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评论 邵氏聞見後錄   》 邵氏聞見後錄      邵博 Shao Bo

《邵氏聞見後錄》三十捲,又稱《聞見後錄》,《直齋書錄解題》著錄於子部小說傢類,《四庫全書》收於子部小說傢類。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稱:“是編蓋續其父書,故曰《後錄》。其中論復孟後諸條,亦有與《前錄》重出者。然伯溫所記多朝廷大政,可裨史傳;是書兼及經義、史論、詩話,又參以神怪俳諧,較《前錄》頗為瑣雜。”又稱:“談詩亦多可采。”據自序,當成書於紹興二十七年(1157年)。 邵博論詩謂應於所本之外出以新意。如稱“古之詩人多以記境熟語或相類”,“豈相剽竊者耶”。他人賞杜詩之妙在於有所本,邵博則稱:“少陵所以獨立千載之上者,不但有所本也”。是書考索生詞、僻典較詳,如考“二八飛泉繞齒寒”之“二八”,考“大刀頭”,釋杜甫《飲中八仙歌》之“銜杯樂聖蔣世賢”,《贈韋左丞》之“竊笑貢公喜”等,皆可為一傢言。又言用事須確切,雖推重蘇軾,但指摘其用事之誤。此外,論《長恨歌》“孤燈挑盡未成眠”句,論王安石集句體,以及所記詩人軼事、詩本事,亦可參考。 哈哈兒據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宋詩話全編》錄校製作,因詩話條目較少,故衹選錄詩話部分。
邵氏聞見後錄 張籍《祭退之》詩云:“《魯論》未訖註,手跡今微茫。”是退之嘗有《論語傳》,未成也。(捲四)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王氏解:視黍而謂之稷者,憂而昏也。程氏解:彼黍者,我稷之苗也。校先儒平易明白,王說固為穿鑿雲。(捲五) 瓘所論康節之學,恐不然。康節詩云:“自從三度絶韋編,不讀書來十二年。俯仰之間無所愧,任人謗道是神仙。”神仙且不受也,以為數學可乎?(捲六) 有童子問予:“東坡《梅花詩》‘玉奴終不負東昏’。”“按《南史》:齊東昏侯妃潘玉兒有國色。牛僧孺《周秦行記》:薄太後曰:‘牛秀纔遠來,誰為伴?’潘妃辭曰:‘東昏侯以玉兒身亡國除,不擬負他。”註云:‘玉兒,妃小字。’東坡正用此事,以‘玉兒’為‘玉奴’,誤也。又《過岐亭陳季常詩》:‘不見盧懷慎,蒸壺似蒸鴨。’按《盧氏雜記》:鄭餘慶約客食,戒中廚爛蒸,去毛,勿拗項折,客謂蒸鵝鴨。既就食,各置蒸壺蘆一枚於前。則蒸壺似蒸鴨者鄭餘慶,非盧懷慎,亦誤也。又《送子由出疆詩》:‘憶昔庚寅降屈原,旋看蠟鳳戲僧虔。’按《南史》:王曇首內集聽子孫為戲,僧達跳地作虎子,僧虔纍十二博棋不墜落,僧綽采蠟燭作鳳皇。則以蠟鳳戲者僧綽,非僧虔,亦誤也。又《和徐積詩》:‘殺雞未肯邀季路,裹飯應須問子來。’按《莊子》:子輿與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輿曰:‘子桑殆疾矣。’裹飯往食之。則裹飯者子輿,非子來,亦誤也。又《謝黃師是送酒詩》:‘偶逢元放覓柱杖,不覺麴生來坐隅。’檢《左慈元放傳》,無柱杖酒事。按《抱樸子》、《列仙傳》:孔元方每飲酒,以柱杖卓地倚之,倒其身,頭在下,足在上。則柱杖酒事,乃孔元方,非左元放,亦誤也。又《和李邦直詩》:‘恨無揚子一區宅,懶臥元竜百尺樓。’按陳登字元竜。許汜與劉備在劉表坐,表與備共論天下人。汜曰:‘陳元竜湖海之士,豪氣不除。’備問汜寧有事邪,汜曰:‘昔過下邳見元竜,元竜無客主之意,久不相與語,自上大床臥,使客臥下床。’備曰:‘君有國士之名,今天下大亂,無救世之意,而求田問捨,言無可采,是元竜所諱也,何當與君語?如小人欲臥百尺樓上,臥君於地,何止上下床之間邪?’表大笑。則百尺樓者劉備,非元竜,亦誤也。又《豆粥詩》:‘濕薪破竈自燎衣,饑寒頓解劉文叔。’按《漢史》,王郎起,光武自薊東南馳,至南宮縣,遇大風雨,引車入道旁空捨,馮異抱薪,鄧禹爇火,光武對竈燎衣,馮異進麥飯,非豆粥。若蕪蔞亭豆粥,則無濕薪破竈燎衣等事,亦誤也。又《和劉景文聽琵琶詩》:‘猶勝江左狂靈運,共鬥東昏百草須。’按唐劉夢得《嘉話》:晉謝靈運美須,臨刑施為南海祗洹寺維摩塑像須。寺人寶惜,初無虧損。至中宗朝,安樂公主五日鬥百草,欲廣物色,令馳驛取之,又恐為他所得,盡弃其餘。則以靈運須鬥百草者,唐安樂公主,非齊東昏侯,亦誤也。又《會獵詩》:‘不嚮如臯閑射雉,歸來何以得卿卿。’按《左傳·昭公二十八年》:賈大夫娶妻美,禦以如臯,射雉,獲之。杜氏註:為妻禦之臯澤。則如當訓之,非地名,亦誤也。又《海市詩》:‘潮陽太守南遷歸,喜見石廩堆祝融。’按韓退之《謁衡嶽詩》:‘紫蓋連延接天柱,石廩騰擲堆祝融。’又云:‘竄逐蠻夷幸不死。’,故以為退之遷潮陽歸日作。是未詳退之‘先謫陽山令,徙掾江陵日’、‘委舟湘流,往觀衡嶽’之語。乃雲‘潮陽太守南遷歸’,亦誤也……”“東坡信天下後世者,寧有誤邪?”予應之曰:“東坡纍語千百,尚信天下後世也。”童子更曰:“有是言,凡學者之誤亦許矣。”予曰:“爾非東坡奈何?”(捲十六,下同) 宋元王二年,江使神龜使於河,至於泉陽,漁者豫苴,舉網得之。龜來見夢於宋元王,夢見一丈夫,延頸而長頭,衣元綉之衣,而乘輜車雲雲,出《史記·龜策列傳》。韓退之《孟東野失子詩》雲:“東野夜得夢,有夫玄衣巾。”實用此事。 嘉祐六年三月,仁皇帝幸後苑,召宰執、侍從、臺諫、館閣以下賞花釣魚。中觴,上賦詩:“晴旭暉暉花盡開,氤氳花氣好風來。遊絲罥絮縈行仗,墮蕊飄香入酒杯。魚躍紋波時潑刺,鶯流深樹久徘徊。青春朝野方無事,故許歡遊近侍陪。”宰相韓琦、樞密曾公亮、參政張昪、孫抃、副樞歐陽修、陳旭以下皆和,帝獨稱賞韓琦“輕陰閣雨迎天步,寒色留春送壽杯”之句。時翰林學士承旨宋祁久疾在告,明日和詩來上,帝覽之已悵然;不數日祁薨,益加震悼雲。(捲十七,下同) 真宗嘗問楊大年見《比紅兒詩》否,大年失對,每語子孫為恨。後諸孫有得於相國寺庭雜賣故書中者。蓋唐末羅蚪、羅鄴、羅隱兄弟俱有文,時號“三羅”。蚪登科,從事坊州。有營妓小字紅兒,先為郡將所嬖,人不敢近,蚪亦悅之,郡將不能容。蚪棄官去,然於紅兒猶不忘也,擬諸美物,作《比紅兒詩》百首。事出《摭言》,亦略見《太平廣記》中,大年不知,何也? 嘉祐中,侍從官列薦國子博士梅堯臣宜在館閣,仁皇帝曰:“能賦‘一見天顔萬人喜,卻回宮路樂聲長’者也。”蓋帝幸景靈宮,堯臣有詩,或傳入禁中,帝愛此二語,召試賜等,竟不登館閣以死。 兗州之東有漏澤,每夏中頻雨,則積水彌望;至秋分後,聲起水中如雷,一夕盡涸。初不可測,奇石林立,或尋其下得穴,水自此入。李衛公平泉有石,刻字曰“漏澤”,作亭其前曰“魯石”。有詩云“魯客持相贈,瓊瑰乃不如”者,兗之漏澤石也。 《國史補》載:韓退之好奇,與客登華山絶峰,度不可返,發狂慟哭,賴華陰令百計取得之。或云無是事。予讀退之《答張徹詩》雲:“洛邑得休告,華山窮絶陘。倚岩睨海浪,引袖拂天星。日駕此回轄,金神所司刑。泉紳拖修白,石劍攢高青。磴蘇達拳跼,梯飆颭伶俜。悔狂已咋齒,垂誡仍鎸銘。”可信《國史補》不妄。 韓退之使鎮州,《題壽陽驛》雲:“風光欲動別長安,春半邊城特地寒。不見園花並巷柳,馬頭唯有月團團。”鎮州歸再賦雲:“別來楊柳街頭樹,擺撼春風衹欲飛。還喜小園桃李在,留花不發待郎歸。”孫子陽為予言:“近時,壽陽驛發地得二詩石,唐人跋雲:‘退之有倩桃、風柳二妓,歸途聞風柳已去,故云。’後張籍《祭退之詩》雲‘乃出二侍女,合彈琵琶箏’者,非此二人邪?” 錢昭度有《食梨詩》雲:“西南片月充腸冷,二八飛泉繞齒寒。”予讀《樂府解題·井謎》雲:“二八三八,飛泉仰流。”蓋二八三八為五八,五八四十也。四十為井字。 黃魯直詩云:“山椒欲雨好雲氣,湖面迎風生水紋。”汪彥章用其體雲:“野田無雨出龜兆,湖水得風生𠔌紋。”昔宋景文問晏元獻:“劉夢得‘瀼西春水𠔌紋生’,生字當作何義?”元獻雲:“作生於𠔌紋意不合,當作生熟之生。”景文嘆服,以為妙語。今彥章以生對出,則作生長之生矣,豈不聞元獻之說邪? 王元之,濟州人。年七八歲,已能文。畢文簡公為郡從事,始知之,聞其傢以磨面為生,因令作《磨詩》。元之不思以對:“但存心裏正,無愁眼下遲。若人輕着力,便是轉身時。”文簡大奇之,留於子弟中講學。一日,太守席上出詩句“鸚鵡能言爭似鳳”,坐客皆未有對,文簡寫之屏間,元之書其下:“蜘蛛雖巧不如蠶。”文簡嘆息曰:“經綸之才也。”遂加以衣冠,呼為小友,至文簡入相,元之已掌書命矣。 唐人知貢舉者有詩云:“梧桐葉落井亭陰,鎖閉朱門試院深。嘗是昔年辛苦地,不將今日負初心。”後為下第者裁作五言以誚之。出《嵐齋記》。 予嘗見南唐李侯撮襟書宮人慶奴扇雲:“風情漸老見春羞,到處銷魂感舊遊。多謝長條似相識,強垂煙態拂人頭。” 唐荊州每解送舉人,多不成名,號曰“天荒”。至劉蛻捨人,以荊州解及第,號“破天荒”。東坡嘗以詩二句,遺瓊州進士薑唐佐“滄海何曾斷地脈,白袍端合破天荒”,用此事也。題其後雲:“待子及第,當續後句。”後唐佐自廣州隨計過許昌見潁濱時,東坡已下世,相持出涕。潁濱為足成其詩云:“生長茅間有異方,風流稷下古諸薑。適從瓊管魚竜窟,秀出羊城翰墨常滄海何曾斷地脈,白袍端合破天荒。錦衣他日千人看,始信東坡眼目長。” 李士寧,蓬州人,有異術,王荊公所謂“李生坦蕩蕩,所見實奇哉”者。熙寧中,宗室世居,獄連士寧。呂惠卿初叛荊公,欲深文之以侵荊公。神宗覺之,亟復相荊公。荊公平生好辭官,不復辭,自金陵連日夜以來,惠卿罷去,士寧止從編置。初,士寧贈荊公詩,多全用古人句,荊公問之,則曰:“意到即可用,不必皆自己出。”又問:“古有此律否?”士寧笑曰:“《孝經》,孔子作也,每章必引古詩。孔子豈不能自作詩者,亦所謂意到即可用,不必皆自己出也。”荊公大然之。至辭位遷觀音院,題薛能、陸龜蒙二詩於壁雲:“江上悠悠不見人,十年一覺夢中身。殷勤為解丁香結,放出枝頭自在春。蠟屐尋苔認舊蹤,隔溪遙見夕陽春。當年諸葛成何事,衹合終身作臥竜。”用士寧體也。後又多集古句,如《鬍笳麯》之類不一。《夫子曳杖之歌》有“泰山其頽,哲人其萎”之語。唐天寶中,長安雨木冰,寧王薨,謠曰:“鼕凌樹稼達官怕。”熙寧中,京師雨木冰,又華山崩阜頭𠔌,數千百丈,壓七村之人。時王荊公為相,變亂典常,徵斂財利,識者危之。適韓魏公薨,荊公作輓詩云:“木稼曾聞達官怕,山頽果見哲人萎。”遂以魏公當之。潘邠老雲:“花妥鶯梢蝶,溪喧獺趁魚。”妥音墮,乃韻。邠老不知秦音,以落為妥,上聲,如曰“雨妥”、“花妥|之類。少陵,秦人也。 唐詩傢有假對律,曰“床頭兩甕地黃酒,架上一封天子書”,又“三人鐺腳坐,一夜掉頭吟”,又“須欲沾青女,官猶佐子男”等句是也。或鄙其不韻,如杜子美“枸杞因吾有,雞棲奈汝何”,又“飲子頻通污,懷君想報珠”。杜牧之“當時物議朱雲小,後代聲名白日懸”,亦用此律也。 “經來白馬寺,僧到赤烏年。”唐僧靈澈語,東坡《海會殿上梁文》全取之。陶淵明《讀山海經》詩云:“形夭無千歲。”蓋校本之誤,乃“形天舞幹戚”耳。按《山海經》,海中有獸名形天,每出水,必銜幹戚而舞雲。 王荊公步月中山,蔣穎叔為發運使過之,傳呼甚寵,荊公意不悅。穎叔喜談禪,荊公有詩云:“怪見傳呼殺風景,不知禪客夜相投。”按李義山《雜纂·殺風景門》“月下傳呼”用此事。 《唐史》:中和四年六月,時普以黃巢首上行在者,偽也。東西二都,舊老相傳,黃巢實不死,其為尚讓所急,陷太山狼虎𠔌,乃自髡為僧,得脫,往投河南尹張全義,故巢黨也,各不敢識,但作南禪寺以捨之。予數至南禪,壁間畫僧,巢也,其狀不逾中人,唯正蛇眼為異耳。老人言,更有故寫真絹本尤奇,巢題詩其上雲:“猶憶當年草上飛,鐵衣脫盡挂僧衣。天津橋上無人識,獨憑欄幹看落暉。”為李易初取也。 慶歷中,翰林侍讀學士李淑守鄭州,題周少主陵雲:“弄耜牽車晚鼓催,不知門外倒戈回。荒墳斷隴纔三尺,剛道房陵半仗來。”時上命淑作《陳文惠公堯佐墓銘》,淑書“堯佐好為小詩,間有奇句”,及有“尫愎弗鹹”等語。陳氏子弟請易去,淑以文先奏禦,不可易。陳氏子弟恨之,刻淑《周陵詩》於石,指“倒戈”為謗。上亦以藝祖應天順人,非逼伐而取之,落淑學士。淑上章辨《尚書》之義,蓋紂之前徒自倒戈攻紂,非武王倒戈也。上知淑深於經術,待之如初。宋內翰祁曰:“白公雲:‘戶大嫌甜酒,才高笑小詩。’其獻臣之謂乎?”獻臣,淑字也;為文尤古奧,有樊宗師體。 《王羲之傳》:山陰道士好養鵝,羲之往觀,意甚悅,欲得之。道士雲:“為寫《道德經》,當舉群相贈。”羲之欣然寫畢,籠鵝以去。李太白《送賀監詩》乃雲:“鑒湖流水春始波,狂子歸舟逸興多。山陰道士如相見,應寫《黃庭》換白鵝。”世人有以右軍寫《黃庭經》換鵝者,又承太白之誤耳。 李太白《俠客行》雲:“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元微之《俠客行》雲:“俠客不怕死,怕死事不成,事成不肯藏姓名。”或云,二詩同詠俠客,而意不同如此。予謂不然。太白詠俠,不肯受報,如朱傢終身不見季布是也;微之詠俠,欲有聞於後世,如聶政姊之死,恐終滅吾賢弟之名是也。 少陵“陶冶性情存底物”,本顔之推“至於陶冶性情,從容諷諫,入其滋味,亦樂事也”。又少陵“悲君隨燕雀,薄宦走風塵”,本陳勝與人傭耕之語也。又少陵“上君白玉堂,侍君金華時,本班固自敘“時上方向學,鄭寬中、張禹,朝夕入說《尚書》、《論語》金華殿中也”。又少陵“露井凍銀床”,本《晉書·樂志·淮南篇》“後園鑿井銀作床,金瓶素練汲寒漿”也。又少陵“春水船如天上坐”,本瀋雲卿“船如天上坐,人在鏡中行;船如天上去,魚似鏡中懸”也。或以此論少陵之妙,予謂少陵所以獨立千載之上者,不但有所本也,《三百篇》之作,果何本哉? 錢昭度有《食梨》詩云:“西南片月充腸冷,二八飛泉繞齒寒。”予讀《樂府解題·井謎》雲:“二八三八,飛泉仰流。”蓋二八、三八為五八,五八四十也。四十為井字。 歐陽公每哦太白“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之句,曰:“杜子美不道也。”予謂約以子美律詩,“青天外”其可以“白鷺洲”為偶也?(捲十八,下同) 退之《石鼓詩》,體子美八分歌也。 “羲農去我久,舉世少復真。汲汲魯中叟,彌縫使其淳。鳳鳥雖不至,禮樂暫時新。洙泗輟微響,漂流逮狂秦。詩書復何罪,一朝成灰塵。區區諸老翁,為事誠殷勤。如何絶世下,六籍無一親。終日馳車去,不見所問津。若復不快飲,空負頭上巾。但恨多謬誤,君當恕醉人。”予昔與蘇仲虎會清溪真覺僧房,客有出東坡書淵明此詩者,仲虎曰:“大父乎生愛寫此詩,於士友間數見之。”予曰:“伏羲、神農出上古,所謂莫之為而任其自然。下此始有傳,然事多偽而不實,孔子特彌縫之,使天下後世曰聖人而不敢議,功德被於堯舜以降,其賢豈不遠哉!如汲郡魏襄王塚中所得竹簡文字,淵明固不廢也。東坡論武王非聖人,不知言者已駭然不服,其可與論淵明此意也?”仲虎不覺起立曰:“可畏哉淵明,故反曰‘吾醉中謬言當睡也。” 劉中原父望歐陽公稍後出,同為昭陵侍臣,其學問文章,勢不相下,然相樂也。歐陽公喜韓退之文,皆成誦。中原父戲以為“韓文究”,每戲曰:“永叔於韓文,有公取,有竊取,竊取者無數,公取者粗可數。永叔《贈僧》雲‘韓子亦嘗謂,收斂加冠巾’,乃退之《送僧澄觀》‘我欲收斂加冠巾’也。永叔《聚星堂燕集》雲‘退之嘗有雲,青蒿倚長鬆’,乃退之《醉留孟東野》‘自慚青蒿倚長鬆’也,非公取乎?”歐陽公以退之“讀《墨子》不相用,不足為孔墨”為叛道,中原父笑曰:“永叔無傷事主也。” 杜子美《飲中八仙歌》,其句云:“左相日興廢萬錢,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聖稱世賢。”“世賢”二字,殆不可曉。或云:“世”字當作“避”字,寫本誤也。蓋左相者,李適之也,有直聲。右相李林甫姦邪,適之議論數不同,自免去。有詩云:“避賢初罷相,樂聖且銜杯。試問門前客,今朝幾個來?”子美“銜杯樂聖稱避賢”者,正用適之詩語也。 韓退之與孟東野《鬥雞聯句》有雲:“神槌睏朱亥。”古本雲“袖槌”,用《史記》朱亥袖四十斤鐵槌殺晉鄙事也。 韓熙載畜妓樂數百人,俸入為妓爭奪以盡,至貧乏無以給,夕則敝衣屨作瞽者,負獨弦琴,隨房歌鼓以丐飲食。東坡《謝元長老衲裾詩》雲:“欲教乞食歌姬院,故與雲山舊衲衣。”用其事也。然予獨未達東坡之意。 古樂府:“藁砧今何在?山上復有山。何當大刀頭?破鏡飛上天。”藁砧,鐵也,問夫何在。重山,出字,夫出也。“何當大刀頭”,刀頭有環,何時還也。“破鏡飛上天”,月半還也。如李義山“空看小垂手,忍問大刀頭”,宋子京“曾損歸書憑鯉尾,莫令殘月誤刀頭”,俱用此事雲。 杜子美《贈韋左丞》詩:“竊效貢公喜,難甘原憲貧。”“原憲貧”所自不一,“貢公喜”註引“王陽入仕,貢禹彈冠”。事雖是,而無“貢公喜”三字。予讀劉孝標《廣絶交論》雲:“王陽登則貢公喜。”此其自也。 杜子美“青青竹筍迎船出,日日江魚入饌來”,後得古本,“日日”作“白白”,不但於句甚偶,其思緻亦不同。 張籍《老將詩》雲:“衛青不敗由天幸,李廣無功為數奇。”古人傳誦以為佳句。按《漢書》“天幸”二字,乃霍去病,非衛青也。《漢書音義》數音朔,則亦不可對天矣。 杜子美《贈高適詩》雲:“脫身簿尉中,始與捶楚辭。”退之《贈張功曹》詩云:“判簿卑官不堪說,未免捶楚塵埃間。”杜牧之《寄侄阿宜詩》雲:“一語不中治,鞭捶身滿瘡。”蓋唐參軍簿尉有罪加撻罰,如今之胥吏也。高子勉親見山𠔌雲爾。予初疑其不然,因讀《唐史》,代宗命劉晏考所部官善惡,刺史有罪者,五品以上劾治,六品以下杖訖奏,參軍簿尉不足道也。 杜審言,字必簡,子美大父也,景竜初為國子監主簿。《和韋承慶山莊詩五首》:“逕轉危峰碧,橋斜缺岸妨。玉泉移酒味,石髓換粳香。綰霧青條弱,牽風紫蔓長。猶言行樂少,別嚮後池塘。”“攢石當軒倚,懸泉度牖飛。鹿麛銜妓席,鶴子曳童衣。園果嘗難遍,池蓮摘未希捲簾先待月,應在醉中歸。”“攜琴繞碧紗,搖筆弄青霞。杜若幽林草,芙蓉麯沼花。宴遊成野客,形勝得山傢。往往留仙步,登攀日易斜。”“野興城中發,朝英物外求。情懸朱紱望,契動赤城遊。海燕巢書閣,山雞舞畫樓。雨餘清更晚,共坐北岩幽。”“賞玩奇他日,高深處此時。地為八水背,峰作九山疑。池靜魚偏逸,人閑鳥欲欺。青溪留別興,更與白雲期。”味其句法,知子美之詩有自云。 舒州峰頂寺,有李太白題詩:“夜宿峰頂寺,舉手捫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曾子山始見之,不出於集中,亦恐少作耳。 國史先大父康節傳云:與常秩同召,某卒,不起褒矣。故大父之葬,門生輓詩,有“地下若逢常處士,揶揄應笑贈官來”之句。 古今詩人,多以記境熟,語或相類。鮑明遠雲:“昔如鞴上鷹,今似檻中猿。”杜子美雲:“昔如縱壑魚,今如喪傢狗。”王荊公雲:“昔如下擊三鶻拳,今如倒曳九牛尾。”李太白雲:“沙墩至梁苑,二十五長亭。”杜牧之雲:“故鄉七十五長亭。”《選詩》雲:“流波戀舊浦,行雲思故山。”太白雲:“水忽戀前浦,雲猶歸舊山。”嵇叔夜雲:“委性命兮任去留。”陶淵明雲:“曷不委心任去留。”方幹雲:“蟬曳殘聲過別枝。”蘇子美雲:“山蟬帶響穿疏戶。”韋應物雲:“野渡無人舟自橫。”寇萊公雲:“野水無人渡,孤舟盡日橫。”王元之雲:“謫居思遁世,多病厭浮生。”萊公雲:“愁多怯秋夜,病久厭人生。”唐人云:“人心勝潮水,相送過潯陽。”梅聖俞雲:“寒潮如特送,不肯過湓城。”元之雲:“燒殘灰燼方分玉,撥盡寒沙始見金。”聖俞雲:“力槌頑石方逢玉,盡撥寒沙始見金。”杜子美雲:“坐飲賢人酒,門聽長者車。”荊公雲:“室有賢人酒,門多長者車。”唐人云:“萬井閭閻皆禁火,九原鬆柏自生煙。”聖俞雲:“千門皆禁火,九野自生煙。”劉夢得雲:“藥性病生諳。”於鵠雲:“病多諳藥性。”唐人云:“中流見樹影,兩岸聞鐘聲。”張祐雲:“樹影中流見,鐘聲兩岸聞。”諸名下之士,豈相剽竊者邪? 杜祁公《齒落詩》有“剛須饒舌在,寒不為唇亡”之句,時年八十,其警策尚如此。 李太白詩“我醉欲眠卿可去”,陶潛語也。杜子美“使君自有婦”,《遜中《羅敷詩》語也。“泥污後土何嘗幹”,宋玉《九辯》語也。 杜子美“無風雲出塞,不夜月臨關”,王子韶雲:無風,𠔌名;不夜,城名。嘗親至其地。如李義山《錦瑟詩》:“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莊生”、“望帝”,皆瑟中古麯名。 杜子美以“鄭李”對“文章”,“嚴僕射”對“望鄉臺”,“春苜蓿”對“霍嫖姚”,“正冠”對“吹帽”。又云:“軒墀曾寵鶴。”如鶴乘軒,《左氏傳》註云:軒,大夫車也,非軒墀之軒。或以為病,惟知詩者能辨之。 杜子美《飲中八仙歌》“知章騎馬似乘船”,又“天子呼來不上船”,用兩“船”字韻;“汝陽三鬥始朝天”,又“舉頭白眼望青天”,用兩“天”字韻;“蘇晉長齋綉佛前”,又“皎如玉樹臨風前”,又“脫帽露頂王公前”,用三“前”字韻;“眼花落井水底眠”,又“長安市上酒傢眠”,用兩“眠”字韻。《牽牛織女詩》“蛛絲小人態,麯綴瓜果中”,又“防身動如律,竭力機杼中”,用兩“中”字韻。李太白《高陽歌》雲:“鸕鶿杓,鸚鵡杯,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傾三百杯。”用兩“杯”字韻。《廬山謠》雲:“影落前湖青黛光,金闕前開二峰長”,又“翠影紅霞映朝日,鳥飛不到吳江長”,用兩“長”字韻。韓退之《李花詩》“冰盤夏薦碧實脆,斥去不禦慚其花”,又“誰堆平地萬堆雪,剪刻作此連天花”,用兩“花”字韻。《雙鳥詩》“兩鳥各閉口,萬象銜口頭”,又“百舌舊饒聲,從此常低頭”,用兩“頭”字韻。《示爽詩》“鼕夜豈不長,達旦燈燭然”,又“此來南北近,裏閭故依然”,用兩“然”字韻。《猛虎行》“猛虎死不辭,但慚前所為”,又“親故且不保,人誰信汝為”,用兩“為”字韻。子美、太白、退之,於詩無遺恨矣,當自有體邪? 杜子美詩“將軍衹數霍嫖姚”,對“苑馬總歸春苜蓿”,“嫖姚”字如律當讀平聲。又云“杖藜妨躍馬,不是故離群”,“離”字如律當讀平聲。《漢書音義》:“嫖姚字皆讀去聲,音鰾鷂。”《檀弓》“離群索居”,《釋文》“離”字讀去聲,力智反,音利。退之雲:“凡為文辭,宜略識字。”有以也。 王荊公以“力去陳言誇末俗,可憐無補費精神”,薄韓退之矣;然“喜深將策試,驚密仰檐窺”,又“氣嚴當酒暖,灑急聽窗知”,皆退之雪詩也,荊公詠雪則雲:“藉問火城將策試,何如雲屋聽窗知。”全用退之句也。去古人陳言以為非,用古人陳言乃為是邪? 東坡《與陳傳道書》雲:“知傳道日課一詩,甚善。此技雖高才,非甚習不能工。”蓋梅聖俞法也。又韓少師雲:“梅聖俞學詩日,欲極賦象之工,作《挑燈杖子詩》尚數十首。”李邯鄲諸孫亨仲雲:“吾傢有梅聖俞詩善本,世所傳多為歐陽公去其尤者,忌能名之或壓也。”於謂歐陽公在諫路,頗詆邯鄲公,亨仲之言恐不實。然曾仲成雲:歐陽公有“韓孟於文詞,兩雄力相當。盂窮苦纍纍,韓富浩穰穰。郊死不為島,聖俞發其藏”等句。聖俞謂蘇子美曰:“永叔自要作韓退之,強差我作孟郊。”雖戲語,亦似不平也。” 晁以道言:王荊公與宋次道,同為群牧司判官。次道傢多唐人詩集,荊公盡即其本,擇善者簽帖其上,令吏抄之。吏厭書字多,輒移荊公所取長詩簽,置所不取小詩上。荊公性忽略,不復更視。唐人衆詩集以經荊公去取皆廢。今世所謂《唐百傢詩遜曰荊公定者,乃群牧司吏人定也。”(捲十九,下同) 宋子京罷守成都,故事當為執政,未至。宰相於兩地見次,盡以他人充之。子京聞報悵然,有“梁園賦罷相如至,宣室釐殘賈誼歸”之句。言者又論蜀人不安其奢侈,遂止為鄭州,望國門不得入。久之再為翰林承旨,未幾不幸。訃至成都,士民哭於其祠者數千人。謂“不安其奢侈者”,誣矣!宰相,韓魏公也;言者,包孝肅也。然子京先有“碧雲漫有三年信,明月長為兩地愁”之句,竟不至兩地,悲憤而沒,世以為讖雲。 呂申公帥維揚,東坡自黃崗移汝海,輕從見之。申公置酒,終日不交一語。東坡昏睡,歌者唱“夜寒鬥覺羅衣北,東坡驚覺,小語雲:“‘夜來走卻羅醫博’也。”歌者皆匿笑。酒罷行後圃中,至更生,東坡即幾案間筆墨,書歌者團扇雲:“雨葉風枝曉自勻,緑陰青子靜無塵。閑吟繞屋扶疏句,須信淵明是可人。”申公見之亦無語。 韓魏公與宋尚書同試中書,賦琬圭。宋公太息曰:“老矣,尚從韓傢郎君試邪?”蓋宋公文稱已著,韓公以從官子弟二名登科,然世尚未盡知也。或聞韓公則愧謝曰:“某其敢望宋公,報罷必矣。”已而韓公為奏篇之首,宋公反出其下。後韓公帥中山,作閱古堂,宋公詞有雲:“聽說中山好,韓傢閱古堂。畫圖名將相,刻石好文章。”韓公見之不悅。 王荊公初執政,對客悵然曰:“投老欲依僧耳。”客曰:“急則抱佛腳。”公微笑曰:“投老欲依僧,古人全句。”客曰:“急則抱佛腳,亦全俗語也。然上去投,下去腳,豈不為的對邪?”公遂大笑。 蘇仲虎言:有以澄心紙求東坡書者,令仲虎取京師印本《東坡集》,誦其中詩即書之。至“邊城歲莫多風雪,強壓香醪與君別”,東坡擱筆怒目仲虎雲:“汝便道香醪1仲虎驚懼久之,方覺印本誤以“春醪”為“香醪”也。 劉夢得作《九日詩》,欲用糕字,以《五經》中無之,輟不復為。宋子京以為不然,故子京《九日食糕有詠》雲:“飆館輕霜拂曙袍,糗餐花飲鬥分曹。劉郎不敢題糕字,虛負詩中一世豪。”遂為古今絶唱。糗餌、粉餐,糕類也,出《周禮》。詩豪,白樂天目夢得雲。 李太白《僧伽歌》雲:“此僧本住南天竺,為法頭陀來此國。”又云:“嗟予落泊江淮久,罕遇真僧說空有。”時僧伽已顯於淮泗之上矣。豪傑中識郭子儀,隱逸中識司馬子微,浮屠中識僧伽,則太白亦異人也哉! 白樂天《長恨歌》有“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燈未成眠”之句,寧有興慶宮中夜不燒蠟油,明皇帝自挑燈者乎?書生之見可笑耳。 元和中,處士唐衢善哭,聞白樂天謫,輒大哭。衢後死,樂天有詩云:“何當嚮墳前,還君一掬淚。” 晁以道問予:“梅二詩何如黃九?”予曰:“魯直詩到人愛處,聖俞詩到人不愛處。”以道為一笑。 歐陽公於詩主韓退之,不主杜子美,劉中原父每不然之。公曰:“子美‘老夫清晨梳白頭,元都道士來相訪’之句有俗氣,退之决不道也。”中原父曰:“亦退之‘昔在四門館,晨有僧來謁’之句之類耳。”公賞中原父之辯,一笑也。 南人謂象齒為白暗,犀角為黑暗。少陵詩云:“黑暗通蠻貨。”用方言也。 李太白詩云:“昔作芙蓉花,今為斷腸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按陶弘景《仙方註》雲:“斷腸草不可食,其花美好,名芙蓉。” 李習之、韓退之、孟東野善,習之於文,退之所敬也;退之與東野唱酬傾一時,習之獨無詩,退之不議也。尹師魯、歐陽永叔、梅聖俞善,師魯於文,永叔所敬也;永叔與聖俞唱酬傾一時,師魯獨無詩,永叔不議也。習之、師魯之於詩,以為不足作邪,抑不能也? 夔峽之人,歲正月,十百為曹,設牲酒於田間,已而衆操兵大噪,謂之養去聲烏鬼。長老言:地近烏蠻戰場,多與人為厲,用以禳之。瀋存中疑少陵“傢傢養烏鬼”,其自也。疏詩者乃以“鸕鶿別名烏鬼”。予往來夔峽間,問其人如存中之言,鸕鶿亦無別名。 華州齊雲樓有唐昭宗詞:“安得有英雄,迎歸大內中。”蒲中鸛鵲樓有唐太宗詩:“昔乘匹馬至,今駕六竜來。”其英偉凄怨之氣,何祖孫不同也? 東坡《別李公擇》長短句,“憑仗飛魂招楚些,我思君處君思我。”退之《與孟東野書》“以餘心之思足下,知足下懸懸於餘”之意也。自此以下至捲二十前九條,因屬詞話,《宋詩話全編》不載,據它本校補。——惡人𠔌珠樓哈哈兒註 宋子京在翰林時,同院李獻臣以次有六學士。一日,張貴妃詞頭下,議行告庭之禮,未决,子京遽以製上,妃怒抵於地曰:“何學士敢輕人?”子京出知安州,以長短句詠燕子,有“因為銜泥污錦衣,垂下珠簾不敢歸”之句。或傳入禁中,仁皇帝覽之一嘆,尋召還玉堂署。 “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別。樂遊原上清秋節,鹹陽古道音塵絶。音塵絶,西風殘照,漢傢陵闕。”李太白詞也。予嘗秋日餞客鹹陽寶釵樓上,漢諸陵在晚照中,有歌此詞者,一坐凄然而罷。 夔州營妓為喻迪孺扣銅盤,歌劉尚書《竹枝詞》九解,尚有當時含思宛轉之豔,他妓者皆不能也。迪孺雲:“歐陽詹為並州妓賦‘高城已不見,況乃城中人’詩,今其傢尚為妓,詹詩本亦尚在。妓傢夔州,其先必事劉尚書者,故獨能傳當時之聲也。” “仙女是,董雙成,桂殿夜涼吹玉笙,麯終卻從天官去,萬戶千門空月明。河漢女,玉煉顔,雲軿往往到人間,九霄有路去無跡,裊裊天風吹佩環。”李太尉文饒《迎神》、《送神》二麯。予遊秦,尚有能宛轉度之者,或並為一麯,謂李太白作,非也。 程叔微雲:“伊川聞誦晏叔原‘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謝橋’長短句,笑曰:‘鬼語也。’”意亦賞之。程晏三傢有連雲。 晏叔原,臨淄公晚子。監潁昌府許田鎮,手寫自擠長短句,上府帥韓少師。少師報書:“得新詞盈捲,蓋纔有餘而德不足者,願郎君捐有餘之才,補不足之德,不勝門下老吏之望”雲。一監鎮官,敢以杯酒間自作長短句,示本道大帥;以大帥之嚴,猶盡門生忠於牙郎君之意;在叔原為甚豪,在韓公為甚德也。 予嘗見東坡一帖雲:“王十六秀纔遺拍板一串,意予有歌人,不知其無也。然亦有用,陪傅大士唱《金剛經》耳。”字畫奇逸,如欲飛動。魯直作小楷書其下云:“此拍板以遺朝雲,使歌公所作《滿庭芳》,亦不惡也。然朝雲今為惠州土矣。”予意韓退之、張籍翰墨間,亦無此一段風流耳。 東坡《赤壁詞》“灰飛煙滅”之句,《圓覺經》中佛語也。 王荊公之子雱,作《荊公畫像贊》曰:“列聖垂教,參差不齊,集厥大成,光於仲尼。”是聖其父過於孔子也。雱死,荊公以詩哭之曰:“一日鳳鳥去,千年梁木摧。”是以兒子比孔子也。父子相聖,可謂無忌憚者矣。(捲二○) 歐陽公在政府,寄潁州處士常秩詩云:“笑殺汝陰常處士,十年騎馬聽朝雞。”公將休緻,又寄秩詩云:“賴有東鄰常處士,披簑戴笠伴春鋤。”蓋公先為潁州,得秩於民伍中,殊好之,至公休緻歸,每接賓客,必返退士初服。秩已從王荊公之招,公獨朝章以見,愧之也。秩入朝極其諛佞,遂升次對。蚤日著《春秋學》數十捲,自許甚高,以荊公不喜《春秋》,亦絶口不言,匿其書不出。適兩河歲惡,有旨青苗錢權倚閣,王平甫戲秩曰:“君之《春秋》,亦權倚閣矣。”後神宗遇秩浸薄,荊公亦鄙之。秩失節,怏怏如病狂易。或云自裁以死,荊公尚表於墓,蓋其失雲。(捲二二) 近李西美帥成都,士陳甲者館於便齋,夜月色中,有危髻古裳衣婦人數輩,語笑前花圃中,甲殊不顧。有甚麗者誦詩:“舊時衣服盡雲霞,不到迎仙不是傢。今日樓臺渾不識,衹餘古木記宣華。”又誦:“小雨廉纖梅子黃,晚雲收盡月侵廊。樹陰把酒不成醉,何處無情枉斷腸。”忽不見。今府第故蜀宮,豈當時宮女尚有鬼邪?按《蜀檮杌》,宣華,故苑名。(捲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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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氏聞見後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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