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貫: | 北京 | ||
閱讀劉小萌在历史大观的作品!!! 閱讀劉小萌在小说之家的作品!!! |
劉小萌《中國知青史——大潮》出版於1998年,封面裝幀是一片混沌的紅,隱見風起雲涌。背面用藍色斜體字大書:
“大潮涌來——幾千萬少男少女的黃金年華捲進了黑泥黃沙紅壤,山川田野莽原。”
不知此話出自誰口,如是書作者本人,那說明劉小萌暗地裏還是一個詩人。不難假想,偌大中國某些角落必定會有某些讀者,對着這兩句詩黯然神傷甚至潸然淚下,且與詩句本身的優劣無關。
麯綫救國圓了大學夢
1973年,初中文化程度、在內蒙插隊5年的放羊倌劉小萌轉回河北保定原籍,在完縣(今順平縣)當起了農民。因為無法回北京,衹好采取這麽一個“麯綫救國”的路綫。從農村轉到農村是沒問題的,那邊是牧民,這邊是農民,都還屬於與工農民衆相結合範疇。
一年以後,知青劉小萌當上了生産隊長,外來戶能在農村當幹部,一是因為知青有文化、能吃苦,二來沒有社會關係,得罪人的事情可以幹。就這麽當了兩年農民,被縣裏推薦去了保定技工學校,半工半讀。
“本來推薦我去河北師院的,結果另一個知青認識知青辦主任,請他吃了頓飯。我當然沒請他吃飯。最後那人去了師院,我就給分到了技工學校。當時學校裏聚集了許多北京、天津老三屆的知青,因為上技校可以把農業戶口恢復到城市戶口,雖然你畢業以後衹是當一個工人,但是你也有跳竜門的感覺。”
父母都是知識分子的劉小萌“根深蒂固地想上學”,在技校裏學的是鍛造,簡單地說就是拿汽錘打鐵。那一年,他在學校裏學習打了5把斧子,好幾把刀 ——那年頭人們用刀斧似乎特別費,因為要武鬥,還要砸四舊。除此之外的另一項重大收穫就是回了7次北京,離得近了,而且當時保定“武鬥得亂哄哄的”,坐火車不用買票。
恢復高考的第二年,劉小萌考進了河北大學歷史係。數理化荒廢了那麽多年,學理科是沒法想的了。學中文的父親建議子承父業,他不情願,一心想離政治遠點兒,“文科裏面,歷史離政治最遠。”
他壓根沒想到,十多年後,他又會在清史之外,自覺自願地另外研究起知青史,一下子把自己重新納回跟當代政治無法剝離的境地。
不入主流的“獨行俠”
因為研究清史而獲得國傢特殊津貼的劉小萌,半生最自豪的卻是知青史研究。他說,雖然給他帶來職稱、奠定他專業地位的是那些清朝滿族,但是他覺得自己最有價值最有回報的業務,卻在知青領域。這個研究,“是跟現實,跟一代人命運直接相關的”。
1990年代初,博士剛畢業的劉小萌開始着手梳理中國知青史。
從上世紀50年代初起,國傢逐步明確了把大批中小學畢業生引導到農村從事生産的思路,試圖把解决城市剩餘勞動力問題和改變農村落後面貌、開發邊疆和偏遠山區的事業結合起來。1962-1966年,全國有近130萬城鎮知識青年下鄉。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發以後,上山下鄉活動進入了新階段,1966年下半年起,到1968年,各地學校基本停課,大學不招生,工廠基本不招工,毛主席“再教育”號召發出以後,知青上山下鄉基本上成為一項制度。
“文革”期間,全國共有1400萬知青上山下鄉,這意味着1%10以上的城鎮人口在這種形式下被送往農村。
因為研究知青史,劉小萌在原先的科研隊伍裏一度受到排擠,成稿的論文和書稿也遲遲不能付梓,同時,他還不能荒廢本身的專業。
“我當時是副研究員,專業上有壓力,評職稱那會就特別忙,天天熬夜,4個月寫了40萬字,那時候還沒電腦,全靠手寫,手老麻,後來憑藉着論文《愛新覺羅傢族全史》評上研究員,慶幸沒耽誤。現在我隔幾年就拿出一段時間來做知青研究。我老在反思,我們知識分子自己有沒有好好地利用環境來做點事。起碼,在知青史上,大的問題、大的事件目前還沒有沒寫出來。書稿老是不能及時發其實也是好事,放在那裏就會老去修正它,希望它能盡量減少局限性。中國當代史研究是比較滯後的,但是知青史這一塊,現在我們跟國際上還是接得上軌的。”
因為不接近學術主流、長期獨來獨往,同事管劉小萌叫“獨行俠”,他自己苦笑,說大概是當知青時放羊的潛在影響,強化了自己的自由散漫、學術上邊緣化,和思維觀點上的自由主義。
他沒有知青情結。他憐惜所有與自己有着相似命運的人,比如他的妹妹劉小茁。這個姑娘15歲時在“工宣隊”的強製下到延安安塞插隊,新挖的窯洞還沒搬進去就塌了,萬幸撿回一條命。後來為了照顧哥哥,善良的妹妹放棄了回城,永遠地紮根在河北保定,47歲提前“內退”。
劉小萌給許多知青做的口述錄音,都是妹妹幫助整理。劉小茁把這些說話南腔北調,聲調忽高忽低的錄音,耐心地整理成文字,不為別的,就因為她也是“知青”。
“你為什麽不說?”
《中國知青史——大潮》以後,劉小萌又完成了《中國知青口述史》一書,全書收錄了13位知青的各自不同經歷,劉希望用活生生的個體來補史、證史,讓歷史鮮活起來,彌補第一本書憑文獻史料研究的缺憾。
他在這個過程中結交到了不少掏心掏肺的知青朋友:許多人熱情無私地支持他,為他提供當年的史料和珍貴的照片;到哪裏考察都有知青像招待貴賓兼多年老友一般招待他;他去湖南調研,知青出身的“湖南鋼鐵大王”給他一張卡,在賠錢賺吆喝的“知青酒傢”裏管吃管住……
1700多位知青裏,選出十來個有代表意義的個體,以多元的觀點和寫作手法來呈現歷史,劉小萌說,非和知青廣泛地、長期地交朋友不可。
一位知青在做口述的時候,說母親是病死的,交往多年,一次與劉酒酣耳熱之時纔吐了真言:母親是紅衛兵抄傢的時候被打死的。當時兄長拿着擀面杖挺身而出:你們誰敢動我媽,我跟你們拼了!結果,也被當場打死。嫂子帶着孩子改了嫁,侄兒至今不知道自己身世。
劉小萌瞪大眼睛:你為什麽不說?你哥哥是英雄啊!
雖然有着種種限製,劉小萌在《中國知青口述史》中還是盡力呈現了一幅比較全面和多元的知青衆生相。這其中,有曾經風光一時的知青典型、有返城風中脫穎而出的民間領袖,也有默默無聞的普通知青。
——張韌,知青中的“大姐”,1962年考取上海戲劇學院導演係,但她放棄了,執意下鄉,是當時著名的知青典型;
——柴春澤,一個極左路綫猖獗年代的知青典型,曾被劉小萌形容為“有寫信癖”,但通過接觸瞭解,劉發現,這其實是一個樸實而又循規蹈矩、拘謹認真的老好人;
——劉繼業、吳獻忠,遼寧知青典型,“文革”後同遭牢獄之災。出獄後劉繼業成了大型國有企業的中層領導,吳獻忠雖然沒了黨籍,但依然堅信共産主義,以“黨外布爾什維剋”自居,等待着有一天能夠重新入黨;
——安海燕,13歲遭遇“文革”,靠撿破爛養活全家,17歲下鄉當赤腳醫生,因成績突出成為典型,但就是這個給病人大膽紮針治療的赤腳醫生,居然直到新婚之夜還沒有任何性的常識,以為自己是個半男半女的“中性人”;
——歐陽璉,新疆生産建設兵團幾萬知青返城的組織者,人稱“半條命”;
——小月(化名):19歲在東北兵團為撲滅山火而遭毀容,整容不成,百病纏身,一生未嫁,從此與“幸福”二字絶緣。
……
小月在口述裏的一段話大概代表了很多知青的心聲:
“我們這一代人有許多共有的名字:共和國同齡人、老三屆、知識青年。從任何方面而言,我們都不具備與國傢、與時代討價還價的條件。知青是背負沉重十字架的一代,永遠在替父輩、自己甚至後代償還債務,身上有着抹不去的悲劇色彩,惟一支撐我們的是堅強的意志和艱苦歲月的磨練。
“沒人去追尋歷史的責任,縱然我們對歷史有過怨言,也已在挫折裏將一切看淡。”
(責任編輯:單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