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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现在已知的材料看,雍正和迦陵的亲密关系大约持续了10年左右,其热度最高的时期在康熙五十九年。当时尚在潜邸的雍正对京西名刹大觉寺“特加修葺”后,力荐迦陵性音任该寺主持。当年秋九月,雍正亲自撰文并书丹《送迦陵禅师安大觉方丈碑记》(图3),在记文中盛赞迦陵“净持梵行,志续慧灯,闲时偶接机锋,不昧本来面目,是可主持法席而能以宏阐宗风者也……”一时间所得恩宠,可谓无以复加了。
然而,雍正登极之后,这位与新皇帝有着特殊关系,本应是宠冠京师的大和尚,却突然辞卸院务,扔下诸多徒子徒孙,于雍正元年春,“飘然而南”,过起了“一瓢一笠,山栖水宿,居无定止”的既像被放逐、又如旷野逃亡般的生活。直到雍正四年秋,才回到江西庐山归宗寺,独居静室,闭门不问世事,并于当年九月二十九日,以微疾小恙示寂。迦陵的突然南行、隐居和遽然死去,可以说迷雾重重,其举动多有令人不解之处。时人如何猜测议论,今天已不得而知,但从雍正四年十二月对内阁上谕中,似可看出一些端倪。初看雍正这番上谕,似乎满溢着君臣之义和念旧之情,并表明自己处处以大局为重,在处理政、教的关系上弃取割舍均出之于理,一切都是光明正大之辞。但如果结合迦陵晚年的实际处境,细细品味,则会感到,这番上谕用心良苦,不过是借此“说事”,借题发挥,多有言外之意、弦外之音,用以掩盖天下人的耳目才是其本意。
雍正在藩邸时交接僧道,韬晦其外,密议其内,朝野共知。这一点雍正并不想掩饰,但他怕臣工们认为他会进而依靠沙门参政,所以特地表明:“以朕嗣登宝位,凡体国经邦,一应庶务,自有古帝王治世大法。佛氏见性明心之学,与治道无涉。”迦陵性音与其十载过从、机缘深契,雍正在潜邸时就在西山修整大觉寺供其静修,也是朝野共知之事,然而就在雍正登极甫定之日,性音却弃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势,飘然南下,瓢餐笠行,居无定止,过了近4年的有类于流放和逃亡的生活,最后悄然而逝。迦陵南行已令禅林不解,迦陵之死更让他的弟子们觉得不明不白,因此才有“纵使英雄也丧身”与“千载恨难申”之叹。雍正深知这一点,所以在评价性音“人品见地、超越诸僧之上”后,解释性音在他登极后突然出走的原因:“且若以旧邸熟识僧人,仍令主席京师,天下或以朕有好佛之心,深有未可。”又说 “性音亦力辞归隐”。其实,这种解释恰恰表明了迦陵的被放逐和悄然而逝,与雍正有直接的关系。其原因不仅是深谙帝王之术的雍正在重行“狡兔死,猎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旧套,而且也是掩饰旧污、保护清名必然要用的手段。况且,这位与其交往十载的迦陵禅师,非常可能了解许多绝不应该为外人所知的藩邸旧事,甚至能详细道出雍亲王与其父康熙帝的恩怨情仇来。恰恰是这一点,也许才是迦陵被放逐并以微疾而遽然身死的深层原因。
同其他僧人相比,迦陵的下场和结局也许还算幸运:被封为大清国师,赠谥“圆通妙智”,诏在京西建塔以安其灵骨,并将其《语录》收入经藏。
可惜,迦陵死后“哀荣”并未能保持长久,过了不几年,雍正帝对其态度突然又发生了绝大的变化,一改以前的赞誉有加、恩礼备至:说自己早就发现迦陵品行有污,行为不端,以法界之人却喜干预尘俗之事,所以在登极后令其离开京城,以护佛门清规。并说性音语录含糊费解,不能有利众生,“朕从前失于检点,亦性音辜负朕恩处,著削去所赐[国师]封号,其语录入藏者亦著撤出”(见《雍正朝汉文谕旨》)。不仅如此,雍正还敕令地方官严加访查,不许性音门徒记录当年雍亲王与僧衲交往的情况,更不准将这类文书加以保存,否则治以重罪⑩。
究竟是什么原因使雍正一改常态,不惜否定自己以前的“圣谕”,还承认“失于检点”,而对迦陵大加贬斥呢?是不是性音在离京师南下隐居时,曾参预世事,透露过某些有碍雍正帝清名的“底细密事”,而被雍正发现了呢?不过依迦陵的阅世之深、度事之敏,出这种纰漏的可能性不大,因为那样会招来更大的灾祸,其后果绝不是黜封号、撤语录的惩处,削谥号、折灵塔、焚著作也许还是“皇恩浩荡”了呢!
据今天北京西山大觉寺所藏的迦陵画像、书板等相关资料,推测当时惹恼雍正的原因可能有两条:一是迦陵的语录中,有许多记录雍亲王与僧衲交往的内容,属于不能保存流传的“机密文书”,如上文提到的《宗鉴语要》和《宗鉴指要》,这类记述几乎附拾即是——雍正一经发现,能不骨梗在喉,弃而毁之?另一个原因是迦陵的弟子们为其师取祸。迦陵被逐而死,深知其因的嗣法门人能不怨恨在心?所以难免形于面或言于人。如迦陵的付法传人,继主大觉寺方丈的佛泉实安和尚,在迦陵圆寂后,悲愤之情,不能自已,所以留下了不少怀念先师、讽喻世情的文字。除了本文开头所引的《老和尚像赞》和《国师勘三藏》一诗外,在《佛泉安禅师语录》卷五“佛事”一节中,关于大觉寺弟子们为迦陵做佛事的描述,捎带着语及雍正,看去沉痛悲切,实则机锋处处,颇勘玩味:
先老和尚讣至,上供拈香云:超情尘,越三界,何止廓然无圣,直得心如死水。任尔狂风,纤波不动。忽闻先师讣至,不觉倒岳倾湫。非是小儿无定力,只缘恩大实难酬。
先老和尚二周忌,拈香云:先师知处,小子不知;小子知处,先师不知。只这不知,碎身为微尘,是实难凑泊。欲要哭,哭不得;欲要笑,笑不是……
先老和尚三周忌,上供:破家荡产,起死回生。老汉惯用红线法,乌豆换人眼睛,虚空刮出骨髓。是这老汉处心狠逾虎狼。
大清雍正皇帝向天寿山头,点出人天正眼。虽然遂顾左右云:还有觑见先师眉毛长短么?千山湧出千峰秀,万古尖新万古真。
读了以上几段文字,我们也许就能明白了:雍正突然改变对迦陵的看法,不是没有原因的。纵观迦陵与雍正的际遇交往,后者虽然结局不佳,但基本上还算幸运。自古伴君如伴虎,试看历代与帝王有过亲密过从的人,有几人能金紫缠身到老,生死哀荣一世?不落得身首异处、破家灭族而能全身而退、终老林泉就是幸运了。从这个角度看,这位禅僧结局还不算十分悲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迦陵的最终被放逐和猝死庐山,也许正应了这句古语。——谁叫你知道那么多皇室内情啦!
①②(清)释佛鉴《宗鉴指要序言》,北京大觉寺藏板。
③(清)释实安《佛泉安禅师语录》卷一,北京大觉寺藏板。
④⑤喻谦味庵氏编《新续高僧传》四集卷二十五。
⑥《大日本续藏经》一书收入迦陵和尚编著的《宗鉴法林》、《是名正句》、《杂毒海》三种。其中《宗鉴法林》编于该书第一辑第二编禅宗语录通集部。现北京国家图书馆藏此书,其中《宗鉴法林》的编号为18872:576—580。中华民国36年6月上海涵芬楼影印。
⑦见《北京市志稿·宗教卷》卷一,释教一。
⑧彭钟麟等编《清史通鉴》,光明日报出版社2002年版。
⑨迦陵《宗鉴语要》上卷,北京大觉寺藏板。
⑩参见冯尔康、许盛恒、阎爱民等著《雍正皇帝全传》,学苑出版社1994年版。
(孙荣芬为北京西山大觉寺管理处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