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 人物列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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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雲 Fan Yun(南北朝)陰鏗 Yin Keng(南北朝)智匠 Zhi Jiang(南北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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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堅 Bao Jian(南北朝)山謙之 Shan Qianzhi(南北朝)吳均 Wu Jun(南北朝)
鄧德明 Deng Deming(南北朝)劉澄之 Liu Chengzhi(南北朝)東陽無疑 Dong Yangmoyi(南北朝)
鄭輯之 Zheng Jizhi(南北朝)傅昭 Fu Zhao(南北朝)殷蕓 Yan Yun(南北朝)
袁淑 Yuan Shu(南北朝)高澄 Gao Cheng(南北朝)王琳 Wang Lin(南北朝)
法場 Fa Chang(南北朝)慧光 Huiguang(南北朝)勒那摩提 Lenamoti(南北朝)
曇林 Tanlin(南北朝)靈辨(南北朝)護法 Dharmapala(南北朝)
庾信
南北朝  北朝(513年58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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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庾信在诗海的作品!!!
  字子山,南陽新野(今屬河南)人。他自幼隨父親庾肩吾出入於蕭綱的宮廷,後來又與徐陵一起任蕭綱的東宮學士,成為宮體文學的代表作傢;他們的文學風格,也被稱為“徐庾體”。侯景叛亂時,庾信逃往江陵,輔佐梁元帝。後奉命出使西魏,在此期間,梁為西魏所滅。北朝君臣一嚮傾慕南方文學,庾信又久負盛名,因而他既是被強迫,又是很受器重地留在了北方,官至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北周代魏後,更遷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封侯。時陳朝與北周通好,流寓人士,並許歸還故國,唯有庾信與王褒不得回南方。所以,庾信一方面身居顯貴,被尊為文壇宗師,受皇帝禮遇,與諸王結布衣之交,一方面又深切思念故國鄉土,為自己身仕敵國而羞愧,因不得自由而怨憤。如此至老,死於隋文帝開皇元年。有《庾子山集》。
  
  大體說來,庾信的文學創作,以他四十二歲時出使西魏為界,可以分為兩個時期。前期在梁,作品多為宮體性質,輕豔流蕩,富於辭采之美。羈留北朝後,詩賦大量抒發了自己懷念故國鄉土的情緒,以及對身世的感傷,風格也轉變為蒼勁、悲涼。所以杜甫說:“庾信文章老更成,凌雲健筆意縱橫。”(《戲為六絶句》)
  
  庾信在梁時所作大多毀於戰亂,留存很少,且基本上都是唱和之作。其中《奉和泛江》、《奉和山池》等,多寫景之句。後一首中“荷風驚浴鳥,橋影聚行魚。日落含山氣,雲歸帶雨餘”,觀察、描繪都很細緻,與蕭綱的詩十分相近。具有宮體氣息的六言詩《舞媚娘》大概也作於南朝:
  
  朝來戶前照鏡,含笑盈盈自看。眉心濃黛直點,額角輕黃細安。衹疑落花謾去,復道春風不還。少年唯有歡樂,飲酒那得留殘!
  
  詩中寫愛美的少女對青春的憐惜,雖包涵着傷感的情緒,卻還是活潑而有生氣的。
  
  庾信早期的賦,現存有《春賦》、《對燭賦》、《蕩子賦》等七篇,有些已殘缺。這些賦均屬宮體文學範疇,內容不外是女子的美貌或相思別離,篇幅短小,語言華豔,註重音節之美。其中《春賦》最具體表性。此篇寫春光之美及婦女遊春景象,色澤極為豔麗。賦的開頭和結尾多用七言詩句,有較強的音樂效果。如結尾一段:
  
  三日麯水嚮河津,日晚河邊多解神。樹下流杯客,沙頭渡水人。鏤薄窄衫袖,穿珠帖領巾。百丈山頭日欲斜,三晡未醉莫還傢。池中水影懸勝鏡,屋裏衣香不如花。
  
  和《舞媚娘》一樣,也是歌詠對人生中短暫的歡樂時光的留戀。這種詩賦結合乃至詩賦難分的傾嚮也為後人所繼承,如初唐王勃、駱賓王及稍後的劉希夷等都有類似的作品。總的說來,庾信早年的詩賦,在語言技巧上已有相當的成就,但反映的生活面過於狹窄,缺乏壯闊的激情。
  
  庾信後期的創作,雖謂“老成”,但早年那一種風格,並沒有拋棄。他同北朝顯貴唱和的詩,依然是雍容華貴,且多豔情成分。另有《題畫屏風》二十五首,也以精巧見長。題畫詩在此之前極為少見,故這一組詩在題材的開拓上有值得註意的地方。詩的特點,是善於運用山水詩的手法,把畫面的內容同想象結合,既不脫離畫面,又富於自然的生趣。這啓發了後代常在畫上配詩以擴充欣賞內涵的風氣。
  
  不過,在庾信後期創作中,最受重視的,是與前一種風格很不相同的自抒胸懷與懷念故國之作。庾信的性格,既非果敢决毅,又不善於自我解脫,亡國之哀、羈旅之愁、道德上的自責,時刻糾繞於心,卻又不能找到任何出路,往往衹是在無可慰解中強自慰解,結果卻是愈陷愈深。所謂“情糾紛而繁會,意雜集以無端”(陳祚明《采菽堂古詩選》),使得詩中的情緒顯得沉重無比。《擬詠懷》二十七首,就是這一類詩的代表。
  
  俎豆非所習,帷幄復無謀。不言班定遠,應為萬裏侯。燕客思遼水,秦人望隴頭。倡傢遭強聘,質子值仍留。自憐才智盡,空傷年鬢秋。(《擬詠懷》之三)
  
  庾信衹是一位有才華的文學家,卻被命運放在了錯誤的位置上,並且必須承擔這種“錯位”帶來的痛苦。這就是此詩的內涵。
  
  搖落秋為氣,凄涼多怨情,啼枯湖水竹,哭壞杞梁城。天亡遭憤戰,日蹙值愁兵。直虹朝映壘,長星夜落營。楚歌恨麯,南風多死聲。眼前一杯酒。誰論身後名?(《擬詠懷》之十一)
  
  這一首悲悼梁的覆滅,萬分痛苦而又無可奈何,衹能把一切歸諸“天意。”
  
  尋思萬戶侯,中夜忽然愁。琴聲遍屋裏,書捲滿床頭。雖言夢蝴蝶,定自非莊周。殘月如初月,新秋似舊秋。露泣連珠下,螢飄碎火流。樂天乃知命,何時能不憂?(《擬詠懷》之十八)
  
  這一首感慨自己雖有才學,卻於國無益,想學莊子的曠達,又不能做到,所以憂愁無止。“殘月”、“新秋”二句,寫出日復一日的無聊與絶望,看似簡單,其實精警非凡。“露泣”一聯寫景抒情,也是精美異常。
  
  《擬詠懷》二十七首,大多是感情真實而深沉,語言精煉而富有表現力的作品。南朝文學的修辭技巧,尤其是聲律、用典、駢偶等手段,在這裏被廣泛使用,並得到新的提高。庾信後期詩中,還有不少五言絶句,無論數量和造詣,都明顯高於同時代詩人。
  
  玉關道路遠,金陵信使疏。獨下千行淚,開君萬裏書。(《寄王琳》)
  
  陽關萬裏道,不見一人歸。唯有河邊雁,秋來南嚮飛。(《重別周尚書》)
  
  石影橫臨水,山雲半繞峰。遙想山中店,懸知春酒濃。(《山齋》)
  
  南朝文人從民歌中化出的絶句體,主要是發展得更加精緻和藴藉。而像上列前二首詩中蒼涼的情調、開闊而深厚的意境,以前很少有人達到。第三首也是優美而有情趣之作。可以說庾信對五絶的發展,有不可忽視的貢獻。
  
  庾信後期的賦,也有很大變化。最著名的作品,是《哀江南賦》。賦前有序,是一篇能獨立成章的駢文,交代作賦的緣由,概括全篇大意,語言精麗,意緒蒼涼,本身就是一篇傑作。
  
  日暮途遠,人間何世!將軍一去,大樹飄零;壯士不還,寒風蕭瑟。荊璧睨柱,受連城而見欺;載書橫階,捧珠盤而不定。鐘儀君子,入就南冠之囚;季孫行人,留守西河之館。申包胥之頓地,碎之以首;蔡威公之淚盡,加之以血。釣臺移柳,非玉關之可望;華亭鶴唳,豈河橋之可聞!
  
  這一節抒發自己被扣留在西魏的悲憤。開頭兩句,將一生經歷,化為一聲長嘆,悲涼無比。以下迭用典故,以一連串的歷史上的人物故事,比擬自己的遭遇和心情,在抒情效果上起到積深積厚的作用。
  
  《哀江南賦序》的文字,以四、六句為主,這是駢文中逐漸形成的一種格式。入唐以後成為定型,所以後人也有將這種駢文稱為“四六文”的。這種文體的長處,是節奏感很強,但寫得不好,容易顯得呆板。庾信的文字,善於調度變化,句式靈活,又善用虛詞勾連句與句之間的關係,表現了極強的構造能力。像“孫策以天下為三分,衆纔一旅;項籍用江東之子弟,人唯八千。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豈有百萬義師,一朝捲甲,芟荑斬伐,如草木焉!”對偶中間用散句,縱橫自如。
  
  《哀江南賦》的正文,以自身的經歷為綫索,歷敘梁朝由興盛而衰亡的經過,具有史詩性質。篇製宏大,頭緒紛繁,感情深沉,敘事、議論、抒情結合一體,在古代賦作中罕見其例。作者對梁王朝深深眷懷,但對梁代政治的荒疏混亂,對梁元帝以及宗室諸王的忌刻自私,批評也很嚴厲。敘江陵被攻破之後,百姓遭擄掠之苦,尤為慘痛感人:
  
  水毒秦涇,山高趙陘。十裏五裏,長亭短亭。饑隨蟄燕,暗逐流螢。秦中水黑,關上泥青。於時瓦解冰泮,風飛電散。渾然千裏,淄、澠一亂。雪暗如沙,冰橫似岸。逢赴洛之陸機,見離傢之王粲。莫不聞隴水而掩泣,嚮關山而長嘆。況復君在交河,妾在青波,石望夫而逾遠,山望子而逾多。
  
  《哀江南賦》正文和序,都使用了大量的典故。善於化用舊典,是庾信公認的特長。這不僅顯示了他的博學與巧思。每一個簡短的包含典故的句子,都提供了豐富的歷史聯想,因而形成十分厚重的文章風格。但由此也使文章變得艱深難懂,且難免也有生硬的地方。是謂利弊兩見,不可執一而談。《小園賦》、《枯樹賦》、《傷心賦》、《竹杖賦》等,則是庾信後期所作的抒情辭賦。其中《枯樹賦》以象徵手法,寫各種樹木由於人為的原因,不能保持其自然的生命,特別是由於受到寵愛而導致災難,着重抒發了動亂時代中貴族文人難以自全的悲哀,有相當的哲理意味,感慨殊深。但在象徵寫法中夾入大量典故,尤難讀懂。《小園賦》則偏重寫景,藉以抒寫嚮往隱逸的懷抱,故文字較為清曉,在諸篇中最為出色。像“桐間露落,柳下風來”,“鳥多閑暇,花隨四時”,“一寸二寸之魚,三竿兩竿之竹”等景句,都是精巧而自然的文筆,顯示了作者的才華。
  
  庾信可以說是南北朝文學的集大成者。他以聰穎的資質,在梁這個南朝文學的全盛時代積纍了很高的文學素養,又來到北方,以其沉痛的生活經歷豐富了創作的內容,並多少接受了北方文化的某些因素,從而形成自己的獨特面貌。他的駢文、駢賦,可與鮑照並舉,代表了南北朝駢文、駢賦的最高成就;他的詩歌,則初步融合了南北詩風,對唐詩有重要影響。明代張溥《漢魏六朝百三名傢集·庾子山集》題辭說:
  
  史評庾詩“綺豔”,杜工部又稱其“清新”、“老成”。此六字者,詩傢難兼,子山備之。玉臺瓊樓,未易幾及。……令狐撰史,詆為“淫放”、“輕險”、“詞賦罪人”。夫唐人文章,去徐、庾最近,窮形寫態,模範是出,而敢於毀侮,殆將諱所自來,先縱尋斧歟?
  
  “令狐撰史”雲雲,指唐令狐德棻《周書》中對庾信的貶語。唐代一些文人對整個魏晉南北朝文學都有不合情理的批評,原因很復雜,在此不論。這裏張溥不以“綺豔”為文學的罪過,又指出“唐人文章,去徐、庾最近”,確實是有見地的。
    

評論 (1)

hepingdao 寫到 (2007-12-05 00:45:14):

  文/ 劍膽琴心
  
  
  庾信:讓毛澤東欣賞的詩人
  
  記得一位名傢曾經說過:一篇文章假如在留傳了50年之後,還能引起讀者的閱讀興趣,觸動着讀者的神經和靈魂,不管它將給你帶來的是酸、甜、苦、辣,抑或是別樣的感受,那它也還稱得上是一篇比較好的文章。大浪奔涌,披沙揀金。在中華文化的歷史長河中,庾信的許多文章是足當此評的。他的《哀江南賦》、《枯樹賦》、《小園賦》、《傷心賦》、《擬詠懷詩二十七首》等等,古往今來,受到了多少代人的交口稱贊。
  
  譬如《枯樹賦》,“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凄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庾信緣情入典,藉《續晉陽秋》和《世說新語》所記兩則晉人殷仲文、桓溫對樹興嘆故事,演繹敷衍,藉闡說樹的榮枯,抒寫自己的人生悲痛和羈旅之思。唐張鷟《朝野僉載》記載了這樣一則軼事:“庾信從南朝初至北方,文士多輕之。信將《枯樹賦》以示之,於後無敢言者。”其實庾信成名很早,盛名可謂遠播大江兩岸,“文人相輕”的秉性使之在羈留北朝後,還是受到了“文士多輕之”的境遇。“是騾子是馬,牽出來遛遛”,衹有在親眼目睹其人其文後,北人才嘆為觀止,對庾信佩服得五體投地。據在毛澤東身邊工作過的張玉鳳回憶,毛澤東不僅 “熟讀過”《枯樹賦》,而且“全賦大部章節他都能背誦下來,即使是在病魔纏身的晚年仍能背出”。他“常常想起來就吟誦”該賦,“直到他不能講話為止”。事實上,這也“是他誦讀到最後的一首賦”。毛澤東曾說過,南北朝作傢,妙筆生花者,遠不止江淹一人,庾信就是一位。可見他對於庾信的才思詞采,是十分欣賞的。
  
  
  鄉關之思:庾信詩賦的思想主旨
  
  庾信生於梁天監十二年(513年),字子山,南陽新野(今屬河南)人。其傢“七世舉秀纔”,“五代有文集”,父親庾肩吾就是當時大官之一,亦是著名的文學家。據《周書?庾信傳》記載說:庾信“幼而俊邁,聰敏絶倫”,自幼隨父親庾肩吾出入於蕭梁王朝宮廷,後來又與徐陵一起任蕭綱的東宮學士,文章綺豔輕靡,成為南朝宮體文學的代表,“文章辭令,盛為鄴下所稱”,他們的文學風格,也被並稱為“徐庾體”。侯景叛亂時,庾信逃往江陵,輔佐梁元帝,後出使西魏,值西魏滅梁,遂羈留北方。歷仕西魏、北周,官至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故世又稱之為庾開府,如杜甫即以“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來稱譽李白。庾信經侯景之亂,又歷江陵之變,晚年所作,內容上起明顯變化(因為戰火焚毀的原因,我們現在能看到的也大部分為其晚年作品,這也是庾信詩賦的精華所在),如《哀江南賦》、《枯樹賦》等,自傷遭遇,並對社會動亂有所反映,風格轉為蕭瑟蒼涼,為後來杜甫等所推崇。這也正應了清朝趙翼的一句話,“國傢不幸詩傢幸,賦到滄桑句便工。”
  
  《周書?庾信傳》還指出:“信雖位望通顯,常有鄉關之思。乃作《哀江南賦》以致其意雲”。雖然近人魯同群先生指出庾信入北後一段時期“從官非官,歸田不甜”,詩賦似有“嚮北朝求官”之嫌。但我們一般還是認為慘遭傢國之變的庾信,詩賦的思想主旨還是 “鄉關之思”。如清代的王夫之就指出:“六代有心有血者,惟子山而已”。庾信作品中的鄉關之思,首先表現為故國哀思,在他創作的那些泣血的文字中,我們還可以深刻地感受到他對故國盛衰興亡變故的反思。梁代在梁武帝蕭衍手中“五十年中,江表無事”,起初梁武帝也不失為一代聖君,有着英雄抱負,想展鴻鵠之志,但他過分地以為讓人民休養生息就可以了,特別是他感於南北對峙,戰爭連年,生靈塗炭,將此原因歸結於人心不古、貪欲太強,故而希冀通過西來佛法淨化人的心靈,號召天下供奉佛教,寄托性靈。自己曾幾度捨身入寺,讓百官贖身。但他這樣做,一方面荒廢了軍事,另一方面更加增重了百姓的負擔,故遭侯景之亂後,風雲突變,國勢日弱。江陵之變,也反映出兄弟王胄間各自為政,相煎太急。一定意義上,梁武帝的想法是不切實際的,效果甚微的。庾信本人也很受傷,他出使西魏被扣留,不能回國,陳代梁後,雖然曾要求他返回,但是北周不放,衹能羈留北地。他的父母、二子一女都在戰亂中相繼亡沒。再說他雖然在北朝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優待,但是終歸是仕二主,內心始終隱隱作痛,在同僚中也擡不起頭來。加之南人入北,水土不服等多方面原因,怎能不思念故土傢園呢?就像司馬遷所說:“人窮則反本”,又怎能不哀怨悲嘆呢?故庾信在《哀江南賦》、《傷心賦》中都希冀與古人對話交流,獲得共鳴,來釋放自己壓抑的情感,尋找知音。“婕妤有自傷之賦,揚雄有哀祭之文,王正長有北郭之悲,謝安石有東山之恨,豈期然矣。至若曹子建、王仲宣、傅長虞、應德璉、劉韜之母、任誕之親,書翰傷切,文詞哀痛,千悲萬恨,何可勝言!竜門之桐,其枝已折;捲施之草,其心實傷。嗚呼哀哉!”他認為班婕妤、揚雄、曹植等人的傷逝哀怨的詩賦創作,發自內心,不可勝言。
  
  庾信的鄉關之思,還表現在思念故人,當他與南方人物進行音訊往來時,涕泗交流,悲不能抑。我們看他的《寄徐陵》:“故人倘思我,及此平生時。莫待山陽路,空聞吹笛悲。”,又如《寄王琳》:“玉關道路遠,金陵信使疏。獨下千行淚,開君萬裏書。”一句詩歌一行淚,一點一滴流到明。想起從前在南朝的風光無限,朋友往來,觥箸交錯,酬答唱和,對比現在傢國淪喪,自己滯留北地,舉目無親,內心還要深受失節的苦痛煎熬,人生無限事,在對比中歷歷在目,引起了詩人不能休止的傷感。羈旅狀態的體認,傢園朋友的回憶,貳臣身份的自慚焦灼等等涌上心頭,讓詩人譜寫了一麯麯鄉關思念悲歌。“給你我的喜與悲不止為那山與水/分不清夢與醒 忘不掉是你身影/穿過歲月春與秋嘗盡世間愛與愁/何故此時別離與擁有”滿文軍的《望鄉》雖好,但我想這遠不能涵蓋庾信對故園的滿腹深情。
  
  
  擬物用事:庾信詩賦的表現藝術
  
  庾信詩賦的魅力,還得益於他所使用的“擬物用事”這一藝術表現手法。“托物言志”,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優秀表現手法之一。而“擬物自喻”的詩賦創作手法,卻是庾信對中國文化所做出的偉大貢獻之一,也是值得後世承傳的。簡單說,把“人”當做“物”來寫、或把“此物”當做“彼物”來寫就叫做“擬物法”,這種手法描繪形象,表意豐滿,想象豐富,感情強烈,意趣盎然。運用擬物手法來表現喜愛的事物,可以把它寫得栩栩如生,使人倍感親切;表現憎恨的事物,可以把它寫得醜態畢露,給人以強烈的厭惡感。
  
  運用擬物來創作詩賦,首先緣於庾信對所描寫的客觀事物具有真情實感,是他內心真實感情的自然流露,在庾信筆下,他所表達的感情化入到物體之中,與物相合相融,並且還恰如其分地符合所描寫的環境、氣氛,因而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如我們提到的《枯樹賦》,庾信寫道:“若夫鬆子、古度、平仲、君遷,森梢百頃,槎枿千年。秦則大夫受職,漢則將軍坐焉。莫不苔埋菌壓,鳥剝蟲穿。或低垂於霜露,或撼頓於風煙。東海有白木之廟,西河有枯桑之社,北陸以楊葉為關,南陵以梅根做冶。小山則叢桂留人,扶風則長鬆係馬。豈獨城臨細柳之上,塞落桃林之下?”也就是說,古往今來,像鬆子、古度、平仲、君遷之類的樹木,茂盛挺拔,曾經廣布有百頃,而且伐後又生,循環往復,樹齡往往至千年。有的樹曾被秦始皇封為大夫,有的樹曾跟東漢大將有關。可是不幸的是這些樹不是被苔蘚地菌遮蔽,就是被鳥雀蟲豸剝啄。有的在霜露的侵蝕下低眉垂首,有的甚至被狂風暴雨颳倒在地。想起東海之濱曾種有白鬆的廟,西河邊上依枯桑而成的神社,北方那以楊葉命名的關塞,南方那以梅根相稱呼的冶煉場。淮南小山有“攀援桂枝兮聊淹留”的詞句,劉琨也寫下了“係馬長鬆下”的詩句。樹木何止被用於細柳營和桃林塞的城防呢?人生感發,興起了庾信的創作動機,痛苦而難以釋懷的感受就像那樹一樣悲慘哀傷。他接着寫道:“若乃山河阻絶,飄零離別。拔本垂淚,傷根瀝血。火入空心,膏流斷節。橫洞口而欹臥,頓山腰而半折,文斜者百圍冰碎,理正者千尋瓦裂。載癭銜瘤,藏穿抱穴。木魅閃睒,山精妖孽。況復風雲不感,羈旅無歸,未能采葛,還成食薇。沉淪窮巷,蕪沒荊扉。既傷搖落,彌嗟變衰。《淮南子》雲:‘木葉落,長年悲。’斯之謂矣。”自己飄零北地,宛如那拔根失本的樹一樣,沒有了生機活力,失去了生存的根本,還要遭受風雨雷電的襲擊和蟲豸妖孽的侵蝕,這是多麽悲傷蒼涼的痛楚呀。使讀者體味文章的時候感受到作者對該事物的強烈的感情,從而引起共鳴。庾信可貴之處還表現在,他始終抓住進行比擬的人和物在性格、形態、動作等方面應該有相似或相近之點,從而把人寫得像真正的物一般,做到了兩事物彼此交融,渾然一體。其它如《小園賦》等亦似,《小園賦》中,他用草無憂、花長樂、鳥飲酒、魚聽琴這些違背自然屬性的事,烘托自己違背初衷、屈體仕周的內心矛盾,真耐人尋味。
  
  “使事用典”也是庾信詩賦創作的主要藝術表現手法。庾信廣聞博識,熟讀《詩經》、《離騷》、《左傳》、《孟子》、《論語》等等經典,在創作詩賦的時候,信手拈來,他有時候一典多用,有時候多典糅用,或為對仗而化用典故,抑或是麯用典故(故錢鐘書先生曾用“左支右絀”來評鷙庾信的用典藝術)。隨便舉例子來說明吧,如《竹杖賦》中,庾信通過用東晉恆溫與竹杖老人的對話這一典故,透露出自己內心悲不能勝的痛苦,並且顯現出自己的痛苦是別人難能知曉的。《擬詠懷二十七首》第十首寫:“李陵從此去,荊卿不復還。”用蘇武李陵典和荊軻燕太子丹及高漸離典,隱括自己出使西魏,使命未盡而不能歸還的悲苦心情。《擬連珠》之八說:“時增齊竈,或臥燕墻”,則是用孫臏龐涓典形容王僧辯用兵善於權變。《園庭》雲:“倒屣迎懸榻,停琴聽解嘲。”則糅合了兩個意義上十分相似的典故,倒屣,說的是蔡邕迎接王粲的故事;懸榻,用陳蕃禮接漢高士徐孺子的故事,表達了相知往來的喜悅心情。庾信“尤善《春秋左氏傳》”,在詩賦文中用《左傳》典隨處可見,舉不勝舉。陳寅恪先生在《讀哀江南賦》中就指出:“蘭成作賦,用古典以述今事。古事今情,雖不同物,若於異中求同,同中見異,融會異同,混合古今,別造一種同異俱冥,今古合流之幻覺,斯實文章之絶詣,而作者之能事也。”
  
  
  詩可以怨:庾信詩賦的悲劇精神
  
  劉士林先生曾經在《苦難美學》一書中指出:“中華文化,很大程度上是一種‘以悲為美’的文化,作品中所積澱和浸藴的悲劇精神感染着一代又一代的人。”庾信繼承了發源自《詩經》和屈騷這一優秀的悲劇精神傳統,並且將之推嚮極緻。
  
  孔子曾經告誡自己的弟子熟讀《詩經》,他認為“不學詩,無以言”,還指出:“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而屈原則是身體力行,在遭受饞臣佞小誹謗,見疏於楚王,並遭放逐後,“發憤以抒情”;司馬遷在為李陵辯而慘遭腐刑後,也是承繼了《詩》騷傳統,忍辱負重,“發憤以著書”……到庾信這裏,文學創作中已經逐漸形成 “以悲為美”的寫作情懷。庾信在侯景之亂和江陵之變後,遭受國傢淪喪,傢破人亡的慘痛,又被迫入仕北朝,這些身世遭際刺激和觸動着他敏感的神經,一改前期那種綺豔輕靡的寫作,憤而將滿腔的憂傷和苦痛,傾瀉入詩賦中,釀成了一麯麯凄涼哀婉的悲歌。
  
  在他的詩賦中經常用蘇武李陵別、吳起去西河、荊軻易水寒,申包胥碎首、嵇康歌《廣陵散》等典故,用枯樹、落葉、殘垣頽埂、秋風、暮雪、白骨、移柳等悲涼意象來表現,目的是將自己痛苦哀怨的內心情感表達出來,以尋求自我解脫和慰藉。如此“悲身世”、“念王室”、“述傢風”、“陳世德”的舉措,希望能有知音相識。庾信之《傷心賦》賦題本屈原之“目極千裏傷心悲”;而《哀江南賦》則為“魂兮歸來哀江南”作,其在《哀江南賦序》中明確地提出了自己的創作意旨,“不無危苦之辭,唯以悲哀為主。”這種明確的“以悲為美”的創作行動,實際上是對中國古代文論“詩可以怨”思想的承傳和發展。在賦序的後面,他還強調:“嗚呼!山嶽崩頽,既履危亡之運;春秋迭代,必有去故之悲。天意人事,可以凄愴傷心者矣!況復舟楫路窮,星漢非乘槎可上;風飆道阻,蓬萊無可到之期。窮者欲達其言,勞者須歌其事。陸士衡聞而撫掌,是所甘心;張平子見而陋之,固其宜矣。”總結出有星移物換、王朝更迭就會有離散悲苦,如此天意人事,都是可以長歌浩哭的,也是一定非言歌而不能已的。用屈原和《列子》之典表達了自己明白希望之渺茫和不可達到,惟獨尋求像陸機和張衡那樣的高士知音,訴說着自己的心聲。自庾信後,韓愈、歐陽修、李贄、曹雪芹等人繼起,將這一“窮言勞歌”以悲為美的傳統發揚光大,緣於個體生命感受的激活和傾訴,拓展了浩瀚而深重的中華文化長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