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貫: | 安徽桐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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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戴名世
自古文人總是視自己民族的文化為自己生命的重要構成,不管歷史如何變遷,總是守着自己尊奉的文化不放,甚至不惜性命地千方百計傳民族文化於後世,奉孔子云“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為立身之銘,若曹子恆視文為“不朽之盛事”,這種思維和固執的精神害苦了歷史上不少文人。
有清一代桐城多出仕人,有方以智、方苞、張廷玉流的騰達飛黃,亦有戴名世輩的可悲厄運。以戴名世與方苞而言,倆人自康熙三十年在京師同貢於太學相識,其後近二十年,倆人交往甚密,在顛沛的生涯中,互為知音,於古文創作相與切磋亦相互推崇,並盛名於時。然而後來,在清統治者對漢族士大夫籠絡與威壓並舉的政策下,一個飛黃騰達至君側,一個蒙罪慘死於刀下,命運相迥,判若雲泥,這是為何呢?
這恐怕要從人的文化背景和文化心態方面去找原因。明朝的覆亡震憾了漢族士大夫的心靈,使他們陷入沉痛的反思,對有明一代的政治、哲學重予檢驗和批判。他們或希望通過翊護程朱理學以輓救頽敗的世風,或者希望通過對理學的剖析和批判來還儒傢道統的真面目,這正表現出當時在時代的囿限下封建士大夫的思考與探索,不屈與抗爭,由是造成清初經學的復盛。皮錫瑞說清初“王、顧、黃三大儒,皆嘗潛心朱學而加以擴充”,其意圖正在於通過依附儒傢經籍以保存民族意識,通過整理古代學術以闡揚民族精神。這種文化氛圍的影響正决定了戴名世的思想和命運。
也許是久受桐鄉儒風侵潤,生長於清的戴氏卻偏偏對晚明縈懷情愫,恨國傢墮而篡於亂賊之手,宗社坵墟,璇樞無望的悲苦,使他衹得懷着遺民之念以孤高自許,誓為僻鄉的博學高隱之士。在滿清嚴威統治下的中國,到處充滿了鐐銬和呻吟,那些負有氣節的遺民志士,其地位和境遇是極睏頓艱難的,其精神和思想亦是極矛盾痛苦的。在我們今天看來,明清兩代同是封建王朝,沒有根本區別,但在於明末清初的漢族士大夫來說,封建倫序上當然要尊奉明朝,這是大節所在,顧炎武提出“博學於文,行已有恥”的旨意就在於此。倘他在南山下開館授徒終身倒也罷了,卻偏耐不得窮寂,經不住康熙帝的功名誘惑,後來披塵奔科舉途上去求利祿了,唱起“今天子盛德神功”的頌歌,前倨後恭,判若雲泥。促使戴名世晚年致仕事清的原因,除了他家庭生計的艱難和有志參與撰修明史外,最主要的原因還在於康熙帝的崇尚程朱與他的思想産生了共鳴,使他改易了遺民終身的舊願,去潤飾太平。
可憐考了二十多年,待進士及第,巳經五十七歲。這時該安享榮華了,然而,他卻文人脾性發作,固有文化的情結作怪,竟想起去搜尋南明史料,欲撰明史以求不朽。官修明史在當時要真實記載南明抗爭的史實是不可能的。戴名世很擔心南明宏光,隆武、永歷地方數千裏,首尾十七八年的殘喘歷史因此而湮沒無聞,於是他時訪明季遺老,考求故事,兼求明季野史,參互校訂,以冀成書,來寄托他的遺民之思,發揚漢族文化的輝光。然而,奴才是難做的,清==殘酷地絞殺一切違逆現政權的漢族士大夫,哪怕衹是意識上的反抗也不容許,皇權統治下的大清怎能容許有人抱着故國之思不放呢?他的行為與其大清翰林院編修的身份有悖,當然為力圖扼殺民族意識和文化的清王朝所不容,他的悲劇便是必然的了。天地間衹有渴血的野獸和供作驅使的牲口呵!戴名世真的有些書呆子氣了,盡做些御用文人最忌的事。進士及第的第二年,便因文引禍,為趙申橋所劾,說他私自收集南明史料,甚至直呼末朝年號,康熙一怒之下,他便丟了性命,險些滿門斬首。求功名汲汲何其苦,棄利祿忽忽何其速!戴名世的終於被殺,正反映出生活在那個時代的漢族士大夫為他人砧上肉的悲慘命運,任你怎樣掙紮也難以逃脫。
歷史轉折中的人,由於處在矛盾的峰頭浪尖,內心總是充滿激烈的文化衝突,入世求功的欲求,留名於史的心願,戀舊與趨新的纏想,對自已民族文化的執着,屢屢表現為令常人難以理解的悖行。戴名世是矛盾的人,是因為他生於矛盾的世。作為漢族士大夫,他自然思明反清。然晚明政治的腐朽實在令海內寒心,康熙朝的清明鼎盛卻歷歷在目。避世高隱與求取功名的矛盾始終糾結於心,雖然功名之心後來居上,但思明的情結從來未泯。於是便有了中進士後的反思,欲揭明之失,吊明之亡。他總想著書立說,立弘願將其民族文化之傳統傳承下去,為保守那一份自由的民族文化精神,以避免有一天全民族出現讓他傷心的“異化”。以致於自身被異族統治和異族文化的輪轂所碾碎。
戴名世如此,歷史上蹈矩者亦多。陳寅恪先生在談到王國維的自沉昆明湖時,曾說王國維是被“文化所化”之人,是以身殉了即將銷亡的文化,其實戴名世早已為其先楷。
有許多像戴名世一樣矛盾的人,纔有那許多文人自相矛盾的文章,許多矛盾的事情,這便是歷史。偉哉悲哉,千古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