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 | 徐嗣興 | ||
籍貫: | 江蘇省南京市北明瓦廊 | ||
閱讀路翎在小说之家的作品!!! |
路翎於1923年1月23日出生在江蘇省南京市北明瓦廊,後來長期居住在該市的紅廟四號。路翎不滿五歲,即進南京蓮花橋小學附屬的幼兒園高級班。半年後,轉小學部,開始愛好文學。1935年,入江蘇省立江寧中學,常讀具有進步傾嚮的《文學》雜志和俄國作傢屠格涅夫的作品。
1937年鼕,路翎隨傢入川。繼父在經濟部礦冶研究所當會計,他就讀於國立四川中學。1939年初,他為謀職業,進入了國民黨三民主義青年團宣傳隊。次年五月,結識了鬍風,在“七月”流派的文學前輩的鼓勵和提攜下,他的藝術創作力有若嘉陵江的激流,洶涌澎湃,一瀉千裏。
1940年,路翎由繼父介紹,到國民黨政府經濟部設在重慶北碚區的礦冶研究所會計室當辦事員,幹一些記帳、填表格的雜務。每天晚上,他在昏暗的燈光下伏案疾書,寫出了一篇又一篇反映礦工的悲慘生活和自發鬥爭的小說。這些小說在《七月》等刊物上發表的時候,給人留下了那麽深刻的印象,以至一些評論文章和文學史把他誤傳為“學生出身,當過礦工”的青年作傢。
1942年,是路翎開始進入創作高潮的時期。4月,他寫成了著名的中篇小說《饑餓的郭素娥》,為鬍風編入“七月新叢”。《饑餓的郭素娥》的問世,使路翎成為一個才華橫溢的多産的青年作傢而馳名文壇。他開始重寫現代文學中最長的長篇小說之一《財主底兒女們》。
“七月”流派把這部巨著視為本流派在創作上的巨大收穫,鬍風在該書序言上作了高度的主任,認為“《財主底的兒女們》底出版是中國新文學史上一個重大的事件。”甚至有人認為,這部作品是“五四以來中國知識分子感情和意志的百科全書”。到了抗戰後期,他的小說在《希望》雜志上已經是連翩而至,常有一期多篇的情形。這表明,路翎作為“七月”流派小說方面的臺柱的地位,已經完全確立。1945年5月,《希望》出版第二期,列出“有‘希望’的人們”專欄,收錄了路翎的《感情教育》、《可憐的父親》、《秋夜》、《瞎子》、《王老太婆和她底小豬》、《新奇的娛樂》等六篇小說,另載一篇署用筆名“冰菱”的評論。《希望》時期的路翎,在藝術的成熟和精緻程度上比《七月》時期略勝一籌。
1947年春,重新回到經濟部燃料管理處南京辦事處當辦事員。抗戰勝利以後,路翎對農村和農民題材的創作興趣顯然增濃。他在這方面貢獻了一部長篇、兩部中篇和十業個短篇。路翎正式走上戲劇創作的道路,始於1947年。在鬍風、石羽、路曦等人的建議下,他在1947年4月至7月,寫出了四幕悲劇《雲雀》。1949年4月,南京解放。他出任南京軍管會文藝處創作組組長。1949年7月,路翎參加第一屆文代會,為“文協”會員。
五十年代初期,路翎有兩三年是以劇本創作為主的。1950年初,他調到北京,任青年藝術劇院(廖承志為院長)創作組副組長。1952年初,又調到中國戲劇傢協會劇本創作室,為創作員。就座說,路翎是我國解放初期一個相當活躍、充滿熱情而又富有探索精神的青年劇作傢。1953年7月朝鮮停戰後,路翎歸國。9月,第二屆文代會在京召開,路翎被選為作協理事。從1954年5月起,全國幾大報刊載文批判路翎描寫志願軍生活的幾篇小說,調子逐漸升級。11月10日,他不滿於一些批評傢“以政治結論和政治判决來代替創作上的討論”,寫出三萬餘言的反批評文章《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批評?》。這篇文章在《文藝報》上剛剛邊載完,1955年6月,他便被當作“鬍風反黨集團”的骨幹分子受到抄傢和逮捕,從此銷聲文壇二十餘年,並患了精神分裂癥。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後,“鬍風集團安”得到平反。路翎獲得新生,成為劇協會員、作協會員。一株繁茂十餘年、凋萎二十餘年的藝術之樹,重新反青吐翠,在新時代的燦爛陽光之下。
路翎作品
《要塞退出之後》寫的是抗日戰爭的故事,江南前敵要塞在撤退中,軍事長官張皇失措,潰不成陣。年輕的瀋三寶在戰爭初期也是非常怯懦,但在與敵人遭遇時反而激發了戰鬥的意志,兩次打死日本騎兵,又槍殺了有漢姦嫌疑的金主任,但最後他卻被本連執行軍紀的人無罪誅殺。這篇作品自然還沒有達到應有的結實和力度,但是它在略嫌浮躁紊亂的描寫中,已經初步透露出路翎善於刻畫動蕩環境中人物起伏不定的內心世界的藝術才華。
這篇小說使路翎結識了鬍風。鬍風曾回憶他和路翎見面時的情景。“約來見面以後,簡直有點吃驚:還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小青年,很靦腆地站在我的面前。”“他年輕、純樸、對生活極敏感,能深入地理解生活中的人物,所以談起來很生動。這是一個有着文學天賦的難得的青年,如果多讀一些好書,接受好的教育,是能夠成為一個大作傢的。”
《饑餓的郭素娥》這部小說描寫的是一個美麗而強悍的婦女郭素娥的悲劇命運。郭素娥因逃荒遇匪被一個衰老的鴉片鬼收容為妻,她在礦區擺香煙攤位,她渴求幸福,瘋狂地愛上了兇猛、冷酷的機器工人張振山。張振山是一個乖戾的流浪漢,對惡濁的社會投以惡毒的藐視和嚴冷的憎恨,他與郭素娥的愛也是毒辣的,聲稱不能“被一個女人纏在褲帶上”,又嚴防拘謹、怯懦的農民式工人魏海清染指於她。他對郭素娥說:“像我這樣的男人是一個不頂簡單的東西,我從裏面壞起,從小就壞起,現在不能變好,以後怕當然也不能。”致使郭素娥在陰沉的鴉片鬼傢中,絶望地叫出:“有哪一個能救出一個我這樣的女人呀!”礦區的上層社會也把她視為墮落的女人,最後當她反抗被販賣,要求主宰自己的命運時,被丈夫夥同流氓迫害而死。張振山則遠走高飛,魏海清與流氓惡鬥,並在酒館和新年舞竜賽會上,發泄着滿腔的屈辱和悲傷。
這是一部充滿心理性格之力度的作品,它通過一個受着肉體的饑餓和精神的饑餓的煎熬,而又始終固執、並且絶望地追求生命價值的女人,牽連着一個流浪漢型的工人和一個農民型的工人,在他們的性格碰撞中,幾乎不知節制地迸射出所謂原始強力的生命火花。在強度性格碰撞中,作傢以主觀的熱情突入人物心靈搏鬥之間,完成了一個既是性格的和心靈的,又是社會和命運的,濃重得令人窒息的悲劇,從而控訴了那個“把人燒死,姦死、打死、賣掉”的野蠻社會。
關於這篇小說的創作意圖,路翎曾經有過這樣的說明:“我企圖‘浪漫’地尋求的,是人民底原始的強力,個性底積極解放。但我也許迷惑於強悍,蒙住了古國底根本的一面,像在魯迅先生的作品裏所顯現的。”鬍風對這篇小說非常欣賞,他說:“在路翎君這裏,新文學裏面原已存在了的某些人物得到了不同的面貌,而現實人生早已嚮新文學要求分配座位的另一些人物,終於帶着活的意欲登場了,嚮時代的步調前進,路翎君替新文學的主題開拓了疆土。”
批評傢邵荃麟,為一個二十歲的作傢能寫出如此有力的作品而驚詫,他這樣稱贊這篇小說:“藝術上的現實主義並不僅僅是對於客觀現象的描寫和分析,或者單純地用科學方法去剖析和指示社會的現實發展,而必須從社會的人(作為社會關係的總和的人)底內心的矛盾和靈魂的搏鬥過程中間,去發掘和展露社會的矛盾和具體的關係,而從這種具體的社會環境來確證這真實人物的存在,並且因為這樣,這些人物的一切必須融合在作傢的自身底感覺和思想感情裏,才能賦予他們以真實的生命,那末我以為路翎的這本《饑餓的郭素娥》,可以說是達到了這樣的境界,可以說在中國的新現實主義文學中已經放出一道鮮明的光彩。當我初讀了幾章過後,非常吃驚。路翎的名字在讀者中間還是比較陌生的。我所知道的,他是一個二十幾歲,連中學都不曾讀完的青年,但是這本書裏卻充滿着一種那麽強烈的生命力!一種人類靈魂裏的呼聲,這種呼聲似乎是深沉而微弱的,然而卻叫出了多世紀來在舊傳統磨難下底中國人的痛苦、苦悶與原始的反抗,而且也暗示了新的覺醒的最初過程。
從踏足文壇起,路翎就開始斷斷續續創作《財主底兒女們》。寫完後交給了鬍風。但是稿子在戰爭中丟失。路翎並不氣餒,而是以驚人的毅力重寫。1945年7月,當重新寫成的長篇小說《財主底兒女們》即將出版時,鬍風極其莊嚴地宣佈:“時間將會證明,《財主底兒女們》的出版是中國新文學史上一個重大的事件。”
上半部寫蘇州巨富蔣捷三傢族的崩潰。這個封建大家庭出了叛逆子弟蔣少祖、蔣純祖,而出身於大訟師之傢的長媳金素痕,陰險毒辣地掠走了蔣傢的財富,一面與蔣傢興訟,一面過着淫蕩的生活。以至氣死蔣捷三,逼瘋蔣蔚祖。小說的下半部,寫這個大家庭釋放出來的精靈,寫蔣傢兒女們在抗戰期間聚散無常的生活道路和心靈軌跡。主要描寫蔣純祖逃離危城南京,沿長江漂泊到重慶和四川農村所經歷的四處碰壁、鮮血淋漓的心靈搏鬥歷程。他很像蔣少祖,但他又超越了蔣少祖,當蔣少祖追逐權力,當了參議員,在舊詩和宋明版本中尋找靈魂的靜穆的時候,他卻宣稱青春是壯闊的,苦悶才能爆發革命與藝術,始終不苟同於污濁的流俗和僵硬的教條,而企圖“在自己內心裏找到一條雄壯的出路”。他在五四過後近二十年,重提五四時代的歷史命題,強調“我們中國也許到了現在,更需要個性解放吧,但是壓死了,壓死了!一直到現在,在中國沒有人底覺醒,至少我是找不到。”在武漢到重慶的演劇隊中,他以這種苦悶的個性,與小集團的左傾教條主義進行暴躁的爭辯。在四川窮鄉僻壤的小說,他又以這種孤傲的個性,嚮宗法製農村的冷酷和愚昧挑戰。蔣純祖始終處在“獨戰多數”和“睏獸猶鬥”的激昂而狼狽的處境之中,最終病死。
《羅大鬥底一生》寫了一個奴才的性格史。羅大鬥是一個由破落子弟墮落而成的遊民。他的最高理想是成為一個真正的男子。一個站在街頭欺凌他人的男子。但是這個社會也存在着一條以強凌弱的法則。使這個破落子弟三番五次地在社會的污泥和心靈的污泥中打滾。他偷了窮苦鄰居的剪刀,對方趕來追查時,他卻顫抖着不敢堂堂正正地承認,事後對着枯樹揮起剪刀,大耍光棍的威風。他行竊遭打,逃入荒山,卻在除夕僻靜的街頭上,用石頭打死嚮他討錢的凍餒的乞丐。這是一個嚮強者屈膝、又嚮弱者耍橫,被黑暗吞沒、自己又製造黑暗的墮落了阿Q,一個鄉村下流社會無可救藥的渣滓。最後,他被財主捆去當壯丁,撞死在瓦礫場的石頭上。小說的題記,引用了拜侖的詩句:“他是一個卑劣的奴才,鞭撻他呀,請你鞭撻他!”這篇小說相當典型地展示了中國農民的“精神奴役的創傷”。
《王炳全底道路》則表現了一個農民的心靈搏鬥。農民王炳全被小財主的姑父張紹庭用作兒子的替身當了兵,他染病被棄,在遠方的城市當了五年工人,終於回到了家乡草鞋場,但是,故傢已經是土屋倒塌,荒草塞門,張紹庭則侵吞了他的田地。又在他的小女兒死後,做主把他的妻子左德珍改嫁給忠厚的佃農吳仁貴。王炳全像一頭包怒的野獸,去找張紹庭算帳,但是看見張紹庭已經變成一個孤單、病弱的老人,到底還是伸不出手去扼他的咽喉。他嚮張紹庭討回一些田地費,到酒館買醉,然後揣着尖刀去找吳仁貴。但是他看見左德珍和吳仁貴親親熱熱地牽着牛回來,他絶望地感到,這個女人已經屬於另一種生活了。他沉溺於賭窟酒館,以粗野的哄笑,放肆地嘲弄着自己秘密的痛苦,他酩酊大醉,打了這個老人一拳,致使這個老人中風而死,他給鎮長遞了五萬元的包袱,被關押三天就釋放了。他在草鞋場無法立足,聽到左德珍在吳傢快樂的喚豬聲,不願擾亂他們寧靜的生活,毅然離鄉,重新踏上了流浪的旅途。
王炳全在失去了諸如土地、家庭、妻子這些傳統生活方式的基礎後,在重重災難的堆積下舔着自己鮮血淋漓的精神創口。經過痛苦的心靈搏鬥,終於艱難地突破了精神奴役的重圍。路翎以高強度的心理解剖藝術,使王炳全在一己的恩仇中,孤獨地掙紮着,奔突着,情緒沿着悲憤、絶望、沉淪、報復、悔恨的高頻率麯綫顫抖着,終於扣開了一個農民的較為寬廣的心胸,看取“世界上總有我的路”,從而把寧靜的團圓留給鄰人、不是“簡單地一直嚮前”,而是負着殘缺的痛苦去開拓新的生命形式。
藝術風格
路翎筆下的人物都帶有一種強烈的浮雕感,綫條粗獷、動作僵硬,缺乏現實人物的纖巧、靈敏與情味。每個人在生存的苦難中都表現出“拉奧孔”式的痛苦、絶望與瘋狂。
路翎的作品大都是悲劇性的,但是作品中又透出一種樂觀的力量,即使在最陰暗的情境中,也騰躍着一種徵服的激情與豪邁。他的主人公大多是現實人生中的失敗者,但面對現實人生的絶望,他們又無一不是為“理想”而戰的鬥士,他們“也許是負擔了在別人看來是失敗的結果,可是戰鬥即勝利”.這種“西西弗”式的反抗精神在他們身上以各種形態體現出來,表達了路翎反抗絶望的姿態。
路翎把一切詩的、散文的技法嵌入小說,句子成分也在中西語法的邊緣無節制地膨脹。路翎的語言有些冗長與繁瑣,我們在這裏看出作者寫作時心境的沉重。路翎的小說不是那種以飄然的態度寫出來的東西。路翎的語言還有一種焦灼感與蕪雜感。在路翎的小說中,個體生命的爭鬥不僅停留在外在的行動中,同時靈魂的深處亦有血淋淋的謀殺與吞噬。整部作品就如一座巨大的舞臺,充斥其間的是緊張的激情與衝突。衝突藴藏在每一個瞬間。由衝突而危機進而情感迸發,這一切都發生在極短的時間內,人物行為大起大落,情緒跌宕起伏,造成人物關係和場面的極度緊張。路翎特別擅長描寫人物的瞬間心理和瞬間心理的變化,追求人物心理變化的幅度、速度和強度。比如在《燃燒的荒地》中,郭子竜先是公開宣稱要嚮地主吳順廣復仇,但過不了多久,他居然又成了吳順廣的幫兇。有一次他到寺廟裏,非常虔誠地想當和尚,但忽然又轉到惡意的嘲弄和尚。這種心理的巨大轉折被路翎寫得絲絲入扣。
李健吾這樣形容路翎的風格:“路翎先生讓我感到他有一股衝勁兒,長江大河,漩着白浪,可也帶着泥沙……他有一股拙勁兒,但是,拙不妨害衝,有時候這兩股力量合成一個,形成一個高大氣勢,在我們的心頭盤桓。”
評價
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崛起的作傢中,路翎是非常突出的一個。批評傢唐湜這樣稱贊路翎:“路翎無疑的是目前最有才能的,想象力最豐富而又全心充滿着火焰似的熱情的小說傢之一。雖然他的熱情像是到處噴射着的,還不夠凝練。但也正因為有這一點生澀與未成熟,他的前途也就更不可限量。”
路翎是“七月派”最具代表性的作傢。他善於表現人物性格的矛盾和復雜豐富的心靈世界,以嚴峻的現實主義筆觸展現了中國廣阔的社會歷史生活圖景,反映戰亂歲月中下層人民的苦難生活和自發反抗的精神,具有強烈的主觀色調和獷悍、悲壯的藝術風貌。
鬍風曾說:“別人都說路翎的文藝創作,受我的文藝理論的影響,豈不知我的文藝理論,正有不少地方受路翎文藝創作的影響呢,正是從他的創作中,形成了我的一些理論觀點。”到底是鬍風的理論啓發了路翎的創作,還是路翎的創作啓發了鬍風的理論?這個問題很難回答,但是我們可以說,路翎的小說創作與鬍風的“主觀戰鬥精神”和“精神奴役的創傷”的理論是有着密切的互動關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