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陳與義在诗海的作品!!! |
[陳與義、曾幾等人的詩歌]
這裏要介紹的是生活橫跨北宋與南宋的一批詩人。在北宋末年,蘇軾、黃庭堅的詩
風影響最大,正如劉剋莊在《後村詩話》中說:“元祐以後,詩人疊起,一種則波瀾富
而句律疏,一種則鍛煉精而情性遠,要之不出蘇黃二體而已。”蘇軾的詩不易學,所以
這些詩人大都是走黃庭堅的路子。但他們的詩也有兩點重要的變化。一是在時代巨變的
衝擊下,他們的許多反映時事、抒發感憤的作品,情緒大多表現得直率而強烈,已不是
“情性遠”的面目了;一是在藝術風格方面,像呂本中、曾幾、陳與義等人,雖然深受
江西詩派的影響,甚至通常被劃歸於江西詩派,但他們也在不同方向上試圖改變以黃庭
堅為代表的那種過於艱深拗硬的毛病,使南宋初的詩風開始有所轉變。
南宋初最出色的詩人是陳與義(1090—1138),字去非,號簡齋,洛陽(今屬河南)
人。在北宋末年曾任文林郎、太學博士等職,金兵南侵,他從陳留嚮南流亡,經數年顛
沛,纔抵達南宋都城臨安,歷仕至參知政事。有《簡齋集》。
陳與義很推重蘇軾、黃庭堅、陳師道的詩,也和江西詩派中人一樣推崇杜甫。但他
不以追效蘇、黃為止足,而是要通過他們追溯到杜甫。他說:“要必識蘇、黃之所不為,
然後可以涉老杜之涯涘。”(見《簡齋詩外集》)意思就是要看到蘇、黃不及於杜甫的
地方,才能學到杜甫的真諦。他也常常說起崔鶠告誡他的關於作詩的兩個要點:一是
“忌俗”,一是“不可有意於用事”(見徐度《卻掃編》)。前者是從杜甫到黃庭堅他
們都很強調的,而後者則已註意到江西派的弊病,與之有所分歧。
從陳與義對晚唐詩的批評來看,他認為學杜詩主要是學其“韻格”(《韻語陽
秋》),即杜詩的內在氣質和藝術境界,而不是從表面上去模仿;另外,他還在杜甫和
江西詩派之外廣采博取,當時人稱他“上下陶、謝、韓、柳之間”(張嵲《陳公資政墓
志銘》)。所以,陳與義的詩雖然講究字面的研煉,奇巧的構思,但很少是寫得艱深拗
硬的。劉辰翁《簡齋詩箋序》說他的詩“光景明麗,肌骨勻稱”,葛勝仲《陳去非詩集
序》又記載說,他的詩為當時人爭相傳誦,“號稱新體”,可見他在江西派詩風籠罩詩
壇的情況下,給人們帶來了一種新鮮感。
在陳與義許多抒寫日常生活情懷的詩篇中,常常可以看到既新穎精巧、又顯得自然
清麗的特點,如“墻頭語鵲衣猶濕,樓外殘雷氣未平”(《雨晴》)寫雨後初晴時的變
化,“客子光陰詩捲裏,杏花消息雨聲中”(《懷天經智老因訪之》)寫客居他鄉的心
理,都是如此。《雨》“燕子經年夢,梧桐昨暮非”,前句說燕子在秋日即將南去,感
覺前跡虛渺如夢,後句說梧桐在雨中凋零,已非昨日之態,都是跳開一層,從景物寫出
自己的心情,用意是深刻的,語言卻很清俊。這些都吸收了江西派之長,而避免其短處。
至於下面兩首詩,同一般江西詩派風格的區別更顯著些:
飛花兩岸照船紅,百裏榆堤半日風。臥着滿天雲不動,不知雲與我俱東。(《襄邑
道中》)
山空樵斧響,隔嶺有人傢。日落潭照樹,川明風動花。(《出山二首》之二)
在陳與義詩中,另一類感懷世變、蒼涼悲憤的作品更引人註目。他在國破傢亡、輾
轉逃難的經歷中,情感上與杜甫有了直接的契合,也更親切地理解了杜詩的精神內涵。
在他逃難時所寫的第一首詩《發商水道中》裏,就說到“草草檀公策,茫茫杜老詩”,
而《正月十二日自房州城遇虜至》中,更痛感“但恨平生意,輕了少陵詩”,認為自己
過去對杜詩的理解實是淺薄。所以,他南渡以後所寫的詩中,都出現了杜甫那種憂患意
識和深沉感慨的風格,如《傷春》:
廟堂無策可平戎,坐使甘泉照夕烽。初怪上都聞戰馬,豈知窮海看飛竜。孤臣霜發
三千丈,每歲煙花一萬重。稍喜長沙嚮延閣,疲兵敢犯犬羊鋒。
這是嘆息建炎三年臨安失守、宋高宗逃亡海上,並贊嘆嚮子諲敢於抗金的詩。此外
如《登嶽陽樓》“萬裏來遊還望遠,三年多難更憑危。白頭吊古風霜裏,老木滄波無限
悲”;《除夜》“多事鬢毛隨節換,盡情燈火嚮人明。比量舊歲聊堪喜,流轉殊方又可
驚”,都是把個人命運與國傢命運錯綜在一起,寫得慷慨悲涼。特別是七絶《牡丹》:
一自鬍塵入漢關,十年伊洛路漫漫。青墩溪畔竜鐘客,獨立東風看牡丹。
以十分鮮明的形象寫出深深的傢國之念。牡丹是陳與義故鄉洛陽的名花,離鄉十年,
人已老去,故鄉猶收復無期,所以當他凝視着異鄉的牡丹時,心中的痛苦難以言說。
北宋自王安石以後,學杜詩漸漸成為風氣,而隨着黃庭堅的崛起,這種風氣也更加
興盛。而在同時代人物中,陳與義最能得杜詩的精髓。不過也應該說,杜詩中屬於唐人
特有的雄壯渾厚,仍然是陳與義很難企及的。另外,由於元代方回把陳與義列為江西詩
派的“三宗”之一,習慣上多把他劃入這一詩派,但我們必須註意到陳與義和江西詩派
之間的差異。
在兩宋之交,以一種悲憤的心情感慨時事、指斥權臣誤國的詩作很多。較著名的,
像王庭珪有《送鬍邦衡之新州貶所二首》,贊頌鬍銓敢於上疏要求誅秦檜的男兒氣概;
理學家劉子翬(朱熹之師)有《汴京紀事》二十首,悲嘆北宋的淪亡;朱弁在出使金國
被扣押的十餘年中,寫了《客懷》、《炕寢三十韻》、《送春》等許多詩篇,抒發對故
國的懷念;曹勳在出使金國的往返途中,有《入塞》、《出塞》等詩記述在金人統治下
的漢族民衆的痛苦處境和期望南宋王朝收復失地的心情,這些都反映着那個時代的面貌。
包括以詞著稱的張元幹、張孝祥,也都寫有類似的詩作,這裏就不一一列舉了。
(中國文學史,章培恆 駱玉明,youth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