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 十二郎   》 第一章 雕玉觀音的人      獨孤紅 Dugu Hong

作者:獨孤紅 第一章 雕玉觀音的人 第二章 雷傢堡 第三章 放長錢 第四章 鮑傢獲庇 第五章 抱犢寨下 第六章 劫鏢 第七章 仗義援手 第八章 八方鏢局 第九章 絶招 第十章 天橋七怪 第十一章 爾虞我詐 第十二章 奇變 第十三章 意外收穫 第十四章 出睏 第十五章 逃亡 第十六章 關外客 第十七章 殉情 第十八章 姦梟末路 第十九章 逆子慈母 第二十章 執迷不悟 第二十一章 三纔教 第二十二章 探虎穴 第二十三章 入伏
第一章 雕玉觀音的人 雪,已經化了,滿地泥濘。 怎麽不?這條路上打日出到何落就不知道要走過多少人、多少車輛、多少牲口。 究竟有多少,沒人數過,誰吃了飯閑着沒事兒坐在道旁數這個去,反正,腳印一雙雙,車輛印兒一條條,腳印一個個,印在地上一遍又一遍,滿地泥濘,泥星又濺得老遠,連遙遠路邊那光禿禿的老樹幹上都是。 雪是化了,風還挺大,似利刃兒般,颳着,颳進人脖子裏使人渾身打哆嗦,到在臉上幾乎把人的臉割裂,北方人都知道,也都領略過。 這條路,本是條黃土路,在別個季節裏,地上厚厚的一層,人馬過處,車輛輾過,再碰上一陣陣風,黃土滿天,老半天瞧不見人影。 這條路,筆直的一條,東望望沒頭兒,西望望也沒頭兒,這麽長的一條路,一天不知有多少人打這條路過,要是沒個歇腳地兒那還行? 有這麽個人,他為別人想,也為自己打算,就在這路道分兩棵柏樹下築了那麽一大間茅草房,賣吃賣喝,還讓人坐着歇腳,門口一塊招牌挂得老高:十裏鋪。 在這個季節裏的這一天,看看天色快晌午了,天還是陰沉沉、黑壓壓的一片,沒邊兒,頭頂上跟扣了個大鍋似的,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十裏鋪的門口那塊土墻上,半坐半俺的靠了一個男人,一個小夥子,小夥子也不算小了,看年紀也該二十出頭了。個子長得挺好,人長得更不賴,長長的眉,斜飛幾乎入了鬢,那雙眼睛挺大,也挺有精神,黑的烏黑,白的雪白,還透亮地,也帶着機靈。 那鼻子,挺直,高高的,那張嘴,嘴角微微嚮上翹着點兒,帶着幾分俏皮,就這麽個人,這麽個小夥子。 要說他是靠在那兒曬日頭,那是老叫驢跟在馬屁股後頭,不對勁兒,這種天兒哪還有回頭兒,衹有那刀兒一般的寒風,要說他是等在那兒逢人去伸手乞討,那是更冤枉,小夥子他哪裏像個要飯的叫化子,你瞧。 上身一件皮襖,下身一條皮褲,舊是舊了點兒,可是皮褲沒補釘,渾身上下沒一點髒。皮襖領口敞開着,兩個扣子沒扣,裏頭的毛往外翻着,腰裏係一條寬皮帶,腳下一雙舊皮靴,頭上一頂皮帽,仿佛往上掀着,襯得小夥子有一股讓人說不出來的勁兒,就為這,這會是要飯的叫化子,誰又敢相信。 那麽;他靠在那兒幹什麽? 瞧吧,絶了,沒這種買賣,沒這種生意。 他右手是一柄小刀,刀口兒挺薄,通體雪亮,看上去挺快,左手握着一塊白白的,石頭似的東西,那一塊,下半塊還是有角有棱兒的,上半塊卻已成了像,一個女人的半身像,想必,他還要往下刻,還沒刻好。 不是麽,他正在一刀一刀的刻,一刀下去,那一塊跟豆腐似的,應刀掉下一片,一塊,他毫不費勁,雖信手揮刀,可是刻出來的像卻栩栩如生,好手藝,較諸當代的幾位名匠毫不遜色。 大冷天裏靠在十裏鋪門口刻這玩意兒,已經夠瞧的了,再瞧。 驀地,這條路的西頭兒,出現了兩條黑影,來勢甚快,那是兩人兩騎。 小夥子的刀加快了,一刀刀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真的,是兩人兩騎,忽然間來近,看得更清楚,兩匹僅是一般的黑馬,高頭神駿,行傢一看就知道是異種,準定是關外來的,再看那配備,不須行傢,任何人一看也知道名貴異常。鞍上,是兩個高大魁偉大漢,都是一臉的絡腮鬍,精神十足,威態逼人,兩人的右腿邊兒上還挂着一具革囊。 這兩個大漢打扮裝束跟小夥子差不多,可是人傢那身行頭可比小夥子的高明,帽是獺皮,皮襖硬是黑貂,就論這身行頭,怕不值個千兒八百兩的,小夥子跟人傢一比,可就寒傖多了。 兩匹黑馬來近,人立,馬嘶,打旋兒,一起針住,好俊的騎術。 兩個大漢下馬,把馬在門前挂馬場上拴好,解下鞍邊革囊,並肩大步,往十裏鋪走來,人到門口,小夥子最後一刀恰好刻完。 栩栩如生的一尊觀音像,雪白的一尊,連一點瑕疵都沒有,任何人一見都會愛不釋手。 小夥子伸胳膊,出刀,刀口嚮外,正迎着兩個大漢的四條腿,兩個大漢臉色一變,倏然收腿停步,濃眉一掀,還沒有說話,小夥子笑了,一咧嘴,好白的一口牙,先開了口:二位,留一步,隨便賞幾個,好讓我買幾個包子買碗酒。“左手一擡,遞過了那尊觀音像。 敢情,他要賣,而且是隨刻隨賣。 兩個大漢臉色恢復了正常,左邊那大雙目光一凝,開了口,好宏亮的嗓門兒,能震得人耳鼓做響:“什麽意思?” 小夥子一欠身站了起來,個頭兒可不比那兩個矮,頎長的身材,挺得直,怕找不出幾個來:“二位,大冷天裏回傢,不捎點兒稀奇東西回去,捎什麽好?沒有比這個好的,二位應該是識貨的行傢,請瞧瞧,上好的和闐玉,連一點瑕疵都沒有,這尊觀音像擱在別處,少說也值幾百兩,我請二位隨便賞……” 右邊大漢擡起毛茸茸的大手,劈手一把奪過了那尊觀音像,凝目一看,訝然的說道:“不差,確是上好的和闐玉,你……” 小夥子一咧嘴,微微笑道:“別的沒有,和闐玉我多得很,二位請看……” 他回手往身後指了指,身後頭,土墻根兒有一個布袋,布袋裏鼓鼓的,有角有棱兒的,敢情一布袋玉石。 兩個大漢本能的一怔,小夥子接着又說了話:“二位要是嫌一尊不夠,我可以馬上再雕,要幾尊有幾尊,二位不妨進去坐坐,一壺酒的功夫。” 兩個大漢對他快速的手藝似乎沒多大興趣,右邊大漢凝目道:“你哪裏來這麽多和闐玉?” 小夥子道:“這沒什麽稀奇,我們那兒要多少有多少。” 右邊大漢說道:“這口袋全是和闐玉?” 小夥子道:“是的,二位。” 右邊大漢自左邊大漢手裏搶過那尊玉觀音看了看之後,凝目問道:“你說這值” 小夥子截口說道:“這尊觀音像要是擱在別處,少說值幾百兩,我做的是過路生意,這在我眼裏也不算什麽了,二位隨便給。” 右邊大漢一點頭,道:“那好,這一尊我先拿了,仍照這一尊再雕一尊,待會兒我倆走的時候再拿,銀子一塊兒給。” 小夥子樂了,道:“謝謝二位,謝謝二位!” 左邊大漢一皺濃眉道:“大哥,你要這勞什子幹什麽?” “幹什麽?”右邊大漢接着道:“問得好,把這兩尊觀音像帶回堡裏,往上一獻,還怕爺不高興麽?我包他會愛不釋手。” 左邊大漢點了點頭道:“好吧。聽你的了。” 邁步掀棉布簾進了十裏鋪。 右邊大漢望着小夥子道:“要快,待會兒我們來拿了就走。” 小夥子道:“你放心,莫說是一尊,二位就是要十尊我也趕得出來,二位儘管進去歇腳取暖去,要是耽誤了二位的事,我那尊觀音像分文不要,奉送就是。” 右邊大漢一點頭道:“那就好。” 掀起棉布簾進了十裏鋪。 小夥子笑了,生意做成了,饃、酒有了着落了,哪能不笑,他矮身靠在墻邊兒,從身後布袋裏掏出一塊玉石又開始雕上了。 當一尊觀音像雕了一半的時候,從十裏鋪前這條路的東頭,馳來一輛單套高篷馬車,車前兩匹馬,雪白,馬上兩個白淨臉中年漢子,穿的都是雪白狐裘,氣概、闊綽,不亞於剛纔那兩個大漢,所不同的是剛纔那兩個大漢粗礦豪邁,帶點很濃的江湖通俗氣息,這兩匹白馬上的兩位,則不知來自哪個大戶人傢,文文靜靜的,可是這份文靜之中,含有一種超人,且如嶽峙一般的鎮定。 兩匹白馬配銀鐙銀鞍,鞍邊挂着一個細巧的革囊。 兩人兩騎後的那輛單套高篷馬車,車把式是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兒,一張雞皮老臉,眉毛鬍子都白了,頭上扣頂三塊瓦看不見頭髮。相信頭髮也是白的。 兩匹馬前導,馬車在後頭緊跟着,當車馬經過十裏鋪門口的時候,老車把式突然控造停了下來,把鞭往車旁一插,自言自語地道:“酒沒了,饞得喉嚨冒火,我去打一葫蘆酒去,路上好喝喝,要不然我挨不過—裏路了。” 說着往身後一摸,提起一個大紅葫蘆來。就要下地。 這時候,車篷裏傳出了清朗話聲:“敖老,外邊兒有歇腳的地兒麽?” 老車把式扭頭望嚮車篷,道“怎麽?您醒了,已到十裏鋪了。” 牢籠裏那清朗聲道:“那索性把車往邊兒上靠靠,我也下車歇歇會。” 老車把式應了一聲道:“您下車吧,可別坐久了,咱們還得趕路,這種天地路不好走,平常日子一口氣數十裏,如今衹能走七裏路就算不錯了。” 說着,他把葫蘆往座位上一放,順手掀開了車篷。 車篷掀處,從車裏鑽出個人來,這個人一出來,陰沉黑暗的無為之一亮。 那是位年輕人,一位年輕的公子哥兒,一身雪白的狐裘,白裏透紅的一張臉,彎彎的兩道眉,一雙鳳眼,白的白,黑的黑,水汪汪的,比那雕觀音像的小夥子那雙眼還分明。 那鼻子,小巧而玲瓏,那張嘴。鮮紅鮮紅的,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臉蛋兒嫩得能擰出水來。 這一位公子哥兒,打着燈籠也找不出幾個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身材略嫌矮小了一些。 俊公子哥兒剛下了車,一雙幹淨的皮靴沾上了泥,他皺了皺眉道:“這種天地,真討厭。” 東看看,西看看,想找塊好地兒下腳,可是哪有好地兒呢。 俊公子哥兒一下車,兩匹白馬上的那兩個中年白裘漢子也下了馬,順手解下那個細長的革囊走過來。 車轅上那老車把式一揚手中紅葫蘆,開了口:“那我就不進去了,我待在外頭看車看馬,你兩個待會兒給我帶一葫蘆酒出來就行了,說完一頓又說道:”接住了!“手一鬆,葫蘆脫手飛了出來。 左邊那中年白裘漢子揚手接住紅葫蘆。 俊美公子哥兒在前,兩個中年白裘漢子提着革囊在後頭,好不容易的挨到十裏鋪門口…… 剛要走進去,那位俊公子卻又停了步,凝目,他望着小夥子手裏那尊剛雕好的觀音像道:“好手藝!” 小夥子擡眼咧嘴一笑:“您誇奬。”。“ 俊公子哥兒跟着又是一句:“怕是和闐玉……” 小夥子道:“您是位識貨的行傢。” 俊公子哥兒指了指那尊觀音像,那雙手白皙修長,手指頭根根似玉,比那塊和闐玉毫不遜色。 “你這是” “小夥子道:”隨雕隨賣,換幾個錢買酒喝。“俊公子哥兒一怔:“換幾個錢賣,像這種玉觀音賣多少錢一尊?” 小夥子道:“哪位要是看中了,隨便給都行。” 俊公子哥兒叫道:“隨便給,閣下,要知道這是和闐玉……” 小夥子含笑說道:“謝謝您,我知道,我是和闐來的。” 俊公子哥兒道:“你可知道。這是一尊玉觀音,價值連城……” 小夥子笑着說道:“我也知道,這種玉石是一種名貴的東西,雕刻亦是一種不俗的手藝,一尊玉觀音衹適於名士淑媛,我若是要價,那是俗,您說是不是” 俊公子哥兒徵了一怔,一雙鳳眼睜得者大凝望着小夥子,一會兒纔道:“沒想到在這兒碰上你閣下這種雅人,我不敢說買,我拿樣東西換你這尊玉觀音,行麽?”,小夥子一擡頭道:“抱歉!” “怎麽?”俊公子哥兒忙道:“你非賣不可?” 小夥子搖頭說道:“那倒不是,衹是這尊玉觀音別人訂了,買主正在裏頭歇腳取暖,出來就要拿走,我這兒正趕哪。” “啊,”俊公子哥兒那白裏透紅的臉泛起了失望神色,但旋即他兩眼一睜,又道:“那……你還有沒有,能不能再給我雕一尊,我能等,等多久都行。” “那行,”小夥子含笑點了頭道:“我再給您雕一尊,衹是,怕您得多等會兒。” 剛纔還講快速,怎麽如今碰上這位俊公子哥兒,卻要人多等會兒? 俊公子哥兒精神一振,好不高興,忙道:“行,行,我剛說過,等多久都行。” 小夥子含笑擺擺手,道:“那您請吧,雕好了我會給您送進去。” 俊公子哥兒邁步要進十裏鋪,可是突然他又停了下來,望着小夥子眨眨眼道:“進去雕不好麽?我請你喝一杯,一邊兒喝一邊兒雕。” 小夥子搖頭說道:“謝謝你,這種手藝不能分心,刀刀都要恰到好處,毫釐之差那就不算上品,也白糟蹋一塊美玉。” 俊公子哥兒點頭說道:“說得是,說得是,那麽我就不敢勉強你了,可千萬好好給我雕一尊,我不會少給你的。” 小夥子笑笑說道:“我衹求一頓飯,多了我也未必要。” 俊公子哥兒一怔,深深的看了小夥子一眼,沒再說話,帶着那兩個中年白裘漢子掀簾走進了古裏鋪。 小夥子又笑了,矮着身子靠到了土墻根兒。 沒多久十裏鋪棉布簾掀動。從裏頭一連走出好幾個人,瞧這些人的神色,個個帶着倉惶,就在這時,小夥子站起了身子,一手拿着那尊雕好的觀音像,一手提着那布口袋,邁步也進了十裏鋪。 如今的十裏鋪裏衹有兩張桌子坐着人,那是把門的一張,跟靠裏的一張。 靠裏的一張桌子上,坐着那位俊美公子哥兒,也許是十裏鋪裏頭比外頭暖和,再不就是因為酒意,使公子哥兒本來白裏透紅的那張臉,如今更紅了,像搽了胭脂似的。 把門那張桌上,坐着那兩個魁偉的大漢,兩具革囊放在桌子上,兩對銳利的眼神,直瞪着靠裏的那張桌。 那兩個穿白裘的中年漢子則站在俊公子哥兒身後,手裏仍提着那細長的革囊。 不知是怎麽回事兒,十裏鋪裏的氣氛扯得很緊,隱隱的令人有股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可不是麽,瞧,那掌櫃的跟兩個夥計站在櫃臺邊兒上,臉兒像紙一般白,渾身在打哆嗦。 小夥子似乎沒發覺到不對,他似乎也沒看到,一進十裏鋪便低着頭到了同個大漢的桌子前:“二位,這一尊玉觀音雕好了。” 兩個大漢看都沒看他一眼,右邊那大漢道:“放在桌上,站遠些!” 小夥子一聽徵了一怔。可是他沒多說話,依言把那尊玉觀音放在了桌上,他遲疑了一下,賠笑着又說道:“二位的賞錢……” 右邊大漢砰然一聲拍了桌子。轉過頭來一瞪眼。喝道:“聾了麽,給我站遠點兒,少不了你的。” 小夥子又一證,沒敢再多問,答應着嚮後退去。 這時候那俊公子哥兒開了口。“閣下,請到這邊兒來坐、別讓瘋狗咬了你。” 小夥子似乎沒聽懂,眨動了一下兩眼,道:“瘋狗,哪兒來的瘋狗?” 嘴裏說着,眼還一直在滿地尋找,最後,他那雙目光射落在兩個大漢身上,若有所悟,輕輕的哦了一聲。 這一聲哦卻出了禍事,右邊大漢濃眉一軒,怨聲駡道:“媽格巴子。” 一按桌子就要往起站,左邊大漢伸手攔住了他,冷冷說道:“老二,你好心情。” 右邊大漢冷哼一聲,沒動,儘管他沒動,小夥子可寒了心。 敬鬼神而遠之,退得遠遠的,到一張桌前坐了下去,手往下探,摸着摸着從布口袋裏摸出一塊玉石,竟然坐在那兒又雕了起來,根本不知道眼前有這場暴風雨即將發生。 俊公子哥兒看了他一眼,兩道長眉一皺,轉眼望嚮兩個大漢,冷冷說道:“我跟你們話在前頭,既然是衝着我來的,就別跟旁人過不去。” 左邊大漢咧了嘴,笑得猙獰:“這請放心,我兄弟還怕髒了兩衹手呢。” 俊公子哥兒道:“那就好,你兩個是什麽意思,明說吧。”左邊大漢道:“沒什麽別的意思,我們少主把雷傢堡整個兒修葺一新,衹為請您去一趟!”“”那容易!“俊公子哥地道:”回去告訴你們少主一聲,我最近沒空!“左邊大漢笑道:“鮑姑娘,以您的身份,不該說這話。” 鮑姑娘!敢情是位姑娘,俊公子哥兒臉一紅眼角掃了小夥子一下,小夥子全神貫註在玉石之間,根本就沒聽見。 俊公子哥兒當即又把目光轉河兩個大漢,道:“這話什麽意思?” 左邊大漢咧嘴道:“我兄弟已經跟到了十裏鋪,您該知道雷傢堡的規法,您說,我兄弟敢這麽空着手回去?” 俊公子哥兒淡然一笑,道:“你們雷傢堡的規矩我知道,可是你雷傢堡的人也應該知道我的脾氣,我要說個不字就是不,誰也拿我沒辦法。” 左邊大漢笑道:“這個我兄弟知道,您是出了名的剛烈,衹是,我兄弟為了項上這顆人頭,說不得也不妨冒險試上一試了。” 話落,伸手就去抓桌上革囊。 突然,一個蒼勁而冰冷的話聲從門口傳了進來:“誰敢動一動,我要誰的爪子。” 左邊大漢神情一震,手是抓住了革囊,可是他一時沒敢往起拿,他問了一聲:“你是……” 那蒼勁冰冷聲說道:“趕車的。” 可不是麽,十裏鋪門口,那塊棉布門審前,可不正站着那位老車把式,就不知道他是怎麽進來的。 左邊大漢臉色一變,居然把那衹抓住革囊的手又縮了回去。 老車把式冷哼一聲道:“你兩個聽清楚了,今兒個我們還要趕路,沒工夫……”一頓,話聲修然轉平和:“酒給我打好了麽?” 俊公子哥兒身後,左邊那白裘漢子立即答道:“敖老,打好了。” 車把式轉望俊公子哥兒,道:“你該歇夠了,咱們還得趕路。” 俊公子哥兒轉眼望了小夥子一下,小夥子那手裏觀音像已雕好了一半,他當即轉過眼又道:“敖老,你也進來坐會兒好不,我們等這尊玉觀音,馬上就好了。” 老車把式眉毛一皺,邁步就要往裏走,忽然,他霍然一個大轉身,一掌劈嚮那塊厚厚的棉布長簾。 砰然一聲,棉布簾沒動,老車把式自己卻踉踉蹌蹌直退了好幾步,他臉色大變,身形倒退,一閃退到使公子哥兒身前,神情緊張的望着那塊棉布簾,一雙老眼緊盯,一眨不眨。 兩個大雙面有喜色,四眼圓睜,霍然站起,往兩邊一退,二人恭謹的躬下身去。 這時,那塊棉布簾往裏掀起,一陣刺骨寒風颳了進來,吹得屋裏一冷,能讓人打心裏直哆嗦。 隨着這陣刀兒一般的寒風,從外面走進來一個人,是個中年人,瘦瘦的,個子高高的,穿一件灰鼠皮袍,氣派闊綽,像個有錢大爺,長眉細目白淨臉兒,唇上留着兩微小鬍子。 他背着手,一進來便盯上了老車把式,含笑說這:“敖老好俊的聽覺,還好是我,要換個別人豈不被拍上了。” 老車把式直望着他沒說話。“,俊公子哥兒的神情已不如先前那麽鎮定,顯着他有了不安,他開了口:”你們這是什麽意思!“中年小鬍子淡然一笑道:“馬武、馬威兄弟應該告訴過鮑姑娘,還用我再多說麽,天色不早,晚了不好走,正好鮑姑娘自己有車,這頓吃喝挂在雷傢堡的帳上,您請起駕吧。” 俊公子哥兒霍然站起,中年小鬍子臉色一沉,目光掃了老車把式和兩個白裘漢子一眼道:“鮑姑娘應該不會願意連累別人” 俊公子哥兒臉色大變,老車把式身形突然暴長半尺,一束白鬍子根根直起,神態逼人。 俊公子哥兒忙伸手攔住了他。道:“敖老,別這樣,就讓我到雷傢堡坐坐去吧。” 老車把式威態倏斂,一顆白頭垂了下去,沒有說話。 中年小鬍子笑了,笑得得意而陰,接着:“馬武、馬威,護駕。”話落,他轉身就要往外走。 突然,那張桌子站起小夥子,他開了口:“喂,喂,這位,慢點兒,請留一步。” 中年小鬍子停步回身,目光一凝,道:“你叫我?” 小夥子未語先笑,道:“我正是在叫您。” 中年小鬍子道:“你是幹什麽的?” 小夥子一指兩個大漢道:“這兩位知道,我是賣玉觀音的,您瞧,他兩位照顧我的生意,一口氣買了兩尊……” 中年小鬍子目光掃嚮那兩尊玉觀音,兩眼中突現奇光,長眉一掀,道:“好玉,好手藝。什麽事?” 小夥子道:“您誇奬,我請教一您是不是要請這位,這位鮑姑娘做客去?” 中年小鬍子道:“不錯,怎麽?” 小夥子道:“我想跟您打個商量,您是不是能等一會兒。” 中年小鬍子道:“你什麽意思?” 小夥子道:“是這樣的,這位姑娘買了我一尊玉觀音,可是我還沒雕好,所以,請你……” 中年小鬍子,啪的一聲,轉眼望嚮俊公子哥兒,道:“是麽? 鮑姑娘。“ 俊公子哥兒道:“不錯,是我剛纔進門的時候訂的。” 中年小鬍子微微一笑道:“既然這樣,我豈敢急急催駕,衹是……”目光一轉,落在小夥子身上,接道:“要等多久?” 小夥子搖頭笑道:“那可難說,您知道,無論什麽事都是開頭難,收尾也難,尤其是雕玉這種手藝,一刀不好便會前功盡弃,不但不能算上品,也白白糟蹋了一塊上好的美玉……” 中年小鬍子倏然一笑道:“你是個有心人,既然你這麽說,我不能等,鮑姑娘也衹好不要這尊玉觀音了。” 小夥子忙搖頭說道:“那不行,這是我的生意,我靠這吃飯,說什麽也得等我做成這筆生意。” 中年小鬍子笑意更濃,深深盯了那小夥子一眼,笑容忽然一斂,臉色隨着一沉,冷然喝道:“馬武、馬威,催駕。” 兩個大漢一轉身,恭應一聲,伸手抓起桌上革囊,大步逼嚮俊公子哥兒那張桌。 小夥子邁步截了上去,道:“君子不擋人財路,幾位這是存心跟我過不去,砸我的飯碗,這種事我可不答應一…” 走到俊公子哥兒桌前幾尺處一站,揚着那柄雕像小刀,望着兩個大漢說道:“二位,別往前走了,要不然我把二位當觀音像雕。” 兩個大漢像沒聽見,腳下大步依然,轉眼間已逼到小夥子跟前,左邊大漢冷然喝道:“馬格巴子,不知死活的東西,滾開。” 伸出毛茸茸的大手掌,就要去抓小夥子。 小夥子倏然一聲道:“看看咱們誰滾開。” 他一翻腕,兩個大漢驚呼而退。 再看時,兩個大漢皮襖胸口處各裂了一個大口子,左邊大漢更慘,駡人的是他,一臉絡腮鬍都被遞光了。 沒人看清楚小夥子是怎麽出手的,可是在場的任何一個都知道,小夥子這一手快速得驚人。 擡手一刀不但恰到好處地在兩個大漢胸口割了一個大口子,還剃去了左邊大漢的一臉絡腮鬍,製得精光,沒傷着一點肌膚,這一手令人咋舌。 俊公子哥兒一雙鳳眼睜得老大。 老車把式擡起了頭,一臉的驚容。 那中年小鬍子臉上驚容一閃而逝。 小夥子用那把雕玉小刀指着左邊大漢說道:“你再敢說出一個髒字,下面就是你的鼻子了,我在這兒坐坐,生意沒做成之前,誰也別想拉走我的主顧。” 他盤腿往地上一坐,低頭又雕起他的觀音像。 兩個大漢定過了神,各一抖革囊,錚然竜嘯,兩人手裏多了一柄薄而雪亮的雁翎刀,不約而同跨步欺上,各掄起一個大刀花,嚮着小夥子當頭劈下。 俊公子哥兒忙道:“閣下,留神,這是雷傢堡的斷魂刀法。” 小夥子像沒聽見,仍然低頭在股他的觀音像,容持兩柄雁翎刀接近頂門,他拿刀右手突然住上一場。 兩個大漢大叫一聲抱腕而退,當當兩聲,兩柄雁翎刀掉在小夥子眼前,血,從兩個大漢的左手下頭縫裏滲了出來,一滴,一滴,直往下滴…… 中年小鬍子臉色陡然一變,冷喝道:“你兩個退下。” 一聲退字,兩個大漢閃身退回桌後。 、中年小鬍子目射奇光,打量了小夥子一眼,逐步走了過來,俊公子哥兒神情一緊,道:“閣下,這人是……” 小夥子低着頭截了口,他仍然在雕那尊觀音像,“韓剋用,美號邪煞,雷傢堡的右護法。” 俊公子哥兒一怔,中年小鬍子韓剋用臉色則微微一變道:“你知道我?” 小夥子道:“我還不算太孤陋寡聞。” 韓剋用凝註目光,道:“那麽我請教” 小夥子頭仍沒擡,道:“兩把刀上刻着有,你隨便拿起一把看看就知道了。” 韓剋用一雙細目一眯,伸腿出腳,一勾一撩,一柄雁翎刀飛了起來,他伸手抓住刀柄,往刀上一看,一怔:“燕十二……” “對了,”小夥子道:“我姓燕,行十二。” 韓剋用冷笑一聲道:“閣下,你顯得小氣……” “你錯了,”小夥子燕十二道:“我在哪兒都是用這個名字,不過在和闐,跟我一塊兒從小長大的那些朋友,他們都叫我十二郎!” “好吧,”韓剋用微一點頭道:“就是燕十二吧,燕朋友哪兒來?” 燕十二擡眼,說道:“沒聽見麽?和闐,你不看我是幹什麽的,吃的是什麽飯。” 韓剋用道:“燕朋友真是和闐來的?” 燕十二說得妙,道:“這還假得了,不信你可以到和闐去問問看。” 韓剋用冷冷一笑道:“燕朋友,和闐可遠得很啊。” 燕十二道:“是不近,”接着叉道:“不過衹要走,遲早總有到的一天,你說是麽?我不就是從那兒來的麽,我還不是用這兩條腿走到這兒來的。” 說得是,韓剋用微一點頭道:“我請教,燕朋友跟鮑傢是……” 燕十二擡頭反問道:“你可曾聽說鮑傢有我這個朋友,鮑傢的幾位也在這兒,你也可以問問他幾位,以前有沒有見過我。” 韓剋用道:“那麽燕朋友為什麽伸手管這檔子閑事?” 燕十二搖頭說道:“這真是從哪兒說起,弄了半天你倒怪起我管閑事來了,我不是說過了,君子不擋人財路……” 韓剋用截口說道:“這麽說燕朋友是衹為生意?” “不錯。”燕十二點頭說道:“在生意沒做成之前,誰也別想拉走我的主顧,沒了主顧那還行,我吃什麽,喝什麽,到中原來為的就是這個,誰要存心砸我的飯碗,擋我的財路,說不得我衹得用雕玉的手藝跟他拼一拼了。” 韓剋用冷冷一笑道:“燕朋友既然這麽說,那麽,你雕你的觀音像,我等。” 燕十二微微一怔,道:“怎麽說,你願等?” 韓剋用點頭說道:“是的,我願等。” 燕十二道:“我可不敢說要等多久啊!” 韓剋用道:“不要緊,多久我都等。”他掃了燕十二手中那尊觀音像一眼,燕十二手中那等觀音像就剩下腳沒雕了,還能等多久,他打定的好主意。 燕十二也沒猶豫的點了點頭,笑笑說道:“既然這樣那就好辦了,我沒想到雷傢堡的右護法這麽好說話,衹要不擋我的財路,不砸我的飯碗就行,你等吧,等我雕好了這尊觀音像,做成了這筆生意,我馬上站起來走路,這兒有桌有椅,你請隨便坐坐吧,要是枯坐無聊,你可以叫一桌酒菜,自斟自飲,邊吃喝邊等,反正雷傢堡有的是銀子,吃喝不窮,花不完。” 韓剋用目光一凝,道:“燕朋友,這話可是你說的。”燕十二點頭說道:“不錯,是我說的。” 韓剋用沒再說話,嘴角噙着一絲笑意,伸手拉過一把椅子在燕十二跟前坐了下來,直瞅着燕十二,一眨不眨。 燕十二根本沒再看他,低下頭又雕起了那尊觀音像。 也不知道他是什麽用心,既然管這件事,他應該一刀刀雕得很慢纔對,可是他一刀一刀不但未見慢,反而比剛纔雕得還快。 韓剋用看得有點詫異,道:“燕朋友這朋友值得交……” 燕十二忙擡頭道:“什麽意思?” 韓剋用道:“燕朋友果然衹是為生意。” “我明白了。”燕十二說道:“你說我雕得快,是不?” 韓剋用微一點頭道:“不錯。” 燕十二道:“既然說我快,那我就雕慢點兒。”手上果然慢了下來。 韓剋用臉色一變,旋即說道:“燕朋友剛纔說過,無論什麽事,開頭難收尾也難,眼看這尊觀音像就要雕好,是該慢一點兒。” 燕十二道:“謝謝你提醒我,哎喲,糟了……” 他手上用的勁兒大了些,一刀把那尊觀音像的兩衹腳給削了去,他擡起頭來便埋怨韓剋用道:“你看看,都是你跟我說話,在這裏打岔,把一尊剛雕好的觀音像毀了,這下不但糟蹋一塊美玉,又叫我怎麽交給主顧人傢,說不得我衹有再給人賺一尊……”"韓剋用怔了一怔,旋即笑了。笑得陰陰的。“這麽說我又得多等等了?” “可不是麽。”燕十二道:“本來已經雕好了,誰叫你在這兒跟我打岔,讓我分心,你多等會兒有什麽要緊,要知道我得多賠上一塊和闐玉,你想想着,一塊和闐玉值多少兩銀子。” 韓剋用笑道:“我剛說燕朋友這種朋友值得交,看來我沒說錯,燕朋友,你真夠朋友,算了,我不等了,你也別再賺了,我沒工夫這兒陪你作耍……” 說完站了起來,雙臂往下一垂,道:“燕朋友、請站起來,韓某人領教領教你的雕玉手藝,今兒個你能勝過我韓某人一招半式,衝着你,我帶着馬武兄弟倆扭頭就走,要是燕朋友你比我差點兒,今兒個我得好好交你這位值得交的好朋友。” 燕十二擡眼凝望着韓剋用,笑道:“爽快人,幹脆,你早這樣不就沒那麽多麻煩了麽,說領教我不敢當,衹請你在賜教的時候手下留點情,因為我是靠這雕玉手藝吃飯的。”“韓剋用淡然一笑道:”燕朋友,場面話不必說得太多了,你站起來吧。“燕十二微一搖頭道:“不,我有點懶,想坐在這兒陪你玩兩手!”。 韓剋用臉色一變,笑道:“敢情燕朋友還挺狂、挺傲,也好,我不勉強,無論什麽事,勉強了都不大好。” 話落,他閃身便要跨步,但是他肩頭剛晃,身子剛動,燕十二一個身子突然離地平射而起,直撲韓剋用,一閃而回,他盤坐在原處望韓剋用含笑說道、“韓右護法,承讓。” 韓剋用一張臉煞白,任何人都看得見,他那一件價值不菲,名貴異常的灰鼠皮袍的領口之處,添了一道小口,這道小口是橫的一道,起領,再往上移分毫,斷的卻是喉管。 燕十二剛纔對付馬武、馬威,便占一個快字,如今這一手更快得驚人,連雷傢堡的右護法邪煞韓剋用都來不及招架,這不能不算駭人聽聞。 突然韓剋用笑了一,笑得怕人:“燕朋友,我認為你這前後三次出手有點取巧,我想看些實在的……” 他手往下一探,抓起靠在椅子腿上的那輛雁翎刀,擡臂挺刀,刀尖真指燕十二眉心,緩緩刺了出去。 藏十二咧嘴一笑道:“斷魂刀法雷傢堡人人會使,可是在韓右護法手裏,這威力便絶然不同,勝過剛纔那兩位何止十倍。” 嘴裏說着話,他兩眼凝註刀尖,一動沒動。 韓剋用一把雁翎刀速得很慢,可是由於雙方距離很近,不過幾尺光景。所以儘管緩慢,一轉眼功夫,那柄雁翎刀的刀尖,也就遞到了燕十二眼前,衹差半尺便刺到了燕十二眉心,衹往前一遞也就到了。 可是就在這柄雁翎刀,遞到燕十二眼前半尺處的時候,韓剋用那緩慢的前遞之勢突然停了下來,明亮森寒的刀尖,就停在燕十二眼前,一動不動。 行傢一眼便能看出,雷傢堡人手裏這種雁翎刀不是凡鐵,每一把都是百煉精鋼打造而成,明亮刺眼,森寒逼人,在這種距離,應該能使人緊張,使人驚伯,使人有透不過氣來之感。 可是在燕十二臉上找不出緊張,也找不出驚怕,看到的衹是鎮定。嶽峙一般的鎮定。還有那一絲可掬也發自內心的笑容,他兩眼硬往刀尖一眨不眨。 突然,韓剋用持刀右臂一振,刀尖為之一動。 燕十二似乎沒看見,依然故我。 接着,韓剋用的右管起了輕微的顫抖,那雁翎刀的刀尖也不住的在燕十二眼前晃動,衹見那森寒的光亮一閃一閃的。 而燕十二仍沒動分毫。 隨着手臂的輕顫,這大冷的天,就算十裏鋪裏暖和,該也曖和不到哪兒去,韓剋用的額角竟然現了汗跡,沒多久額頭、鼻梁上,全是汗珠,那柄雁翎刀也抖得越見厲害。 俊公子哥兒、老車把式、還有那兩個白裘中年漢子,臉上都泛起了驚容,還有一種難以相信,而又不能不信的神色。 就在這時侯,韓剋用突然垂下雁翎刀,長吁一口氣,有如釋重負之慨,臉煞白,一鬆手,雁翎刀掉在地上,他望了燕十二深深一眼,話說得有氣無力,也帶點顫抖:“燕朋友,韓某人領教了。” 扭頭走了出去。 馬武、馬威兄弟沒顧及,伸手要去抓桌上那兩尊玉觀音。 燕十二淡然喝道:“把手縮回去,你兩個不配。” 馬武、馬成兩個還真聽話,忙把手縮了回去,扭頭跟了出去,轉眼間,外頭響起了急促蹄聲,由近而遠。 燕十二笑了,挺身站了起來。 拍拍褲子上的土,頭也沒回,道:“桌上這兩尊玉觀音,我奉送了。” 說完把那柄雕玉小刀往腰間寬皮帶裏一插,提起布口袋邁步就走。 身後響起了俊公子哥兒的急叫:“閣下,慢點兒,請留一步。” 燕十二停步回身,含笑開口:“公子哥兒有什麽見教?” 俊公子哥兒臉一紅,道:“你明明知道我是鮑傢……” 燕十二笑笑說道:“那麽鮑姑娘有什麽見教?” 俊公子哥兒眨動了一下鳳目,道:“你大概知道我叫鮑雲鳳……” 燕十二道:“謝謝鮑姑娘賜告。” 俊公子哥兒鮑雲鳳微微一怔:“這麽說你不知道……” 燕十二笑笑截口說道:“這都不關緊要,是不?鮑姑娘。” 鮑雲鳳道:“那麽你呢?” 燕十二道:“我什麽?” 鮑雲鳳道:“你貴姓大名,怎麽稱呼?” 燕十二道:“鮑姑娘剛纔沒聽見麽?燕十二,鮑姑娘要是願意,可以叫我一聲十二郎。” 鮑雲鳳道:“你不願意告訴我?” 燕十二道:“我這不是告訴鮑姑娘了麽!” 鮑雲鳳搖頭說道:“我不信這是你的真名實姓。” “鮑姑娘,”燕十二郎笑說道:“真名實姓又如何,鮑姑娘知道有個來自和闐的玉匠,十二郎,還不夠麽?” 鮑雲鳳沉默了一下道:“你既然不願意說,我也不願再多問了,我還沒有謝過……” “謝過?”燕十二笑道:“鮑姑娘,這個謝字俗得很。” 鮑雲鳳道:“那您叫我怎麽說?” 燕十二道:“最好什麽都別說。” 鮑雲鳳道:“難道我不該謝你?” 燕十二道:“或許該,但不必。” 鮑雲風道:“這話什麽意思?” 燕十二笑笑說道:“何不放在心裏,說出來就俗了。” 鮑雲鳳笑了,像乍放的花朵,美而動人。“你是個雅人,我聽你的!” 燕十二道:“整天跟玉石在一起的人怎麽會俗,就算原是個俗人,長年沾盡玉石靈氣,那身俗氣也應該消盡了。” 鮑雲鳳笑得更美,更動人,深深一眼,道:“過來坐坐。咱們多聊聊,好麽?” 燕十二微一搖頭道:“抱歉,蒙鮑姑娘寵邀,我理應從命,而且受寵若驚,可是我是路過這兒,還有事兒,不能久留!” 鮑雲鳳有些急了,忙道:“我還有話問你!” 燕十二道:“鮑姑娘站在那兒問,我站在這兒答不挺好麽?” 鮑雲鳳似乎有點不願意,可是她也不便強邀,沉默了一下道:“你為什麽要伸手……” 燕十二沒等說完便截了口道:“我碰上了。” 鮑雲鳳道:“你碰上了?” 燕十二道:“鮑姑娘,我是靠手藝糊口,靠刻觀音像為生的玉匠,老遠的從和闐來中原,為的是他年多掙些回去,像我這麽一個人,會願意在中原惹是生非麽,那不是給我自己找麻煩,砸我自己的飯碗麽?可是我碰上了又有什麽法子,再說,雷傢堡人擋我的財路,拉我的主顧……” 鮑雲鳳淡淡一笑,道:“十二郎閣下,你說完了麽?” 燕十二道:“鮑姑娘要是不願意聽,就在這兒也可以打住。” 鮑雲鳳微一搖頭道:“我不信你是碰上的,因為你知道邪煞韓剋用,也分明知道我是誰,我也不相信你是個靠手藝糊口,賣觀音像為生的玉匠,因為你有一身極其高絶,連身為雷傢堡右護法的邪煞韓剋用都不是對手的武學!” “武學?” 十二郎笑了,道:“鮑姑娘大概把我剛纔那兩手當成了武學。” 鮑雲鳳道:“難道不是?” 燕十二笑道:“鮑姑娘這是在這兒這麽說,要是移到和闐,非讓人笑掉大牙不可,鮑姑娘看見了。剛纔我三次出手,都是取巧占個快字,這是我從小練出來的搶玉功夫,在和闐,玉石沒主兒,誰搶得準,誰快,大塊的玉石就是誰的……” 鮑雲鳳道:“我沒有去過和闐!” 燕十二道:“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哪年鮑姑娘去一趟就知道了” 鮑雲鳳微微一笑道:“那麽剛纔那一式飛身撲刺……” 燕十二道:“鮑姑娘,玉石可不一定都在平地,有時候還要跳起來搶的。” “好話。”鮑雲鳳道:“那麽剛纔韓剋用演斷魂刀法,你閣下靜坐地上,無懈可擊,讓韓剋用找不出一點下手的破綻,這可是……” 燕十二笑笑說道:“鮑姑娘,我那是靜坐不動,我是嚇呆了,誰知道身為雷傢堡右護法的邪煞韓剋用反被我唬住了。” 鮑雲鳳道:“我明明知道……你要知道,你無論怎麽說,怎麽瞞,那都沒有用的,鮑傢也是個武林世傢,鮑傢的人都不是庸手。” 燕十二道:“鮑姑娘。你問完了麽?” 鮑雲鳳道:“你急着走?” 燕十二道:“是的,鮑姑娘,我不能久待。” 鮑雲鳳道:“我想請你到我傢去盤桓幾天,做幾天客!” 燕十二道:“謝謝的姑娘的好意,我說過,我是路過,還有別的事兒……” 鮑雲鳳道:“你知道,我還要往西去,難免不碰上雷傢堡的人,雷傢堡的人也不會善罷甘休,你能讓我再落進他們手裏麽?” 燕十二微微一笑道:“說句話鮑姑娘別生氣,剛纔我是碰上的,不得已,我不願惹是生非,更不會自找麻煩,往後的事我不管了。” 鮑雲鳳聽得一怔,就在她這一怔神工夫,燕十二提着他裝玉石的布口袋已然出了十裏鋪。 鮑雲鳳定過神來,大喝一聲:“喂,十二郎,你等等。” 騰身從桌上掠過,直撲十裏鋪門口,掀開棉布簾一看,又怔住了,路上空蕩蕩的,從東到西,哪有一個人影兒。 這燕十二的確占個快字,無論哪回事兒,他都夠快的。 身後響起了老車把式話聲:“姑娘,咱們碰上了奇人。奇人奇行,咱們也別追了,回去吧。” 鮑雲鳳霍然轉過了身:“回去?” 老車把式造:“正如您所說,他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鮑雲鳳雙眉一揚,道:“雷玉竜他以為劫撈了我就能成事,他這是做夢!” 老車把式道:“姑娘,他用這種手法固然不能成事,可是萬一您真落在他手裏,那……那可不大好,您說是麽?” 鮑雲鳳臉色一變,沉默了,沉默半晌,轉身要往外走,突然一眼瞥見桌上那兩尊玉觀音,她邁步走過去一手一個,拿起那兩尊玉觀音。轉身走了出去。 她默默的上了車,兩名白裘漢子也默默的上了馬,老車把式登上車轅也默默的掉轉了車頭…… 可是,車頭剛掉轉過來,大道西頭出現了六個黑點。 那是六人六騎,風馳電掣般的往這邊馳了過來。 兩個白裘漢子臉色一變,道:“敖老,他們來了。” 那坐在車轅上的老車把式神色凝重,道:“我看見了,你們倆後面護車,我要趕一陣……” 衹聽車裏傳出鮑雲鳳話聲:“敖老,我不走,別敗了鮑傢的名頭。停下車別動,我要看看他們敢把我怎麽樣。” 就在這兩句話工夫,那六人六前已馳進了五十丈內,現在再走也來不及了,老車把式沒回頭,道:“你兩個到車兩邊來,沒我的話不許輕動。” 那兩個白裘漢子應了一聲,放馬馳嚮馬車左右。 那六人六騎來得好快,兩個白裘漢子剛到馬車左右,鐵蹄濺起一地泥濘,那六八六騎已然擦着馬車旁邊掠過,然後一起作飛旋,停了下來,前一後三,最後是兩個。 前面是一匹白馬,高頭,神駿,較上是位俊美年輕人,皮抱、皮帽、皮靴,袖口捲着,左手無備指戴着一枚烏黑烏黑的指環。 後面三騎,一色黑馬,右邊是邪煞韓剋用。 居中是個身穿皮袍,膚色黝黑的幹癟瘦老頭,相貌平庸,一點也不起眼,可是那雙眼律稅利的嚇人。 左邊是個身材高大,濃眉大眼的紅面老者,獅鼻海口,威態逼人。 最後那兩騎,則是裝束打扮,個頭兒跟馬武、馬威兩兄弟同樣的兩個大漢。 就是六人六騎,排在路中央,攔住了馬車。 馬停,前面的白馬上那俊美年輕人冷冷開了四:“敖老,你沒看見我麽?” 老車把式白眉軒動了一下,白鬍子也為之一抖,他坐着沒動,淡淡說道:“趕車的見過雷少堡主。” 敢情這位是雷傢堡的少堡主,那怪不得。 俊美年輕人冷冷一笑道:“敖光,你好大的架子,你傢姑娘呢?” 老車把式敖光還沒有開口,車裏已然傳出鮑雲鳳冰冷話聲:“雷玉竜,你的架子也不小。” 俊美年輕人雷玉竜笑了,這回不是冷笑:“鮑傢妹子,那要看對誰了……” 鮑雲鳳冷笑說道:“對別人我不管,也管不着,對我鮑傢的人,你少逞威風,少擺架子。” 雷玉竜笑笑說道:“當着鮑傢妹子,我怎麽敢?” 話鋒一轉,道:“鮑傢妹子,隔着車篷說話,這不大好吧?” 評然一聲,車篷掀開了,鮑雲鳳出現在車門口,道:“我出來了,你怎麽樣?” 雷玉竜道:“鮑傢妹子這話……我敢把鮑傢妹子怎麽樣,我沒有別的意思,聽說鮑傢妹子在這兒,我趕來看看,順便也找個人……” 鮑雲鳳道:“我那位十二郎?” 雷玉竜點點頭說道:“不錯,就是找他。” 鮑雲鳳冷冷說道:“你來遲了一步,人傢已經走了。” 雷玉竜哦的一聲道:“是麽?”周光掃嚮十裏鋪! 那紅臉老者沉聲說道:“進去看看去。” 那兩個大漢增身離鞍而起,直撲十裏鋪掀簾走了進去,轉眼又從十裏鋪裏掠了出來,落在馬前躬下身去。“稟少主,沒人。” 雷玉竜雙眉一揚。道:“這麽說我真來遲了一步?”目光一凝,望着鮑雲鳳道:“我沒想到鮑傢妹子交上這麽一個朋友……”“鮑雲鳳道:“是又怎麽樣?” 雷玉竜道:“鮑傢妹子怎麽老愛說這句話,我不是說了麽,我敢把鮑傢妹子怎麽樣?”一頓,接道:“鮑傢妹子,聽說你這位姓燕的朋友,有一身不俗的所學。” 鮑雲鳳道:“這你別問我,問間移雷傢堡的那位有護法就知道了” 韓剋用臉一紅,倏又轉白。 那高大紅臉老者突然冷冷說道:“勝敗乃兵傢常事,路江湖的人哪有一個能保長勝不敗的,鮑姑娘這位朋友走得嫌早了些,我特地趕來領教,沒想到……” 那幹癟瘦老者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的開了口:“衹要請到鮑姑娘,你還愁沒有機會領教鮑姑娘朋友的絶學麽?” 說的是,高大紅臉老者鞍上欠身,道:“多謝指點。” 雷玉竜一揚手,止住了身後的話,望着鮑雲鳳道:“鮑傢妹子,這兒離雷傢堡不遠……” 鮑雲鳳道:“你想怎麽樣?” 雷玉竜道:“鮑傢妹子怎麽老愛這麽說,我衹是想請鮑傢妹子到雷傢堡住上幾天,做幾天客去。” 鮑雲風冷然說道:“好意心領,我沒空,下回再說吧。” 雷玉竜道:“鮑傢妹子難得出來一趟,雷傢堡近在咫尺……” 鮑雲鳳道:“就是在我眼前,我不想去就是不想去,敖老,走。” 車轅上老車把式敖光一聲答應揮起了鞭,趕起馬車直往前衝去。 那幹癟瘦老頭兒冷冷一笑,高大紅臉老者馳馬越前,揮掌扣住了套車馬的雙轡頭,那匹營車馬立即被釘在地上,絲毫動彈不得。 鮑雲鳳險上變了色,冷叱說道:“雷玉竜,你這是算什麽?” 雷玉竜淡然一笑道:“沒別的,鮑傢妹子,我這人好客,你不願到我雷傢堡去,我衹有硬請了……” 轉眼望嚮敖光,道:“敖光,你下來。” 敖光高坐車轅上沒動,道:“雷少堡主叫趕車的下去,是什麽意思?” 雷玉竜道:“我讓你回鮑傢報個信兒去,就說鮑姑娘讓雷玉竜請走了” 敖光白眉一轉,道:“少堡主如有所令諭,趕車的焉敢不遵。” 突然抖鞭而起,直嚮高大紅臉老者那控轡右手腕抽去。 高大紅勝老者濃眉雙聳,叫一聲:“大膽!” 韓剋用冷笑越前,閃電探掌抓住鞭梢,沉腕一抖,喝道:“下來。” 敖光身形一震,人離了車轅飛起,直嚮馬車左前方落去,他沒有摔着,但是夠難堪的,老眼暴睜,猛張,就要撲,鮑雲鳳忙開口喝道:“敖光,別動!” 敖光沒動,鮑雲鳳接着說道:“既然雷少堡主有這麽一番好意,我就到雷傢堡去住幾天好了,你帶他們兩個回去說一聲。” 敖光威煞倏斂。欠身應道:“是,姑娘。” 雷玉竜笑了。“鮑傢妹子要是早這麽好說話,不就沒事兒了麽?” 離鞍騰起,直上車轅、坐穩、控繮、抖鞭喝道:“開道。” 幹癟瘦老者偕同韓剋用、高大紅臉老者,帶着那兩個大漢立即嚮來路馳去。 這裏,雷玉竜調轉車頭。抖繮、鞍馬,趕着馬車跟了去,轉眼間成了一個小黑點。 敖光眼看雷玉竜趕着馬車去遠,老臉上突然浮現一絲異樣神色,這絲異樣神色令人難以言喻。說不出那是什麽。 一聲“走”字,帶着兩個穿白裘的中年漢子往東馳去。 雷傢堡的人走了。 鮑傢的人也走了。 在那十裏鋪的後屋瓦面上冒起了一條人影,赫然是那位自稱燕十二的小夥子,他皺着眉鋒,像是在思索什麽,旋即,他飛身驚起,越過十裏鋪的屋脊直落在大道上。踩着滿地的泥濘,橫過大路,往南邊荒郊而去。 -------------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後一章回 >>   
第一章 雕玉觀音的人第二章 雷傢堡第三章 放長錢第四章 鮑傢獲庇
第五章 抱犢寨下第六章 劫鏢第七章 仗義援手第八章 八方鏢局
第九章 絶招第十章 天橋七怪第十一章 爾虞我詐第十二章 奇變
第十三章 意外收穫第十四章 出睏第十五章 逃亡第十六章 關外客
第十七章 殉情第十八章 姦梟末路第十九章 逆子慈母第二十章 執迷不悟
第二十一章 三纔教第二十二章 探虎穴第二十三章 入伏

評論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