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蘇舜欽在诗海的作品!!! |
[梅堯臣、蘇舜欽的詩]
蘇舜欽(1008—1048)字子美,開封(今屬河南)人,當過縣令、大理評事、集賢
殿校理,據說因接近主張改革的政治傢,被人藉故誣陷,罷職閑居蘇州。後來復起為湖
州長史,但不久就病故了。他與梅堯臣齊名,人稱“梅蘇”。有《蘇學士文集》。
在對詩歌的政治作用的認識上,蘇舜欽與梅堯臣是一致的。他在《石曼卿詩集序》
中說:“詩之於時,蓋亦大物。”所謂“大物”,即是指詩可以反映“風教之感,氣俗
之變”,若統治者有“采詩”制度,就可以據以“弛張其務”,達到“長治久安”。因
此,他批評“以藻麗為勝”的文學風氣,而大力贊揚穆修等人“任以古道”,石曼卿的
詩能“警時鼓衆”。而且如前所言,他還提出過“文之生也害道德”的頗為極端的意見。
其實蘇氏為人性格偏於豪放開張,並無道學家的氣息,他的這些主張與他在仕途上積極
進取的欲望有重要的關係。
作為一個關切時政、渴望有所作為的詩人,蘇舜欽的詩常常觸及一些嚴峻的現實問
題。他的《慶州敗》記敘了宋王朝與西夏戰爭的失敗,痛心疾首地批評了朝廷在邊防措
施上的鬆懈和將領的無能;《吳越大旱》寫到一方面饑荒病癘使“死者道路積”,另一
方面官府為了應付與西夏的戰爭,仍無情搜括糧食,驅使丁壯勞力上戰場,致使“三丁
二丁死,存者亦乏食”,最後並以“鬍為泥滓中,視此久戚戚。長風捲雲陰,倚柂淚橫
臆”之句,表述了自己內心的痛苦;《城南感懷呈永叔》同樣寫出民間由於饑荒而出現
的慘狀:“十有七八死,當路橫其屍。犬彘咋其骨,烏鳶啄其皮。”並以“高位厭粱肉,
坐論攙雲霓”與之相對照,直斥權勢者的無能與無恥。
在反映時弊、揭露社會矛盾方面,蘇舜欽往往比梅堯臣來得尖銳直截。這一方面是
由於個性的關係,另一方面也同蘇舜欽鬱鬱不得志的遭遇有關。他本是自視很高的人,
卻總是受排擠乃至遭誣陷,所以既感到自己無法為社會盡到應有的責任,又感到個人失
意的苦悶。這兩種情緒糾合在一起,使彼此都強化了。《城南感懷呈永叔》的末一節說:
“我今饑伶俜,憫此復自思:自濟既不暇,將復奈爾為?愁憤徒滿胸,嶸峵不能齊。”
言外之意是:倘若自己能掌握權位,便能夠拯救百姓;無奈自顧不暇,所以格外憤懣。
而在有些詩中,他更把個人的不滿直接宣泄出來,如《對酒》:
丈夫少也不富貴,鬍顔奔走乎塵世!予年已壯志未行,案上敦敦考文字。有時愁思
不可掇,崢嶸腹中失和氣。侍官得來太行顛,太行美酒清如天,長歌忽發淚迸落,一飲
一鬥心浩然。嗟乎吾道不如酒,平褫哀樂如摧朽。讀書百車人不知,地下劉伶吾與歸!
這種詩情緒坦露激昂,略近於李白的風格,雖然畢竟還不如李白的意氣高揚,不可
一世。《宋史》本傳說蘇舜欽“時發憤懣於歌詩,其體豪放,往往驚人”。在北宋詩人
中,他確是有些唐人的氣味。所以他的理論表述雖然迂腐,詩歌卻因情感坦露而顯得頗
有生氣,不是一副道學面孔。
在詩歌的語言藝術方面,蘇舜欽也同梅堯臣一樣,力圖用新意象、新句法來打破圓
熟陳舊的詩歌格局。他的詩中常可以看到散文化的句子,生僻艱澀的語匯,怪異奇麗的
意象。
不過,由於兩人的所長不同,詩風還是有很明顯的區別,這正如歐陽修《六一詩話》
所評:“聖俞、子美齊名於一時,而二傢詩體特異。子美力豪雋,以超邁橫絶為奇;聖
俞思精微,以深遠閑淡為意。各極其長,雖善論者不能優劣也。”前面的《對酒》就是
一個例子,下面再以《鬆江長橋未明觀漁》為例:
曙光東嚮欲朧明,漁艇縱橫映遠汀。濤面白煙昏落月,嶺頭殘燒混疏星。鳴根莫觸
蛟竜睡,舉網時聞魚鱉腥。我實宦遊無況者,擬來隨爾帶笭箵。
這詩中某些特異的語匯、意象,在梅堯臣詩中也可找到類似的用法,全篇的奔放豪
健,氣象開闊,則是梅詩中難以找見的;反過來說,梅堯臣詩的精微、深沉、含蓄、細
膩等特點,蘇舜欽也比較缺乏。他的詩最明顯的弱點,就在於有時衹顧感情的宣泄,而
忽略了感情表達方式與語言內在張力的推敲,以致顯得粗糙乃至氣格不完。
但也有些小詩,蘇舜欽寫得相當精緻,如《淮中晚泊犢頭》:
春陰垂野草青青,時有幽花一樹明。晚泊孤舟古祠下,滿川風雨看潮生。
第二句有些散文化,但用了一個“時”字,使視境動了起來,仿佛花樹在一片青青
草地中不時跳入眼簾。“幽”和“明”都是形容花,一重心理感受,一重視覺,配合得
很別緻。全詩的情韻近於唐詩,但更顯得清幽細巧些,意脈也較為流動麯折。又如《夏
意》:
別院深深夏簟清,石榴開遍透簾明。樹蔭滿地日當午,夢覺流鶯時一聲。
也寫得小巧別緻,情趣盎然。它也不是以平行的意象呈現的,詩中的視綫是在不斷
的流動轉換中:先是幽深的小院,然後透過竹簾望見一樹明豔的石榴,再是日在中天、
樹蔭垂地的一片夏日景色,最後以一聲流鶯驚破主人的夢和午睡時的靜寂。通過詩人內
在體驗的流程來構成詩的節奏,脈絡肌理十分細密,這正是宋詩的一種特色。
(中國文學史,章培恆 駱玉明,youth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