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子杂家 容斋五笔   》 卷第一(十九则)      Hong Mai    Huang Benji

(宋)洪迈撰 (清)黄本骥等编 宋 洪迈撰写的《容斋随笔》七十四卷,内容甚富,其包括经史百家,文学、艺术、历史掌故、人物评介等等,极受历代学者重视。但由于是笔记体裁,寻检不易。为 此,编者将其分为经学、史学、政典、书籍、艺文、考据六大类,每类下又分若干小类重加编辑。从而使五笔所载二千余条“如钱在贯,如珠就绳”,极便查检。编 者在编校过程中,还对原书作了三万余字的增订补注。本书卷首有王梦华、阳海清、刘烈学共撰前言。
卷第一(十九则) 天庆诸节 大中祥符之世,谀佞之臣,造为司命天尊下降及天书等事,于是降圣、天庆、天祺、天贶诸节并兴。始时京师宫观每节斋醮七日,旋减为三日、一日,后不复讲。百官朝谒之礼亦罢。今中都未尝举行,亦无休假,独外郡必诣天庆观朝拜,遂休务,至有前后各一日。此为敬事司命过于上帝矣,其当寝明甚,惜无人能建白者。 虢州两刺史 唐韩休为虢州刺史,虢于东、西京为近州,乘舆所至,常税厩刍。休请均赋它郡,中书令张说曰:「免虢而与它州,此守臣为私惠耳!」休复执论,吏白恐忤宰相意,休曰:「刺史幸知民之弊而不救,岂为政哉?虽得罪所甘心焉。」讫如休请。卢(木巳)为虢州刺史,奏言虢有官豕三千,为民患。德宗曰:「徙之沙苑。」(木巳)曰:「同州亦陛下百姓,臣谓食之便。」帝曰:「守虢而忧它州,宰相材也。」诏以豕赐贫民,遂有意柄任矣。俄召入,逾年拜相。案两人皆以虢州守臣言公家事,而休见疑于名相,(木巳)受知于猜主,遇合有命,信哉! 狐假虎威 谚有「狐假虎威」之语,稚子来扣其义,因示以战国策、新序所载。战国策云:「楚宣王问羣臣曰:『吾闻北方之畏昭奚恤也,果诚何如?』群臣莫对。江乙对曰:『虎求百兽而食之,得狐,狐曰:「子无敢食我矣,天帝使我长百兽,今子食我,是逆天帝命也。子以我为不信,吾为子先行,子随我后,观百兽之见我而敢不走乎?」虎以为然,故遂与之行。兽见之皆走,虎不知兽畏己而走也,以为畏狐也。今王之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而专属之昭奚恤,故北方之畏奚恤也,其实畏王之甲兵也,犹百兽之畏虎也。』」新序并同。而其后云:「故人臣而见畏者,是见君之威也,君不用,则威亡矣。」俗谚盖本诸此。 徐章二先生教人 徐仲车先生为楚州教授,每升堂,训诸生曰:「诸君欲为君子,而劳己之力,费己之财,如此而不为,犹之可也;不劳己之力,不费己之财,何不为君子?乡人贱之,父母恶之,如此而不为可也;乡人荣之,父母欲之,何不为君子?」又曰:「言其所善,行其所善,思其所善,如此而不为君子者,未之有也。言其不善,行其不善,思其不善,如此而不为小人者,未之有也。」成都冲退处士章纵隐者,其学长于易太玄,为范子功解述大旨,再复攡词曰:「『人之所好而不足者,善也;所丑而有余者,恶也。君子能强其所不足,而拂其所有余,则太玄之道几矣。』此子云仁义之心,予之于太玄,述斯而已。或者苦其思,艰其言,迂溺其所以为数,而忘其仁义之大,是恶足以语道哉!」二先生之教人,简易明白,学者或未知之,故表出于此。 张吕二公文论 张文潜诲人作文,以理为主,尝着论云:「自六经以下,至于诸子百氏、骚人、辩士论述,大抵皆将以为寓理之具也。故学文之端,急于明理,如知文而不务理,求文之工,世未尝有是也。夫决水于江、河、淮、海也,顺道而行,滔滔汩汩,日夜不止,冲砥柱,绝吕梁,放于江湖而纳之海,其舒为沦涟,鼓为涛波,激之为风颷,怒之为雷霆,蛟龙鱼(上敝下黾),喷薄出没,是水之奇变也。水之初,岂若是哉!顺道而决之,因其所遇而变生焉。沟渎东决而西竭,下满而上虚,日夜激之,欲见其奇,彼其所至者,蛙蛭之玩耳!江、河、淮、海之水,理达之文也,不求奇而奇至矣。激沟渎而求水之奇,此无见于理,而欲以言语句读为奇,反复咀嚼,卒亦无有,此最文之陋也。」一时学者仰以为至言。予作史,采其语着于本传中。又吕南公云:「士必不得已于言,则文不可以不工。盖意有余而文不足,则如吃人之辩讼,心未始不虚,理未始不直,然而或屈者,无助于辞而已矣。观书契以来,特立之士未有不善于文者。士无志于立言则已,必有志焉,则文何可以卑浅而为之。故毅然尽心,思欲与古人并。」此南公与人书如此,予亦载之传中。 郎官非时得对 唐肃宗在灵武,关东献俘百,将即死,有叹者。司膳员外郎李勉过而问之,曰:「被胁而官,非敢反。」勉入见帝曰:「寇乱之污半天下,其欲澡心自归无繇,如尽杀之,是驱以助贼也。」帝驰骑全宥。以一郎吏之微,而非时得入对,虽唐制不可详知,想兵戈艰难时,暂如是耳! 王安石弃地 熙宁七年,辽主洪基遣泛使萧禧来言河东地界未决。八年再来,必欲以代州天池分水岭为界。诏询于故相文彦博、富弼、韩琦、曾公亮以可与及不可许之状,皆以为不可。王安石当国,言曰:「将欲取之,必固与之。」于是诏不论有无照验,擗拨与之。往时界于黄嵬山麓,我可以下瞰其应、朔、武三州,既以岭与之,虏遂反瞰忻、代,凡东西失地七百里。案庆历中,虏求关南十县,朝廷方以西夏为虑,犹不过增岁币以塞其欲,至于土地,尺寸弗与。熙宁之兵力胜于曩时,而用萧禧坚坐都亭之故,轻弃疆埸设险要害之处。安石果于大言,其实无词以却之也。孙权谓:「鲁肃劝吾借刘玄德地云:『帝王之起,皆有驱除,关羽不足忌。』此子敬内不能辨,外为大言耳!」安石之语亦然。 双生以前为兄 续笔已书公羊传注双生子事,兹读西京杂记,得一说甚详。云:「霍将军妻一产二子,疑所为兄弟。或曰:『前生为兄,后生为弟,今虽俱日,亦宜以先生为兄。』或曰:『居上者宜为兄,居下者宜为弟,居下者前生,今宜以前生为弟。』光曰:『昔殷王祖甲一产二子,以卯日生嚚,以巳日生良。则以嚚为兄,以良为弟,若以在上者为兄,嚚亦当为弟矣。』许庄公一产二女,曰妖曰茂,楚大夫唐勒一产二子,一男一女,男曰正夫,女曰琼华,皆以先生为长。近代郑昌时、文长倩幷生二男,滕公一生二女,李黎生一男一女,幷以前生为长。霍氏亦以前生为兄焉。」此最可证。 风俗通 应劭风俗通虽东汉末所作,然所载亦难尽信。其叙希姓者曰:「合浦太守虎旗、上郡太守邸杜、河内太守遇冲、北平太守贱琼、东平太守到质、沐宠、北平太守卑躬、雁门太守宿详、五原太守督(王贾)、汝南太守谒涣、九江太守荆修、东海太守鄐熙、弘农太守移良、南郡太守为昆、酒泉太守频畅、北海太守处兴、巴郡太守鹿旗、涿郡太守作显、庐江太守贵迁、交趾太守赖先、外黄令集一、洛阳令诸于、单父令即卖、乌伤令昔登、山阳令职洪、高唐令用虬。」此二十君子,皆是郡守、县令,惟移良之名曾见于史,恐未必然也。 俗语有出 今人意钱赌博,皆以四数之,谓之「摊」。案广韵摊字下云:「摊蒱,四数也。」竹工谓屋椽上织箔曰篖笪,广韵篖字下云:「筕篖,竹也笪。」采帛铺谓剪截之余曰帵子,帵,一欢切。注,裁余也。挑剔灯火之杖曰(木忝),他念切。注,火杖也。李济翁资暇集云:「意钱当曰摊铺,疾道之,讹其音为蒲。」此说不然。 昏主弃功臣 燕昭王伐齐,取其七十城,所存者惟莒、即墨,田单一旦悉复之,使齐复为齐。而襄王听幸臣九子之谮,单几不免。秦苻坚举百万之师伐晋,赖谢安却之,而孝武帝听王国宝之谗,安不能立于朝廷之上。桓温伐慕容暐,暐兵屡挫,议欲奔北,慕容垂一战,使燕复存,乃用慕容评之毁,垂窜身苻氏,国随以亡。朱泚据京师,德宗播迁奉天,李怀光继叛,李晟孤军坚壁,竟平大难,而德宗用张延赏之谮,讫罢其兵,且百端疑忌,至于鞅鞅以死。自古昏主不明,轻弃功臣如此,真可叹也! 问故居 陶渊明问来使诗云:「尔从山中来,早晚发天目。我屋南窗下,今生几丛菊?蔷薇叶已抽,秋兰气当馥。归去来山中,山中酒应熟。」诸集中皆不载,惟晁文元家本有之,盖天目疑非陶居处。然李太白云:「陶令归去来,田家酒应熟。」乃用此尔。王摩诘诗曰:「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杜公送韦郎归成都云:「为问南溪竹,抽梢合过墙。」忆弟云:「故园花自发,春日鸟还飞。」王介甫云:「道人北山来,问松我东冈。举手指屋脊,云今如许长。」古今诗人怀想故居,形之篇咏,必以松竹梅菊为比、兴,诸子句皆是也。至于杜公将别巫峡赠南卿兄瀼西果园诗云:「苔竹素所好,萍蓬无定居。远游长儿子,几地别林庐。杂蕊红相对,他时锦不如。具舟将出峡,巡圃念携锄。」每读至此,未尝不为之凄然。寄题草堂云:「尚念四小松,蔓草易拘缠。霜骨不甚长,永为邻里怜。」又一篇云:「四松初移时,大抵三尺强。别来忽三载,离立如人长。」尤可见一时之怀抱也。 唐宰相不历守令 唐杨绾、崔佑甫、杜黄裳、李藩、裴垍皆称英宰,然考其履历,皆未尝为刺史、守令。绾初补太子正字,擢右拾遗,起居、中书舍人,礼、吏部侍郎,国子祭酒,太常卿,拜相;佑甫初调寿安尉,历藩府判官,入为起居、中书舍人,拜相;黄裳初佐朔方府,入为侍御史,太子宾客,太常卿,拜相;藩佐东都、徐州府,入为秘书郎,郎中,给事中,拜相;垍由美原尉四迁考功员外郎,中书舍人,户部侍郎,拜相。五贤行业,史策书之已详,兹不复论。然则后之用人,必言践扬中外,谙熟民情,始堪大用,殆为隘矣。 张释之柳浑 汉张释之为廷尉,文帝出行,有人惊乘舆马,使骑捕之,属廷尉。释之奏当此人犯跸,罚金。上怒,释之曰:「方其时,上使使诛之则已。」颜师古谓:「言初执获此人,天子即令诛之,其事即毕。」唐柳浑为相,玉工为德宗作带,误毁一銙,工私市它玉足之。帝识不类,怒其欺,诏京兆论死,浑曰:「陛下遽杀之则已,若委有司,须详谳乃可。于法,罪当杖,请论如律。」由是工不死。予谓张、柳之论,可谓善矣,然张云「上使使诛之则已」,柳云「陛下遽杀之则已」,无乃启人主径杀人之端乎!斯一节未为至当也。 人臣震主 人臣立社稷大功,负海宇重望,久在君侧,为所敬畏,其究必至于招疑毁。汉高祖有天下,韩信之力为多,终以挟不赏之功,戴震主之威,至于诛灭。霍光拥昭立宣,势侔人主,宣帝谒见高庙,光从骖乘,上内严惮之,若有芒刺在背。其家既覆,俗传之曰:「威震主者不畜,霍氏之祸,萌于骖乘。」周亚夫平定七国,景帝怒其固争栗太子,由此疏之,后目送其出,曰:「此鞅鞅,非少主臣也。」讫以无罪杀之。谢安却苻坚百万之众,晋室复存,功名既盛,险诐求进之徒,多毁短之,孝武稍以疏忌,又信会稽王道子之奸扇,至使避位出外,终以至亡。齐文宣之篡魏,皆高德政之力,德政为相,数强谏,帝不悦。谓左右曰:「高德政恒以精神凌逼人。」遂杀之,幷其妻子。隋文帝将篡周,欲引高颎入府,颎忻然曰:「愿受驱驰,纵公事不成,亦不辞灭族。」及帝受禅,用为相二十年,朝臣莫与为比。颎自以为任寄隆重,每怀至公,无自疑意。积为独孤皇后、汉王谅等所谮,帝欲成其罪,既罢之后,至云:「自其解落,瞑然忘之,如本无高颎。不可以身要君,自云第一也。」迨于炀帝,竟以冤诛。郭子仪再造王室,以身为天下安危,权任既重,功名复大,德宗即位,自外召还朝,所领副元帅诸使悉罢之。李晟以孤军复京城,不见信于庸主,使之昼夜泣,目为之肿,卒夺其兵,百端疑忌,几于不免。李德裕功烈光明,佐武宗中兴,威名独重,宣宗立,奉册太极殿,帝退谓左右曰:「向行事近我者,非太尉邪?每顾我,毛发为之森竖。」明日罢之,终于贬死海外。若郭崇韬、安重诲皆然也。 五经秀才 唐杨绾为相,以进士不乡举,但试辞赋浮文,非取士之实,请置五经秀才科。李栖筠、贾至以绾所言为是,然亦不闻施行也。 陶潜去彭泽 晋书及南史陶潜传,皆云:「潜为彭泽令,素简贵,不私事上官。郡遣督邮至,县吏白:『应束带见之。』潜叹曰:『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即日解印绶去,赋归去来以遂其志。」案陶集载此辞,自有序,曰:「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彭泽去家百里,故便求之。及少日,眷然有归欤之情。何则?质性自然,非矫励所得,饥冻虽切,违己交病。怅然慷慨,深愧平生之志,犹望一稔,当敛裳宵逝。寻程氏妹丧于武昌,情在骏奔,自免去职,在官八十余日。」观其语意,乃以妹丧而去,不缘督邮。所谓矫励违己之说,疑必有所属,不欲尽言之耳!词中正喜还家之乐,略不及武昌,自可见也。 羌戎畏服老将 汉先零羌犯塞,赵充国往击之。羌豪相数责曰:「语汝亡反,今天子遣赵将军来,年八九十矣,善为兵。今请欲一斗而死,可得邪!」充国时年七十六,讫平之。唐代宗时,回纥、吐蕃合兵入寇,郭子仪单骑见回纥,复与之和。诸酋长皆大喜曰:「向以二巫师从军,巫言:『此行甚安稳,不与唐战,见一大人而还。』今果然矣。」郭公是时年七十,乃知羌、戎畏服老将如此。班超久在西域,思归,故其言云:「蛮夷之俗,畏壮侮老。」盖有为而云。 古人字只一言 檀弓云:「幼名冠字,五十以伯仲,周道也。」古之人命字,一而已矣。初曰子,已而为仲为伯,又为叔为季,其老而尊者为甫,盖无以两言相连取义。若屈原离骚经:「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案史记原字平,所谓「灵均」者,释「平」之义,以缘饰词章耳。下至西汉,与周相接,故一切皆然。除子房、子卿、子孟、子政、子孺、子长、子云、子兄、子真、子公、子阳、子宾、子幼之外,若仲孺、仲卿、仲子、长卿、少卿、孺卿、君卿、客卿、游卿、翁卿、圣卿、长君、少君、稚君、游君、次君、赣君、近君、曼君、王孙、翁孙、次公、少公、孟公、游公、仲公、长公、君公、少叔、翁叔、长叔、中叔、子叔、长倩、曼倩、次倩、稚季、长孺、仲孺、幼孺、少孺、次孺、翁孺、君孺、长翁、弱翁、仲翁、少翁、君房、君宾、君倩、君敖、君兰、君长、君仲、君孟、少季、少子、少路、少游、稚宾、稚圭、稚游、稚君、巨先、巨君、长宾、长房、翁思、翁子、翁仲之类,其义只从一训,极为雅驯。至于妇人,曰少夫、君侠、政君、君力、君弟、君之、阿君。单书一字者,若陈胜字涉,项籍字羽,彭越字仲,张欧、吴广、枚乘字叔,楚元王字交,朱云字游,爰盎字丝,张释之字季,郑当时字庄,刘德字路,眭弘字孟。迨东汉以下,则不尽然。 容斋五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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