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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 》 少年遊 》
第 一 章
司馬紫煙 Sima Ziyan
作者:司馬紫煙
嶽小虎一心想追隨他的老祖宗的功名事業,成為傢喻戶曉的英雄名將——嶽飛第二。
他是河南湯陰縣人氏。
衹可惜他眼嶽武穆的關係,僅僅衹沾上這麽一點的同鄉之誼。還有就是兩千年前,可能
是同一個老祖宗,大傢都姓嶽。此外,就是八十桿子都沾不上一點邊。
但是——
嶽小虎不管這一套,他說他的老祖宗是嶽飛。逢人也如此吹噓,別人既不相信,也沒懷
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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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嶽小虎一心想追隨他的老祖宗的功名事業,成為傢喻戶曉的英雄名將嶽飛第二。
他是河南湯陰縣人氏。
衹可惜他眼嶽武穆的關係,僅僅衹沾上這麽一點的同鄉之誼。還有就是兩千年前,可能是同一個老祖宗,大傢都姓嶽。此外,就是八十桿子都沾不上一點邊。
但是
嶽小虎不管這一套,他說他的老祖宗是嶽飛。逢人也如此吹噓,別人既不相信,也沒懷疑。
說不懷疑是騙人哪!事實上壓根兒也沒人相信,衹不過那些人懶得去懷疑、也不敢去懷疑。
因為,嶽小虎有個死纏不休的毛病,你若是懷疑他的祖上淵源,他就死纏活纏,打也要把你打得相信。
嶽傢村的那位教塾館的老夫子,就是為了這事,被他打掉了兩顆大門牙,氣得關掉了塾館,捲鋪蓋回傢去了。
嶽小虎因為聽說嶽飛號謚武穆,曾經把自己的名字改為嶽小穆,衹是衹有兩個月,他又改了回來,原因是那個穆字太難寫,而嶽小虎讀了三年的傢塾,衹學會了寫他嶽小虎三個字,學那個穆字太辛苦,他覺得還是嶽小虎三個字好寫一點!
他也曾改名為嶽小保,因為曾經有人尊稱嶽飛為小保。
可是,同村的人有二、三十個小名叫小寶,而小寶和小保的讀音是一樣的,嶽小虎是不甘於同於凡俗的。
嶽小虎今年十七歲了,長得此一般人個頭兒還高大些,嘴上的汗毛也長得長了一點,有點像鬍子,他非常得意,認為頗有英雄氣概。
嶽小虎最怕人問起他的爸爸,因為嶽老太爺的事跡實在不怎麽光彩。嶽大虎是個打傢劫捨,坐地分贓的大強盜,在鄰縣犯了案子,被綁赴市郊,斬首示衆了。
嶽飛是被姦相秦檜害死的,而主持審案,斬了他老子的縣太爺也姓秦,嶽小虎對姓秦的人始終懷着這雙重的傢仇。
同村原有兩戶姓秦的人傢,就是受不了他的騷擾而搬了傢。因為,他整人的時候,有股不眠不休、死纏不已的精神,他能半夜裏不睡覺,把一包包的大便丟進人傢的屋子裏,也能用彈弓躲在遠處,見人出來就來上一飛彈。這種日以繼夜的騷擾,誰也受不了,衹有遷地為良了。
嶽大虎被砍頭的那一年,嶽小虎纔五歲,那天他老娘也帶着他去送終了,他也不懂得什麽悲傷,看着他爸爸擡頭闊步,昂然步上刑場,還仰天大笑:“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那種英雄氣概頗使嶽小虎欣賞,在十歲之前,他還逢人訴說他爸爸的了不起,但是年事慚長,他終於知道做強盜而被砍頭畢竟不是光榮的事。就很少對人說了。
但嶽小虎在湯陰縣還是個不大不小的名人,他的名氣不是靠他自己闖出來的,而大部份是他母親給他的。
儘管他見過的人,都由他自己介紹過,是嶽飛的後代了,但是別人在他背後,指着他時都曾說:“那是母老虎的兒子!什麽雞下什麽蛋,跟他老娘是一個德性!”
嶽大娘芳名不叫母老虎,也不帶一個虎字,她娘傢姓陶,閨名叫陶靜婉。
不過
嶽大娘人不如其名,既不嫻靜,也不柔婉。人倒是長得小小巧巧的,但是那兩衹鳳眼瞪起來,她手下裏的各大漢沒一個敢喘大氣的。
母老虎是湯陰縣人背地裏給她取的尊號,嶽大虎伏法之後,她帶着嶽大虎手下的一批弟兄在湯陰縣也創下了一片局面,開了幾處賭館、幾處娼寮,外帶酒樓、當鋪。還私下裏放高利貸印子錢,混得居然不錯,比她老公做強盜還能賺錢,而且不犯法!
嶽小虎從小不缺衣食,別人小孩兒有幾個大錢已經是筆大財富了,他卻能有大把的碎銀子。
嶽小虎倒也不是不肯上進學好,但他實在不是讀書的材料,讀了幾年的私塾,衹背了一篇千字文和幾本三字經。
嶽大娘沒精神照料他。
他的那一大堆叔叔們也沒那份心情來教育他,由着他自生自長去,反正餓不着他、凍不着他,學好學懷全在他自己。
因此
嶽小虎之所以能有點俠氣、有點正義感、有點是非的觀念,多少還要感謝劉瞎子的。
劉瞎子是在天齊廟門口算命的,他也不是真瞎,離開了他的測字攤,他就看得見了。衹有在替人算命時,他的兩眼一翻,黑眼珠會藏了進去,轉着兩顆白眼球,真像個瞎子似的。
嶽小虎很佩服他這一手兒,學了幾天,衹能把一對眼球勉強並成鬥雞眼,再也翻不上去了
劉瞎子最吸引嶽小虎的,是他那滿肚子古人古事山海經,嶽小虎决心把嶽飛當老祖宗,也是受到瞎子的影響。
嶽小虎個兒高,胳膊粗、氣力大,這是稟受老子的遺傳。他的那些叔叔們也教給他幾套普通的拳腳,他學來雖有興趣,卻沒有長性,也不肯下功夫練,跟人打架時,也沒用到那些拳腳工夫,還是他自創的嶽傢拳。
嶽飛是用槍哪!他在十五歲那年也弄了一支槍來,他老娘很高興,專門請了個老師來教他槍法。可是他嫌他那支槍太長,使起來不利落,又太重,把槍桿兒自己給鋸了一截,把老師也氣跑了。
衹有劉瞎子支持他說:
“小虎,長槍大戟是沙場上用的兵器,對你不適合,你也無法當武官,那三代履歷沒法子填,雖然你是嶽武穆的後代,可是現在是大清朝,換了好幾個朝代了,你衹能在江湖上闖蕩,長槍帶着太纍贅,還是短槍好。”
“有人使短槍的嗎?”
“怎麽沒有,水滸傳裏有個雙槍將董平,使的就是一對短槍,人傢可是有名的大英雄。”
“但是我衹會使一支短槍!”
其實他連一支短槍都使不好,衹會亂刺亂紮而已,可是劉瞎子有捧人的本事:“幹嘛事事都要效法古人呀!人傢使雙槍,你就使單槍,獨創一套槍法出來!”
於是嶽小虎就選單槍作為他的兵器,弄了根漂亮的絲帶,把短槍背在背上,沒事還把槍頭擦得雪亮。
今天是他十七歲的生日,可惜沒一個人記得,嶽大娘住在城裏,忙着她的那些事業。
他在錢櫃裏抓了幾塊銀子,到了天齊廟,劉瞎子剛準備收攤子去吃飯。他興衝衝地道:
“老劉,今天是我生日,我請你喝酒去!”
“那敢情好,我又有一頓吃的了!”
其實嶽小虎非生日時也常請他喝酒,劉瞎子喜歡喝兩杯,衹可惜他那測字攤混不到幾個錢兒,上不起館子,最多打一角酒,買幾文錢的豬耳朵,湊合着喝一頓。
嶽小虎請他吃飯在一枝春,那是最大的一傢酒樓,是嶽大娘開的,喝酒吃飯都不用花錢。
兩個人到了一枝春,生意正忙着,但嶽小虎不管這一套,進去要了個包廂,點了七、八個菜!
跑堂的夥計小羅道:“小虎,你們就衹有兩個人,何必占個包廂呢?我給你另外找張桌子好了!”
“不行!今兒是我生日,我要好好地吃一頓。”
“喔!那倒是不能馬虎,那就在東廂中享用吧!”
雖然他傢用了不少的人,但是沒人叫他少爺,人人都喊他名字,嶽小虎也不爭這個,像他這種傢世,也端不起什麽架子,而他更是個沒架子的人。
小羅對他們既不恭敬,也不怠慢,像招呼自傢朋友一般。送上菜後,還敬了他杯酒,祝他壽比南山,福如東海,小虎笑道:
“小羅,你別唬人了,我纔十七歲,可不是七十歲,當不上壽比南山!”
“這……我也沒辦法,我就會這一句,我知道王八最長壽,可不能說祝你壽比王八……”
“去!去!去你的,你爸爸纔是王八呢!”
小羅笑着走了,他跟小虎常開玩笑,小虎也不會生氣。兩個人喝了一陣悶酒,說了幾句閑話,覺得很無聊!
劉瞎子道:“小虎,你該看看令堂去!”
“我去看他幹嘛?這時候她一定在天香院算花帳,她不讓我上那兒去,怕我跟那些女孩子們胡闹。”
“這倒不能怪她,你見了女孩子總是不規不矩的,非得吃吃豆腐!”
“我的那些哥兒們都是這個樣子的,也最多開開玩笑、逗逗她們玩兒,可是對她那兒的姑娘們,我連逗樂子的胃口都沒有,一個個臉皮塗得比磚頭還厚。”
劉瞎子笑道:“不過今天你倒是該去給令堂磕個頭,今天是母難,為了表示嚮母親生育你的辛苦道謝,這是人子之禮,也是應盡的孝道。”
嶽小虎剛要表示反對,劉瞎子道:
“去吧!聽我的話沒錯,你不是最崇拜你的那位老祖宗武穆爺嗎?他就是最孝順的,孝子賢女,千古傳為佳談。”
嶽小虎反正也喝得無聊,想想的確好久沒看見母親了,他對這個老娘畢竟還是頗有感情的,於是懶洋洋地道:
“姦吧!我就去一下,你可別走,今天我還等着聽你說故事呢!”
“我的小爺,我的幾套老故事全搬過了,你聽着不嫌煩嗎?我自己都說煩了!”
“不煩!我就是喜歡聽,聽一千遍都不煩。”
“好吧!你去過回來,我給你換個新鮮的,講些才子佳人的韻事給你聽。”
“那有什麽好聽的,無非是那位公子中狀元,私訂終身後花園,一點意思都沒有,我寧可聽嶽飛大破洞庭湖,擒服小寇楊公的那一段。”
劉瞎子笑道:
“小虎,你十七歲了,是個大人了,別老是喜歡聽熱鬧,你也該聽聽那些才子佳人的掌故,將來好去哄哄別的小姑娘!”
嶽小虎居然沒來由的紅了瞼,畢竟他是長大了一點,何況這又是春天,是個撩人情思的季節。
□□□□□□□□由一枝春到天香樓,不過是一條街,走幾步就到了,天香樓這會兒還沒生意,顯得冷冷清清的!
他一走上了樓,看見嶽大娘正坐在桌子前,一個老夫子在旁邊打算盤,口中報着一筆筆的帳。
嶽小虎上去,恭恭敬敬地給母親磕了個頭,嶽大娘笑道:“真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了,你今天居然懂禮數了!”
“娘!今天是我生日,特地來給您磕頭的。”
嶽大娘啊了一聲:“你看看我這個記性,前幾天找還記着這件事,這兩天一忙又忘了,小虎,老娘可沒忘了你的生日,今年你十七歲了,我也給你準備了賀禮了。春花!大前天我吩咐人打的東西呢?送來了沒有?”
春花是個十八、九歲的大丫頭,長得很可人,笑着道:
“早送來了,在屋裏收着呢!”
“拿來給小虎。”
春花從屋裏拿了一桿爛銀短槍出來,通體閃着燦亮的銀光,十分耀眼。
嶽小虎一看就喜歡了,忙拿在手中,比了幾個架勢,覺得重量也適合,十分高興,笑着道:“謝謝娘!”
嶽大娘慈和地笑道:“還趁手吧!”
“嗯!跟我那支木頭的差不多,可是通體又是銀的!”
“不是全銀,是風磨銅滲了銀子打的,可比銀子貴得多,花了五千兩銀子呢!拿在手中雖不見沉,可是寶刀寶劍都砍不斷,是兵器名匠王老槐親手打造的,它可是為銀槍邱廣平打造的。邱廣平是世襲的一等侯,去年寧夏兵亂,奉員率兵平亂去了,這支槍沒人要了,我幫你買了來。”
嶽小虎滿心歡喜地撫着槍身道:“謝謝娘!謝謝娘!”
嶽大娘嘆了口氣道:
“我也不知前世做了什麽孽,纔嫁到你們嶽傢來,你爹是不去說了,你偏又是這付德性,書讀不好,武又練不好!”
嶽小虎道:“娘,您別巴望我去作官了。劉瞎子說過了,這條路我沒指望,三代履歷沒法填!”
他連三代履歷是什麽都不知道,衹把劉瞎子的話再搬一遍,想不到把嶽大娘的嘴給堵上了,臉色變了變,纔嘆着氣道:
“不指望你去做官,你也得學個一技在身吧!”
嶽小虎道:“沒關係!將來我可以做買賣。”
“你做買賣,你連個帳都算不清楚!”
“我學算帳幹嘛?我要做就做大買賣,自然會有人給我算帳。”
口氣很豪,使得嶽大娘臉上有了點笑意,嘆了口氣道:
“你還做大買賣呢!連學兵器你都練了這麽根怪傢夥。舉世之間衹有邱侯爺練得有點成就,你總不能投到他門下學槍去!”
“除了那個邱廣平之外,就沒人會使短槍了?”
“使短槍的自然有幾個,可都沒出名,槍下也玩兒不出什麽名堂來。”
“邱廣平他又是跟誰學的?”
“沒人教他,他是自己捉摸出來的。”
“那我何必跟人學,自己也練一套玩意兒出來。”
“你成嗎?你那幾手三腳貓的功夫,又不肯下苦功,幹什麽都不成材。”
“娘!您別老瞧不起我,對您所說的那些名傢,我看也不怎麽樣,像上次那個什麽錦毛虎白玉堂,你們把他捧成個祖宗似的,在這兒又吃又喝了兩三個月,臨走還送了人傢三百兩銀子。”
“人傢的確是名傢。”
“屁的名傢,我就在這山墳地裏,打得他滿地亂爬!”
“什麽?是你打了他?”
“誰叫他不規矩,在亂葬崗上攔着牛小寶的姐姐,要脫人傢的褲子胡亂來,牛小寶來找我,我上去一槍桿子就打得他連翻兩個身,然後我直揍他,他連手都不敢回。”
那個大丫頭春花笑道:
“聽說錦毛虎一回傢就躺下病了,到現在沒起來,人傢還以為他是遇上厲害的仇傢了。
想不到是被你打的,小虎,你是面對面打倒他的?”
嶽小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趕去的時候,他正趴在牛大妞的身上,我給他背上就是一槍桿子。”
“原來你是趁人不備……”
嶽小虎道:
“雖然我沒打招呼,但他既是名傢,怎麽連我一槍桿子都挨不住,還好那是個臘桿子,一敲就斷了。要是換了我今天這桿槍,準連他的腰幹兒都打斷下來。”
春花笑道:“他是匍匐着腰爬回傢去的。小虎!你一槍桿是打斷了他的脊骨,不過你在背後出手,可算不了什麽英雄!”
“我是為了他欺負女孩子而打他,可不是為了要逞英雄而打他,打了那麽一個鼠輩也不算英雄。”
嶽大娘嘆了口氣道:“你這孩子就會惹禍,錦毛虎白玉堂名氣雖大,手裏還平常,大傢對他客氣,是衝着他的妹夫。他的妹妹嫁給了金刀馬大雄續弦,馬大雄的外號叫金刀鎮汝州,可是河洛地面上的武林大豪。哦!對了,你打白玉堂時,有沒有被他認出你來?”
“這我不知道,我一見他就動手,打完他就走了。我衹把他的三百兩銀子收回來,給牛大妞賠衣服了,他把人傢的褲子也撕破了!”
春花笑道:“一條褲子三百兩銀子,你可真大方!”
嶽小虎道:
“我也知道那褲子連一兩銀子都不值,可是我也不能把銀子拿了自己花,那我就成了攔路打劫的小賊了。再說,牛大妞叫他又親又挨的,也該落點補償!”
春花笑道:“小虎,你前一個理由還說得過去,後半段可實在不成理由?”
“管它成不成理由!我嶽小虎做事就是這個樣子……”
纔說着,忽然一個漢子進來,在嶽大娘的耳邊低語了一陣,嶽大娘臉色一變道:“人呢?”
“在一枝春坐着呢!指名要大嫂去答話,還叫把小虎一起帶去。”
那漢子叫花牛兒李成,本來是嶽大虎的手下助手,現在跟着嶽大娘管着一枝春酒樓,他說着話,眼睛還瞅着嶽小虎,嶽小虎道:
“李叔叔,有什麽事要找我的?”
嶽大娘沉着瞼道:“看你惹的事吧!金刀鎮汝州馬大雄來了,說你打了他的大舅子,你看怎麽辦?”
嶽小虎一挺胸道:“還能怎麽辦,我見他去,跟他說理,要是他認為白玉堂不該打,讓他把我打回來好了!”
李成一怔道:“什麽?小虎,真是你打了白玉堂,馬大雄來一說,我還以為是開玩笑呢!”
“怎麽,你以為我打不了他?”
李成笑道:“我可真沒想到,白玉堂再不濟,也練了幾十年功夫了,他那錦毛虎的外號也不是浪得虛名,是真有兩把刷子,但居然叫你給打趴下了!的確想不到!”
嶽大娘皺眉道:“少說廢話,現在該怎麽辦?”
李成道:“大嫂,金刀鎮汝州雖然英雄了得,但是強竜不壓地頭蛇,在這湯陰縣,究竟是咱們的地盤兒,去跟他好好說了,我想大概沒什麽難了的。看樣子這老小子是想撈幾文而己,我知道他最近的日子不太寬裕。”
嶽大娘道:“怎麽?他也要錢?”
“大嫂,白花花的銀子那個不愛,馬老兒雖然開了場子收徒弟,可是他的徒弟大部份都比他還窮,指着老頭子養活呢!而且他又養着兩個粉頭兒,個個都要錢。”
嶽大娘道:“要錢就好辦事兒,衹不過這下子可不好打發,馬大雄不比白玉堂,三五百兩他看不上眼,至少也得破費個兩三千的。”
“那也沒辦法,馬大哥就是一條根兒,總不成也叫他打回小虎一頓去!”
嶽大娘點點頭道:
“好吧!小虎,跟我去一趟,少開口,叫你怎麽做就怎麽做,你今年過了十七,就算是十八歲的大人了,也得學學如何處世對人。”
嶽小虎心裏並不以為然。但是他懶得在這時候抗辯,他知道這兒沒一個人會重視他的話,把他當個懂事的大人看待,反正他决定到時候自有主張。
□□□□□□□□又回到了一枝春,李成一看低聲道:“糟了!這兩個主兒怎麽也在座了,那就麻煩了!”
嶽大娘也皺起了眉頭,嶽小虎卻認得那另外兩個人,一個叫金鏢徐廣泰,早年是保鏢的,現在已經收山退隱。一個叫大眼狻猊吳三清,聽說早年也在黑道上混的,頗有名氣,現在也收山了。這兩個都是本城有名的江湖人,嶽大娘平素對他們很尊敬,逢年過節,總有一份人情應酬。
跟那兩個人在一起的還有一個老頭兒,花白鬍子、黑臉面,沉着臉在生氣。想必就是馬大雄了!
嶽大娘過去福了福道:“馬老英雄、徐老爺子、吳老爺子,二位怎麽也有空上敝處來坐坐了?”
吳三清道:“嶽大嫂,是馬老兄先上寒捨去的,老朽剛好跟徐兄出去了,馬老兄留下了地點,老朽一回傢,趕緊來了。而且還把徐兄也拖了來,聽說你們跟馬老兄發生一點誤會……”
馬大雄吹起大鬍子道:
“不是一點誤會,是我那內兄叫人在相州打得半死,到現在還躺在床上。他說是被三個少年人下的手,我先派了個徒弟來打聽了一下,纔知道為頭的居然是嶽大虎的兒子。好!好!
虎父無犬子,嶽大虎生得好兒子,所以老朽特來拜侯一下。”
徐廣泰忙道:“馬兄,別生氣。事情必出於誤會,這位嶽小虎還是個小孩子,老朽看着他長大的,知道他淘氣或者有之,對於武林前輩卻一嚮頗知恭敬,這恐怕是外來的人所為,剛好他也在一起……”
徐廣泰當年保鏢時就是個出了名的姦好先生,人緣極佳,他的江湖經驗也很老到,此刻扮演着和事佬的角色,倒是十分稱職,一開口就把事情推開了。
嶽小虎衹要把事情往外人頭上一推,說那是兩個過路的年青人,打完人就走了,自己也不太認識,事情就容易帶過去了。
嶽大娘得了暗示,立刻道:
“是啊!我本來還不知道這事,李兄弟來告訴我後,我把小兒叫來一問,纔知道他的確曾得罪過白老師,不過……”
馬大雄哼聲道:“老朽也知道嶽大虎的兒子沒那麽大的本事,所以我要問問清楚,是那傢的少年英雄……”
除廣泰道:
“老朽可以擔保的是相州地面上沒有這樣的人,河洛地面上,少林外傢的弟子很多,他們也最愛鬧事,多半是他們所為……”
馬大雄道:“少林俗傢弟子人多勢衆,可也不能仗勢凌人如此,老頭子要問問清楚,好找他們的師門說話。”
他顯然也承認這個理由了,徐廣泰道:“小虎,那兩個人叫什麽名字?你要是知道就說出來!”
他的話中已有暗示,衹要推個不知道就行了。嶽大娘也連連以目示意,叫他推了開去。
但嶽小虎卻道:
“那天是有兩個似乎在旁,一個叫朱小寶,一個叫孫小寶,他們都是住在西山,可不是什麽少林俗傢弟子,也沒練過武功,打白玉堂的是我!”
馬大雄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道:“好!小畜生!”
嶽小虎一瞪眼道:“老傢夥,你別開口駡人,你那個大舅子白玉堂纔是畜生,我打他就為了他不幹人事。”
馬大雄怒衝衝地道:“徐兄、吳兄,你們可聽見了!”
嶽小虎也道:“兩位老爺子,你們也聽見了,他開口駡我小畜生,一個武林前輩,開口就駡人,他憑的什麽?”
馬大雄氣得直吹鬍子,但是被嶽小虎用話擠住了。
嶽小虎都是在市井中混大的,口齒尖刻、反應極快,他指着嶽大娘道:“我娘也在這裏,你駡我小畜生,是不是也等於駡她畜生了?我打了白玉堂,你生氣難怪,可是我娘對你卻一直很恭敬,你駡她該是不該?”
馬大雄見這小鬼抓住了語病緊迫不休,連忙道:“老朽對嶽夫人並無不禮之意。”
“她是個人,卻生下畜生來了,這還不算駡人?”
馬大雄氣得沒話說了,嶽小虎又道:“你出言不遜,在氣頭上我可以不計較,現在我們來講道理,有徐老爺子和吳老爺子在,他們是可敬的武林前輩,我相信他們一定會主持武林正義的。”
嶽大娘正要開口,李成卻在背後悄悄拉他一下。
李成是混流氓出身的,他看出馬大雄今天來,事先還照會了吳三清和徐廣泰。是存心要大敲一筆的,白玉堂臥傷在床,這療養醫傷的費用可大可小,他若獅子大開口,幾百兩銀子也打發不了的。
難得嶽小虎辯纔若瀉,衹要講出個道理來,有徐吳二人在場,事情反而好辦些。
嶽大娘也會意了,所以閉口不語了。
徐廣泰看出了尷尬,他老姦巨猾,幹笑一聲道:“既然小虎既承認他動的手,你們兩個自己可以解决了,老朽等實在不便介入!”
馬大雄道:“二位別走!講理就講理。我那內兄途過相州,承他們熱情,招待了兩個月,臨走時又送了三百兩銀子的程儀,我那內兄跟他們沒多深交情,這都是看在老朽的面子,老朽感同身受。不過,這是出於兩相情願,給了是人情,不給也沒人會怪他們。這小子以為是敝兄存心打秋風,找人幫忙,打了白玉堂一頓,又把銀子拿了回去。”
嶽大娘立刻道:“馬老英雄,我陶靜婉在此地創了個小局面,全靠江湖朋友擡愛,纔有碗飯吃,過路的江湖朋友,衹要打個招呼,我們從不敢有失恭敬。”
馬大雄冷笑道:“可是你有個能幹的兒子,以為可以獨攢江湖那口飯了!”
江湖一把傘,準吃不準攢,這是江湖行的規矩,馬大雄的話是一半在負氣,一半在挑撥。
徐廣泰覺得應該講句話了,否則嶽大娘平日對他的恭敬,則就顯得自己不識好歹了,因此忙道:
“小虎年紀小,場面上的事從來沒管過,或許他是不知道!”
嶽小虎道:“場面上的事我是不知道,因為我從來沒管過,不過白玉堂的三百兩銀子,也的確是我拿的。”
徐廣泰忙道:“小虎,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呢?那是大違江湖規矩的!”
“我拿他那三百兩銀子,可不是收回那些銀子,我給了一個姓牛的女孩子,分文也沒回到我娘那兒。”
然後臉色一沉道:
“馬老英雄,假如你是為這個原因來興師問罪,我衹能說你太相信你那位大舅子,而且處事太糊塗,不把事情打聽清楚。我打了白玉堂,是為了他太混帳,他在西山亂葬崗口抓住一個姓牛的女孩子要逞強,脫了人傢的衣服,撕破了人傢的褲子。那女孩子的弟弟來找我求救,他已經被白玉堂打了一頓,所以我也回打了他一頓,而且拿走了三百兩銀子賠給那個女孩子,和給她弟弟洽傷,現在我衹問你一句,白玉堂該不該打?”
三個老人都沒想到嶽小虎口中說出了這番話。
馬大雄的臉色又窘又紫,半晌纔道:
“白玉堂他真做了這種事?”
“紅口白舌,我冤枉他幹嘛?那個女孩子叫牛大妞,她的弟弟叫牛小寶,他還有個表弟孫小寶,那天都在場,他們都住在西山,你可以去問的。”
馬大雄憋了半天才道:“這老夫當然要去問清楚的!”
嶽小虎道:“其實白玉堂為人如何,你平日裏應該清楚的,那個牛大妞是窮苦人傢的女孩子,不過長得白淨而已,還談不上漂亮,他對這樣的一個女孩子都不放過,可見不是見色起意,而是平素養成的毛病。”
徐廣泰咳了一聲道:“小虎,這話可不能亂說!”
“我絶不冤枉他,他在相州住了兩個月,在大街上也是不規矩的,見了女孩子就毛手毛腳,因為他平時還沒太過份,我也就算了,那天他實在太過份了!”
馬大雄冷笑道:“打得好!打得好!”
嶽小虎道:“既然你也認為打得好,那就不怪我了!”
馬大雄冷笑道:
“不怪你,若是撞在我手中,我還會殺了他,又豈止打他一頓。可是白玉堂雖是我內兄,年紀卻比我小,他是跟着我學拳腳的。”
“馬老英雄,你以後教人武功時,最好也要慎重一點,若是品性不良之徒,學了武衹會為非作歹,那可是你作的孽,你說是不是?”
馬大雄氣得手足冰冷,衹有連連冷笑道:
“是!是!教訓得好!教訓得好!”
嶽大娘立刻道:“小虎,你怎麽這樣子說話?”
嶽小虎道:“娘,您別以為他是講理認錯了。這種人那裏肯認錯的,他說明了白玉堂的武功是跟他學的,分明是為了我打了白玉堂,他的面子上過不去,也要打我一頓扳回面子呢!”
馬大雄冷笑道:“你說的不錯,你打他的事其麯在他,我可以不追究。但他跟我學了十幾年功夫,居然被一個小孩子打成重傷,實在叫我難以相信,我要討教一下。”
吳三清為難地道:“馬兄,這是何苦呢?小虎衹是個小孩子……”
馬大雄道:“正因為他是個小孩子,我纔要討教一下,否則此事傳出去,我馬大雄還能混嗎?”
嶽小虎道:“你有白玉堂這種親戚,早就不能混了,我知道你不打我一頓回去,也沒臉回汝州去。行!為了作成你的英名,我就奉上這條小命好了,你約個時間地點!”
“幹嘛?”
“我好邀集相州城裏的鄉親父老,公開到場參觀呀!要不當着大傢的面,你把這一頓打回去,你金刀鎮汝州還稱得起英雄嗎?”
嶽大娘聽嶽小虎如此一說,倒是露出了笑意,她知道馬大雄絶對丟不起這個臉的,這場架的內情已經夠不光榮了,以一個成名的武師,去挑鬥一個小孩子,那更是丟人到了極點,因此含笑道:“小虎,別胡闹了。你也不秤秤自己,夠資格嚮馬老英雄討教嗎?馬老英雄!
小兒頑劣,是我疏於管教之故,以後我一定好好管教他,請老英雄念他年輕無知,饒過他這一遭算了。”
這已經是給他一個下臺階的機會了,但馬大雄卻下不了臺,他以一個成名武師的身份,氣衝衝地興師問罪而來,卻被一個小孩子弄得灰頭土臉回去,老臉實在放不下,因此冷笑一聲道:“嶽大虎在法場上被砍了頭,他卻生了個好兒子,老頭子非要討教一下不可!”
這番話說得太不上路,連徐廣泰和吳三清都皺起了眉頭,嶽小虎這時也豁出去,他最聽不得的就是人傢提起他老子的事,因此跳起來叫道:
“馬大雄,你這老狗操的!”
馬大雄說完了那番話,心中也在後悔,那不但不上路,也太失忠厚的身份了,那知道嶽小虎居然指着他鼻子駡出那句話來,憤然起立。
嶽小虎卻是在流氓堆裏長大的,他的那些叔叔們全是地痞流氓,雖然沒帶着他混世面,但耳濡目染之下,也學不到什麽好的來。
他駡完了人之後,已經準備打架揍人了。馬大雄一站起來,他也發動了,一掀桌面,就往馬大雄身上壓去!
馬大雄更沒想到這小子說動手就動手,身子被桌面而壓住了,身畔的金刀也沒抽出來,就被桌子壓倒下去。
嶽小虎更狠,抄起身後的銀槍,就朝桌下紮去,一槍連一槍,連紮了十幾槍,等大傢把他拉住拖開,翻開桌面,馬大雄已經滿身是血了。
這十幾槍都紮得很準,有幾槍紮在身上,倒還不是要害。可是有幾槍偏偏紮在腿旁的膝蓋上,馬大雄連站都站不直了。
徐廣泰上去一檢查他的傷處,搖搖頭嘆道:“性命或可無礙,但兩條腿卻保不住了!”
說着連連搓手,表示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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