個四柱,算八字一樣的喜怒哀樂四柱,這四種情緒是我們經常動,但是心理的思想,那個“見性”在哪裏呢?“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那是見性。心,那個性、那個動念,我們思想那個動念怎麽來怎麽去,看不見的啊!所以老子經常比方它是“隱現莫測”呀!佛也說是這個東西是無所從來也無所去的。那麽,為什麽儒傢的修養側重於情呢?後世宋明理學家十個有八個,幾乎把喜怒哀樂當成是心理作用。這是錯誤的,大錯誤!喜怒哀樂(是)情緒哦!這一點,我特別嚮諸位提出來。
  也許我等於常常講的話,是推翻了古人的。假設早生八九十年,這樣上課的話,明天講話的東西就沒有了,哈!就掉了。現在的民主時代,可以把這個學術的錯誤提出來。這一桿子一打,幾千年的人統統一棒子就下去了。他說這是什麽道理呢?我們要搞清楚啊!譬如我們一個人,你看有人,我們在座的人大傢有這個經驗——今天你好好的,突然有個人、有個同學、朋友來看你,你發了很大的脾氣,很不高興。你自己想想很無聊,“他也沒有得罪我、來看我,蠻好的麽!”嘿,為什麽今天情緒很不好?這個情緒裏頭一定有**(兩個字,未聽清)那個脾氣,怒,很怒!這個情緒是生理來的;理性上想:唉!何苦呢?對人傢笑一下也好啊!可那個臉上綳不起來笑誒!那個神經拉不開啊!牙齒都咬緊了,皺眉(懷師做表情,衆笑),啊,就是這個樣子哦!因為對人傢真討厭嗎?沒有啊!可自己情緒非常悶。所以喜怒哀樂是“情”,不是性。
  但是《中庸》教我們做功夫修養,先把“情”——即所謂變化氣質。“情”大部分是屬於生理上的、身體的關係——生理上氣質變化了,養心養到中和的境界不會不見性。所以,修心不會不見性。所以,修心自然就可以養性。佛傢講明心見性,儒傢是修心就養性。所以喜怒哀樂始終培養到和平,永遠在和,和就很難了。一天到黑既無歡喜也無悲,很平靜,太難了!
  正在中午睡午覺睡慣的人,突然中午來個兩三個客人,給你拖住了,不能睡午覺,你到三四點鐘的時候啊,又想睏,又纍,又有人傢跟你談話,你那個談話中間“你好嗎?”“哦!”“真好嗎?”“差不多哦!”那個眉毛就皺起來了。啊,雖然沒有發脾氣,已經在裏頭髮怒了。自己對自己發怒,而且大傢都有這個經驗嘛!我想你們都活到了二十多歲以上,都有這個經驗。臉坐着綳下來,一個人都看不見,有時候對自己發脾氣的。覺得自己好討厭!啊,對不對?有沒有這個經驗?哦,這就是“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別人看不見,你自己對自己……有時候想想自己真會悲哀起來。會不會?有這經驗吧?如果沒有經驗要趕緊經驗過哦!人生沒有這個經驗不叫做人生!(一笑)人尤其在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你的情緒變化,喜怒哀樂啊,什麽柴米油????醬醋茶,一股拉塌雜燴統統會來,各種情緒。這個道理呀,你的修養,氣質變化不了,心性修養之道免談!都不是。
  所以《中庸》是非常切實的一個東西。不管你是學佛、學道、做哪樣,所以我以前經常講,不把《大學》、《中庸》都弄好,你學佛也不成,學道也不成。說起講《中庸》很有意思,是四十年前的事了。當年在四川到了嘉定五通橋,一班朋友把我接去。那個五通橋你們去過的大概知道,有個竹公灘,長江的裏邊有個半島,那也是個很富庶的地方,到了那個地方,大傢很高興:唉呀,你來很好,真的很好!很多四川的朋友在那,就說:我們這裏三個月不下雨了,你來這裏有什麽法子求雨好不好?我說:“好啊!”年輕人,那個時候年輕啊!“難什麽難?!”我說我講經求雨就好了!他說講什麽經?我說講《中庸》。“啊?!”他們說:“講《中庸》?那是儒傢,可以求雨啊?”我說會啦!他說幾天哪?我說,一個禮拜吧!《中庸》一個禮拜講完,求雨。哈!我話隨便亂吹,到底年輕!
  後來他們真要我講《中庸》,唉!我說這下糟了!這個牛吹了,講一個禮拜下雨,不下雨我還是照講《中庸》。到了第六天,不下雨,我想這一下,《中庸》完蛋!(衆笑)好!結果講到第六天下午,稀裏嘩啦一陣大雨下來,我說你看吧,“莫見乎隱,莫顯乎微”呦!(衆笑)
  後來他們四川朋友問:哎,這是個什麽法子啊?我說,這是《中庸》法啊!他說是《中庸》哪一法呀?“哎!”我說,“發而皆中節”,我說這叫做砍竹子遇節——我那麽講了,剛剛這一刀砍下,砍那個竹子啊,“蓬”,已經碰到那個節巴了——為什麽會下雨噢?我也沒有神通,我想大概是大傢心跟到《中庸》走,心好一點,人心即天心,可以感動(天)。我說這一下,剛剛這一刀砍得好——它也應該下雨,兩個多月不下雨了,該下了嘛!哈!所以叫做“發而皆中節”,我說是碰到那個節了。
  啊!笑話歸笑話,講個笑話完了,使大傢輕鬆一點,(從中)瞭解一個道理。學問之道,需要變化氣質,這個氣質,啊,換句話說修養之道先把氣質變化了,再談見道。《中庸》的路綫就是這個路綫。這個路綫是基本修養的功夫,從行為道德上入手的。
  上面是《中庸》這篇書的大綱要,把見道、修道、行道的總綱都告訴我們了,下面申述理由: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
  可以看出,這一篇書的確是子思著的,子思是孔子的孫子,就是著《大學》的曾子的學生,他引用他祖父孔子的話。孔子號叫“仲尼”,在古人寫文章寫到自己的父親、祖父時,不能稱名字,但是應該稱“號”。現在人就是“爸爸說、爺爺講”就可以了;古人不可以,古禮必須稱“號”。
  他引用孔子說,中庸這個境界,就是“道”,體、用俱全的,定個名字叫中庸。而君子的中庸等於佛傢講“菩提”,或叫“般若”等等名稱。什麽名稱都沒有關係,這都是代號。君子之道——中庸,隨時都在道中行。小人與君子相反的——普通人,佛傢叫做凡夫——反中庸,違背了道,一切行為、修養同道相違背。
  那麽,他下面解釋理由,怎麽叫“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他說,“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真正一個明道、見道、悟道、修道的人,隨時隨地都在道中行;等於學佛的人講,隨時隨地都在定中,都在那個境界裏頭。“小人之中庸”呢,小人怎麽樣反中庸呢?無所忌憚,沒有一種正的心理,沒有嚴肅自己的心理。等於我們用禪宗的話來說,達摩祖師講禪宗:“一念回機,便同本得。”那麽說君子隨時念念回機;小人呢?念念放肆。我們現在很少用這句話駡人,我們小的時候、年輕的時候讀書,老師們看我們調皮:“你這個人好放肆啊!”那個時候聽到放肆啊,就很嚴重了!曉得駡得很厲害!放開了、肆無忌憚,這叫放肆,現在這些年來,我也沒有聽到老輩子駡過這句話了。而且我們假設駡年輕學生:你好放肆哦!年輕學生還不懂呢,以為“放肆”是數學的名詞,四加一就是五了,那搞不清楚了,哈!所以叫做放三都不放了。肆無忌憚就是放肆,就是放逸,非常過分地自由,就是肆無忌憚,不能尊重。直引孔子的話,說明中庸的重要。下面又是孔子的話:
  “子曰(又是孔子的話):中庸其至矣乎!民鮮能久矣。”
  在孔子當時就已經有這個感嘆,道——完了!中國文化這個道啊,完了!啊,已經衰敗到了極點!民,一般人,“鮮能久矣”,很少能夠懂得這個道理。懂得這個明心見性、修心養性這個道理的,沒有了。這是引用孔子對中庸的感嘆。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
  一節一節地引用孔子的感嘆。孔子說,為什麽人個個都想求道、修道,但不能得道?孔子說,我現在懂了!這大概是孔子晚年的經驗來講的。為什麽一般人修道而不能成道不能得道呢?聰明人太過頭了,“知者過之”,聰明人太聰明了,超過頭了。得道很平常,聰明人超過頭了。聰明人往往找“道”,像我們大傢都有這個經驗,有時手裏拿着帽子找帽子,拿着鑰匙,“我的鑰匙掉了!”找了半天,哦!在這裏!“知者過之”——拿着鑰匙找鑰匙。禪宗裏頭講,“騎牛覓牛”。騎在牛背上,說,“我的牛找不到了!”去找牛去了。
  說“知者過之”,聰明人太過了,所以不能成道,不能悟道。尤其現在人,學禪、學道,學這些,太過了。一定認為有個秘訣。像有些人說,“唉!老師都不理我,老師不肯跟我講啊!”好象講了他就懂了。結果給他講死了,越講越糊塗;這是“知者過之”。
  “愚者不及”,笨的又太笨了,夠不到。所以不能“中庸”,恰到好處做不到。要麽學問太好了的人不能成道,像我經常感覺到,佛傢叫做“所知障”,學問越好、佛學越懂得高,越永遠不會成功。衹能講講經、講講佛學。你說因此我不念經,也不學佛,好不好呢?“愚者不及也”,你就不會懂。所以中庸之難,恰到好處真難!這個同我們大傢做菜一樣,不鹹又不淡,那真不容易呀!
  孔子又說,重複地贊嘆:道——後世這個道為什麽不明了呢?他說我知道了,“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賢”與“不肖”,是古代兩個代號。賢——有道德的人,有學問有道德謂之賢人。不肖——看不起學問,不守道德謂之不肖。什麽叫不肖呢?——不像樣的。所以我們寫信,我們小的時候,現在我們給父母寫信也是,“不肖子”,是這個不肖哦!有些人寫不“孝”,孝順的孝,錯了!為什麽寫給爸爸媽媽自己是個不肖子啊?就是說,父母很高明,我不像你,不像我父親的兒子,也不像我媽媽的女兒;我太混蛋了,太不像了,不是個東西,就是——不像樣!所以叫不肖。不肖是這個不肖,啊!所以有道德聰明的人啊,他把那個道德看得太嚴重了,把道又看得太嚴重了,裝模作樣。所以像佛傢到了宋朝,那個禪宗流行、那個戒律流行、那個唯識流行,每一個法師出來那法師一身都是“法”!有一個人看不慣了——濟顛和尚,幹脆來一個(瘋顛),打破了這些形式,他是為了打破宋朝時代那個理學那個嚴肅的氣氛,這就是為什麽濟顛和尚瘋瘋顛顛。(他是為了)打破當時“賢者過之”這個毛病。
  但是到了明朝的末年,王陽明看歷史上那個禪學的末年,再加上明朝末年很多了,很多的人,所謂李卓吾啊——就是厚黑教主李宗吾的老祖宗,玄中郞啊,一路下來,什麽馮夢竜啊,到達清初的金聖嘆啊……都是第一流聰明,個個都說有道,個個都很高明,可是統統變成不肖,都不像。所以呀,到明朝的末年,文化史上駡,“聖人滿街走,賢人多如狗”。每個都是聖賢,個個打了幾天坐,打一個七,馬上都可以有禪了!都那麽不得了,啊!這就是“不肖者不及也”。
  所以賢與不肖,同智與愚兩個差別:智與愚是講人的智慧,拿現在講,這個小孩子的智商。太高明了的智商,修道修不成功,衹能去學科學,或者是去搞一樣專長;修道用不着,聰明用不上。太笨了,那也實在不行。所以像我們大傢很多年輕人拼命想學道的,據我所知很多人,都是太聰明了。所以學道很難!
  賢與不肖是講道德行為,有些人拼命講戒,守戒啊,講道德行為啊,道德行為太過了,也是不中節了。把它加上,也不是。那麽你吊兒郞當太過頭了,你看我說濟顛和尚很好,那濟顛和尚最好來扶鸞了,現在到處都是濟公壇,濟公活佛來了。很多的人問真的是濟公不是?我說你管他真的不真的,你就是瘋瘋顛顛像個濟公差不多嘛,你不瘋顛還去扶鸞幹什麽?!啊,濟顛和尚再吃飽了飯也沒有這麽多空,還跑來跟你扶鸞呢!啊,就是說“不肖者不及也”。
  “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
  孔子的感嘆:學道很簡單,吃幹飯一樣,世界上人人都吃飯,沒有一個人懂得吃飯。孔子就講了這句話,古文就是“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一般人吃飯都是匆匆忙忙把飯吞進去,裝到肚子裏,算吃了一頓,沒有曉得飯是什麽味道。饅頭面粉是什麽味道都不知道。
  所以我經常說啊,人長得呀,上帝造人太忙了,很多東西造得不對!把這個嘴巴造在頭頂上,拿一碗飯一倒,就吃完了,呵,嚼都不必嚼,何必長在這裏慢慢吃,啊!鼻子把它倒過來一長,筷子這麽一插,就可以了;眉毛長在指頭上,牙刷都不要買了(衆笑)!都是長錯了!這個道理啊,孔子也說過這個,他文字很嚴肅,意思當時講得也很清楚。他說,修道為什麽不成功啊?等於人吃飯一樣,個個在吃飯,個個不曉得飯的味道。換句話說,每一個人生命本身都有道,自己找不到道。那麽可憐!
  “子曰:道其不行矣夫!”
  拿現在話翻,孔子就說,唉呀,算嘍!這個事情不行了!不行就是不行!就是孔子不想傳道了。他說這個不行了,道行不開了。那麽,跟到下來,他(子思)引用孔子講,這個道的作用、行為:
  “子曰:舜其大知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為舜乎!”
  知,就是智慧的智。那麽,儒傢的標榜有道的人,叫聖人;佛傢就標榜叫佛了,超出人世間。儒傢有道的人,有道就有用。道而不能用,偏道了!就衹能當當教主了。中國文化的“道”同各國文化的“道”不同,得道的人能對人類社會有貢獻;沒有貢獻、功德不圓滿,不是道。其實呢,佛傢也是一樣,佛也提倡大乘道,真悟了道的對人類社會對衆生有貢獻。所以儒傢標榜的道,堯、舜都是得道的人,悟道、修道成功了,所以中國歷史上堯活了一百多歲,他那個臨死的時候,等於佛傢講的涅槃,安祥而去。舜跟禹兩個都活到一百多歲,走的時候都是沒有結論的呦!怎麽沒有結論?成仙了。舜走的時候,說舜究竟死在哪裏?不可知啊!
  那麽中國的這個老祖宗黃帝,歷史上寫他是活竜活現的。白天在鼎湖,就是黃山上,天上下來一個交通工具——一條竜,騎竜而去。跟他的左右大臣,文官武將、所有他的幹部一起帶走了。所以有許多人,個子小一點,就攀這個竜須,沒有地方挂了,就挂在竜的鬍子上,到了半空中啊,掉下來了,所以有好幾個人都掉下來了,啊!彭祖我們曉得活了一百多年,就是在黃帝時候啊,抓到那個竜的鬍子,大概那個鬍子太短了,半空中掉下來,所以後來等了八百多年,纔成仙再走的。好多啊,都是黃帝時候的。中國歷史報告舜、禹都是入於《神仙傳》中人,都得道了。那麽,這些故事啊,衹能做神話看了,因為實在很難懂!
  現在孔子不從這一面講,衹從人道修道、見道、教化之道講。他說舜當然得道了,大智慧成就的,“舜其大知也與!”大智慧成就拿佛傢來講就是大般若,般若成就就是菩薩就是佛了。但是他說,舜的行為是什麽呢?
  “舜好問而好察邇言。”
  第一個修養我們就做不到,拿行為來講。舜是在八九十歲的人,老皇帝堯還沒有讓位給他,還在,那個時候堯一百多歲,不管事了,大部分已經叫他管,不過沒有正式地交接。舜已經是等於當傳位的皇帝。但是他每件事情都很明白,自己很清楚,還要嚮不如他的人請教一下。好問——謙虛、請教,多請教,就是好問。並不是什麽事情都問。比如看你正忙着買一個紅薯:哎,你這個紅薯是哪裏買的呀?新竹的?還是臺南的呀?幾毛錢一斤啊?……那就是羅嗦了!他不是這個好問。謙虛能夠下問。“好察邇言”,邇言就是近的話,那如果照文字這樣解釋舜不是聖人。因為你們曉得吧?你們年輕人不讀歷史,讀了歷史就知道,歷代那些個壞皇帝都犯這個毛病,壞的皇帝最喜歡問,好問,都很聰明。
  比如我們大傢曉得南唐李後主,你們年輕人最喜歡他的“車如流水馬如竜,花月正春風”,那個詞作得好,詩作得好,那是沒有話講!(他)就是有這個毛病,小事情絶對的聰明,大事情糊塗透頂!文章作得好極了;政治是一竅不通,軍事更不懂。所以後來給曹彬一抓,他衹好來投降啊!曹彬打下到江南來,曹彬當大元帥,那個潘美當副元帥。曹彬故意在南京城外,坐在船上,架一個跳板:叫李後主來見我吧!啊,他叫他名字哦,皇帝投降了。李後主上那個船,過那個跳板,木頭一跳啊,嚇死了!不敢走。曹彬站在船頭迎接他:辛苦了啊!派兩個副官:你們扶他一下。把他扶過來了。談了以後曹彬到底很仁厚,就吩咐他,他說:你呀,你宮裏頭,傢裏一共有多少人啊?他(李後主)說兄弟姊妹連宮女等等有三百人。曹彬說,你都收拾都帶着,都帶了跟我到洛陽去,去見宋朝皇帝。曹彬最後告訴他:你這樣,我限你三天,把東西都收拾好,我們一起走,現在請你上岸去收拾去,回宮去收拾行李,當俘虜嘛。又吩咐他一句話:到了那一邊你就不是皇帝了,用啊、錢啊,都不方便哦!能夠多帶你就多帶吧!換句話說,那個時候你外匯呀什麽都沒有嘍,你能夠走私你就藏一點吧!把他送走了。潘美這個副總司令就嚮元帥曹彬報告:這是個犯人,你怎麽把他放走了呢?他逃掉怎麽辦啊?我們兩個怎麽辦?曹彬說,你怎麽搞的?他上一個跳板都嚇得那個發瘋,他還敢逃?!他逃不了的,决不逃!就把他看得那麽準。但是李後主他平常啊,好問,什麽事情都好問;好察邇言——邇言,旁邊的人的話;老張跟他講,老李不對;老周跟他講,老王不對;宰相跟他講元帥不對;元帥跟他講……他都聽,這個時候都聽——(他有這個毛病)。所以“好問而好察邇言”不是這樣解釋的啊!這是告訴大傢不要解錯了。
  “好問”,以能問於不能;自己知道,還嚮不知的人請教一下:哎!你看看究竟怎麽樣?就是謙虛。怎麽“好察邇言”?最淺近的話,一個沒有讀過書的人隨便講一句話他也有大道理,你不要輕視了他。道在哪裏?道不一定(衹)在《大般若經》、《金剛經》上講,菜市場裏頭很多人(也)都在說道,都在傳道!我經常說,小心啊!留意啊!——這就是修道啊!哎,沉得住氣呦!——那就是做功夫的話。你懂了就是修道,這就是“邇言”,最淺近的話就是道!我們為什麽功夫做不好——沉不住氣,氣浮起來了。所以這就是道啊!這就是好察邇言。這是一個。
  第二個,“隱惡而揚善”。我們這句話,中國文化的這句話講做人的道德,對於朋友之間、社會之間、對於別人的事情,壞的,知道了,算了!都把它丟掉了;對於人傢一點好的,某人的好處,要特別表揚。朋友之間,碰到某人問到他:某某人怎麽樣?雖然很討厭他,你都要想他哪一點好,沒有不好,你就說,哎!他那個鼻子長得好端正誒!也有一點好嘛!總有一點好。鼻子不好,那個牙齒也都掉了,哎,那個牙科給他鑲得好好呦!你總抓一點好的來講講嘛!可是人同人啊,專門喜歡攻擊,講人傢壞的。這是行為道德,幾千年來如此。當然這個道德也有壞處,啊,看在哪一方面用,做人應該是隱惡而揚善。
  有時候對壞人對敵人就不可以這樣了,這就是上面有一句話:“舜其大知也與!”做善事要大智慧做的,不是亂講的。哎,你說因為隱惡而揚善,某某黨壞透了,哎,我們總要想着某某黨的好話講講,那就錯了(衆笑)!那就沒得智慧了!對壞人也是如此啊!這是行為道德方面。
  那麽做功夫方面呢?隱惡而揚善,怎麽叫(隱惡而揚善呢)?壞念頭立刻要丟掉,善念要培養出來。所以慈悲,我們大傢學佛的人都講慈悲,昨天晚上很多同學討論,幾個人真培養出慈悲心來?沒有啊!那都是些“糍粑心”哪!糍粑就是臺灣話叫“麻雞”了,大陸上叫糍粑。啊,哪裏有真慈悲心哪?都是“麻雞心”哪(衆笑)!啊,“糍粑心”,不是慈悲。
  (《中庸講錄》第一集錄畢,tyf於2007-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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