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风情 láng téng   》 zhāng      jiāng róng Jiang Rong

故事的背景发生在20世纪60年代末,中国大陆内蒙古最后一块靠近边境的原始草原。这里的蒙古牧民还保留着游牧民族的生态特点,他们自由而浪漫地在草原上放养着牛、羊,与成群的强悍的草原狼共同维护着草原的生态平衡。他们憎恨着狼――狼是侵犯他们家园的敌人;他们同时也敬畏着狼――草原狼帮助蒙古牧民猎杀着草原上不能够过多承载的食草动物:黄羊、兔子和大大小小的草原鼠。他们同时也深深地崇敬着狼――草原狼是蒙古民族的原始图腾。狼的凶悍、残忍、智慧和团队精神,狼的军事才能和组织分工,曾经是13世纪蒙古军队征战欧亚的天然教官和进化的发动机。 正是蒙古民族的历史和神秘,草原的广阔和浪漫,将本书的主人公、一个叫陈阵的北京青年带进了草原。很快,陈阵发现草原并不全是浪漫和自由。牧民们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必须和狼进行战斗。他亲眼目睹蒙古的女人和小孩与偷袭羊群的狼――象豹子一样大的狼――徒手搏斗。也曾误入狼群、并亲眼看见群狼怎样在头狼的指挥下,调兵遣将围猎几百只黄羊。但是,人却抢了狼储存的食物。为了报复人的贪婪,狼利用冬季风雪和夏季蚊灾的掩护,发动了两次大规模的偷袭军马群的残酷而壮烈的战役。于是人又被激怒了。来自于农耕民族的干部不顾蒙古牧民的反对,开始了大规模的围猎狼群的战斗。狼在死亡前的尊严和牺牲精神震撼了陈阵。陈和他的朋友亲自掏了一窝小狼,并且养了其中的一只。他要通过一只小狼的成长,探索狼的习性和狼的哲学。通过一系列的令人陶醉的有趣的故事,陈发现狼是动物中唯一不可驯服的、十分神秘的动物。比如,第一次面对食物或者面对大批食物的时候,会举行跑圈,类似现代宗教的感恩仪式或者祭祀;比如,狼一旦离开大地就会颤抖无力,又像希腊神话中的安泰。进而,陈又发现蒙古民族不仅将狼作为自己民族的图腾崇拜的对象,而且,死后又将自己的尸体放到狼出没的地方,实施“天葬”。蒙古牧民相信狼会将他们的灵魂带上“腾格里”(蒙语:天)。狼是蒙古人敬畏的敌人,也是他们相伴一生、甚至是来生的朋友。正是蒙古人带着狼的精神征服了差不多半个地球,开通了东西方商业贸易与文化的交流。 陈和他的来自于北京的青年朋友,因为狼的缘故和牧民融为一片。但是,他们无法阻挡来自于农耕文化和文革时期的错误政策对草原生态的破坏。他们首先用现代武器杀狼,将仅存的狼驱赶到边境外。进而,大片的开垦草原土地。几年以后,草原上鼠害横行,大片的草原沙化。在作品的最后,也就小说的尾声,来自于蒙古草原的沙尘暴已经遮天避日地肆虐北京,浮沉甚至飘过大海,在日本和韩国的天空游荡…… 我们失去的不仅是草原不仅是狼,我们真正失去的是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价值观;我们失去的是中华民族早期的图腾:自由、独立、顽强、勇敢的精神、永不屈服、决不投降的性格、意志和尊严。这是《狼图腾》的主题和作家悲怆的呼唤。 《狼图腾》-作者简介 姜戎(笔名) 本名吕嘉民,1946年生。北京人,北京某大学研究人员。主业:政治经济学,偏重政治学方面。作品《狼图腾》之前以吕嘉民之名著写《落荒》、《羊油灯》。1967年自愿赴内蒙古额仑草原插队。1978年返城。1979年考入社科院研究生院。作品《狼图腾》:1971年起腹稿于内蒙古锡盟东乌珠穆沁草原。1997年初稿于北京。2003年岁末定稿于北京。2004年4月出版。 《狼图腾》-狼性启发 狼性狼性 所谓狼性,同样为不甘落后的企业界所津津乐道,并将这些狼性精神锻造为市场竞争中的唯一生存法则。企业界狼灾泛滥,教育界亦未能幸免。开放的深圳主动投怀送抱引“狼”入校,大兴“狼性教育”,前卫的某中学甚至在校园里树起了狼的塑像,以此教育孩子从小树立狼的精神…… 千百年来一直被人们恶心的狼一夜之间成了神的化身,集智慧、顽强和团队精神等优秀品质于一身。在人们无限深情的怀念和随波逐流的赞颂中,狼俨然成为新世纪最热门的动物。 而狼一旦戏剧性地与文化勾结在一起,又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狼图腾》能够像精神鸦片一样受到人们的热烈追捧,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人们对于各种隐私的嗜痂成癖。人们不仅关心明星的私人生活,也窥视历史人物的官场沉浮。他们还以同样的热情关注着动物的隐私,关注着民族的隐私。《尘埃落定》掀起了一阵藏文化热潮,《狼图腾》则让蒙古族的生活细节与民俗风情成为人们视野中一缕新异的风景。 《狼图腾》-名人点评 《狼图腾》在当代中国文学的整体格局姜戎笔下的草原狼,是生物的狼,也是人文的狼;是现实的狼,也是历史的狼。因之,这是一部狼的赞歌,也是一部狼的挽歌。——文学批评家 白烨 读了《狼图腾》,觉得狼的许多难以置信的做法也值得借鉴。其一,不打无准备之仗,踩点、埋伏、攻击、打围、堵截,组织严密,很有章法。好像在实践孙子兵法,‘多算胜,少算不胜’。其二,最佳时机出击,保存实力,麻痹对方,并在其最不易跑动时,突然出击,置对方于死地。其三,最值得称道的是战斗中的团队精神,协同作战,甚至不惜为了胜利粉身碎骨、以身殉职。商战中这种对手是最恐惧,也是最具杀伤力的。——海尔集团董事局主席 张瑞敏 《狼图腾》在当代中国文学的整体格局中,是一个灿烂而奇异的存在:如果将它作为小说来读,它充满了历史和传说;如果将它当作一部文化人类学著作来度,它又充满了虚构和想象。作者将他的学识和文学能力奇妙地结合在一起,这就是作品的独创性。它的具体描述和人类学知识相互渗透得如此出人意料、不可思议。因此,这是一部情理交织、力透纸背的大书。——文学批评家 孟繁华 这是一部景观恢弘的小说,讲述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蒙古草原上的生活。这篇独具匠心的创作对牧民与殖民、动物与人类、自然与文化等错综复杂的相互关系,有深切的体会。故事娓娓道来,展现细致活泼的文理,渐而成就强大的感人力量。这是部与众不同的小说,读后教人久久不能忘怀。 ——亚洲文学奖评审团主席ADRIENNE CLARKSON 《狼图腾》-获奖情况及社会影响 《狼图腾》2004年4月25日正式发行出版,是作者姜戎根据他在草原11年的生活感悟,倾其半生心血著成的一部有关人与自然、人性与狼性、狼道与天道的长篇小说。该书在中国大陆发行300余万册,连续6年蝉联文学图书畅销榜的前十名,获得各种奖项几十余种。该书在中国出版后,被译为30种语言,在全球110个个国家和地区发行。是成功进入西方主流文化图书市场的第一部中国小说,欧美各大主流媒体和电视电台都给予连续报道和评论,已经成为国内外读者熟悉的一部奇书和大书。2004 年底至今,在国内,已获得各类奖项十余种。 在国际上,2007年11月获得首届“曼氏亚洲文学奖”。 《狼图腾》法文版荣获翻译“金字奖”,法文版于2008年1月由法国 Bourain出版社出版。 《纽约时报》、《时代周刊》、《泰晤士报》、《南德意志报》、《明镜周刊》、《意大利邮报》以及美联社、BBC、CNN等欧美主要媒体都报道了《狼图腾》的消息和评论。互联网上“WOLF TOTEM”的英文搜索达到了几十万条。 著名企业家李嘉诚、郭台铭、张瑞敏等都看过《狼图腾》并给予高度的评价。几年来,海内外报刊和网络新媒体对《狼图腾》的研究论文和论著有上千篇、种,并引起广泛争议。 《狼图腾》-电影《狼图腾》 2009年8月18日下午,电影《狼图腾》启动仪式暨新闻发布会在北京举行。影片将由法国知名导演让· 雅克·阿诺执导,导演签约仪式也同期举行。电影《狼图腾》启动仪式由北京紫禁城影业公司、北京电视台主办,怀柔区委区政府、长江出版集团北京图书中心、企鹅出版集团北京分公司协办。 北京紫禁城影业公司自2005年着手运作电影《狼图腾》这一国际化艺术大片。历经四年坎坷,其间公司先后接触了众多国内一线电影人,但由于该题材的特殊难度,始终没有理想的结果。至2009年春,紫禁城千方百计将法文版小说《狼图腾》送到世界顶级导演让·雅克·阿诺手上。2009年夏,阿诺与紫禁城影业签订了影片的拍摄协议。阿诺导演在2009年8月5日来京,8月7日便与《狼图腾》作者姜戎等人赶往北部边疆的草原采景,考察草原环境、草原狼和野生黄羊等自然状况,筹划未来的外景基地和饲养野生动物的基地。按照阿诺的拍摄计划,影片的前期将用三年时间饲养几十头草原狼和上百头黄羊。此间的动物原生态录像记录,将是未来影片故事的素材。在这一几年的筹备――拍摄活动中,还将发生无数吸引人的新故事。 电影《狼图腾》是首部中国国产电影邀请国际顶级导演执导的作品,也是中国电影真正走上国际市场的一次大胆尝试。法国导演阿诺有人类学家的文化背景,他的加盟无疑将给这部中国诗史性的巨片蒙上一层神秘而诡异的面纱。克服文化差异,将中国史诗以国际化视角加以读解并搬上世界舞台,其中的文化融合与诠释,题材的取舍和升华,故事的视角和手法,让《狼图腾》的读者和观众都充满无期待和好奇。也给国内电影界如何处理国际化题材,如何才能够让“大片”走出国门,树立中国的文化形象,实实在在地树立了一个典范和模式,成为提升并展现中国文化“软实力”的一个重要现象。 电影《狼图腾》将以“狼”为叙述主体,情节紧张激烈而又新奇神秘。以注重作品的思想性和拍摄动物见长的阿诺,会再次将小说中那些精灵一般的蒙古草原狼,在电影中以真景实呈现出来:狼的每一次侦察、布阵、伏击、奇袭的高超战术;狼对气象、地形的巧妙利用;狼的视死如归和不屈不挠;狼族中的友爱亲情;狼与草原万物的关系;狼的团队精神和家族责任感;狼的智慧、顽强和尊严;狼对蒙古铁骑的驯导和对草原生态的保护;游牧民族千百年来对于狼的至尊崇拜;蒙古民族古老神秘的天葬仪式;倔强可爱的小狼在失去自由后艰难的成长过程……有关狼的种种细节,在电影中都将以逼真的方式呈现,令观众陶醉震撼。影片将依靠实景拍摄和电脑特技制作结合的方式,讲述一个中国草原的故事,一个关于人与自然、关于过去和未来的故事。电影《狼图腾》将再现“狼图腾”的使命,成为“有关狼的真理的终结者”,将成为一部洞察人与动物、人与自然以及不同民族和谐共存的电影传奇之作。 电影《狼图腾》项目的制作团队将由让·雅克·阿诺的团队与紫禁城选定的编剧共同编写剧本,让·雅克·阿诺担任导演,北京紫禁城影业全权负责项目主导和电影制片工作,并邀请香港著名制片人和发行人江志强先生担任该片的联合制片人,《狼图腾》将由中国演员主演,用中文对白拍摄。电影《狼图腾》计划筹备期为18个月,全部完成大约需要三至四年的时间,届时将在全球发行上映。 紫禁城影业在筹备《狼图腾》电影的过程中,得到了来自中宣部文艺局、国家广播电影电视总局电影局、北京市委宣传部等的大力支持。依靠丰富的政府资源和社会资源,中法两国以及各方优秀的制作团队将努力打造这一部真正能够在全球发行的、具有国际影响力和较高票房的中国电影力作。同时,电影《狼图腾》的推出,也是弘扬华夏文明、展示中国电影综合实力的艺术名片。
第一章 “犬戎族”自称祖先为二白犬,当是以犬为图腾。 ——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第一编》 周穆王伐畎戎,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 ——《汉书·匈奴传》 当陈阵在雪窝里用单筒望远镜镜头,套住了一头大狼的时候,他看到了蒙古草原狼钢锥一样的目光。陈阵全身的汗毛又像豪猪的毫刺一般竖了起来,几乎将衬衫撑离了皮肉。毕利格老人就在他的身边,陈阵这次已没有灵魂出窍的感觉,但是,身上的冷汗还是顺着竖起的汗毛孔渗了出来。虽然陈阵来到草原已经两年,可他还是惧怕蒙古草原上的巨狼和狼群。在这远离营盘的深山,面对这么大的一群狼,他嘴里呼出的霜气都颤抖起来。陈阵和毕利格老人,这会儿手上没有枪,没有长刀,没有套马杆,甚至连一副马镫这样的铁家伙也没有。他们只有两根马棒,万一狼群嗅出他们的人气,那他俩可能就要提前了。 陈阵又哆哆嗦嗦地吐出半口气,才侧头去看老人。毕利格正用另一只单筒望远镜观察着狼群的包围圈。老人压低声音说:就你这点胆子咋成?跟羊一样。你们汉人就是从骨子里怕狼,要不汉人怎么一到草原就净打败仗。老人见陈阵不吱声,便侧头小声喝道:这会儿可别吓慌了神,弄出点动静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陈阵点了一下头,用手抓了一把雪,雪在他的掌心被捏成了一坨冰。 侧对面的山坡上,大群的黄羊仍在警惕地抢草吃,但似乎还没有发现狼群的阴谋。狼群包围线的一端已越来越靠近俩人的雪窝,陈阵一动也不敢动,他感到自己几乎冻成了一具冰雕…… 这是陈阵在草原上第二次遇到大狼群。此刻,第一次与狼群遭遇的惊悸又颤遍他的全身。他相信任何一个汉人经历过那种遭遇,他的胆囊也不可能完好无损。 两年前陈阵从北京到达这个边境牧场插队的时候,正是十一月下旬,额仑草原早已是一片白雪皑皑。知青的蒙古包还未发下来,陈阵被安排住在毕利格老人家里,分配当了羊倌。一个多月后的一天,他随老人去80多里外的场部领取学习文件,顺便采购了一些日用品。临回家时,老人作为牧场革委会委员,突然被留下开会,可是场部指示那些文件必须立即送往大队,不得延误。陈阵只好一人骑马回队。临走时,老人将自己那匹又快又认家的大青马,换给了陈阵,并再三叮嘱他,千万别抄近道,一定要顺大车道走,一路上隔上二三十里就有蒙古包,不会有事的。 陈阵一骑上大青马,他的胯下立即感到了上等蒙古马的强劲马力,就有了快马急行的冲动。刚登上一道山梁,遥望大队驻地的查干窝拉山头,他一下子就把老人的叮嘱扔在脑后,率性地放弃了绕行二十多里地走大车道的那条路线,改而径直抄近路插向大队。 天越来越冷,大约走了一半路程,太阳被冻得瑟瑟颤抖,缩到地平线下面去了。雪面的寒气升上半空,皮袍的皮板也已冻硬。陈阵晃动胳膊、皮袍肘部和腰部,就会发出嚓嚓的磨擦声。大青马全身已披上了一层白白的汗霜,马踏厚厚积雪,马步渐渐迟缓。丘陵起伏,一个接着一个,四周是望不到一缕炊烟的蛮荒之地。大青马仍在小跑着,并不显出疲态。它跑起来不颠不晃,尽量让人骑着舒服。陈阵也就松开马嚼子,让它自己掌握体力、速度和方向。陈阵忽然一阵颤栗,心里有些莫名的紧张——他怕大青马迷路,怕变天,怕暴风雪,怕冻死在冰雪荒原上,但就是忘记了害怕狼。 快到一个山谷口,一路上大青马活跃乱动、四处侦听的耳朵突然停住了,并且直直地朝向谷口的后方,开始抬头喷气,步伐错乱。陈阵这还是第一次在雪原上单骑走远道,根本没意识到前面的危险。大青马急急地张大鼻孔,瞪大眼睛,自作主张地改变方向,想绕道而走。但陈阵还是不解马意,他收紧嚼口,拨正马头继续朝前小跑。马步越来越乱,变成了半走半跑半颠,而蹄下却蹬踏有力,随时就可狂奔。陈阵知道在冬季必须爱惜马力,死死地勒住嚼子,不让马奔起来。 大青马见一连串的提醒警告不起作用,便回头猛咬陈阵的毡靴。陈阵突然从大青马恐怖的眼球里看到了隐约的危险。但为时已晚,大青马哆嗦着走进了阴森山谷喇叭形的开口处。 当陈阵猛地转头向山谷望去时,他几乎吓得栽下马背。距他不到40米的雪坡上,在晚霞的天光下,竟然出现了一大群金毛灿灿、杀气腾腾的蒙古狼。全部正面或侧头瞪着他,一片锥子般的目光飕飕飞来,几乎把他射成了刺猬。离他最近的正好是几头巨狼,大如花豹,足足比他在北京动物园里见的狼粗一倍、高半倍、长半个身子。此时,十几条蹲坐在雪地上的大狼呼地一下全部站立起来,长尾统统平翘,像一把把即将出鞘的军刀,一副弓在弦上、居高临下、准备扑杀的架势。狼群中一头被大狼们簇拥着的白狼王,它的脖子、前胸和腹部的灰白毛,发出白金般的光亮,耀眼夺目,射散出一股凶傲的虎狼之威。整个狼群不下三四十头。后来,陈阵跟毕利格详细讲起狼群当时的阵势,老人用食指刮了一下额上的冷汗说,狼群八成正在开会,山那边正好有一群马,狼王正给手下布置袭击马群的计划呢。幸亏这不是群饥狼,毛色发亮的狼就不是饿狼。 陈阵在那一瞬其实已经失去任何知觉。他记忆中的最后感觉是头顶迸出一缕轻微但极其恐怖的声音,像是口吹足色银元发出的那种细微振颤的铮铮声。这一定是他的魂魄被击出天灵盖的抨击声。陈阵觉得自己的生命曾有过几十秒钟的中断,那一刻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灵魂出窍的躯壳,一具虚空的肉身遗体。很久以后陈阵回想那次与狼群的遭遇,内心万分感激毕利格阿爸和他的大青马。陈阵没有栽下马,是因为他骑的不是一般的马,那是一匹在狼阵中长大、身经百战的著名猎马。 事到临头,千钧一发之际,大青马突然异常镇静。它装着没有看见狼群,或是一副无意冲搅狼们聚会的样子,仍然踏着赶路过客的步伐缓缓前行。它挺着胆子,控着蹄子,既不挣扎摆动,也不夺路狂奔,而是极力稳稳地驮正鞍子上的临时主人,像一个头上顶着高耸的玻璃杯叠架盘的杂技高手,在陈阵身下灵敏地调整马步,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陈阵脊椎中轴的垂直,不让他重心倾斜失去平衡,一头栽进狼阵。 可能正是大青马巨大的勇气和智慧,将陈阵出窍的灵魂追了回来。也可能是陈阵忽然领受到了腾格里(天)的精神抚爱,为他过早走失上天的灵魂,揉进了信心与定力。当陈阵在寒空中游飞了几十秒的灵魂,再次收进他的躯壳时,他觉得自己已经侥幸复活,并且冷静得出奇。 陈阵强撑着身架,端坐马鞍,不由自主地学着大青马,调动并集中剩余的胆气,也装着没有看见狼群,只用眼角的余光紧张地感觉着近在侧旁的狼群。他知道蒙古草原狼的速度,这几十米距离的目标,对蒙古狼来说只消几秒钟便可一蹴而就。人马与侧面的狼群越来越近,陈阵深知自己绝对不能露出丝毫的怯懦,必须像唱空城计的诸葛孔明那样,摆出一副胸中自有雄兵百万,身后跟随铁骑万千的架势。只有这样才能镇住凶残多疑的草原杀手——蒙古草原狼。 他感到狼王正在伸长脖子向他身后的山坡望,群狼都把尖碗形的长耳,像雷达一样朝着狼王张望的方向。所有的杀手都在静候狼王下令。但是,这个无枪无杆的单人单马,竟敢如此大胆招摇地路过狼群,却令狼王和所有的大狼生疑。 晚霞渐渐消失。人马离狼群更近了。这几十步可以说是陈阵一生中最凶险、最漫长的路途之一。大青马又走了几步,陈阵突然感到有一条狼向他身后的雪坡跑去,他意识到那一定是狼王派出的探子,想查看他身后有无伏兵。陈阵觉得刚刚在体内焐热的灵魂又要出窍了。 大青马的步伐似乎也不那么镇定了。陈阵的双腿和马身都在发抖,并迅速发生可怕的共振,继而传染放大了人马共同的恐惧。大青马的耳朵背向身后,紧张关注着那条探子狼。一旦狼探明实情,人马可能正好走到离狼群的最近处。陈阵觉得自己正在穿越一张巨大的狼口,上面锋利的狼牙,下面也是锋利的狼牙,没准他正走到上下狼牙之间,狼口便咔嚓一声合拢了。大青马开始轻轻后蹲聚力,准备最后的拼死一搏。可是,负重的马一启动就得吃亏。 陈阵忽然像草原牧民那样在危急关头心中呼唤起腾格里:长生天,腾格里,请你伸出胳膊,帮我一把吧!他又轻轻呼叫毕利格阿爸。毕利格蒙语的意思是睿智,他希望老阿爸能把蒙古人的草原智慧,快快送抵他的大脑。静静的额仑草原,没有任何回声。他绝望地抬起头,想最后看一眼美丽冰蓝的腾格里。 突然,老阿爸的一句话从天而降,像疾雷一样地轰进他的鼓膜:狼最怕枪、套马杆和铁器。枪和套马杆,他没有。铁器他有没有呢?他脚底一热,有!他脚下蹬着的就是一副硕大的钢镫。他的脚狂喜地颤抖起来。 毕利格阿爸把自己的大青马换给他,但马鞍未换。难怪当初老人给他挑了这么大的一副钢蹬,似乎老人早就料到了有用得着它的这一天。但老人当初对他说,初学骑马,马镫不大就踩不稳。万一被马尥下来,也容易拖镫,被马踢伤踢死。这副马镫开口宽阔,踏底是圆形的,比普通的浅口方底铁镫,几乎大一倍重两倍。 狼群正在等待探子,人马已走到狼群的正面。陈阵迅速将双脚退出钢镫,又弯身将镫带拽上来,双手各抓住一只钢镫——生死存亡在此一举。陈阵憋足了劲,猛地转过身,朝密集的狼群大吼一声,然后将沉重的钢镫举到胸前,狠狠地对砸起来。 “当、当……” 钢镫击出钢锤敲砸钢轨的声响,清脆高频,震耳欲聋,在肃杀静寂的草原上,像刺耳刺胆的利剑刺向狼群。对于狼来说,这种非自然的钢铁声响,要比自然中的惊雷声更可怕,也比草原狼最畏惧的捕兽钢夹所发出的声音更具恐吓力。陈阵敲出第一声,就把整个狼群吓得集体一哆嗦。他再猛击几下,狼群在狼王的率领下,全体大回转,倒背耳朵,缩起脖子像一阵黄风一样,呼地向山里奔逃而去。连那条探狼也放弃任务,迅速折身归队。 陈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此可怕庞大的蒙古狼群,居然被两只钢镫所击退。他顿时壮起胆来,一会儿狂击马镫,一会儿又用草原牧民的招唤手势,抡圆了胳膊,向身后的方向大喊大叫:豁勒登!豁勒登!(快!快!)这里的狼,多多的有啦。 可能,蒙古狼听得懂蒙古话,也看得懂蒙古猎人的手势猎语。狼群被它们所怀疑的蒙古猎人的猎圈阵吓得快速撤离。但狼群撤得井然有序,急奔中的狼群仍然保持着草原狼军团的古老建制和队形,猛狼冲锋,狼王靠前,巨狼断后,完全没有鸟兽散的混乱。陈阵看呆了。 狼群一眨眼的工夫就跑没影了,山谷里留下一雪雾雪砂。 天光已暗。陈阵还没有完全认好马镫,大青马就弹射了出去,朝它所认识的最近营盘冲刺狂奔。寒风灌进领口袖口,陈阵浑身的冷汗几乎结成了冰。 狼口余生的陈阵,从此也像草原民族那样崇敬起长生天腾格里来了。并且,他从此对蒙古草原狼有一种着了魔的恐惧、敬畏和痴迷。蒙古狼,对他来说,决不是仅仅触及了他的灵魂、而是曾经击出了他灵魂的生物。在草原狼身上,竟然潜伏着、承载着一种如此巨大的吸引力?这种看不见、摸不着,虚无却又坚固的东西,可能就是人们心灵中的崇拜物或原始图腾。陈阵隐隐感到,自己可能已经闯入草原民族的精神领域。虽然他偶然才撞开了一点门缝,但是,他的目光和兴趣已经投了进去。 此后的两年里,陈阵再没有见过如此壮观的大狼群。他白天放羊,有时能远远地见到一两条狼,就是走远道几十里上百里,最多也只能见到三五条狼。但他经常见到被狼或狼群咬死的羊牛马,少则一两只,两三头,三四匹,多则尸横遍野。串门时,也能见到牧民猎人打死狼后剥下的狼皮筒子,高高地悬挂在长杆顶上,像狼旗一样飘扬。 毕利格老人依然一动不动地趴在雪窝里,眯眼紧盯着草坡上的黄羊和越来越近的狼群,对陈阵低声说:再忍一会,哦,学打猎,先要学会忍耐。 有毕利格老人在身边,陈阵心里踏实多了。他揉去眼睫毛上的霜花,冲着老人坦然眨了眨眼,端着望远镜望了望侧对面山坡上的黄羊和狼群包围线,见狼群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自从有过那次大青马与狼群的短兵相接,他早已明白草原上的人,实际上时时刻刻都生活在狼群近距离的包围之中。白天放羊,走出蒙古包不远就能看到雪地上一行行狼的新鲜大爪印,山坡草甸上的狼爪印更多,还有灰白色的新鲜狼粪;在晚上,他几乎夜夜都能见到幽灵一样的狼影,尤其是在寒冬,羊群周围几十米外那些绿莹莹的狼眼睛,少时两三对、五六对,多时十几对。最多的一次,他和毕利格的大儿媳嘎斯迈一起,用手电筒数到过二十五对狼眼。原始游牧如同游击行军,装备一律从简,冬季的羊圈只是用牛车、活动栅栏和大毡子搭成的半圆形挡风墙,只挡风不挡狼。羊圈南面巨大的缺口全靠狗群和下夜的女人来守卫。有时狼冲进羊圈,狼与狗厮杀,狼或狗的身体常常会重重地撞到蒙古包的哈那墙,把包里面贴墙而睡的人撞醒。陈阵就被狼撞醒过两次,如果没有哈那墙,狼就撞进他的怀里来了。处在原始游牧状态下的人们,有时与草原狼的距离还不到两层毡子远。只是陈阵至今尚未得到与狼亲自交手的机会。极擅夜战的蒙古草原狼,绝对比华北的平原游击队还要神出鬼没。在狼群出没频繁的夜晚,陈阵总是强迫自己睡得惊醒一点,并请嘎斯迈在下夜值班的时候,如果遇到狼冲进羊群就喊他的名字,他一定出包帮她一起轰狼打狼。毕利格老人常常捻着山羊胡子微笑,他说他从来没见过对狼有这么大兴头的汉人。老人似乎对北京学生陈阵这种异乎寻常的兴趣很满意。 陈阵终于在来草原第一年隆冬的一个风雪深夜,在手电灯光下,近距离地见到了人狗与狼的恶战…… “陈陈(阵)!”“陈陈(阵)!” 那天深夜,陈阵突然被嘎斯迈急促的呼叫声和狗群的狂吼声惊醒,当他急冲冲穿上毡靴 和皮袍,拿着手电筒和马棒冲出包的时候,他的双腿又剧烈地颤抖起来。透过雪花乱飞的手电光亮,他竟然看到嘎斯迈正拽着一条大狼的长尾巴。这条狼从头到尾差不多有一个成年人的身长,而她居然想把狼从挤得密不透风的羊群里拔出来,狼拼命地想回头咬人,可是吓破胆的傻羊肥羊们既怕狼又怕风,拼命往挡风墙后面的密集羊群那里前扑后拥,把羊身体间的落雪挤成了臊气烘烘的蒸气,也把狼的前身挤得动弹不得。狼只能用爪扒地,向前猛蹿乱咬,与嘎斯迈拼命拔河,企图冲出羊群,回身反击。陈阵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一时不知如何下手。嘎斯迈身后的两条大狗也被羊群所隔,干着急无法下口,只得一个劲狂吼猛叫,压制大狼的气焰。毕利格家的其他五六条威猛大狗和邻家的所有的狗,正在羊群的东边与狼群死掐。狗的叫声、吼声、哭嚎声惊天动地。陈阵想上前帮嘎斯迈,可两腿抖得就是迈不开步。他原先想亲手触摸一下活狼的热望,早被吓得结成了冰。嘎斯迈却以为陈阵真想来帮她,急得大叫:别来!别来!狼咬人。快赶开羊!狗来! 嘎斯迈身体向后倾斜狠命地拽狼尾,拽得满头大汗。她用双手掰狼的尾骨,疼得狼张着血盆大口倒吸寒气,恨不得立即回身把人撕碎吞下。狼看看前冲无望,突然向后猛退,调转半个身子,扑咬嘎斯迈。刺啦一声,半截皮袍下摆被狼牙撕下。嘎斯迈的蒙古细眼睛里,射出像母豹目光般的一股狠劲,拽着狼就是不松手,然后向后猛跳一步,重新把狼身拉直,并拼命拽狼,往狗这边拽。 陈阵急慌了眼,他一面高举手电筒对准嘎斯迈和狼,生怕她看不清狼,被狼咬到;一面抡起马棒朝身边的羊劈头盖脑地砸下去。羊群大乱,由于害怕黑暗中那只大狼,羊们全都往羊群中的手电光亮处猛挤,陈阵根本赶不动羊。他发现嘎斯迈快拽不动恶狼了,她又被狼朝前拖了几步。 “阿、阿!阿!”惊叫的童声传来。 嘎斯迈的九岁儿子巴雅尔冲出了蒙古包,一见这阵势,喊声也变了调。但他立即向妈妈直冲过去,几乎像跳鞍马一般,从羊背上跳到了嘎斯迈的身边,一把就抓住了狼尾。嘎斯迈大喊:抓狼腿!抓狼腿!巴雅尔急忙改用两只手死死抓住了狼的一条后腿,死命后拽,一下子减弱了狼的前冲力。两人总算把狼拽停了步。营盘东边的狗群继续狂吼猛斗,狼群显然在声东击西,牵制狗群的主力,掩护冲进羊群的狼进攻或撤退。羊群中西部的防线全靠二人顽强坚守,不让这条大狼从羊圈挡风毡墙的西边,冲赶出部分羊群。 毕利格老人也已冲到羊群边上,一边轰羊一边朝东边的狗大叫:巴勒!巴勒!“巴勒”蒙语的意思是虎,这是一条全队最高大、凶猛亡命、带有藏狗血统的杀狼狗,身子虽然不如一般的大狼长,但身高和胸宽却超过狼。听到主人的唤声,巴勒立即退出厮杀,急奔到老人的身边。一个急停,哈出满嘴狼血的腥气。老人急忙拿过陈阵手里的电筒,用手电光柱朝羊群里的狼照了照。巴勒猛晃了一下头,像失职的卫士那样懊丧,它气急败坏地猛然蹿上羊背,踩着羊头,连滚带爬地朝狼扑过去。老人冲陈阵大喊:把羊群往狼那儿赶!把狼挤住!不让狼逃跑!然后拉着陈阵的手,两人用力趟着羊群,也朝狼和嘎斯迈挤过去。 恶狠狠的巴勒,急喷着哈气和血气,终于站在嘎斯迈的身边,但狼的身旁全是挤得喘不过气来的羊。蒙古草原的好猎狗懂规矩,不咬狼背狼身不伤狼皮,巴勒仍是找不到地方下口,急得乱吼乱叫。嘎斯迈一见巴勒赶到,突然侧身,抬腿,双手抓住长长的狼尾,顶住膝盖,然后大喊一声,双手拼出全身力气,像掰木杆似的,啪地一声,愣是把狼尾骨掰断了。大狼一声惨嚎,疼得四爪一松劲,两人呼地一下就把大狼从羊堆里拔了出来。大狼浑身痉挛,回头看伤,巴勒乘势一口咬住了狼的咽喉,不顾狼爪死抓硬踹,两脚死死按住狼头狼胸。狗牙合拢,两股狼血从颈动脉喷出,大狼疯狂地挣扎了一两分钟,瘫软在地,一条血舌头从狼嘴狼牙的空隙间流了出来。嘎斯迈抹了抹脸上的狼血,大口喘气。陈阵觉得她冻得通红的脸像是抹上了狼血胭脂,犹如史前原始女人那样野蛮、英武和美丽。 死狼的浓重血腥气向空中飘散,东边的狗叫声骤停,狼群纷纷逃遁,迅速消失在黑暗中。不一会儿,西北草甸里便传来狼群凄厉的哀嚎声,向它们这员战死的猛将长久致哀。 我真没用,胆小如羊。陈阵惭愧地叹道:我真不如草原上的狗,不如草原上的女人,连九岁的孩子也不如。嘎斯迈笑着摇头说:不是不是,你要是不来帮我,狼就把羊吃到嘴啦。毕利格老人也笑道:你这个汉人学生,能帮着赶羊,打手电,我还没见过呢。 陈阵终于摸到了余温尚存的死狼。他真后悔刚才没有胆量去帮嘎斯迈抓那条活狼尾,错过了一个汉人一生也不得一遇的徒手斗狼的体验。额仑草原狼体形实在大得吓人,像一个倒地的毛茸茸的大猩猩,身倒威风不倒,仿佛只是醉倒在地,随时都会吼跳起来。陈阵摸摸巴勒的大头,鼓了鼓勇气蹲,张开拇指和中指,量起狼的身长,从狼的鼻尖到狼的尾尖,一共九扎,竟有一米八长,比他的身高还长几厘米。陈阵倒吸一口凉气。 毕利格老人用手电照了照羊群,共有三四只羊的大肥尾已被狼齐根咬断吃掉,血肉模糊,冰血条条。老人说:这些羊尾巴换这么大的一条狼,不亏不亏。老人和陈阵一起把沉重的死狼拖进了包,以防邻家的赖狗咬皮泄愤。陈阵觉得狼的脚掌比狗脚掌大得多,他用自己的手掌与狼掌比了比,除却五根手指,狼掌竟与人掌差不多大,怪不得狼能在雪地上或乱石山地上跑得那样稳。老人说:明天我教你剥狼皮筒子。 嘎斯迈从包里端出大半盆手把肉,去犒赏巴勒和其它的狗。陈阵也跟了出去,双手不停地抚摸巴勒的大脑袋和它像小炕桌一样的宽背,它一面咔吧咔吧地嚼着肉骨头,一面摇着大尾巴答谢。陈阵忍不住问嘎斯迈:刚才你怕不怕?她笑笑说:怕,怕。我怕狼把羊赶跑,工分就没有啦。我是生产小组的组长,丢了羊,那多丢人啊。嘎斯迈弯腰去轻拍巴勒的头,连说:赛(好)巴勒,赛(好)巴勒。巴勒立即放下手把肉,抬头去迎女主人的手掌,并将大嘴往她的腕下袖口里钻,大尾巴乐得狂摇,摇出了风。陈阵发现寒风中饥饿的巴勒更看重女主人的情感犒赏。嘎斯迈说:陈陈(阵),过了春节,我给你一条好狗崽,喂狗技术多多地有啦,你好好养,以后长大像巴勒一样。陈阵连声道谢。 进了包,陈阵余悸未消说:刚才真把我吓坏了。老人说:那会儿我一抓着你的手就知道了。咋就抖得不停?要打起仗来,还能握得住刀吗?要想在草原呆下去,就得比狼还厉害。往后是得带你去打打狼了,从前成吉思汗点兵,专挑打狼能手。 陈阵连连点头说:我信,我信。要是嘎斯迈骑马上阵,一定比花木兰还厉害……噢,花木兰是古时候汉人最出名的女将军。 老人说:你们汉人的花……花木拉(兰),少少地有;我们蒙古人的嘎斯迈,多多地有啦,家家都有。老人像老狼王一样呵呵地笑起来。 从此以后,陈阵就越来越想近距离地接近狼,观察狼,研究狼。他隐隐感到草原狼与草原人有一种神秘的关系,可能只有弄清了草原狼才能弄清神秘的蒙古草原和蒙古草原人。而蒙古草原狼恰恰是其中最神出鬼没,最神秘的一环。陈阵希望自己能多增加一些关于狼真实具体的触觉和感觉,他甚至想自己亲手掏一窝狼崽,并亲手养一条看得见摸得着的草原小狼——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随着春天的临近,他对于小狼的渴望越来越强烈了。 毕利格老人是额仑草原最出名的猎手,可是,老人很少出猎。就是出猎,也是去打狐狸,而不怎么打狼。这两年人们忙于运动,草原上传统的半牧半猎的生活,几乎像被白毛风赶散的羊群一样乱了套。直到今年冬天,大群大群的黄羊越过边境,进入额仑草原的时候,毕利格老人总算兑现了他的一半诺言,把他带到了离大狼群这么近的地方,这确实是老人训练他胆量和提高他智慧的好地方。陈阵虽然有机会与草原狼近距离地打交道了,但是,这还不是真正的打狼。 然而,陈阵仍十分感激老人的用心和用意。 陈阵感到老人用胳膊轻轻碰了碰他,又指了指山坡。陈阵急忙用望远镜对准雪坡,大群黄羊还在紧张地抢草吃。但是,他看见有一条大狼竟从狼群的包围线撤走,向西边大山里跑去了。他心里一沉,悄声问老人:难道狼群不想打了,那咱们不是白白冻了大半天吗? 老人说:狼群才舍不得这么难找的机会呢,准是头狼看这群黄羊太多,就派这条狼调兵去了。这样的机会五六年也碰不上一回,看样子狼群胃口不小,真打算打一场大仗啦,今儿我可没白带你来。你再忍忍吧,打猎的机会都是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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