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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一春夢
红楼一春梦
红楼一春梦
红楼一春梦
  曹雪芹從小受到文學、藝的熏陶,他的祖父曹寅工詩詞、善書法,是當時著名的藏書。曹雪芹深受其祖父的影響,工詩善畫,具有多方面的藝高才口才奴才蠢才天才人才之才英才多才賢才群才唯才幹才詩才降才五才乏才文才懷才奇才才能才路才力才高才伐才格才望才理才思才郎才哲才智才雄才英才情才分才略才貌才人才子才疏能。遷居北京西郊,他在艱難困苦的境遇中,嘔心瀝血,“披閱十載,增刪五次”,創作不朽的現實主義巨著《紅樓夢》。今傳本《紅樓夢》共120,40為高鶚續成。
  
  《紅樓夢》以貴族封建家庭生活素材為基礎,以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愛情悲劇及賈寶玉與薛寶釵的婚姻悲劇為經綫,縱剖析造成悲劇的深刻社會根源;同時,以賈府的興衰為緯綫,通過賈、史、王、薛四大族間衛道者與叛逆者之間的矛盾衝突,橫展示由衆多人物構成的廣阔的社會生活環境。由此揭露封建社會的姓种种氏罪惡及其不可服的內在矛盾。泛深刻地反映當時中國的社會現實,有力抨擊封建家庭的荒淫、腐敗,展示出封建制度瀕於崩潰和必然滅亡的歷史趨勢。
  
  《紅樓夢》的藝成就是輝煌的。首先,他精雕細刻、成功地塑造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王熙鳳等一大批栩栩如生的典型人物。其次,以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的愛情婚姻糾葛為主綫,把衆多人物、事件組織起來,情節縱橫交錯,形成嚴密完整的網狀結構,既宏大又清晰,有條不紊地將錯綜雜的內容現出來。
  
  《紅樓夢》是中國古代文學史上思想性和藝性結得最好的作品。它是中國封建社會的一次文學總結,集中國古代政治、經濟和思想文化之大成,全展現封建制度下錯綜雜的階級關係和形形色色的社會風貌,揭示這個社會制度進入沒落時期的各種歷史特點和一步步趨衰亡的生動過程,透露出某到封建制度的狹小圍之外去探尋新的社會出路的模糊而又頑強的意。從它對封建中國的揭露和剖析中,使人們看到封建制度終將崩潰的必然結局。
  
  曹雪芹是中國封建社會進步文學藝傳統的卓越的繼承者。他含英咀華,吸收和掌握自己所接觸到的一切有益的思想資料,且根自己時代的要求,把它們融會貫通,重加改造,使它們在自己的筆下,獲得新的歷史內容和藝風貌。
  
  《紅樓夢》是我國古典小說中成就最高的現實主義傑作,在世界文學史上也占有重要地位。

评论 (2)

hepingdao 寫到 (2007-11-22 15:50:41):

  真正的「文備衆」 我國人民引以為榮的偉大文學家曹雪芹,除有一部不幸成為殘稿、由人續補而成的長篇小說《紅樓夢》傳世以外,幾乎什麽的文字都沒有保存下來。然而,誰也不會懷疑他的多才多藝。小說要把雜的生活現象成功地描繪下來,組成廣阔的時代畫,這需要有多方面的知識和修養。在這一點上,曹雪芹的才能是非凡的。他能文會詩,工麯善畫,博識多見,雜學旁收,三教九流無所不曉。自唐傳奇始,「文備衆」雖已成為我國小說裁的一個特點,但畢竟多數情況都是在故事情節需要渲染鋪張或示感慨詠嘆之處,加首詩詞或一段贊賦駢文以增效果,所謂「衆」,實在也有限得很。《紅樓夢》則不然,除小說的主文字本身也兼收「衆」之所長外,其它如詩、詞、麯、歌、謠、諺、贊、誄、偈語、辭賦、聯額、書啓、燈謎、酒令、駢文、擬古文……等等,應有有。以詩而論,有五絶、七絶、五律、七律、排律、歌行、騷,有詠懷詩、詠物詩、懷古詩、即事詩、即景詩、謎語詩、打油詩,有限題的、限韻的、限詩的、同題分詠的、分題和詠的,有應体夫、聯句、擬古,有擬初唐《春江花月夜》之格的,有仿中晚唐《長恨歌》、《擊甌歌》之的,有師楚人《離騷》、《招魂》等作而大膽創新的……,五花八門,豐富多彩。這是真正的「文備衆」,是其它小說中所未曾見的。 題揮傷時駡世《紅樓夢》當然不像它開頭就宣稱的那樣是一部「毫不干涉時世……大旨談情」的書,它衹不過把「傷時駡世之旨」作一番遮蓋掩飾罷。詩詞麯賦中有時比較可以說些小說主描述文字中所不便直接說的話,在題揮、微詞譏貶上有時也容易些。比如薛寶釵所諷和的《螃蟹詠》,其中有一聯說:「眼前道路無經緯,皮春空黑黃。」寫的雖然是橫行一時、到頭來不免被煮食的螃蟹,但是作為給那些心機險詐、善於搞陰謀詭計、不走正路、得意時不可一世的政客、野心畫像,也十分維肖,他們最不都是機關算,卻逃脫不滅亡的下場嗎?小說中特意衆人之口說:「這些小題目,原要寓大意算大,是諷刺世人太毒些。」可見,確是在題揮「駡世」。又比如《姽嫿詞》,看起來對立是所謂「『黃巾』、『赤眉』一流賊党氏党姓党家」,頌揚的是當今皇帝有褒奬前代所遺落的可嘉人事的聖德,實質上則是指桑駡槐,揭露當朝統治者的昏庸腐朽:「天子驚慌恨失守,此時文武皆垂首。」如果不是做詩為名,敢於這樣直接干涉時世、譏諷朝廷嗎?再如「杜撰」誄文,以哀痛悲切為主,感情當然不妨強烈些、誇張些,文章不妨鋪陳些,把可以拉來的都拉來。「況且古人多有微詞,非自我作俑。」既然古時楚人如屈、宋等可以用香草美人筆法來譏諷政治黑暗,我當然也不妨悼念芙蓉女兒之名寫上一點「傷時駡世」的「微詞」,責任可以推給「作俑」的「古人」,所以,在祭奠一個丫頭的誄文中,把賈誼、鯀、石崇、嵇康、呂安等在政治爭中遭禍的人物全拉來。「孰料鳩鴆惡其高,鷹鷙翻遭罦罳,螢施妒其臭,苣蘭竟被芟鈕!」「固鬼蜮之為災,豈神靈而亦妒!鉗詛奴之口,討豈從寬;剖悍婦之心,忿猶未釋。一任意纂着」的文中達屈原式的不平,「大肆妄誕」的筆下爆出志士般的憤怒。從全書來看,似此類者雖則不算多,但卻也不能不予以註意。 
  
  小說的有機組成部份《紅樓夢》中的詩詞麯賦是小說故事情節和人物描寫的有機組成部份,這也是有於其他小說的一個特點。當然,其他小說也有把詩詞組織在故事情節中的,比如小說中某人物所寫的與某事件有關的詩等等,但在多數情況下,則是可有可無的閑文。如果我們翻開李卓吾所評的一百本《明容與堂刻本水滸傳》,就會現它的詩和駢贊文,要比來通行的一百二十本或七十本來得多,但其中有一些被評者認為是多的,標「可刪」等字樣。的確,這些無關緊要的附加文字,刪去并州不影響內容的達,有時倒反而使小說文字更加緊湊、淨。有些夾入小說 的詩詞贊賦,雖則在形容人物、景象、事件和渲染環境氣氛上也有一定作用,但總不如正文之重要,有些讀者不耐煩看,碰到就跳過去,似乎也沒有多大影響。《紅樓夢》則不然。它的極大多數詩詞麯賦都是融在小說的故事情節中的,如果略去不看,常常不能把前文意弄明白,或者等於沒有看那一部份的情節。比如寶玉夢遊太虛幻境所看到的十二釵册子判詞和麯子,倘若我們跳過不看,或者也像寶玉那樣「看不解」,覺得「無甚趣味」,那麽,我們能知道的至多是寶玉做一個荒唐的夢,甚至簡直自己也有點像在夢中。而讀第二十二中的許多燈謎詩,如果把它當成猜謎遊戲而不理解它的寓意,那麽,我們連這一的目「燈謎賈政悲讖語」的意思也將不懂。有些詞、賦,當面表面反面方面正面迎面滿面封面地面路面世面平面斜面前面下面四面十面一面洗心革面方方面面面貌面容面色面目面面俱到看遊離於情節之外,但細加尋味,實際上仍與內容有關。《警幻仙姑賦》是被脂評認為近乎一般小說慣用的套頭的閑文,他說:「按此書凡例(例也,非「甲戌本」首之《凡例》。——筆者)本無贊賦閑文,前有寶玉二詞,今見此一賦,何也?蓋此二人乃通部大綱,不得不用此套。前詞卻是作者有深意,故見其妙。此賦則不見長,然亦不可無者也。」(「甲戌本」第五眉批)這裏指出《紅樓夢》在一般情況下不用其他小說所常用的「贊賦閑文」是很對的,至於說此賦不像評寶玉的《西江月》二詞那樣「有深意」,所以「不見長」,似乎還值得研究。就此賦本身內容而論,確實像是閑文,看不出多大意義。可以說寫得「不見長」,因為它僅僅把警幻仙姑的美貌誇張形容一番,而且遣詞造句也多取意於曹子建的《洛神賦》,但正是一點所造成的似曾相識的印象引起我們的註意:曹植的文句在這裏常常是稍加變換。比如:一個說「髻峨峨」,一個就說「髻堆翠」;一個說「飄飄兮若流風之雪」,一個就說「纖腰之楚楚兮,風舞雪」;一個說「若將飛而未翔」,一個就說「若飛若揚」;一個說「含辭未吐」,一個就說「將言而未語」;一個說「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一個就說「待止而欲行」……如此等等。難道以曹雪芹的本領,真的能模擬一千五百多年前他的老本之所作(而且又是大熟悉的名篇)而亦步亦趨嗎?我想他還不至於如此低能。讓讀者從賈寶玉所夢見的警幻仙姑形象,聯想到曹子建所夢見的洛神形象,也許正是作者擬此賦的意圖。曹植欲求娶原為袁紹兒媳的甄氏而不得,曹操將她許給曹丕,立為,不久被賜死。曹植過洛水而思甄,夢見她來會,留贈枕頭,感而作賦。但是他假托是賦洛神宓妃的,說:「朝京師,還濟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對楚王說神女事,遂作斯賦。」(《 洛神賦》序)所以,李商隱有「賈氏窺韓椽小(晉賈充之女與韓壽私通事),宓妃留枕魏王」(《無題》)的詩句。小說寫警幻仙姑不也是寫寶玉與秦氏曖昧關係的托言嗎?在「不情撮土為香」一中寶玉曾說:「古來沒有個洛神,那原是曹子建的謊話……今兒卻我的心事,故他一用。」這些話正可幫助我們窺見作者擬古的用心。總之,此賦原有暗示的性質,非是效顰古人而濫用俗套,可惜深悉作者用意的脂硯齋沒有能會出來。 
  
  時代文化精神生活的反映《紅樓夢》中通過賦詩、填詞、題額、擬對、謎、行令等等情節的描繪,多方面地反映那個時代封建階級的文化精神生活。詩詞吟詠本是這一掌握着文化而又有閑的階級的普遍風氣,而且更多的還是男子們的事。因為曹雪芹立意要讓這部以其親身經、見博聞所獲得的豐富生活素材為基礎而重新構思創造出來的小說,以「閨閣昭傳」的面目出現,所以把他所熟悉的素材重新鍛鑄變形,本來男的可以改為女的,家庭之外甚至朝廷之上的也不妨移到家庭之內等等,使我們讀去覺得所寫的一切好像是大觀園兒女們日常生活的趣聞瑣事。其實,通過小說中人物形象、故事情節所麯反映的現實生活,要比它當面表面反面方面正面迎面滿面封面地面路面世面平面斜面前面下面四面十面一面洗心革面方方面面面貌面容面色面目面面俱到描寫的圍更為廣阔。我們從小說本文的暗示,特是脂評所說「省親事寫南巡」等話,可以斷定在有關元春歸省盛況的姓种种氏描寫中,有着康熙、乾隆南巡,曹多次接駕的影子。這樣,寫寶玉和衆姊妹奉元春之命為大觀園諸景賦詩,也就可以看作是寫封建時代臣僚們奉皇帝之命而作應詩的情景的一 假托。
  
  人們於遊賞之處喜歡擬句留題、勒石刻字的行為,至今還被稱為「乾隆遺風」,可見這風氣在當時上行下效,是何等盛行!這方面,小說中反映得也相當充份。此外,如燈謎、玩骨牌、行酒令,鬥智競巧,花樣翻新,也都是清代極流行的社會風俗。大觀園兒女們結社作詩的姓种种氏情況,與當時宗室文人、旗人子弟互相吟詠唱酬的活動十分相似。如作者友人敦誠的《四堂集》中就有好些聯句,參加作詩者都是他們圈子的詩伴酒友,可見文人相聚聯句之風,在清代比以前任何朝代更為流行。(小說中兩次寫到大觀園聯句。)如果要把這些生活素材移到小說中去,是不妨把芹圃、堂等真實名號改為黛玉、湘、寶釵之類芳諱的。《菊花詩》用一個虛字、一個實字擬成十二題,小說雖然說是寶釵、湘想出來的新鮮做詩法,其實也是當時已存在着的詩風的藝反映。比如與作者同時代的宗室文人永恩《誠正堂稿》和永嵩山的《神清室詩稿》中,就有彼此唱和的《菊花八詠》詩,詩題有《訪菊》、《對菊》、《菊》、《簪菊》、《問菊》、《夢菊》、《供菊》、《殘菊》等,小說中幾乎和這一樣,可見非壁虛構。至於小說中寫到品評詩的高下,論作詩「三昧」,以及談讀古詩的心得會等等,與其說是為「閨閣昭傳」,毋寧說是為文人寫照。史湘《對菊》詩有寫傲世情態一聯說:「蕭疏籬畔科頭坐,清冷香中抱膝吟。」試想這是一位公侯小姐的形象嗎?男子讀書的有儒冠,做官的戴紗帽,衹有那些隱逸狂放之士「科頭」(光着頭),閨閣女子本來就不戴帽子,何必說「科頭」呢?再說,也很少見小姐「抱膝」坐在地下的。原來這裏就是一般文人所寫的傲世形象,它取意為王維《與盧員外象過崔處士興宗林亭》詩:「科頭箕踞(即抱膝而坐)長下,白眼看他世上人。」 探春所作的《簪菊》詩也是如此,它的半首說:「短冷沾三徑露,葛巾香染九霜。高情不入時人眼,拍手憑他笑路旁。」人以為詩既是女子所寫,「短」成何統,遂妄改為「短鬢」,殊不知詩寫「簪菊」 ,句句切題,這一句是以杜詩「白頭搔更短,渾欲不簪」(《春望》)為出典的,正是「短」,否則,非但「短鬢」不能插簪,即令改為「長鬢」,又何能「簪」呢?如果必以女郎詩來衡量,探春也像「葛巾漉酒」的陶淵明裝束,成何模樣!特是末聯情景,李白作《襄陽歌》說「襄陽小兒齊拍手……笑殺山公醉似泥」,是很自然的,倘若閨房金喝得酩酊大醉,讓路旁行人拍手取笑,還自以為「高情」,這未免狂得太過份吧。固然,閑吟風月總要有點「為文造情」,也未必都要說自己的,但如果看作是作者有意此類兒女吟哦的情節,同時麯地摹寫當時儒林風貌的某些方面,不是更為適嗎? 按頭帽詩即其人曹雪芹深惡那些「不過作者要寫出自己的那兩首情詩豔賦來,故假擬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出一小人其伺撥亂,亦如劇中之小然」的「佳人才子等書 」,可知他自己必不如此。但有一條脂批說:「謂雪芹撰此書中,亦為(『有』字的草寫形訛)傳詩之意。」(「甲戌本」第一夾批)這又如何理解呢?是否脂評所說不確?我以為倘若理解為曹雪芹想把自己平時所創作的詩用假擬的情節串連起來,以便傳世,那是不確的。但如果說曹雪芹立志在撰寫《紅樓夢》小說的同時,把在小說情節中確有必要寫到的詩詞,根要塑造的人物形象的思想性格、文化修養模擬得十分逼真、成功,從而讓這些詩詞也隨小說的主描述文字一道傳世,我以為,這樣理解作者「有傳詩之意」的話是可以的。這裏的關鍵在於小說中的詩詞麯賦是從屬於人物形象的塑造和故事情節的描述的需要的,而不是相反,這是《紅樓夢》中的詩詞麯賦不同於一些流俗小說的最顯著、最重要的特點之一,這些詩詞麯賦之所以富有藝生命力,主要原因也在於此。用茅盾同志所作作的比喻來說,叫做「按頭帽」。(見《夜讀偶記》)要描寫一群很聰明而富有才情的兒女們賦詩填詞已非易事,再要把各人之所作擬寫得詩如其人,都符他們各自的個性、修養、特點,那必然加倍的難。海棠詩社諸芳所詠,黛玉的風流導致一致以致所致大致不致而致興致招致可致之致盡致必致遂致致使致仕致敬致力致命致死致富致之致祭致意致病致谢致于致人致此致用,寶釵的含蓄渾厚,湘的清新灑脫,都各有個性,互不相犯。黛玉作《桃花行》,寶玉一看便知出於誰手,寶琴誑他說是自己寫的,寶玉就不信,說「這聲調口氣迥乎不像蘅蕪之」,還說「姐姐斷不許妹妹有此傷悼語句,妹妹雖有此,比不得林妹妹曾經離喪,作此哀音。」這 些話明作者在模擬小說中各人所寫的詩詞時,心目之中先已存有每人的「聲調口氣」,「瀟湘之稿」絶不同於「蘅蕪之」。而且在賦予人物某些特點時,還考慮到他的為人行事以及與身世經之間的聯繫。寶釵的「淡極始知花更豔」,不但是詠白海棠的佳句,而且完全符她為人寡語罕言、安分順時、喜歡素淡雅、潔淨無華、遇到旁人會見怪的事情她能渾然不覺因而博得賈府上下誇贊的個性特點。湘的「也宜墻角也宜盆」,當然是贊好花處處相宜,但好像也此道出她對自幼在綺羅叢中受到嬌養,如今卻來投靠賈門、寄人籬下的環境改變滿不在乎的那「闊大寬宏」的氣量風度。被評為壓之作的《詠菊》詩說:「滿紙自憐題素怨,片言誰解訴心。」大有「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作者癡,誰解其中味」的味道,是已女性化而已,這樣幽怨寂寞的心聲,自非出自黛玉筆下不可。作者讓史湘的《詠白海棠》詩「壓倒群芳」(脂評語),讓林黛玉在《菊花詩》諸詠中奪魁,讓薛寶釵所諷和的《螃蟹詠》被衆人推為「絶唱」,以吟詠者的某氣質、生活態度與所詠之物的特性或詠某物最相宜的詩風相暗,這也是作者的精心安排。
  
  曹雪芹把「追蹤躡跡」地忠實模寫生活作為自己寫小說的美學理想,因而,我們在小說中常常可以讀到一些就詩本身看寫得很不象樣,但從模擬對像來說卻是非常成功的詩。比如,綽號「二木頭」的迎春,作者寫她缺乏才情,不大會做詩,所以猜詩謎也猜不對,行酒令一開口就錯韻。她奉元春之命所題的匾額叫「曠性怡情」,倒像這位懦小姐對諸事得失都不計較、聽之任之的生活態度的自然流露。她勉強湊成一絶,內容最為空洞,如說「奉命羞題額曠怡」、「遊來寧不暢神思」,句既拙稚,意思也不過是匾額的一再重複,像這樣能使讀者從所作想見其為人的詩,實在是模擬得絶妙的。在香菱學詩的情節中,作者還把自己談詩、寫詩的會故事化。他揣摩初學者習作中易犯的通病,仿效他們的筆調,把他們在實踐中不同階段的成績都一一真實地再現出來,這實在比自己出做首好詩更難得多。再如,兒所寫的書信、賈環所的謎語、薛蟠所說的酒令,都無不令人絶倒。他們寫的、講的之所以可笑,原因各不相同,也各現不同個性,絶無雷同,然而又都可以看出作者出色的摹擬本領和充滿幽默感的詼諧風趣的文筆。在這方面,曹雪芹的才能真是不起啊!
  
  《紅樓夢》詩詞麯賦的明顯的個性化,使得來補續這部小說的人所增添的詩詞難以魚目珠。我們知道,在燈謎一中,寶玉的「鏡子謎」和寶釵的「竹夫人謎」,非曹雪芹的原作,因為原稿文字止於惜春謎,「此破失」,「此未補成而芹逝矣」(脂評語 )。 這兩個謎語和末的文字都是人補的。謎語補得怎麽樣呢?因為目是「燈謎賈政悲讖語」,所以謎語要有符人物將來命運的寓意,這一點續補者是註意到。寶玉的謎「南而作,北而朝;像憂亦憂,像喜亦喜」,似乎可以暗示來有金玉之「喜」和木石之「憂」;一「南」一「北」,也仿佛可以示求仕與出之類相反的意或行為,謎底鏡子則可象徵「鏡花水月」,所以,續補者頗有點躊躇滿志,特地通過賈政之口贊道:「好,好!如猜鏡子,妙極!」但續補者顯然忘記寶玉是「極惡讀書」(按脂評所說「是極惡每日『詩云子曰』地讀書。」見「甲戌本」第三)的,而現在的謎語卻是集四句儒經語而成的,而且還都出自最不應該出的下半本《孟子》的《萬章》篇上。小說於謎一之,再過五十一,寫寶玉對父親督責他習讀的《孟子》,尤其是下《孟》,大半夾生,不能背誦,而早在這之前倒居然能巧引其中的話成謎語,這就留下不小的破綻,破壞原作者對寶玉叛逆性格的塑造。寶釵的謎雖夫妻離的結局,但一覽無,與「含蓄渾厚」的「蘅蕪之」絶不相類。一開口「有眼無珠腹內空」,簡直近乎趙姨娘駡人的口吻;第三句「梧桐葉落分離」,為湊成七個字,竟把用「分離」或者「離」兩個字已足的話,硬拉成三個字,實在也不比賈更通文墨;至於「恩愛夫妻不到鼕」之類腔調,倘用在馮紫英酒席上,出自蔣玉菡或者錦香院妓女兒之口,倒是比較適的,薛寶釵如何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呢?再看四十續書中的詩詞,不象話的就更多。試把八十九續補者所寫的寶玉祝祭晴雯的兩首《望江南》詞與曹雪芹所寫的寶玉「大肆妄誕」「杜撰」出來的《芙蓉女兒誄》比較一下,就會現,一則陋俗不堪,一則健筆凌,其間之差別猶如霄壤。續書九十中還有一首寶玉的《賞海棠花妖詩》,也可以欣賞一下,不妨引出:「海棠何事忽摧頽?今日繁花為底開?應是北堂增壽考,一陽旋占先梅。」這能是鄉村混飯吃的子一大把的老學究寫的,讀不免心頭作惡。如此拙劣庸俗的文字,怎麽可能是「天分高明,性情穎慧」(警幻仙子的評價)、寫過「繞堤柳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脈香」、「人世冷挑紅雪去,離塵香割紫來」一類漂亮詩句的寶玉寫的呢?再說,寶玉本是「古今不肖無雙 」的封建家庭的「孽根禍胎」,現在又怎麽忽然變成專會講些好話來「討老太太的喜歡」的孝子賢孫呢?看過人「大不近情理」的續貂文字,更覺得曹雪芹之不可企及。 
  
  讖語式的現方法《紅樓夢》中詩詞麯賦在藝外表電表現上另有一種特殊現象是其他小說中詩詞所沒有的,那就是作者喜歡預先隱寫小說人物的未來命運,而且這暗中的預示所用的方法是各式各樣的。太虛幻境中的《十二釵圖册判詞》和《紅樓夢十二支麯》是人物命運的預示,這已毋庸贅述。《燈謎詩》因目點明是「讖語」,也可不必去說它。甄士隱的《好歌註》「甲戌本」脂評幾乎逐句批出指某某,雖然在傳抄過錄時個評語的位置抄得不對,(如「如何兩鬢又成霜」句旁批「黛玉、晴雯一人」,其實這條批應移在下一句「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旁的,即《芙蓉誄》中所謂「黃土隴中,女兒命薄」是也。)個評語可能抄漏,(如「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句旁無批,可能是抄漏賈巧姐的名字。)但甄士隱所說的姓种种氏榮枯悲歡,都有來具情節為依,這也是明顯的事實,因為小說開第一所寫的甄士隱的遭遇,本來也就是全書情節,特是主要人物賈寶玉所走的道路的一種象徵性的縮影。除這些比較明顯的帶有預言性質的詩歌外,小說人物平日風庭月榭、詠柳吟花的詩歌又如何呢?我們說,它們也常常是「詩讖式」的。我們就以林黛玉之所作為例吧。她寫的許多詩詞,甚至席上行令時抽到的花名簽,都可以找出一些詩句來作為她來悲劇命運的寫照。首先,她的全部「哀音」的代作《葬花吟》就是「詩讖」。與曹雪芹同時、讀過其《紅樓夢》鈔本的明義,在他的《題紅樓夢》詩中就說:「傷心一首葬花詞,似讖成真自不知。安得返魂香一縷,起卿沉痼續紅絲?」所謂「似讖成真」,就是說《葬花吟》仿佛無意之中預先道出黛玉自己將來的結局。究竟是否如此,這當然要看過曹雪芹寫的來黛玉之死的情節方知。所以,有脂評曾說:自己讀此詩很受感動,正不知如何加批好,有一位「《石頭記》化來之人」勸阻他先忙着加批,「俟看過玉兄文再批」。他聽從這話,「故擲筆以待」。(「庚辰本」第二十七眉批,「甲戌本」略同)我把有關佚稿情節的脂評和其他資料,與這樣帶讖語性質的許多詩加以印證、研究,現曹雪芹筆 下的黛玉之死,完全是與續書所寫的不同的另一種性質的悲劇。
  
  要把問題都講清楚,需專門寫一篇長文,這裏能說一個大概:八十皇后,賈府生重大變故——「事敗、抄沒」。寶玉遭禍離,淹留於「獄神廟」不歸,很久音訊隔絶,吉兇未卜。黛玉經不起這樣的打擊,急痛憂忿,日夜悲啼,終於把她衰弱生命中的全部熾熱的愛化為淚水,報答她平生唯一的知己寶玉。那一年事變生於天,次年春花落,黛玉就「淚夭亡」。寶玉來已是離一年的天,往日「鳳尾森森,竜吟細細」的景色,已被「落葉蕭蕭,寒煙漠漠」的慘象所代替,絳軒、瀟湘館也都已「蛛絲兒結滿雕粱」。人去樓空,紅顔已歸黃土隴中;天邊香丘,唯有冷月埋葬花魂。脂評透露,黛玉「證前緣」,寶玉「對景悼顰兒」時亦有如「誄晴雯」之沉痛文字,可惜我們再也讀不到這樣精彩的篇章!這樣看來《葬花吟》中諸如「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天燕子飛去);明年花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也許就是變故前的讖語;「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也有可能正好寫出來黛玉寧死不蒙受垢辱的心情。至於此詩的最茶几句「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顔老死時。一朝春紅顔老,花落人亡兩不知!」在小說中通過寫寶玉所聞的感受、來黛玉養的鸚鵡學舌,重複三次提到,當然更不會是偶然的。上引明義的詩的兩句「安得返魂香一縷,起卿沉痼續紅絲?」也是佚稿中的黛玉非如續書所寫死於寶玉另娶的明證(在佚稿中,成「金玉姻緣 」是黛玉死的事)。須知明義讀到的小說鈔本,如果來情節亦如續書一樣,他就不可能産生最好有生之能起黛玉之「沉痼」而為她「續紅絲」的幻想,因為黛玉即使能返魂活,她又和誰去續紅絲呢?《代離•窗風雨夕》也是未來寶玉訣黛玉,留下「閨怨女拭啼痕」(黛玉這一詠白海棠的詩句,脂評已點出「不脫落自己 」)情景的預示。這一點從小說描寫中也是可以看出作者用筆的深意來的:「……隨便拿一本書,卻是《樂府雜稿》,有《閨怨》、《離怨》等詞。黛玉不覺心有所感,亦不禁於章句,遂成《代離》一首,擬《春江花月夜》之格,乃名其詞曰《窗風雨夕》。」這裏,「心有所感」四字就有文章。如果說黛玉有離進京、寄人籬下的孤女之感,倒是情理的。但《閨怨》、《離怨》或者所擬之唐詩《春江花月夜》,寫的一律都是男女相思離的愁恨,(李白的樂府雜麯《遠離》則寫湘妃娥皇、女英哭舜,男女生離死的故事。)在八十之前,黛玉還沒有這經,不能如詩中自稱「離人」,對屏淚燭說「牽愁照恨動離情」等等,除非是無病呻吟。所以這「心有所感」是能當作一種預感來寫的。再如她的《桃花行》,寫的是「淚春花憔悴」的情景。既然《葬花吟》「似讖」,薄命桃花當然也是她不幸夭亡命運的象徵。這一點,我們又從脂評中得到證實。戚本此回族前有評詩說:「空將佛事圖相報,已觸飄風散豔花。」意思是雖然寶玉來不顧「寶釵之妻、麝月之婢」,「棄而為僧」,皈依佛門,以圖報答自己遭厄時知己黛玉對他生死不渝的愛情,但這也徒然,因為黛玉早如桃花之觸飄風而飛散!批書人讀過已佚的半部原稿,他說詩是「讖語」,當然可信。上談的是她的三首長歌,其他如吟詠白海棠、菊花、柳絮、五美諸作,以及中夜與湘的即景聯句等等,也都在隱約之間通過某一二句詩,巧妙地寄寓她的未來。如聯句中「寒塘渡鶴影(湘),冷月葬花魂(黛玉 )」一聯,就可以看作是吟詠者來各自遭遇的詩意畫。甚至席上行令掣簽時,也把花名簽上刻着的為時人所熟知的古人詩句含義,與掣到簽的人物命運聯繫起來。黛玉所掣到的芙蓉花簽,上刻「莫怨東風當自嗟」,是宋人歐陽修著名的《明妃麯》中的詩句,該詩的結尾說:「明妃去時淚,灑枝上花; 狂風日暮起,飄泊落誰?紅顛人多薄命,莫怨東風當自嗟。」這與《葬花吟》等詩簡直就像同出一人之手。還有一點值得我們深思:為何花名簽上不出「紅顔人多薄命」句呢?現在所刻之句既有「莫怨東風」,又說「當自嗟」,豈非有咎由自取之意?這能符黛玉悲劇結局的實際情況嗎?我們說,不出前一句主要是因為它說得太直露,花名簽上不會刻如此不吉祥的話,隱去它而又能使人聯想到它(此詩早為大所傳誦),這是藝上的成功。至於「莫怨東風當自嗟」,正是暗示黛玉淚而逝的性質和她在這個悲劇中所達到的精神境界的用語。如前所述,黛玉最衹有衹不過是痛惜知己寶玉的不幸,而全然不顧惜自己,雖明知自己的生命因此而行將毀滅也在所不悔。戚序本第三末有一條脂評,可以作這句詩的註腳:「補不完的是離恨天,所之石豈非離恨石乎!而絳珠之淚偏不因離恨而落,為惜其石而落。可見惜其石必惜其人。其人不自惜,而知己能不方百計為之惜乎?所以絳珠之淚至死不,萬苦不怨,所謂『求仁而得仁,又何怨?』(用《論語》的話)悲夫!」寶玉的「不自惜」,無非是引起他父親賈政大加笞撻的那類事,亦即使襲人感到「可驚可畏」的、「將來難免」會有「禍」的那「不之事」(見三十二)。看來,黛玉憐惜寶玉來之遭厄,又比寶玉在鄰里里程挨打那次更甚。我由此想到警幻仙子所歌:「春夢隨散,飛花逐水流;寄言衆兒女,何必覓閑愁 」,以及薄命司所懸對聯「春恨悲皆自惹,花容月貌為誰妍?」也都非泛泛之語,就連薛寶琴《懷古絶 句十首》那樣不揭示謎底的詩謎,我認為曹雪芹也都是出心裁地另外寄寓着出人意料的深意的。當然,這詩讖式的現方法也可以找出其缺點來,那就是給人一種宿命的、神秘主義的感覺,我以為它多少與作者對現實的深刻的悲觀主義思想有關。但從小說藝結構的完整性和嚴密性來說,它倒可以證明曹雪芹每寫一人一事都是胸中有全局、目光貫始終的。這一特點,無論其優劣如何,至少對我們探索原作的本來構思、主題、主綫,以及半部佚稿的情節,是非常重要的。總之,《紅樓夢》中的詩詞麯賦,從小說的角度看,藝成就是很高的,它在我國古典小說中是一個十分特殊的現象。我們要瞭解它的藝特點,讀懂它,欣賞它,不致辜負這位偉大文學家的一片苦心。
  
  (蔡義江1979年5月於北京藤蘿苑)
hepingdao 寫到 (2007-11-22 15:54:12):

  《紅樓夢》是中國典長篇小說中最優秀的作品,是悠久燦爛的中華文化的傑出代,是世界文學寶庫中的珍品,也是我們偉大的中華民族的驕傲。
  
  《紅樓夢》故事被作者曹雪芹隱去的時代,其實就是他祖輩、父輩和他自己生活的時代,即清康熙、雍正、乾隆三朝。這是我國最一個封建王朝——大清帝國的鼎盛時期,然而,在國力強大、物質豐富的“太平盛世”的象背,階級爭和政治爭在加劇,各種隱伏着的社會矛盾和深刻危機正在逐漸顯露出來,封建社會的經濟基礎已日益腐朽,封建倫理道德的虛偽、敗壞,政治風的動蕩、變幻,統治階層內部各政治集、族及其成員間興衰榮辱的迅速轉遞,以及人們對現存秩序的深刻懷疑、失望等等,都說明封建主義的上層建築也在生動搖,正逐漸趨崩潰。這些都是具有典型性的時代兆。作為文學家的曹雪芹是偉大的,他以無可比擬的傳神文筆,給我們留下一幅封建末世社會有重要時代特的、極其生動而真實的歷史畫。曹雪芹(1724—1764),名霑,他的字號有雪芹、芹圃、芹溪、夢阮等。他的祖上明末前居住在今遼寧省,有人以為在鐵嶺西南郊腰堡、大沉河村一帶,在努爾哈赤的金兵掠地時,淪為滿州貴族旗下的奴隸,扈從入關。清開國時,曹氏歸屬正白旗,為內務府包衣(意即皇室之奴),漸與皇建立特殊親近的關係,曾祖曹璽之妻孫氏當過康熙保母,被康熙封為一品太夫人;祖父曹寅文 學修養很高,是康熙的親信;父輩曹顒、曹頫相繼任襲父職,三代四人前共做58年的江寧(今南京市)織造。康熙每次南巡,都以江寧織造署為行宮,曹寅曾親自主持接駕四次。所以曹在江南是個地位十分顯赫的封建官僚大家庭。
  
  雍正即位,曹遭冷落,曹頫時受斥責。雍正五年末、六年(1728)初,因“織造差員勒索驛站”及虧空公款,下旨抄,曹頫被“枷號”,曹寅遺孀與小輩等口遷北京,靠還的崇文門外蒜市口少量房屋度日。曹從此敗落。其時,曹雪芹尚在幼年。此,在他成長的歲月中,人親友定會常繪聲繪色地講述曹昔日的盛況,不時激起他無比活躍的想象力,令他時時神遊秦淮河畔老失去的樂園。此外,當時統治集由玉堂金馬到陋室蓬窗的升沉變遷,曹雪芹所見所聞一定也多,“辛苦才人用意搜”,他把泛搜羅所得的素材,結自榮枯的深切感受,加以醖釀,便産生強烈的創作衝動,一部描繪風月繁華的官僚大家庭到頭來恰似一場幻夢般破滅的長篇小說構思就逐漸形成。
  
  《紅樓夢》創作開始時,雪芹年未二十。他前花十年時間,經五次增刪修改,在他三十歲之前,全書除有少數章未分定,因而個回族目也重擬確定,以及有處尚缺詩待補外,正文部份已基本草成(末叫“警幻情榜”),書稿匆匆交付其親友脂硯齋等人加批謄清。最有十年左右時間,雪芹是在北京西郊某山村度過的。不知是交通不便還是另有原因,他似乎與脂硯齋等人極少接觸,也沒有再去做書稿的掃尾工作,甚至沒有跡象明他審讀、校正過已謄抄出來的那部份書稿,也許是迫於生計好暫時輟筆先作“稻粱謀”吧。其友人敦誠曾寫詩對他規勸,希望他雖僻居山村,仍能繼續像從前那樣寫書:“勸君莫彈食客鋏,勸君莫叩富兒門。殘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書黃葉村。”(《寄懷曹雪芹》)
  
  不幸的事生:《紅樓夢》書稿在加批陸續謄清過程中,有一些親友爭相閱,先睹為快,結果八十皇后有“衛若蘭射圃”、“獄神廟慰寶玉”、“花襲人有始有終”、“懸崖撒手”等“五、六稿被閱者迷失”。這五、六稿脂批提到的內容看,非連着的,有的較早,有的很遲,其中也有是緊接八十的(當是“衛若蘭射圃”文字)。這樣,能謄抄出來的就能止於八十受不了。“迷失”不同於焚毀,它是一個難以確定的、逐漸失去找可能性的漫長過程。也許在很長時間內,脂硯齋等人未明確告訴雪芹這一情況,即使他來知道,也會抱着很可能失而得的僥幸心理,否則他在年內又何難補作。光陰倏爾,禍福無常,窮居西山的雪芹的唯一愛子不幸痘殤,“因感傷成疾”,“一病無醫”,綿延“數月”,“四十年華”的偉大天才,竟於乾隆二十九年甲申春(1764年2月2日)與世長辭,《紅樓夢》遂成殘稿。尚未抄出的八十皇后殘留手稿原應保存於另一位親友畸笏叟之手,但個人收藏又哪能經受得起歷史長河的無情淘汰,終於也隨這位未明身份的老人一起消失。
  
  曹雪芹死不到三十年,程偉元、高鶚整理補足刊刻付印由不知名者續寫皇后四十的《紅樓夢》一百二十本。從此,小說得以“完整”面目呈現於世。《紅樓夢》版本也就因此分為兩大類:一是至多存八十、大都帶有脂評的抄本,簡稱脂本;一是一百二十、經程、高整理過的刻本,簡稱程高本或程本。我們見到影印出版的如《脂硯齋重評石頭記》、《戚蓼生序本石頭記》等均屬脂本,排印出版的如《三評本紅樓夢》、《八評批紅樓夢》等均屬程本,近人校註的《紅樓夢》選脂擇程作為底本的都有。
  
  與程本相比較,脂本的優點在於被人改動處相對少些,較接近原作面貌,所帶脂評有不少是瞭解《紅樓夢》和曹雪芹的重要原始資料,欠缺是衹有八十,有的僅殘存回族、十回族,有明顯抄錯或語言文白不一或所述前未一致的地方,特是與四十續書在一起,有較明顯的矛盾抵觸。程本的好處是全書有始有終,前文字已較少矛盾抵觸,語言也流暢些,便於一般讀者閱讀,缺點是改動原作較大,有的是任意妄改,有的則為適應續書情節而改變作者的原意。
  
  《紅樓夢》得以普及,將續作在一起的程本功勞不少,但也因此對讀者起影響極大的誤導作用。續書讓黛玉死去、寶玉出,能保持小說的悲劇結局是相當難得的,但悲劇被縮小,減輕,性質也在一定程度上改變。曹雪芹原來寫的是一個富貴榮華的大家庭因罪被抄,終至一敗地、子孫流散、繁華成空的大悲劇。組成這大悲劇的還有衆多人物各自的悲劇,而寶黛悲劇是其中之一,雖則是極重要的。整個故事結局就像第五《紅樓夢麯•收尾•飛鳥各投林》中所寫的那樣:食鳥飛,唯餘白地。至於描寫封建包辦婚姻所造成的悲劇,在原作中也是有的:由於擇婿和擇媳非人,“卒至迎春含悲,薛蟠貽恨”。作者的這一意圖已為脂評所指出,是批判包辦婚姻非全書的中心主題,也不是通過寶黛悲劇來現的。
  
  《紅樓夢》是在作者親見親聞、親身經和自己最熟悉的、感受最深切的生活素材基礎上創作的,這在中國古典長篇小說史上還是第一次。從這一點上說,它已跨入近代小說的門坎。但它不是自傳小說,也不是小說化的曹氏一門的興衰史,雖則在小說中毫無疑問地融入大量作者自身經和自己家庭榮枯變化的姓种种氏可供其創作構思的素材,是作者搜羅加以提煉的素材的來源和圍 都要更泛得多,其目光和思想更是整個現實社會和人生。《紅樓夢》是現實生活基礎上最大膽、最巧妙、最富有創造性和想象力的藝虛構,所以它反映的現實,其涵蓋和社會意義是極其深的。
  
  賈寶玉常被人們視為作者的化身,以為曹雪芹的思想、個性和早年的經便與寶玉差不多。其實,這是誤會。作者確有將整個故事透過主人公的經、感受來現的創作意圖(所以虛構作“記”的“石頭”亦即“通靈寶玉”隨伴寶玉人世,始終挂在他的脖子上),同時也必然在塑造這個人物形象時運用自己的許多生活驗,但畢竟作者非照着自己來寫寶玉的。生在寶玉身上的事和他的思想性格特點,也有許多根本不屬於作者。賈寶玉是曹雪芹提煉生活素材成功地創造出來的全新的藝形象,若找人物的原型,怕誰也對不上號,就連熟悉曹和雪芹自幼情況的硯硯齋也看不出寶玉像誰,他說:“按此書中寫一寶玉,其寶玉之為人,是我輩於書中見而知有此人,實未曾親睹者。……目思之,卻如真見一寶玉,真聞此言者,移之第二人萬不可,亦不成文字矣。”( 十九脂評)可知,寶玉既非雪芹,亦非其叔叔。其他如林黛玉、薛寶釵,脂硯齋以為“釵、玉名雖二個,人卻一身,此幻筆也”(第四十二脂評)。此話無論正確與否,也足可證明釵、黛也是非按生活原型實寫的藝虛構形象。
  
  《紅樓夢》具、細緻、生動、真實地展示作者所處時代環境中的廣阔的生活場景、禮儀、習俗、愛情、友誼,姓种种氏喜怒哀樂,以至飲食穿着、生活起居等等瑣事細節,無不一一畢現,這也是以前小說從未有過的。史書、筆記可以記下某些歷史人物的命運、事件的始末,卻無法再現兩個半世紀前的生活畫,讓我們仿佛身臨其境地領略和感受到那早已逝去的年代所生過的一切《紅樓夢》的這一價值絶不應該被低估。
  
  《紅樓夢》一出來,傳統的寫人的手法都打破,不再是好人都好、壞人都壞。作者如實描寫,從無諱飾,因而每個人物形象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賈寶玉、林黛玉、史湘、晴雯,都非十全十美;王熙鳳、賈璉、薛蟠、賈雨村也未寫成十足的壞蛋。有人說,曹雪芹寫四百多個人物,與莎士比亞所寫人物總數差不多。但莎翁是分散在三十幾個劇本中寫的,而曹雪芹則將他們嚴密地組織在一部作品中,其中形象與個性鮮明生動的不下十個。
  
  賈寶玉這個人物形象具有特殊的社會意義。他是一個傳統觀念中“行為偏僻性乖張”、“古今不肖無雙”的貴族子弟。他怕讀被當時封建統治者奉為經典的《四書》,卻對道學先生最反對讀的《西廂記》、《牡丹亭》之類書愛如珍寶;他厭惡封建知識分子的仕宦道路,諷刺那些熱衷功名的人是“沽名釣譽之徒”“國賊祿鬼之流”;他嘲笑道學所鼓吹的“文死諫,武死戰”的所謂“大丈夫名節”是“胡闹”;特是他一反“男尊女卑”的封建道德觀念,說“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我見女兒便清爽,見男子便覺濁臭逼人”。在丫鬟、僮、小戲子等下人前,他從不以為自己是“主子”,別人是“奴才”,總是平等相待,給予真誠的貼和關愛。從這個封建叛逆者的身上,我們也可以看出時代的兆:封建主義在趨沒落,民主主義思想已逐漸萌芽。
  
  《紅樓夢》構思奇妙、精細而嚴密,情節的安排、人物的言行、故事的展都置於有機的整結構中,沒有率意的、多的、遊離的筆墨。小說的文字往往前照應,彼此關(故脂評常喜歡說“鄰里里程伏綫 ”),人物的吟詠、謎、行令甚至說話也常有“閑閑一筆,卻將半部綫索提動”(七脂評)、帶“讖語”性質的地方。作者落筆時,總是胸中有全局、目光貫徹始終的,所以讀來讓人有牽一而動全身的感覺。這樣的結構行文,不但為我國其它古典長篇小說中所未有,即便是近代小說也不多見。
  
  《紅樓夢》第一以“甄士隱”“賈雨村”為目,寓意“真事隱(去),假語存(焉)”(曹雪芹一定對人說過這一意圖,可脂硯齋將半句錯聽成“假語村言”——這組不成短語——寫入“凡例”,移作第一回族前評,又被傳抄者混為正文,“假語村言”開始四字遂訛傳至今)。作者想以假存真(用假的原因自有政治的、社會的、倫理道德的、文學創作的等等),實錄世情,把飽含辛酸淚水的真實感受,用“滿紙荒唐言”的形式達出來,其內涵和手法自然都很值得研究。本來,文學創作上的虛構也就是“假語”“荒唐言”,但《紅樓夢》的虛構又有其相當特殊的地方,主要是兩個方面:
  
  一是在描寫都中的賈故事外,又點出有一個在南京的甄,兩相似,甚至有一個處處相同的寶玉。這樣虛構的用意有一點是明顯的,即賈(假)、甄(真)必要時可用來互補。比如曹雪芹不能在小說中明寫他祖父曹寅曾四次親自接待南巡的康熙皇帝這段榮耀的史(又不甘心埋沒),能寫的是元春省親的虛構故事,於是就通過人物聊天,從省親說到皇帝南巡,帶出江南甄“獨他接駕四次”的話來,這就是以甄點真事。故脂評於此說:“甄正是大關鍵、大節目,勿作泛泛口頭語看。”“省親事寫南巡,出脫心中多少憶昔感今!”
  
  另一方面也許更重要。我們說過,小說所寫不限於曹氏一的悲歡,經過提煉、集中和升華,它的包容性更大得多。我們現,作者還常有意識地以小寓大、以喻國,題揮,把生在賈府中的故事的內涵擴大成為當時整個封建國的縮影。産生這寫法可能性的基礎是,在封建時代與國都存在着嚴格等級區分的宗法統治,兩者十分相似,在一個權勢地位顯赫的封建官僚大家庭中尤其如此。大觀園在當時的任何豪門私宅中是找不到的,它被放大成圓明園那樣衹有皇園林有的規模,這不是偶然的。試想,如果是一般花園那樣,座假山、二三亭榭和一泓池水,故事又如何展開?不但寶玉每見一處風景便題對額的“乾隆遺風”式的情節無法現,連探春治、將園林管理用承包的辦法來推行興利除弊的改革也沒有必要和不可能寫。“天上人間諸景備,芳園應賜大觀名。”這兩句總題大觀園的詩,不是也可以解讀成小說所描寫的是從皇到百姓、形形色色、包羅萬象、蔚為“大觀”的情景嗎?
  
  《紅樓夢》綜体夫現中國優秀的文化傳統。小說的主文字是白話,但又吸納文言文及其它多文外表電表現之所長,有時對自然景物、人物情態的描摹也從詩詞境界中泛出,給人以一種充滿詩情畫意的特殊韻味和美感。小說中寫入大量的詩、詞、麯、辭賦、歌謠、聯額、燈謎、酒令……做到真正的“文備衆”,且又都讓它們成為小說的有機組成部份。其中擬寫小說人物所吟詠的詩詞 作品,能“按頭帽”(茅盾語),做到詩如其人,一一適不同人物各自的個性、修養、特點,林黛玉的風流導致一致以致所致大致不致而致興致招致可致之致盡致必致遂致致使致仕致敬致力致命致死致富致之致祭致意致病致谢致于致人致此致用、薛寶釵的雍容含蓄、史湘的清新灑脫,都各有自己的風格,互不相犯,這一點尤為難得。還有些就詩歌本身看寫得或平庸、或幼稚、或笨拙、或粗俗,但從模擬對象來說卻又是惟妙惟肖、極其傳神的作品,又可看出作者在小說創作上堅持“追蹤躡跡”地忠實模寫生活的美學理想。
  
  《紅樓夢》寫到的東西太多,諸如建築、園林、服飾、器用、飲食、醫藥、禮儀典、歲時習俗、哲理宗教、音樂美、戲麯遊藝……,無不頭頭是道,都有極其精彩的描述。這需要作者有多麽博的知識和高深的修養啊!在這方面,曹雪芹的多才多藝是無與倫比的,也衹有他這樣的偉大天才才能寫出《紅樓夢》這樣一部涉及領域極的百科全書式的奇書。
  
  (蔡義江2000年7月於北京東皇城根南街84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