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文集 尘埃集   》 尘埃集      Rabindranath Tagore

  白开元 译
  
  自己的和给予的
  
    明月说:“我的清辉洒向了人间,虽说我身上有些许污斑。”
  同一条路
  
    关门将错误挡在外面,
    真理叹道:“叫我怎样进入圣殿?”
  左  右
  
    不管身躯怎样旋转,
    右手在右边,左手在左边。
  恩赐的高傲
  
    苍苔昂起头说:“池塘,请记录,
     我又赐给你一滴清露”。
  忘恩负义
  
    袅袅的回音讥嘲声源,
    是怕欠声源的债被发现。
  中  庸
  
    “精英”神情坦然与“低贱”同行,
     独往独来的只有“中庸”。
  敌对的自豪
  
    蝙蝠经常大声嚷嚷:
    “你们知不知道我的敌人是太阳?”
  创  造
  
    时间说:“我创造了大千世界。”
    钟马上说:“我是你的创造者。”
  休  息
  
    工作和休息,
    恰似眼珠和眼皮。
  生  死
  
    生死一起儿做生活的游戏,
    如同走路,脚触地又抬起。
  强者中的强者
  
    肆虐的飓风挑起大战——
    结局如何?和风徐徐凯旋。
  灰  尘
  
    灰尘,你弄脏了万物洁净的面容,
    这罪咎你能否认?
  根
  
    树梢说:“我高大,你矮小。”
    “很好,愿此长久。”树根说道,
    “你在高处春风得意,
    我为之自豪的是将你稳稳地举起。”
  实  践
  
    蚂蜂说:“筑个小小的巢。
    蜜蜂呀,你就这样的骄傲。”
    蜜蜂说:“来呀,兄长!
    筑个更小的让我瞧一瞧。”
  单方面的核算
  
    “27,你为何不变成127?
    你一变,口袋鼓鼓的,骨头里适意。”
    27说:“是钱数,在口袋里欢聚,
    可是,先生,这数字若是您的年纪?”
  少知与多知
  
    一头干渴的驴走到池畔,
    “呸!一池黑水。”叱骂着转身离开。
    从此所有的驴都说池水是黑的,
    唯独多知者说池水清澈洁白。
  门第差异
  
    芒果树说:“药西瓜,老弟,
    原始雨林里,我们是平等的,
    人们选择,依照各自的兴趣——
    平等消失,产生了价值差异。”
  自私的亲眷
  
    乞施的褡裢责怪小钱袋:
    “你为何忘却你我属同一血缘?”
    钱袋不悦地回答:“你忘了
    我的一切倒进了你的褡裢?”
  宽阔的胸襟
  
    墙缝里长出一朵花,
    无名无族,纤细瘦小。
    林中的诸花齐声嘲笑,
    太阳升起对他说:“兄弟,你好!”
  外表与实质
  
    “你黑!”听罢讥笑,黑浆果坦然地说:
    “见过我的无不说我黝黑,
    然而外表并不是实质,
    吮吸才知我滋味的甜美。”
  批 评 者
  
    瞎眼硬币弓着背对卢比①说:
    “你不过16安那②,不是5塞格③。”
    卢比答道:“这是我真正的价值,
    而你的身价已不像你宣扬的那么多。”
    --------
    ①印度货币单位。
    ②一卢比等于十六安那。
    ③一塞格等于四安那。
  憎恨故园者
  
    蚯蚓说:“地下土壤的肌肤黧黑。”
    诗人厉声喝斥:“闭上你的嘴!
    你一生享受土壤的甘汁,
    调侃土壤会提高你的地位?”
  至  亲
  
    煤油灯的火苗对泥灯说:
    “叫我哥哥,否则扭断你的颈脖。”
    说话间皓月升上了青空,
    煤油灯央道:“下来呀,大哥!”
  平等原则
  
    乞丐的褡裢叫喊:“喂,钱袋,
    你我兄弟之间只有极小的差别——
    来,互通有无。”钱袋生气道:
    “极小的差别当首先消灭!”
  自尊和奉承
  
    “自尊”空手而归,高高兴兴。
    “奉承”问道:“你得到什么赏赐?”
    “自尊”回答:“在心里,无法展示。”
    “奉承”说.“我捞到的在手里。”
  老  少
  
    “白发竟然比我赢得更大的声望!”
      黑发想着懊丧地叹气。
    白发说:“拿去我的声望,孩子,
      只要你肯给我你迷人的乌黑。”
  愿  望
  
    “芒果,告诉我你的理想。”
    芒果说道:“具有甘蔗质朴的甜蜜。”
    “甘蔗,你有什么心愿?”
    甘蔗回答:“充盈芒果芳香的液汁。”
  忙碌的错误
  
    爬上头顶的一绺发丝晃悠悠地说:
    “手脚犯了一个又一个错误。”
    手脚笑道:“哦,无错的发丝,
    我们有错是因为终日忙碌。”
  惊人之美
  
    “美好”问道:“哎,至美,
    你住在天上哪座宫宇?”
    “至美”滴泪道:“唉,我呀,
    住在无能的骄傲者枉然的嫉妒里。”
  河与沼泽
  
    沼泽说:“诸河滚滚而来,
    为我撞破了脑袋。”
    食客谄谀道:“您是至高的皇帝,
    诸河前来进贡河水。”
  狂  妄
  
    爆竹咧着嘴说:“诸位,我多么勇敢,嘭叭升空给明星脸上抹了把灰。”
    诗人说道:“明星末被玷污,
    地面上,一撮纸屑已随你回归。”
  不合适的嘲笑
  
    望见一颗星陨落,油灯笑得发颤,
    说:“荣耀之光落到如此可悲的下场!”
    夜说道:“笑吧,开心地笑吧!
    趁残油几滴还未烧光。”
  直接证明
  
    霹雳说:“我漫步云天的时候,
    我的轰鸣被称为云吼,
    我的光成为闪电的代词,
    轰击头顶,人们才承认,‘这确是霹雳’。”
  议论他人
  
    鼻子说:“耳朵从不闻气味,
    和两只耳环是一个家族。”
    耳朵说:“鼻子从不听人说话,
    睡觉讨厌地打呼噜。”
  散文和韵文①
  
    箭说:“我轻捷,棍棒,你笨拙,
    朝暮伫立,挺胸突肚。
    哼,不要辩解,学做我的工作——
    别再敲头颅,狠狠地束腹!”
    --------
    ①诗人把箭喻为诗,棍棒喻为散文。
  信  徒
  
    车水马龙,人如密林,热闹非凡。
    信徒们下跪,虔诚膜拜。
    路想,“我是神”。车想,“神是我。”
    偶像思忖,“我乃神”。笑熬了命运的主宰。
  怀疑的缘故
  
    人造金刚石自诩:
    “我非常伟大。”
    听罢我产生怀疑,
    “看来你不是真的。”
  安全的低下
  
    从下面的泥潭,
     你往上扔泥浆,
    坐在上面的人
     个个遭殃。
  身  份
  
    “仁慈”和蔼地问:
      “你是谁?缄口不语。”
    眼里流出潮湿的回答:
      “我是由衷的感激。”
  枉费心机
  
    没有毅力
     使自己臻于崇高,
    能将崇高
     贬为渺小?
  是  非
  
    鱼网说得斩钉截铁:
     “我不再捞稀泥!”
    渔夫叹口气说:
     “从此再也捕不到鱼。”
  互  骂
  
    棍子骂木条:
     “你又瘦又细!”
    木条骂棍子:
     “你胖得出奇!”
  差  别
  
    “宠爱”沮丧地说,
      “我赏物,无人回报。”
    “同情”坦荡地说:
      “我给予,从不索要。”
  新  旧
  
    君主宣布:“我用法律的手段
    创造正义。”正义反驳道:
    “谁曾赋予古朴的我以新生?——
    非正义,才是你的创造!”
  贫者的报答
  
    荒漠说:“你降下充沛的甘霖,
     我如何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雨云说:“我不需要报答,荒漠,
     只要你长出我赠送的绿色快乐。”
  芳  菲
  
    一缕芳菲落拓不羁,
    花儿摇摇头唤它返回。
    南风说:“游离你它芳香扑鼻,
    你幽禁的,我不承认是芳菲。”
  情  怀
  
    旭日东升,消褪了晨月的风采。
    晨月语气平静地说:
    “我在坠落的海滩等待,
    向喷薄的太阳稽首礼拜。”
  谦  辞
  
    “箴言”说:“每回见到你,‘工作’,
    我为我的抽象而羞惭。”
    “工作”坦诚地说:“深刻的‘箴言’,
      我觉得我很苍白,在你面前。”
  承担责任
  
    “谁来继续尽我的职?”夕阳高声问。
    沉寂的世界如静画一帧。
    一盏泥灯奋然答道:“大神,
    我愿尽力挑起你的责任。”
  错  觉
  
    河的此岸暗自叹息——
    “我相信,一切欢乐都在对岸”
    河的彼岸一声长叹:
    “唉,也许,幸福尽在对岸。”
  枉然落泪
  
    为夕阳西坠
     哭个声硬气咽,
    夕阳不会归来,
     明星黯然失色。
  花与果实
  
    花儿焦急地问:“喂,我的果,
    告诉我也可曾成熟,告诉我!”
    果实回答:“先生,你嚷嚷什么,
    我始终藏在你心窝。”
  答  复
  
    “呵,大海,哪是你的座右铭?”
    大海回答:“无穷的好奇心。”
    “诸山之魁,你为何默默无声?”
    喜马拉雅山答道:“这是我永恒的无语的反
    应。”
  自  由
  
    箭矢暗忖:“飞吧,我有自由,
     只有雕弓爱死守一处。”
    雕弓笑道:“箭啊,你忘了
     你的自由由我管束?”
  无效的申斥
  
    “众人申斥你是无媚之花。”
    木棉花听罢笑着开了腔:
    不管诋毁持续多久,我默默地
    绽放,显示美好的形象。
  担  忧
  
    嫩苞睁开眼睛,环顾大地——
    大地葱绿、清新、秀丽,充满温馨,旋律。
    它恳切央求:“哦,亲爱的,
    只要我活着,你跟我生活在一起。”
  贬  褒
  
    “贬褒”诘问:“品德先生,
    我俩谁是你的至交?”
    “品德”回答:“你俩是朋友也是敌人,
    试图区分只会使脑汁白白地消耗。”
  亲  疏
  
    灰烬说:“火焰是我兄弟。”
    青烟说:“我和火焰是双胞胎。”
    “虽不是一家。”流萤在空中开了言,
    “比起你俩,我与火焰更加亲密。”
  原始奥秘
  
    竹笛说:“我没有丝毫光荣,
     我的声音全仗嘴用气吹。”
    气说:“我缥缈无定,
     素不知笛手姓甚名谁。”
  看不见的原因
  
    夜悄悄降临花枝,
     催开花苞,悄悄踏上归程。
    花儿醒来说:“我属于晨光。”
     “你说错了。”晨光当即纠正。
  不  变
  
    “一”成为众多局面如何?
    现有的众多复归为“一”。
    此时的忧戚全部消除,
    彼时的愉悦皆变为忧戚。
  驭  手
  
    我问命运:“谁在背后把我往前推,
    以残酷的难挡的膂力?”
    命运回答:“你回头看”。我驻足回视,
    是方逝的我把我朝前推。
  发现真理
  
    大地说:白天的艳阳下,
     除了我看不见别的什么,
    夜里当我消隐,虚渺中
     现映宇宙荧荧的轮廓。”
  良  辰
  
    雨日阴郁、迷蒙、暝暗,
     孤独的农夫啊,快走出茅舍!
    沙漠般龟裂的心田已经湿软,
     正是播种的最佳时节。
  花  招
  
    娇柔的丽人对我说:
     “连结你我的温情日久天长。”
    互惠的做爱告一段落,
     清晨她催促:“还不起床!”
  自觉的奉献
  
    英雄慨叹道:“啊,世界!啊,世人!
     不要谋划如何诓骗我的东西,——
    我奉献是出于真心,
     比你们要骗的多一百倍。”
  莹澈的真理
  
    世界严肃地说:“我没有虚伪,
     一切明明白白,苦乐、生死……
    我每天讲真话,
     可你们接受被篡改了的涵义。”
  始  末
  
    终端说:“总有一天万物绝灭,
     肇始啊,那时你的自豪分文不值。”
    肇始心平气和:“兄弟。哪里是终点,
     哪里又衍生开始。”
  偷  衣
  
    “我熟悉人寰。”狡诈的死亡说着
      偷窃生命的衣服,
    偷走一件,天帝的恩惠
      又使另一件进入凡人的房屋。
  永  新
  
    夜吻着日暮的脸说:
    “我是死——你的母亲,不要怕我,
    我给予每个消逝的日子
    一次再生的机会。”
  白昼的视野
  
    白昼为有明眸沾沾自喜,
    入夜扑簌簌落下泪滴,
    对朝阳说:“此时我明白
    我视野广阔全靠你的厚爱。”
  永恒真理
  
    我是一束亮光,
    照耀的时间十分短促。
    我澌灭于顷刻之间,
    可无始无终的幽暗啊,人间你永驻。
  同样的归宿
  
    素馨花说:“我凋落了,星星。”
    星星说:“我已完成自己的使命。”
    天空的繁星,林中的素馨花,
    挂满夜阑的离别的枝杈。
  男 子 汉
  
    男子汉说:“我是英豪,顶天立地。”
    女子咬咬舌尖:“羞死!羞死!”
    男子汉揶揄:“你们步步受阻。”
    诗人插口说:“所以她们娇柔。”
  崇高的辛酸
  
    骄阳耳闻责备、辛酸地说:
     “做什么才能得到大家的赏识?”
    天帝答道:“离弃太阳系,
     为平民做些平凡的小事。”
  接收和赠与
  
    合拢的手说:“谴责者,
    我的谦逊表现在收纳之时。
    接物双手固然合拢,
    赠与时掬着的手掌里也是满满的。”
  死  亡
  
    哦,死亡,你若是虚幻
    世界毁灭在片刻之间,
    你体态丰腴,人世
    在你怀里摇晃,像个孩子。
  人生三部曲
  
    “长大成人”,稚童寻思,
     “我买下所有的玩具。”
    长大了对游戏不屑一顾,
     梦想聚敛金银宝珠。
    暮年把一切看得淡泊
     人世的游戏场抛在身后。
  梦和真理
  
    梦说:“我享有充分的自由,
    决不尾随法则行走。”
    真理说:“所以你缥缈无踪。”
    梦一听怒气冲冲:
    “你是亘古的铁链捆住的囚徒。”
    真理说:“所以众人冠我以真理的美名。”
  雾的怨恨
  
    雾抱怨说:“我在近处,
      因而你对我轻慢——
    云彩在天空漫游,
      居高临下,神气活现。”
    诗人正色说道:“雾呀,
      你怨恨我毫无道理,
    云彩及时降落雨水,
      你只弥散虚情假意。”
  不必要的必要
  
    碧草、庄稼不长的海呵,
    占据了地球的一大半,
    你没日没夜地狂舞,
    你有何脸面活在人间?
    海争辩道:“假如我
    真像你说的那样一件正事不做,
    是谁从陆地丰满的乳房
    引出甘美的江河?”
  铜罐的妙语
  
    铜罐里的水晃荡着说:
     “喂,无边的海洋,
    瞧你周身黑糊糊的,
     而我透明,闪闪发光。
    凭藉圆小的真实,
     我说话多么清脆!
    你虽是浩瀚的实体,
     却罩着淡青的岑寂。”
  情爱与离愁
  
    情爱叹道:“唉,离愁
     你的本性无从窥观。”
    离愁说:“哦,情爱,
     你虽是高雅的梦幻,
    我仍奉劝你走自由之路,
     割断绵绵的情丝!”
    情爱说:“照你说的那么做,
     我便与你合二为一。
  不可变更的
  
    死亡说:“我需要子嗣。”
     小偷说:“我眼红钱物。”
    命运说:“你们珍爱的
     一切我都爱收贮。”
    中伤者阴毒地说:
     “我伸手夺取你们的名誉。”
    诗人环顾四周问道:
     “谁来分享我的欢愉?”
  苦  乐
  
    斯拉万月铜钱大的雨点
     叭叭打着素馨花叫喊:
    “啊哈,我死在
     谁的死亡的河岸?”
    阵雨哗哗地说道:
     “圣洁的我飘落人世
    一些人欣喜欲狂,
     一些人受到惨痛的打击。”
  谦  恭
  
    青竹篱问道:“哦,竹林,
    爷爷,你为什么低头躬身?
    您看我们昂道挺胸,
    尽管是你的子孙。”
    竹林说:“这是老少之别。
    躬身绝不意味着卑怯。”
  两副面孔
  
    斧子说:“红木,我需要帮助,
    我没有木柄,请赏我一根柯枝。”
    一旦柯枝制成精巧的木柄,
    乞者再无乞施的伤凄。
    树根上接二连三地猛砍,
    可怜的红木倒地咽气。
  不同的作用
  
    芒果树对灌木说:“兄弟,
    你为什么甘愿化为炉灰?
    唉,唉,朋友,你真命苦。”
    灌木神情坦然:“我毫不悲切,
    芒果树,你活着结果累累,
    而我的功绩在焚烧中放射。”
  胜  负
  
    自负的蚂蜂和蜜蜂,
    激烈地争论谁有能耐,
    蚂蜂说:“千百条证据
    证明我蜇人比你厉害。
    蜜蜂一时语塞,急得落泪。
    森林女神悄悄地劝慰:
    “孩子,不必焦恼,
    蜇人你认输,酿蜜你争取夺魁。”
  各司其职
  
    伞发牢骚:“哼,头颅先生,
    我无法容忍这样的不公平——
    您悠闲地游逛集市,
    我为您顶烈日,淋暴雨,
    您若是我作何感想,老兄?”
    头颅回答:“理解他的作用,
    他的智慧使田野稻谷飘香,
    保护他是我唯一的责任。”
  不全面的消息
  
    “咳,圆月,”鹧鸪失声哭泣,
    “听学者议论,我感到岌岌可危,
    据说有一天你不再漫步天国,
    宇宙毁灭,你随之湮灭。
    呵,充满玉液的夜的君王,
    果真如此,我们还有什么希望!”
    圆月说:“走进学者的书斋,
    亲爱的,问清楚你享有的天年。”
  智  者
  
    我是双翼绚丽的蝴蝶,
    骚人墨客对我不理不睬,
    我大惑不解地问蜜蜂:
    “你在诗中不朽凭什么德才?”
    蜜蜂答道:“你确实漂亮,
    但娇美的容颜不宜宣扬。
    我采蜜讴歌的品行
    征服了花和诗人的心。”
  乞施与劳作
  
    耕种,才长庄稼让我收割,
    土地呀,你为何这样吝啬?
    哦,母亲,含笑施舍吧,
    为何非要我下地干得汗如雨下?
    不劳动,给予粮食算得上过错?
    土地微微一笑,说,
    “那样会扩大一些我的知名度,
    但你将丧失你的人格。”
  平原和雪山
  
    广袤的平原愤愤地说:
    “集市上堆满我的粮食,我的水果,
    摩天的雪山不做事情,
    却称王高踞峭岩的御座。
    我委实不明白
    天帝怎么允许不公平存在。”
    雪山说道:“假如我也是平芜,
    从哪儿倾落含福的瀑布?”
  海的奥秘
  
    啊,大海,洪波巨浪装在胸中,
    风起,你跑得自如而轻松;
    融和千百道可怖的闪电,
    你澄蓝的眼睛却令人迷恋。
    请对我昭示你那般轻易地
    做成不可思议的难事的奥秘!
    这时天上乌云在隆隆地自语:
    “我不知海里蕴藏什么奇迹。”
  缝叶鸟与孔雀
  
    缝叶鸟说:“一遇见你,孔雀,
    同情的泪水就涌满我的眼睛。”
    孔雀问:“唔,缝叶鸟先生,
    你为我伤感是何原因?”
    缝叶鸟答道:“你身子太小,
    彩翎太长,极不协调,
    彩翎是你行动的一种妨碍。
    你看我朝夕飞翔,轻盈自在。”
    孔雀说:“不必徒然地辛酸,
    需知荣誉的背后难免有负担。”
  书虫的逻辑
  
    《摩诃婆罗多》①里有条蛆虫,
    封面封底之间啃了个黑洞。
    学者翻开书揿住它的脑袋,
    怒斥道:“你为何恣意破坏!”
    磨砺牙齿填饱你肚皮的
    粮食泥地上比比皆是。”
    书虫说:“您何必大动肝火,
    书里除了黑斑还有什么?
    让我里里外外吃个痛快,
    反正我不懂的都是糟粕。”
    --------
    ①印度史诗。
  嫉妒的怀疑
  
    摇摇尾巴,哈巴狗不能容忍
    尾巴的影子也在镜子里摇动。
    乜视奴仆为主人打扇,
    哈巴狗寻思这是罪愆。
    林木摇曳,水波乍起,
    哈巴狗见状愤怒地狂吠。
    它自信它纵入主人的怀抱,
    天界、人间、地狱立刻晃摇。
    主人的残羹,吱吱地啜吸,
    世上它一条尾巴摇得最得意。
  针的心愿
  
    花匠从早到晚做花环,
    连结花茎,穿针引线。
    针伤心地说:“姐姐,茉莉,
    每日我刺伤许多花枝。
    穿透一缕缕幽香,
    磨破了头,却无补偿。
    天帝脚下我双手合十乞求恩惠:
    让我变成不伤他人的花卉。”
    茉莉叹口气:“你的心愿
    倘若兑现,我也免遭灾难。”
  宠妃献计
  
    宠妃奏道:“陛下,谪妃
    诡计多端,识破不易。
    陛下恩准她迁居牛厩,
    这贱妇竟不知足,
    为了挤喝那头黑牛的奶,
    花言巧语将陛下欺瞒。”
    皇帝大怒:“贱妇生性诡谲,
    如今如何防止她偷窃?”
    宠妇再奏:“唯一的法子,
    望陛下将牛奶赏给臣妄。”
  内  讧
  
    发髻和乱发吵架,
    招来一群人看笑话。
    发髻说:“乱发,你丑陋之极!”
    乱发说:“收起你的老爷架子!”
    发髻说:“秃顶我才高兴。”
    “剃光吧!”乱发怒气冲冲。
    诗人从中劝解:“想想吧,
    你俩是一家,本是一家!
    一头美发如果脱落,
    发髻,你如何吹响胜利的法螺?”
  赐予后的贫困
  
    失水的薄云雨季结束时,
    蜷缩在晴空的一隅。
    满盈的荷塘见此情景,
    嘻嘻哈哈,冷嘲热讽:
    “喂,瘦骨嶙峋的穷汉,
    如今你无家可归,一筹莫展。
    你瞧我荡漾着碧波,
    雍容华贵,无需漂泊。”
    薄云说:“先生,切莫骄傲,
    你的丰盈其实是我的功劳。”
  布谷鸟和乌鸦
  
    春天来临,森林里百花怒放,
    布谷鸟昼夜不停地歌唱。
    乌鸦说:“看来你只会
    谄媚春天,别无专长。”
    布谷鸟停止歌吟,四顾发问:
    “你是何人?来自何方,先生?”
    乌鸦答道:“我乃乌鸦,快人快语。”
    布谷鸟说:“谨向你致意,
    望你说话永远这样直爽。
    至于我,呼唤声调必须悠扬。”
  心情矛盾的湿木
  
    湿木噙着眼泪忧伤地思量:
    树枝燃烧放射何等耀眼的光芒!
    患了妒忌病湿木在昏暗的角落里
    咕哝着:“我何时有放光的机会?”
    “幼稚的湿木,”赤热的木炭说,
    “怕火炼你自受着痴想的折磨。
    我们焚身换取的价值
    怎会飞到你的手里?
    湿木惊呼:“天哪,谁乐意烧死!”
    火红的木炭说:“那等着喂白蚁!”
  强者的宽厚
  
    仙人纳罗特说:“哦,田园女神,
    凡人享用你的粮食,却对你不尊,
    竟然说你是粗硕的土坷垃,
    忘恩负义者嘲笑你邋里邋遢。
    沉下脸来停止供水供粮食,
    让小人尝尝挨饿的滋味。”
    “罪过,罪过,”女神慈眉笑脸地说,
    “你们胡诌对我并无伤害,
    我若发怒,他们个个命归黄土。”
  亲  缘
  
    南瓜今日踌躇满志,
    青竹架是运载它的飞机。
    头晕目眩,也不俯视大地,
    与日月星辰称兄道弟;
    它想象着在飞行,
    脚踩祥云,纵目远空。
    可恼的是茎梗以亲缘
    之绳将它与地球紧紧相连,
    茎梗一断,一刹间
    便飞升辉煌的天国乐园。
    茎梗真断,南瓜登时省悟
    它不属于太阳,属于泥土。
  新的生活方式
  
    有一天水牛冲天怒吼:
    “像马一样,我需要马夫,
    我已改掉牛的习气,
    一天两回为我涮洗!”
    说罢在牛圈里冲撞、
    蹦跶,无休止地折腾。
    天帝说:“我满足你的意愿。”
    命十个马夫站在它两边。
    不到两天水牛哭道:
    “够了,天帝,够了,
    让我摆脱马夫的效劳,
    那种涮洗真叫人吃不消。”
  偷懒的危险
  
    木犁声嘶力竭地哭嚷:
    “铁铧老弟你来自何方?
    打从和你连在一起,
    我脑瓜天天碰得青紫。”
    铁铧说:“那我卸落,
    让你待在屋里舒服快乐。”
    铁铧磨秃。木犁果然
    无事可做,躺着消闲。
    农夫说:“干吗留这废物,
    今日劈碎扔进火炉。”
    木犁大叫:“快来,铁铧老弟、
    比起焚烧我宁可受累。”
  权  力
  
    森林里谁拥有最多的权力?
    一直到中午争论着这个问题。
    素馨花说:“听着,朋友们,
    我以幽香征服整座森林。”
    火焰花摇摇头响亮地说:
    “我威镇八方,单凭红色。”
    玫瑰花微启粉红小口:
    “我的芳姿在林中广为播布。”
    芋头说:“色香可当饭吃?
    每片土壤都溶和我的权力。”
    地下是芋头控制的领域,
    它获胜,以可睹的证据。
  水  井
  
    铜罐开口哐噹哐噹响:
    “水井叔叔,你怎么不是海洋?
    若是海洋,我愉快地潜入深处,
    肚皮喝它个又圆又鼓。”
    水井说:“不错,我是口小井,
    这是我凄凉、沉默的原因。
    可是小子,你不必多虑
    你想下几次就下几次,
    你想汲几罐就汲几罐,
    满足你我照样活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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