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中國
築東陽這部《李世民》,貢獻了一個偉大的時代和傳統政治意義上的完美人格。但從小說的臨摹力上說,還是比不上黃易的《大唐》。尤其是後半部分,在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處不稱王的煙塵,以及楊隋舊部與突厥外患的重重包圍下,小說的篇幅就顯得太不夠用。幾乎無法使李世民這一人物脫穎而出。但這部小說雖以李世民為題,作者的本意其實並不在太宗一人。而在於描述直到玄武門政變和李淵內禪為一階段的,一個三百年鬍漢糅合的大亂局,和華夏文化在這時所遭遇的新的可能性。中國歷史上經大亂而大治的極端例子,也莫過於隋唐。這也是東陽兄撰此書的心氣。一個極端反對漢化的武川鎮軍事集團,割據西北,挺進中原。竟然依次造就出北周、隋、唐三個朝代的開國君主。而開端於西北鮮卑六鎮的一百多年的慘烈暴力,自523年的洛陽大屠殺開始,到626年6月4日的玄武門政變止,最終走嚮了仁政下的政治和解。儘管按陳寅恪的觀點,關隴軍功集團對天下的掌控直至武後以周代唐後,纔逐漸消退。儘管末了,大唐仍然是亡於河北的鬍人軍事力量。由此,陳寅恪治唐史,開出了兩個關鍵詞,一曰種族,一曰文化。文化戰勝種族,漢文化最終反過來徵服了徵服者。甚至把鬍人血統的李世民改造成中國歷史上最傑出的儒傢皇帝偶像。使“貞觀之治”千百年來,成為中國傳統政治理想的一個顛峰和
圖騰。隋唐之際的故事是這樣的嗎?
東陽兄此書,卻開出了與陳寅恪不同的兩個關鍵詞,即“血勇”與“人道”。李唐和楊隋一樣,流着從突厥到鮮卑的血液,強橫好戰,這是血勇的一面。西魏時代,突厥的望族獨孤信,分別將女兒嫁給具有鮮卑血統的宇文、楊、李三傢。而這三傢先後憑籍以當年鮮卑六鎮為主的關隴軍事集團,在一百年間開創出三個朝代。而李世民的母親竇氏也具有顯赫的異族血統。因此李世民的血統是漢、鮮卑、突厥和其他異族的混合。這正是所謂幾百年“五胡亂華”的一個結果。在作者筆下,李唐奪取天下的過程,是一個從血勇走嚮人道的歷程。這也是築東陽此書氣魄之大,志存之高遠,遠遠超過二月河之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